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到達寧氏屋內時,清蘭已在那候著,正陪著祖母說笑。
清芷瞥了一眼便知是精心打扮過的,見她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穿桃紅色銀絲邊修身棉祅,玫瑰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羅襦裙,顏色明麗多姿。
清蘭乍看到清芷也是暗贊其好樣貌,只見她閑靜佇在原處仿佛姣花照水,靨笑如春水,縴腰楚楚。項上圍著白貂毛勒子,粉白青三合色緙絲斜拉襟短襖,外罩印花銀鼠褂,下著淡粉撒花荷葉邊褶裙,淡妝素裹,自有一番清恬雅蘊。
容太夫人寧氏輪翻打量著兩孫女,不禁笑眯了眼,愉悅非常。
「我們容侯府出來的姑娘,就是比別家俊俏來著,這真是祖上有福啊。」
談笑間,清玉款款走進屋內,打扮又是另一番風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鍛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白狐褂,下著翡翠碎花百疊裙。裙邊系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粉面含春威不露,貴女之姿彰顯無疑。
寧氏笑看著齊齊給自己問安的三個孫女,頻頻頷首。
「好,很好,都是好姑娘,個個給我寧侯府長臉。」
隨後掃了眼門口,對著清玉問道︰「你母親怎麼還不到,往年她可是最上心的,今日怎麼如此慢。」
清玉斂了眼眸,語帶憂郁道︰「前幾日母親偶感風寒,纏綿病榻,請了太醫過來診治,開了藥每日煎服。如今雖有好轉,可仍有些咳嗽,孫兒擔心母親外出見了風病情又反復起來。于是勸了母親好生在屋內歇著,還望祖母原諒孫兒擅作主張。」
楊氏有病不假,卻不是染了風寒。而是上回和容磊大吵了一架,容磊的絕情冷言著實令她氣煞了肝火,又怒又傷。千般情緒郁結在心,落落寡歡,以致輾轉床榻夜不能眠,損了精神氣。可這些清玉只能藏著掖著,萬不能讓寧氏知曉。父親如今在氣頭上,依他那脾性,一時半會也沒心思來探望祖母。
況且這事是他企圖擢升官職,不尋正緊功勞改走旁道所致。祖母最忌結黨營私,父親若吐了實必挨祖母訓斥,這等上門挨訓之事他必不會做。
事情發展至此已是騎虎難下,嫁給李恆為妻的不是她,就是芷姐兒。
是人俱有私心,沒有誰會賠上自己的終生幸福成全她人。
怨不得她刻意隱瞞,敲打了下人緊了嘴,只待母親問得芷姐兒的生辰八字,同李恆的一道送到法莫寺高僧那合對後,訂下親事便可高枕無憂了。
清玉那邊暗有心機,這邊寧氏索眉嘆道︰「你何錯之有,擔憂父母乃為人子女本分。那賞梅節楊氏過了這多年,少去一次也沒什麼,好好休養便是。就是奇了怪去,你母親病了,咋日巧姐兒也染了風寒,一個個可湊得巧。芷姐兒,你那日在國公府染了頭疾,如今可有再發。」
清芷回道︰「勞祖母惦記,孫兒已無大礙,不曾再發。」
寧氏欣慰一笑,「好了就好,」又囑了身邊的丫鬟秋實,「你吩咐各房廚子,每日熬些川貝雪梨姜湯之類,要丫鬟們早晚伺候主子服用妥當了。」
「勞祖母掛心了。」清玉三人齊道。
「這是應該的,什麼都比不上身體康健重要。這幾日寧淑妃會在梅園休養,你們不要毛糙亂闖了去。要是娘娘傳召,你們可得注意儀止好好回話。」
「孫兒謹記祖母教誨。」
爾後寧氏又叮囑了幾句細節,就打發她們早些起程上路。
