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芷姐兒,真要選也是玉姐兒更合適,哪里輪得上容淼之女。沒道理,實在沒道理。」
容磊這幾日都待在京外周邊守郡,年前例巡防御工事。乍聞此事顧不得其它,匆匆將事務口頭交待了下屬,就趕緊備了快馬回了府。
寧氏端著參茶吹了吹,小啜一口,怡然自得道︰「人在做,天在看。孝與不孝,區別大了去。芷姐兒為我去廟里祈福,偶遇王爺被相中,是她命中注定的福祉。就算換成了玉姐兒,以她那性子,人家王爺未必瞧得上。」
「當初打算將她說給太尉之子已算高嫁,如今可好,轉眼就成了準王妃,天家媳婦。這命數,未免好得匪夷所思,太詭異了。」
容磊負手在屋內踱來踱去,步子急快,來回幾遍,越想越不心甘。
「這容淼要是成了皇子岳丈,我今後踫到他還得笑顏細語禮遇有加。我一個嫡出的讓著他這庶出的,我得多憋屈,真是羞煞人也。」
「你何羞之有,有本事你也弄個皇子岳丈皇上親家當當,沒那能力就少在這咋乎,」容磊這來回走動,看得寧氏眼花心煩,直擺手道︰「趕緊給我坐下,你這像什麼樣子。嫡親佷女將要嫁入皇家,你非但不感念聖恩,還這般愁雲慘淡,被人瞧了去小心參你一條不敬之罪。」
「我也就在母親面前抱怨幾句。」容磊坐在寧氏身側,抿了幾口茶,擰眉唉嘆道︰「前頭我要同太尉結親,母親說皇室姻親沾不得。現在這般,府里出了個準王妃。與宮里的關系怕是更為殷實,這煜王黨的帽子可真要戴牢了。」
「我又何嘗不如此想,」寧氏嘆了口氣,「這是硬逼著我們容侯府做決擇啊,也不知道煜王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管他有心還是無意,既然無可避免要靠上這棵大樹,索性定了心實了意扶持煜王,」容磊忽然眼中一閃,目露精光,貼近寧氏低聲道,「要是得了煜王舉薦,兒子擢升一事說來也好辦。」
「此事先莫慌,賜婚本就將侯府推上了風口浪尖。如今這當口,不宜頂風而上,恐生變數,低調行事方為妥。其實無需你在外與人周旋,你如今是煜王的準伯父,就是你不作為,朝中也定會有人舉薦你。所以,勿需妄動,先看看再議!」
寧氏權衡一番,又細細叮囑了容磊,「你這得理不饒人的性子也得改改,一口一個容淼,旁人听了只會覺得生分。你給我听好了,他是你親弟弟,同你同侯府榮辱與共,他不好你也不可能好。還有芷姐兒,來府里也有月余。你身為伯父,對親佷女不聞不問,當沒這個人似的,人家心里會怎麼想。」
「她怎麼想,」容磊有些叫屈,咄咄道,「我身為長輩,她卻從不前來院內問安,如此目無尊長,我還有想法呢。」
寧氏就著兒子胳膊狠揪了一下,「你這一個多月來忙得跎螺子轉,每每都是傍晚才回府,她哪好去打攪。你見到她又是一副冷面模樣,她就是去你那問安也是自討沒趣。你自己做事有失偏頗,何來怪責他人一說。」
寧氏話語一滯,吃了口茶,繼續說道︰「老二想必已得了消息,正連夜趕回京。他這一過來,再回湖州的可能不大。我已命了管事將他曾經住的院落整理清掃出來,待他和張氏回了,就可以直接住進去。我現在就給你說清楚,分家一事就當從未發生,你也休要再提。如今在府上,身份最尊貴的就是芷姐兒,不說捧著供著,也要尊著敬著。芷姐兒心眼寬,不愛計較。她若真計較起來,有你好受的。今後少給我端你那套長輩架子,听到沒?」
「知道了。」容磊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
「還有楊氏,你也要好好敲打一番。她向來自恃高貴,就怕一時接受不了府內轉變,做出不當舉動。」
「她,」容磊一提及楊氏,面露為難,更為不情願,「母親還是親自教化她吧,她那鈍性子,我還沒敲打好她,自己怕是要先上火了。」
「要你去你就去,哪來那多話。」
