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你選的王妃,朕看不過如此,模樣女敕了些。王妃的擔子能否挑的起來,難說。」趙安鐸俯著身子批閱奏折,頭也不抬一個,抽空冒出一句。
趙煜謹賞玩著多寶閣中的精美玉瓷,頭也不轉一個,順口回道︰「葷素肥瘦各有所愛,父皇的嗜好未必迎合兒臣的胃口。」
「她年歲尚小不經事,恐怕難以助你。免不了做錯事,你還要幫她善後,不利反弊。」趙安鐸放下揮毫,語重心長道。
「年歲大的難道一定醒事,兒臣看貴妃娘娘不過爾爾,父皇也未見冷落她。您萬花皆寵,尤以艷牡丹為貴,兒臣獨愛水芙蓉。各有所愛,各不相干,各自體諒。」
趙謹煜取出一個紅玉面細頸雕花瓷,拿在手上細細玩賞,不甚在意道。
「說到底,你還是在怨朕。可你再怎麼怨,也不該拿終身大事當兒戲。如此意氣用事,你今後必然悔之。」
趙安鐸拿這個最像自己也令他最為頭疼的兒子,實在是沒輒。尚在京中時就已經是打不听罵不動的性子,如今在外漂泊多年更是隨心任性,只管自己行事。他這個做父親的話只當耳邊風,從不曾放在心上。
可偏偏他就是在意這個兒子,畢竟是自己唯一的嫡子,皇後遺脈。看著又是有計謀有擔當的。若能矯了這不羈的性子,何愁不成大器。
「朕答應立她為正妃已是格外開恩,畢竟身份與你不匹,還會托贅于你。立側妃之事不能再隨你心意,必須慎重。朕思來想去,刑御史的小女兒今已十六,容貌出眾,品行得宜,堪為良配。待新媳三朝回門後,朕就下旨賜婚。」
趙謹煜看著面前的九五至尊,仿佛不認識此人一般,笑得玩世不恭︰「康貴妃對父皇果真上心,唯恐您耳根子不夠熱,時不時吹上幾口枕頭風。」
「胡言亂語,長輩私闈豈是你這做兒子的能非議的,」趙安鐸見他根本不將此事放在心上,沉了聲強硬道︰「這回婚事容不得你恣意妄為,朕能對你妥協,你也必須听從朕的安排。刑弼乃朝中重臣,忠言直諫,有輔相之能。你若能得他相幫,必定省事許多。」
「 」的一聲,趙安鐸說得正興起時,聞聲驚得停了話。就見趙謹煜手中的玉瓷已沒了蹤影,地上則多了一堆碎玉渣。
「你你你,這個孽子,朕最喜愛的瓷瓶,你竟然就這麼摔了,你這個不孝子。」趙安鐸面容憤怒,指著趙謹煜手指直顫,氣得語無倫次。
「一時失手,父皇勿怪,」趙謹煜攤攤手,無辜的笑了笑,隨後拱手道︰「父皇若無事,兒臣就先行告退了。」
趙安鐸瞪著他離去的背影,面色深沉說不出話。
「對了,父皇,忘了跟您說件事。兒臣一想到京中是非太多,著實不想久待,早已盤算著和媳婦到處雲游過過閑雲野鶴的日子。可我家王妃是個孝順媳婦,非說什麼長者在不遠行,硬是打消了我的念頭。不過,人也有逼急的時候,要是因為某些事惹得我家那位不開心,想出去溜達溜達。不說一年半載,就是一輩子不回京,我也奉陪到底。和您不同,我是個疼媳婦的。所以,父皇在做任何關于我的決定時,切記要慎重。當然您要是執意想為兒子府上弄個吃白飯的,兒子不介意,反正家里頭主人不在,她愛住多久隨她。」
趙謹煜沖皇帝老爹眨眨眼,大步兒輕快的出了屋。
留下趙安鐸一人在屋內吹胡子瞪眼,拿了硯台就往屋外擲去。
「你個不孝子,不孝子。」
縴手執起壺倒了沸水燙杯,然後將適宜溫水沖入水中,取茶投入其中。茶葉徐徐下沉,葉片慢慢展開,如嬌花初綻,繚繞生姿。茶香縷縷上升,清芷無需低頭便可聞到沁人香味。
「平日喝過碧螺春無數,都沒有今日過癮,只需聞一聞香味就令人垂涎三尺。姨母真是好茶藝,清芷還想偷學幾招,閑來無事泡茶怡情,日子才算愜意。」
陶賢妃笑道︰「你若想學,多來宮中走動便是。煜兒和坤兒自從封王出宮後,就似出了籠子的鳥兒,喚都喚不回。留我一人在宮中冷清無人問,可憐啊可憐。」
說完陶賢妃自怨自艾的皺皺鼻頭,清芷頓覺可愛,沒想到四妃之一的娘娘竟有這樣不同尋常的一面。
「姨母若是覺得悶了煩了,就命宮人來叫我,我自當過來陪姨母解悶。」
