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楊氏眼見局面混亂不好收場,想著還是離開為好。畢竟是侯府家事,不好再旁觀。
便對寧氏笑道︰「雖說這事怎麼看都是我家昭哥兒吃了虧,可咱們好歹是表親,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希望老夫人對府上的人嚴家管教,切勿再出現這樣的事。」說完就帶著趙明昭出了屋。
寧氏看著瘋瘋癲癲的清玉頭痛不已,想不明白一個好好的孫女,怎麼會突然間變成這樣。
「把三小姐帶回屋,先關著,好生守緊了,別讓她跑出去惹事。」
寧氏語氣沉重,吩咐完又看向寧姨娘,神情復雜,「至于你,一個妾室竟敢算計表少爺和小姐,實在大膽。先打三十板子,關進柴房。至于關到何時,等年後再說。」
「祖母,您這處罰未免有些欠妥。」清芷趕緊出聲反對,又想和稀泥,她可不答應。
「天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何況一個侯府謫女。」清芷語句鏗鏘,朗朗說道。
「說起來,寧姨娘的罪過還沒有三妹妹大。三妹妹壞的是我這準王妃的名譽,損的是皇家名聲。若被皇上得知,受害的不是我一人,整個容侯府都會受波及,就是惹來殺身之禍也是極有可能。真不曉得三妹妹怎麼會恨我至斯,不惜賠上整個侯府。而明媽媽和寧姨娘這麼一攪局,反而將事態淡化了。雖說她們所做的事與三妹妹沒多大區別,卻是惦著侯府的好,結果也是天差地別。祖母現在舍得罰寧姨娘,為何卻不罰三妹妹。按理說,三妹妹所犯的才是大錯。」
「可她現在瘋成這樣,就是罰了也不知道悔改,罰來又何益。」寧氏仍在猶豫。
「還罰什麼,直接關到鄉下就是。看這模樣,瘋癥怕是好不了了,不如找個偏僻地方關一輩子就是。」容磊緩過神,憤憤道。
「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也不可有。我容磊何曾這樣算計過他人,還不惜搭上整個侯府。這樣的女兒,不要也罷。正好城郊三十里外有個小宅子,將她關在那里,派幾個下人好好守著。能不能好,就看她的造化了。」
「侯爺,你不能這樣。玉姐兒是你唯一的謫女,你就是不想治好她,也不該將她送到鄉下不聞不問,由著她自生自滅。」楊氏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女兒的反常瘋狂,丈夫的冷漠如昔,瞬間擊潰了她早已涼透的心。
她甚至在想,這會不會是一場惡夢。夢醒了,什麼都好了,玉姐兒依舊是她心目中乖巧懂事的女兒。
「你還有臉哭,」容磊眉頭糾結,頗不耐煩的瞪著楊氏。
「就是因為你管教不力,成日里只會埋怨斤斤計較,玉姐兒受了你的累,才會變成這樣。所以,你也該好好反省。你舍不得女兒,你就陪著她一起去鄉下,好好守著她,別讓她再給我添亂給侯府惹事。你愛守多久隨你,不回來都成。」
楊氏一听,氣上心頭。
「什麼叫受我的累,難道侯爺就沒錯麼。侯爺不待見我,連帶著對玉姐兒也不甚關心,你又何曾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現在玉姐兒不好了,你也難逃干系。」
「好啦,一人都給我少說一句,你們倆做父母的都有錯。」寧氏出聲喝止,斂了眉頭,細細斟酌道。
「把玉姐兒關起來,想想還是不太妥。她畢竟是侯府嫡女,如今又到了議親年紀,肯定有人上門提親。推得了一時,推不了一世。日子久了,哪瞞得住。」
