三十八
「初景,你留下侍候。」
清芷見她也要跟著出去,連忙喚住她。
趙謹煜則給初景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腳步繼續。夫妻倆一個暗瞟一個明瞪,初景左右為難,進也不是退也不成,干脆低著腦袋不吭氣。
清芷暗惱在心,他要做甚,真要賴著不走佔她便宜才甘心。
「夫君可有事要吩咐,若是無事,我就先行洗浴,夫君還請自便。」隨你心意喚你夫君,你也該見好就收,別太得寸進尺。
趙謹煜恍若未聞,很是陶醉道︰「娘子聲如黃鶯嬌啼,為夫听得心神恍惚,以致沒有听清話語。娘子可否再說一遍,為夫洗耳恭听。」
幸好手邊沒刀,否則清芷很可能抑制不住沖動一刀砍過去。這人裝聾作啞的工夫真是出神入化,清芷自嘆不如。
「夫君可否到外屋稍歇片刻,等待我沐浴完畢,進宮之事可不能耽擱。」
「娘子叫我出去直說便是,夫妻倆說個話還要拐彎抹角甚沒意思。娘子慢慢來,進宮一事不急不急。」
趙謹煜說話間掏出袖中折扇蹭的打開,沖清芷眨眨眼步出屋。舉手投足間白衣輕揚飄飄乎,真真那個芝蘭玉樹,意氣風發。
「初景,知道你家姑爺前世是何物麼。」
初景茫然搖頭。
「孔雀。」只會開屏的那種。
孔雀是何物,初景更加茫然了。
清芷進了浴池,浸在溫泉水中只覺渾身舒爽,身上的每個毛孔都感到酣暢淋灕。此前因趙謹煜而生的煩悶無力感跟著一掃而空,可惜不能好好泡個夠。新婦第一天進宮朝謝,不宜耽誤了時辰。
趙謹煜說不急,因他是皇帝的兒子,遲了片刻也就頂多挨幾聲責罵,而她這出身不夠高貴,甚至可以說有些拿不出手的兒媳約莫不會太好過。
略微泡一會解了乏,清芷就出了池子淨身著衣。早膳是來不及用的,初景動作迅速的給清芷點上宮妝,換上正身紅紫批帛,袖上胸前皆繡有飛鳳的王妃正服,頭戴妃冠。雍容華貴之氣盡顯,無形中又平添了幾分麗色。
可惜身量還沒長成,身板子稍顯單薄了些,清芷自己對鏡照了半天,無不遺憾的自嘆。
「王妃天生美人胚子,怎麼穿都好看。」初情在一旁整理衣擺,看著自家主子眼珠都舍不得轉開。
初景候在門口打著簾,清芷出了屋就和趙謹煜視線對了個正著,然後佯裝無意匆匆掉開。
趙謹煜一身紫紅蟒袍補服,身前身後五爪正龍,兩肩五爪行龍。印在他身上仿佛天經地義般,配上他卓絕的氣質,尊貴中竟讓清芷覺得霸氣凜凜。
「娘子怎的扭頭不言語,為夫就這般好看,使得娘子不忍直視。」趙謹煜促狹笑開,笑得是恣意得緊。
清芷尷尬移開視線,暗罵自己沒用,怎麼跟個黃毛丫頭似的看著男人發痴。還是只自戀到極致的花孔雀,淡定淡定。
「娘子,可起程否。」
趙謹煜將手探過來,清芷躊躇了半晌,終是伸手交給他。掌心熱熱的體溫傳來,清芷不由得心跳快了半拍,壓都壓不下去。
趙謹煜則是一臉享受陶醉樣,緊緊握住媳婦軟若無骨的小手出了院上了馬車。
有御林軍在兩旁把守,一路通行無阻,加之煜王府本就和皇宮相隔不遠,很快便入了宮到了偏殿甘泉宮。
趙謹煜見清芷一路上低垂著頭,出聲安撫道︰「今日你只當做平常人家跪拜公爹,其余的不要多想徒增困擾,我會護著你。」
他雖然口沒遮攔喜愛胡說,但到了緊要關頭還是較為靠譜,居然能說出這樣寬慰人的體貼話。清芷心中生出幾分感動,也許日子並沒她想的那般糟糕。
進殿後,清芷無暇欣賞宮中的富麗堂皇,只低眉順目退後趙謹煜半步,小步細碎穩而不亂的前行。
待到了正堂,清芷才微微抬頭,跟著趙謹煜動作行事。
堂上中間,正坐著身穿明黃帝服的永澤帝趙安鐸。左側的妃子著裝艷美,紫紅宮服間彩鳳翩然,髻上插著鳳首金步搖和額前配著金面綴有彩珠的扇形華盛,明晃晃的令人不敢逼視。能這般著裝的,想必就是康貴妃。
而右側這位素淨許多,淡紫為主配有少許蔥黃明紅,發簪以銀飾為主,看著舒適卻不會降了格調。這位妃子應該就是趙謹煜的姨母兼養母,陶賢妃。位于賢妃下首的,便是曾召見過清芷一面的寧淑妃。
看到這般座次,清芷不禁納悶,貴淑賢德,淑在賢之上,怎麼到這里賢淑倒了個轉。難道因著賢妃育子有功,所以母憑子貴,越了禮規也無礙。皇家私事誰曉得呢,無解。
清芷用著眼角不著痕跡掃了一圈,納悶其他皇子及正妃都沒有出現。難道只需敬了長輩即可,思忖過後緊了心神隨著趙謹煜行叩拜大禮。
「兒臣叩見父皇。」
趙謹煜和清芷叩首三下後,趙安鐸便發話叫兩人起身,先是對著清芷道。