清芷見茶水差不多涼了,端起茶盅淺嘗一口,茶香在唇舌間縈繞,久久不散。清芷享受的眯起眼,回味無窮。
陶賢妃見她模樣,曉得她是真的喜歡飲茶,不由欣慰萬分。這模樣俊俏不說,性子也溫和,都討她喜歡,不枉她卸下冷臉到皇上跟前再三求情。
「煜兒也喜歡我泡的茶,你好好學,待泡得一手好茶給他喝,他必然更加愛護你。」
「王爺喝慣了姨母泡的茶,又怎會看得上我泡的。」清芷擺手謙遜道。
陶賢妃拉過她小手,拍道︰「你一片心意,就是不好喝煜兒也會感動。」
話語間擰了眉,嘆道︰「煜兒他雖貴為皇子,卻難得有開懷的時候。尤其是姐姐逝去後,雖說他成日里嬉皮笑臉,可笑意不達心底,門面上好看而已,哪能當真。我這做姨母的就是日常吃住上給他再多關懷,也難以撫平他的心結。說起來,他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我也有責任。」
見陶賢妃眉眼黯淡,止不住惆悵,清芷忙安慰道︰「姨母的用心良苦,王爺心中自是有數,姨母無需自責,放寬心才是。」
「你不懂,」陶賢妃搖頭嘆息,「說起來都是陳年往事,不提也罷。」
復又笑著對清芷道︰「只要你們今後日子和和樂樂,沒有憂愁不愉,二人同心。再給我生個小謹煜或是小清芷,我這心才能真正落地。」
聞言清芷俏臉緋紅,囁嚅道︰「成親不過半日,哪想得那般長遠,姨母莫要拿清芷打趣,怪不好意思的。」能不能安然度過一年都是問題,生個娃什麼的她壓根就沒考慮過。
「這有什麼可羞人的,」陶賢妃說著,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忙拍額笑道︰「瞧我這記性,你還有一年及笄,身子尚小,煜兒又怎麼舍得讓你小小年紀受生育之苦。我瞧煜兒對你甚是有心,你可別辜負了他的一番心意。」
「清芷自是明白,對我好之人我必會對他好上十分。」至于現在,趙謹煜真正心思她還沒有模透,不知他真心有幾許假意又有幾分,所以不敢輕易敞開心扉。
陶賢妃故作埋汰道︰「小丫頭片子,說話還拐著彎。我理解你的處境,想當好皇家媳婦不容易。可是,」語調一轉,諄諄獻言︰「煜兒是個好的,你要試探不能太過,真傷了心有了裂痕就難以彌補。我是過來人,說的話雖不中听,但是中肯。你不對他人真誠相對,他人又怎會對你真心以待。退一步,讓一步,萬事皆不難。」
「姨母的教誨,清芷一定感恩銘記。」
「記著就好。」
外頭有宮婢來報。
「宣。」
「叩見賢妃娘娘,煜王妃,貴妃娘娘傳訊,召煜王妃在鳳鸞宮一見。」
陶賢妃皺眉嘀咕︰「她這又唱得哪一出,真是個不安生的主。」
「既然貴妃娘娘發話,清芷還是去一趟為妙。」畢竟現今後宮最大的主就是這位康貴妃,若是得罪了她,往後成心找茬,日子怕是不好過。
「自是要去一趟,你這頭一回進宮問安,禮得做全了,落不得半點把柄。尤其是康貴妃這種自恃出身高貴喜歡尋釁滋事的,你若不去,她必會拿你身份不夠規矩不得體做文章。」
陶賢妃一一道來,又千叮萬囑道︰「小坐一會便可,趁機尋個由頭告退。貴妃那人,是個不依不饒的,你得機靈點行事。」
清芷得了囑咐,稍微寬了心,待見到康貴妃時又有些不安。這人恁的是個喜歡擺譜的,在自己宮中竟也是一身正服打扮,看來有意要在她面前做足姿態。
問完安後,清芷規規矩矩坐到一旁椅上,淡定不語,等榻上的先發話。
康貴妃斜著眼在清芷身上掃了幾圈,移開視線低著頭撫弄著自己衣上的玉佩,隨意說道︰「還算懂點規矩。」
幾個字愣是像從鼻腔中噴出來的,清芷皮笑肉不笑,回道︰「婚前宮中司儀女官有來教過規矩,宮中禮儀自是好的。」
「既然你是正緊受過宮中規矩的,這話就好說了,」玩了一會衣飾,康貴妃總算將視線對上清芷。
「女子素來以夫為天,在皇家尤甚。據說你還有一年才要及笄,煜王身邊又沒個能侍候的人。堂堂王爺連個侍寢之人都沒有,說出來有損天家顏面。如今本宮為了顧全天家顏面,索性做個好人,給王爺納一房側室。是本宮娘家表佷女,刑御史嫡女。論出身可不比你低,做個側室倒是委屈了她。可也沒辦法,本宮實乃無奈之舉。你回去早些準備聘禮適宜,這等大事可不能怠慢了。」