寧氏想得長遠,侯府嫡女一輩子關著不嫁人,這日子久了,外頭止不住會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可三妹妹如今病成這般,在府里住不了幾日便會傳得沸沸洋洋。縱使敲打了下人也難堵攸攸眾口,到時只會傳得越發厲害。還是先送出去妥當,對外就說三妹妹近日受了寒,一時不察治療不及竟然染了肺疾,不得見外客。送到南方暖陽之地休養,養好了身子再回。肺疾之癥可大可小,若往嚴重說了去,一年半載都難好。至于一年後的事,到時論情況再說,現在說也說不清楚。」
清芷一骨腦兒說下來不見打阻,最後想了想,補充道︰「為了更能讓人相信,伯母最好陪著去住幾個月。寧姨娘也別打了,干脆一起送過去看著妹妹。成日守著一個神智不正常的人,對她未嘗不是一種折磨。妹妹什麼時候好了,她就什麼時候回來。」
「太夫人,您還是打我板子吧,我不想離開侯府。」寧姨娘一听要將她送到鄉下陪著一個瘋子,立刻慌了神,顧不得尊卑張口就是一句。
「不去也得去,」容磊這回難得和清芷意見一致,瞪完楊氏又瞪向寧姨娘,「把你們這三個最會生事的送到鄉下,要吃就自己種地,要喝就自己挖井,每日粗茶淡飯。吃不好穿不暖,專心為生計愁,看你們還有沒有閑暇謀些算計人的歪心思。」
「不行,我最多在那陪一個月,華哥兒還得我照顧。」楊氏雖然擔心玉姐兒,但更放不下華哥兒。
「府里有母親照應著,有一大堆嬤嬤丫鬟伺候著,華哥兒能出什麼事,你就是庸人自擾。」容磊這回下了決心,再難轉圜,一定要好好壓壓內院這股歪風。
寧氏見兒子心意已決,不好當場搏了他面子,再說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那就等正月過完了再送,好歹讓她們在府里多待幾日。」
清芷應道︰「年前送最妥,連守歲都顧不上就匆忙南下養病,更能掩人耳目。至于伯母,若是舍不得華哥兒,不去就是。去看親閨女,沒人逼得了你。」
「我當然會陪著去。」楊氏盯著清芷咬牙道。這小丫頭伶牙俐齒,怪可恨。經她一說,自己倒成了不是自願照看女兒,而是被侯爺逼迫的。
若再不去,止不住又會蹦出一句要兒不要女了。
「如今芷姐兒倒是王妃派頭十足,說起話來字字誅譏,得理不饒人。」
清芷故意將反話听成夸贊,甜笑著回道︰「伯母謬贊了,佷女兒只是想為侯府分憂。竊以為這樣做最為合適,不足夸的。」
不是她狠心,實在是清玉此人反復難測,如今真瘋還是裝瘋不好試探。
她只能快刀斬亂麻,唯恐一時心軟,又被人擺了一道。
「既如此,索性明日就動身,眼不見心不煩,省得年頭都不安生。」容磊說完給寧氏問過安便甩袖離開。
楊氏轉身看向寧氏,還想說上幾句,見寧氏一臉沉色,撇過頭去不願搭理自己。神色黯了黯,最終也只能郁郁離開。
「太夫人,太夫人,大小姐割腕了。」院外丫鬟氣喘吁吁跑進來通報。
寧姨娘聞言立刻白了臉,起身就往外沖,口中直念著「我的蘭姐兒啊——」
「請大夫來了沒。」清芷趕緊問道。
「請了,大夫正在救治中,應該已無性命之憂。」
「你繼續去蘭園守著,有什麼狀況立刻來報。」寧氏算是松了口氣,囑咐了丫鬟,爾後又悲憤交加,感傷道︰「有什麼可想不開的,非要尋短見。一個個都這樣,只顧自己隨心所欲,不為我這風燭殘年的老人想想。真是上輩子欠了他們的,如今個個都來找我討債。」
「蘭姐姐也是個可憐人,不過是他人算計下的犧牲品。」清芷雖不喜她的阿諛逢迎巴結討好,但也不覺得她有什麼不對。畢竟庶女要想好好生存,對老太太的討好也是難免的。這事說起來,她也不過是受害者。
「我一直想要面面俱到,息事寧人,各房好好相處。卻沒想到,到頭來這些都是奢求。」
寧氏此刻也開始反思,她一味的維護楊氏的臉面體統,到底是對還是錯。
「倘若伯母當年真是無心,那這一切只能說是冤孽了。」清芷很想知道,楊氏到底知不知道樂氏懷著身孕。
「樂氏出事後一段時間,她天天發 癥,常常夢中驚醒,關在房里不願見人。就是我不禁她的足,她也未必會踏出屋子半步。還特意請了僧人來做法事超度亡魂,厚葬樂氏。想必她也被嚇得不輕,修養了大半年才有了人氣。樂氏好歹是莊戶人家出來的正緊小姐,沒有賣身給府里,私下處置可是犯了我朝律例,弄得不好就得吃上官司。楊氏也就會罰罰下人,真要打殺一個姨娘,她沒那個膽子。她啊,就嘴巴上厲害,不討喜。」