夜已深沉,天上明月高掛。可惜不夠圓滿,缺了一大口,一如清芷此時的心境。她佇立在窗邊望著深幽的夜幕,腦子卻是放空,感覺無所依歸。
「小姐,這都已經戌時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初情在一旁輕聲問道。
清芷輕搖螓首,眼楮依舊盯著窗外,只是出聲喃喃道︰「等會吧,其實不晚,早得很。這樣安靜賞月的日子,以後怕是不多了。」語中的紛煩悵然只有自己能體會。
等了一會,初情見主子仍無回身的意思,不免有些擔憂,遂小心翼翼道︰「小姐,奴婢瞧您不大高興,難道是因為親事。小姐以後做了王妃,那得多少人巴著捧著。這樣天大的福分,世間的女子有哪個不羨慕的,就是日日求神拜佛也求不來。」
「所以我應該高興麼?」清芷語氣微澀,「是啊,我確實該惜福了。」嫁到一般官家也是妻妾成群勾心斗角,還不如提高門檻嫁入皇家。至少地位尊貴,旁人不會欺了去。可是為何,心底總是像堵了塊大石,悶得慌。
陶景之,不對,應該是趙謹煜,一看就不是善男。光是他早年的那些做派,夜宿柳巷打架斗毆,盡是些混事。如果非他本性,只是掩人耳目做給外人看,那就說明他城府極深。自己嫁給他,真能共處一室相安無事麼。
初情偏頭想了一會,遂撓著腦袋憨笑道︰「小姐心思剔透,豈是奴婢這等粗人能隨便猜測的。不過,奴婢倒是很高興,整個侯府丫鬟的都羨慕奴婢,說奴婢有福氣跟了個好主子。好多丫鬟都想托奴婢說說情,調到芷園來。」
不同人對待同一問題,因著身份懸殊,看法相差甚遠。清芷輕輕一笑,不予回應。王妃都不易做,王妃的侍婢又能輕松到哪去。想來,初情也不過十二,還是太小。要是進了王府,面對的人事更為復雜,但願對她成長有幫助吧。
「小姐。」初景走了進來,面上有些發紫,進門時身子抑不可止的抖了抖。
「怎麼這麼快就回了,我瞧著沒出去多久啊。」
「奴婢出了府,才拐了兩條巷子就被一個陌生男子攔了下來。他給了奴婢一張字條,說是老爺捎來的。奴婢本來不相信,可他說了些湖州府里的私事。奴婢才改了主意不去找張管事,直接回來。」
神秘男子?清芷茫然不解,會是誰呢。
「你可有看清他相貌。」
「他戴著黑色面巾,奴婢趁他不留神抓了他的臉,他立刻背過身不見了影。奴婢只記得那人聲音很冷,一點情緒都不帶。」初景說話時忍不住咳了幾聲。
「這事以後再談,你快去火盆那烤烤,弄杯姜茶暖暖。」
清芷拿過字條就叫初景去了外屋暖身子,打開字條後一看遂放下了心,果然是父親的字跡。難道除了張成,父親還在京中安插了其他人手。可若真安排了人,為何不早些告訴她,也不至于這般措手不及。
而且說也奇怪,賜婚不過幾日,就是父親得知了消息,再派人快馬加鞭送信過來,這時間上也趕不及。
清芷看完紙上的內容又是一陣無語,父親竟然要她安下心來待嫁。還說煜王是可托付終生之人,無需過憂。她不由冷汗直冒,這趙謹煜行動真乃神速,才幾日工夫就收服了父親。
好吧,她心情非但沒有放松,反而更加忐忑了。這身子不過十四,還未長成,實在玩不過他啊。
大理石鋪的地面光可鑒人,按方位依次擺放著幾個大型鎏金掐絲琺瑯四足暖爐,時不時飄散出檀香,浸滿整個屋子。
一長條白色汲水棉巾,從門的一頭一直延伸到雨過天青色軟煙羅帳內。層層疊帳內,是一個用漢白玉砌成的圓形水池,水池上頭熱氣彌漫,看似暖意綿綿。池的四周均勻分布著四個鎏金龍頭,不斷往外噴著熱水。
趙謹坤靠在池內一角,雙手伸展分別搭在池兩邊,神情愜意悠哉。
「三哥,還是你會享受,這池子比宮內父皇用的都要好上許多。父皇對你就是好,建個王府還特意挑個有溫泉的地,我就享受不到這樣高的待遇。」
趙謹煜側躺在池邊的暖榻上,正看著一本兵書,聞言眉頭都不皺一下,直接轉個身背對著趙謹坤。