你可以不用委曲求全,沒人感激你,清芷月復誹。走馬上任第一天早晨,就有人來給下馬威,硬塞個側室給她。她要真答應,以後肯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沒完沒了。
清芷恭敬笑道︰「皇子立側室既是大事,就不能私下商定草率為之。需求得王爺同意奏請皇上才成,此事不是我一個妃子做得了主的。」
「你主動為煜王納側室,煜王自然歡喜,何來不同意之說。」
康貴妃瞥了眼清芷,眼神中有些大驚小怪的意味。
「清芷自知出身不夠,人微言輕,不敢隨意越了矩惹得王爺不快。」清芷仍是堅持己見,不卑不亢道。
康貴妃有些惱了,嗔怒道︰「你怎就這麼不通透,非得一人霸著煜王,招來妒婦的罵名。」
「若是王爺願意,他就是娶個十個八個回來,清芷也不會阻止。」
「說得好。」外頭傳來一陣鼓掌聲,趙謹煜從門口翩翩而至,末了補充一句,「本王當然不願意娶一堆聒噪的麻雀回來,有王妃足矣。」
康貴妃看著來人,努了努嘴,撇過頭去不言語。
趙謹煜也不看她,直接走到清芷面前,表情嚴肅陣陣有詞道。
「娘子,跟你說了許多遍,不要亂跑不要亂跑,你怎的就是不听。這宮里頭可不安生,藏著吃人的怪物。娘子若是受了傷,為夫會心疼的。」
清芷低著眉眼做乖順听話狀,卻是努力繃了臉忍住笑意。這人就愛睜眼說瞎話,不過此刻,她非常喜歡。
「煜王這話未免有些夸大。」康貴妃面上紅白交加,眉角直跳。他還真是護媳婦,沒說上一刻鐘就趕來了。總能揪住把柄,不信你能護一輩子。
「王爺,娘娘方才提到要將娘家表佷女嫁與您為側室,您要是覺得甚好,妾身這就去置辦。」
清芷頗為大度的看向趙謹煜,目光灼灼。你要是不答應,咱倆還有戲。你要是答應了,那咱倆以後就只能相敬如冰,舉案不齊眉。
趙謹煜摟過清芷,朗聲笑道︰「娘子,貴妃在跟你說笑呢。咱倆新婚燕爾,哪個沒眼力界的敢提納妾一事,小家小戶才會這麼沒體統。父皇都沒提,貴妃更是不會,純粹哄你玩呢。」
說完又挑眉看向康貴妃︰「娘娘,本王所言可對。」
「自是玩笑話,不值一提。」康貴妃表面笑著,心里卻是恨得咬牙。這個趙謹煜,不僅不把她當長輩看待,還絲毫不給她面子。當眾搏她顏面,氣煞她也。
清芷附和著趙謹煜,恍然大悟道︰「原來是玩笑話,倒讓清芷較真了。娘娘可真是幽默,清芷自愧不如。」
康貴妃看著夫妻倆一唱一和就來氣,索性扶額做頭疼狀,送客意味明顯。
趙謹煜和清芷巴不得,關懷敷衍幾句就匆匆走人。
回府路上,清芷猶猶豫豫,斟酌一會,方問道︰「王爺,今日這般慢待康王妃怕是沖動了些。」痛快是痛快了,可難保康貴妃不會懷恨在心有意刁難。不是每回趙謹煜都能及時趕到,正好為她解圍的。
趙謹煜勾勾清芷翹鼻,莞爾道︰「做都做了,現在才知道怕,晚了。」
就知道沒好話,完全幸災樂禍的主。清芷撇撇嘴,干脆轉過頭,眼不見心不煩。
「喲,跟爺使性子,」趙謹煜將坐遠了的小媳婦又抱過來,抬起下顎調笑︰「爺瞧瞧,這小嘴撅得都能掛臘腸。」湊上去聞聞又親親,夸張嘆道︰「真香。」
清芷被趙謹煜的耍寶逗樂了,輕輕捶著他。
「王爺就愛敷衍我,明明在說正經事呢。」
「曉得曉得,」趙謹煜摟緊清芷,淡淡道︰「不就是個妃子,還能登天去。咱不怕她,她就架勢足,不敢真拿你怎樣。有爺在呢,她要是敢傷了你,爺找她算賬去。」
「夫君真好。」
話說出口,清芷自個都覺得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埋在趙謹煜懷中再也不肯抬起。
矯情就矯情吧,關鍵時刻能促進夫妻感情,那就是好德行。
趙謹煜低頭在清芷額上印下一吻,輕輕柔柔的,說道︰「知道爺好,以後就好好對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