有個利刀子嘴的娘,還有個一心只想著仕途的爹,難道清玉會變得這般偏激。
看來成長環境對一個人的性格養成實在太重要,清芷現在無比慶幸,有對疼愛自己的爹娘,沒有妻妾嫡庶之爭。三口之家,和和美美,多好。要是再多個弟弟,那就更完美了。
「太夫人,二小姐。」去了蘭園的丫鬟又回來稟告。
「如今可還好?」寧氏急問道。
「大小姐已經醒了過來,說是要跟二小姐說說話。」
「見我?」清芷吃了一驚,這時候不是應該什麼人都不想見麼。
「想見人總是好事,就怕她悶著自己,什麼都不說。芷姐兒,你去好好勸勸她,叫她放寬心,祖母會為她做主的。」
清芷依言行事,到了蘭園就見寧姨娘焦急等在屋外,一看到她就連忙拉過她。
「她這會只想見你,你行行好,幫我勸勸她。我只是為她好而已,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寧姨娘越說聲音越發小,低著頭黯然神傷,時不時抬起衣袖抹淚。
清芷看她這幅模樣,又好氣又想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自己想要的,未必是他人喜歡的。
待進了屋,見到床上的人不由得鼻頭一酸。往常那般鮮活的人,如今面色蒼白氣息懨懨的
躺著,動彈一下都無力,著實看著難受。
清蘭見了清芷,虛弱的笑了笑,撐著手就想起身。清芷忙上前制止她,勸她好生躺著,不須多禮。
「我如今這樣,也算自作自受吧。」清蘭乏了力,說話也只能小聲小氣的。
「想得太多,未必是好事。母親常說我不醒事,傻人有傻福,你可以試著向我看齊。」清芷沒經歷過這種狀況,但願說出來的安慰話還能听吧。
「不多想,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清蘭兀自一笑,看得人備感淒清。
場面突然沉靜下去,清芷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終是癟了癟嘴,吞回肚子里。
「那些人,怎麼處置的。」
清芷將商議的結果復述一遍,力求不帶任何感□彩,有什麼說什麼。
听完後,清蘭將目光轉向床前帷幔,眼神卻似失了焦,看不到任何神采,只是輕喃道。
「明天就走,也好,遠離了,就沒那麼多是非可煩。」
低喃幾句後,看向清芷。
「明媽媽其實幫了你,因為你善待四妹妹,若你給毀了,四妹妹便沒了可依之人。玉姐兒嫉妒你,我卻羨慕你。其實都是一個意思,善與惡,不過一念之間。你應該慶幸,你有好父親好母親,他們愛你護你。你能做你想做的,要你想要的,可我們卻不能。看看這侯府,主母和姨娘各有心思,誰都不讓誰好過,明里暗里算計不斷。一路看過來听過來,難免會有想錯走錯的時候。只不過在腦海成型時,我就已經懸崖勒馬。而玉姐兒卻是執念太深,以致一念成災。」
清蘭笑看著清芷,嘲諷意味十足。
「你難道不覺得,玉姐兒才是這個府里最可悲的人。她比我們身份高貴,卻因為母親的不討喜,惹得父親不愛。受母親連累太深,性子冷情又自持身份,在祖母面前也不肯多說甜話。這樣的人,除了嫡女頭餃,還擁有什麼呢。我一直都在猜測,她能忍到什麼時候。如同我一般,有時壓抑得太深,會有種想要毀掉一切的沖動。」
「我應該早些察覺出她的異狀,和她好好相處。」听了清蘭的肺腑之言,清芷不由得生出些許歉疚。
現在想來,清玉不過十四歲,小姑娘一個,長期處在壓抑的情緒中,做出些偏激失去理智的行為也無可厚非。但府里真正關心她的又太少,怨恨爆發在自己身上,約莫也是一種報復轉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