「你看你,一提到父皇就這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趙謹坤干脆也轉了身,趴在池壁上,雙手交疊撐著下巴,直盯著趙謹煜後背,苦口婆心叨叨不休勸道,「父皇縱使有什麼做的不對,雖然具體我也不曉得是何事,但好歹這多年了,你氣也該消了。你看看你,早年又是拒婚又是毆打大臣之子,最後干脆離家出走,連個招呼也不打一聲。做了這麼多離經叛道的事,也沒見父皇真要罰你。如今你回來了,本該要你去太尉府看看人了事,你硬是不去,他也沒逼著你。你說要娶容家二房之女,這門不當戶不對,就是為著皇家的威信祖宗的體統,父皇也有理由不答應。可你輕飄飄的一句不答應就繼續離家永遠不回,拿住了父皇軟肋,逼得父皇不得不賜婚。你這樣利用父皇的舐犢之情,實乃不負責任的行為,也虧得父皇就吃你這套。」
「小四,你都泡了一個時辰了,也該回府了。」
「啊,」趙謹坤突地被打斷,半天才反應過來,忙揮手道,「不用不用,今晚我就住三哥這了。咱兩都沒多少逍遙日子可過,娶個王妃其實就是請了個管家婆回來,純粹給自己找不自在。再說,我還有些比較私人的事,要向三哥討教。」
說到最後,趙謹坤難得羞紅了臉,不知在想些什麼,一個人捂著嘴偷樂呵。
趙謹煜看著弟弟這模樣感覺怪滲人的,不由打了個顫。
「別給我一副小媳婦樣,哥不吃這套。有話快說,說完趕緊回去睡你的。」
「這個,這個,」趙謹坤嘴巴開了閉,閉了又開,折騰了好一會,直到趙謹煜面露不耐之色,才忸怩小聲說道,「大婚當晚不是要洞房花燭麼,那個,後來的事什麼的。反正三哥懂的,莫要弟弟臊死了。」
「哈哈,我還想你這小子何時向我開這口呢。不怕,哥教你。」
語畢,趙謹煜起身合了書,往趙謹坤那丟去。
趙謹坤接過書,掃了眼封面。心里泛起嘀咕,給他兵書干嘛,又不是去打仗。
「你可別小瞧了這書,說起來,這洞房花燭也是一類打仗。不過作戰地方不同而已,一個在空地上,一個在床上。」趙謹煜挑眉笑道。
趙謹坤不以為然,悻悻翻開書,本欲掃一眼了事。可就是這一眼,他突地臉紅到脖子下,瞠目結舌,吞吐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緩過神,結巴道,「這這這,這哪是兵書,分明就是春-宮-圖,你又糊弄我。」
「我剛不是說了麼,洞房也是一種打仗形式,這春-宮-圖自然稱得上兵書。小四,你要多讀些書。堂堂皇子,學問太差,傳出去多丟皇家臉面。」
趙謹煜義正言辭,泰然自若的起了身,披上外衣,蹲在趙謹坤面前繼續教導,「小四啊,是個處不丟人。哥不嫌棄你,可你未來的媳婦嫌棄就不好了。這本書就送給你,沒事多瞅瞅,保你受益無窮。」
說完嚴肅又鎮定的拍了拍趙謹坤肩頭,起身往帳外走去。只是轉身之際,面部終于繃不住了,嘴角大大咧開,無聲的綻開笑容,絢爛奪目。
留下趙謹坤一人在池內,撇撇嘴小聲埋汰。難道你不是處,誰信,反正我不信。
然後直直瞪著手中的春-宮-集,連個眼皮都不眨一下。看呢,還是不看呢。最後一咬牙,不能不看,沒經驗會被媳婦笑話的。于是大義凜然的大力翻來書,瞅一眼閉一下,再瞅一眼,再閉一下。如此幾個回合下來,漸漸看出了興味。甚至紅通著臉,心慌慌意亂亂的研究起來。原來可以這樣,還能那樣。還有這個,不行,太刺激了,撐不住了。
趙謹煜通過室內的側門到了臥房,九霄正侯在那里,筆挺挺站著,保持著一動不動。
「事情辦妥了?」
「字條已到王妃貼身丫鬟手中。」
「干得不錯,還有將軍,這幾日辛苦它了。從明兒起,多給它弄些野味補補。」趙謹煜滿意的點頭笑道,眼楮掃到九霄臉上時突地一怔,走近了幾步,模著下顎眯了眼。
「你臉上怎麼回事,無端多了兩條紅印,被野貓抓了?看來這冬還未過,春便要到了,真夠早的。」
調侃過後,便徑自上了床歇息。
九霄轉身離開房間,其間郁悶不已,不是野貓,是家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