「煜兒執意娶你,我不忍拂了他的意只得允婚。听聞你在南地長大,京中禮節恐怕知之不多,今後應當勤勉有加虛心習之。恪守王妃德行的同時,也要盡好為妻責任侍候煜兒妥當。你年紀尚輕,朕這般提點,但願你能銘記在心上好好為之。」
「兒媳一定謹記在心,勤習王妃之道,絕不會沒了父皇的期許。」清芷低了低身子,扣手盈盈一拜,徐徐道來。
「兒媳,這倒是民間常用的喚法,」康貴妃忽的發出一陣輕笑,轉眼望向趙安鐸,「陛下,妾身頭一回在宮中听得,真真大開眼界。」
有何不妥麼,清芷疑惑看向趙謹煜,司儀女官也沒說不可這樣自稱。後者拋給她一個安撫的神色,示意稍安勿躁。
「這有什麼好驚詫的,貴妃總是喜歡小題大做,」陶賢妃瞥了康貴妃一眼,不咸不淡回道︰「平常人家都能喊得,天家未必就不能喊。依我之見,這樣甚妥。若媳婦見了公爹仍是臣妾一通喊,倒顯得生分拘束,又何來親近之感。這宮里的規矩,有的難免過于陳腐約束,該改還是得改。」
「賢妃素來是個不愛學規矩的,見了煜王妃,想必是惺惺相惜不忍苛責。」
康貴妃動動嘴唇,正欲接著往下說,趙安鐸先發了話,不耐煩的打斷。
「一樁小事而已,貴妃無需計較太甚,朕都不在意這些稱謂,你又何必耿耿于懷。朕倒覺著很好,今後煜王妃便如此自稱,不必拘這些小禮。」
清芷諾諾謝恩,不由噓了口氣,皇家遍地都是規矩。喊個公爹也得講究一番,看來話出口前要慎重,好生醞釀。
叩拜完後,趙安鐸吃了茶水賜完賞,便叫了趙謹煜隨他去御書房議事。
趙謹煜卻拱手回道︰「兒臣尚未叩拜母後,豈能算是禮畢。待兒臣帶著臣妃去了奉先殿拜祭完母後,再去御書房求見父皇。」
提及發妻,趙安鐸眸色微黯,嘆道︰「也罷,是要好好拜拜。朕考量欠妥,欠妥啊。」長吁完後散了場先行離去。
康貴妃看在眼里氣在心頭,陶賢妃一個大活人她爭不過倒罷。可連死了多年的皇後,她竟也難以超越,奪不過其在皇上心頭的位置。姐妹倆,真真可恨。
到了奉先殿,清芷先是隨著趙煜謹在堂內先祖牌位前跪了一遍,然後單獨到皇後牌位前行跪拜。
三叩之後,趙謹煜仍是上身筆直的跪著,眼楮直直盯著牌位,好似長長久久般不願起身。
清芷難得看到趙謹煜凝神肅穆的正經模樣,擔憂的望著他,卻不敢打攪他懷念先母。
不知跪了多久,清芷雙腿開始有些酸軟,偏頭瞅了眼趙謹煜。見他仍是一副專注神情,仿佛身子沒有任何不適。
習武之人就是體質好,清芷琢磨著往後得加強鍛煉。否則趙謹煜時不時來一段小憂郁不聞不問的,自己這小身板真的扛不住。
「母後嫁與父皇時,也不過十四,但年過二十生下的我。我上頭本來該有個皇兄或皇姐,也許是福太薄,到底沒能保住。」過了一會,趙謹煜幽幽開口。
清芷猜不透趙謹煜說這話的用意,因著他語氣表情都太過平淡,就像說著一樁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會一直陪著王爺的。」
也許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句話,一份慰藉。清芷腦子里這樣想了一遍後毫不猶豫的月兌口而出,事後又捂著嘴巴暗惱自己沖動。
這話听來听去都像是誓言相隨,不妥太不妥,再這麼著都該他先說的才對。
趙謹煜低著頭自顧笑開,笑過一陣後,摟過清芷忍不住親上一口,親得她小臉飛紅。
祖宗牌位前,他還真敢做,真是好不知羞。清芷羞憤了,扭捏了,又矯情的生了絲絲歡喜。
「娘子既然在母後牌位前立下誓言,今後可得好好守著。若是違了誓言,母後不高興托夢來找娘子論理,為夫可不管。」
趙謹煜見懷中人兒低眉順眼,猶如乖巧可人疼的小貓一只,怎麼看怎麼歡喜,模模臉又捏捏鼻頭不亦樂乎。
你逗貓呢,清芷心里直惱,表面上還得笑著裝乖。
「夫君,讓父皇等久了不妥,咱們還是早些起來吧。」
趙謹煜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順帶將清芷打橫抱在懷中。
「娘子身子嬌貴,跪久了怕是腿酸,還是為夫抱著安心。」
清芷來不及抗議,趙謹煜就已先聲奪人。
只是才走出屋子,候在外頭的宮婢就來報。
「奴婢參見王爺王妃,賢妃娘娘口諭,請王妃到長小聚敘話。」
清芷看向趙謹煜,後者挑了挑眉,笑道︰「既是姨母找你,但去無妨。在那久待也成,我同父皇商議完事便去找你。」
隨後叫了太監拉來小轎,把她抱了進去,囑咐一番後才緩緩離開。清芷望著他挺拔如青松的背影,心底流淌過一抹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