通往梅園的幾條道路早已戒了嚴,由御林軍親自把守,道上除了各府行進的馬車,再無其它。一路過來暢通無阻,一個時辰不到就到了梅園。
馬車停在門口不得入內,嬤嬤丫鬟們攙著主子下車,為其戴上絨帽披上斗篷。送進門後,按慣例留在了園外。
清芷見此情狀不由暗哂,看來這皇帝真有幾番心思,連權臣貴冑的奴僕都不讓進。是恐污了皇後的親淨地,還是擔心自身安危,怕是不得而知。
進了園,眼未到笑先聞,處處都是笑語歡聲。如鶯歌燕語,又如銀鈴玎當,清脆悅耳。
衣香鬢總,美髻華服,熱鬧無比。
女子或成堆笑侃,或三五結伴徐行。言談動作間銀釵玉釧輕搖,煞是招眼,道不盡富貴風流之態。
清玉一進門就四處掃看,終于在遠處石橋上看到了被眾女簇擁著的寧雲。
遂露出一絲笑意,欲抬腳前去,忽又想不過,偏頭囑了清芷。
「梅園不比國公府,皇上和娘娘在這里均有別院,時來休憩小住,這誤闖了哪一處都不是小事。要是真惹了禍事,上頭又成心怪罪,侯府不僅保不了你,恐還會受你牽累。你可得打起十二分心思,跟著蘭姐兒就是,切勿像在國公府那般到處亂撞了。」
見清芷重重點了點頭,一副小心謹慎模樣,清玉這才放了心,扔下一句,「我去那頭找表姐,你們自己玩吧。」就翩然而去。
「表姐?這都隔了兩代,也虧她叫的出口。」清蘭見人走遠了,冷不丁冒出一句嗤語。
「她要叫自隨她去,範不著為這事氣悶。」
清芷來之前就存了心思,想那郭琳環必會前來湊番熱鬧,原打算踫了面再敘敘。可這逡巡半天也沒見著人,遂有些失望,只得作罷。
又見這園內小橋流水,石山林立,各式冬花盆景遍布四處,南天竹,一品紅,小蒼蘭,四季海棠等品種繁多。可這瞅來瞅去,就是沒有她最想看到,也是此行目的所在,賞梅節所要賞的梅花。
清芷疑惑不解,問了清蘭。
清蘭笑了笑,神情老道,口吻熟稔道︰「這賞梅節辦了有十來載,能前來觀賞的又是些京中高門大戶女眷,來來去去都是些舊人在賞,怕是早已看膩了眼。我來梅園賞梅不過五六遭,算是少的,如今也是淡了心少了意。之所以前來,只是想找些相識的閨中姐妹玩樂敘舊而已。」
又眼珠輕轉,示意清芷看向周圍,側身貼近她耳語道。
「雖說在梅園可以自由攀談,但你瞧瞧這院內,都是貴戚高官家的一堆,品級略低些的又一堆。夫人一團,妾室另一團,嫡女聚一處,庶女又自找去處。涇渭分明得很,誰都不會輕易越了界去。表面上看來一片祥和,實際卻是波濤暗涌各有所圖。這賞梅節初衷雖是好的,可長久辦下來,早已失去了原來意味。」
「你們看厭了,可我初次過來,很想細賞一番。大姐能否告知梅林所在,我自去觀賞美景。」
「是可去賞賞,我頭回過去看梅時倒是瞪足了眼,陶醉連連。」
清蘭給清芷指了方向,告訴她一直往前走,盡頭便是梅林。叮囑她賞完便按原路返回,在湖邊八角亭相見,再三告誡不要走岔了路,沖撞到別處。又見幾步遠處,御史中丞家嫡小姐正沖她使眼色,忙交待了幾句就過去會友了。
清芷看著兩人親熱交談模樣,不覺莞爾。侯爺庶女同從三品官家嫡女,這個搭配,倒也有話可聊。
朝著梅林的方向一路走去,清芷發覺人煙越來越少,周遭也越發靜謐。
待到眼前出現一片臘紅時,早已人蹤罕見,偶有一兩人在林前徘徊,掃上一眼便原路回了去。
清芷不覺得失望,反倒有絲竊喜。美景當前,無人叨擾獨自欣賞,自有一番隨意之樂。
雪後初霽,樹梢花上仍堆積著薄薄白雪,紅與白的相交映襯,迸射出一種驚人的艷美奪目。
置身這樹下花間,清香撲鼻,整個人也跟著開闊舒爽起來。
清芷陶醉其間,不自覺往深林里去,穿梭在紅白世界,好不自得。
正立于一株低矮梅樹邊沉醉于花香中,卻听得附近突然一陣響動,窸窸窣窣的。
清芷不禁心悸,腦子一個激靈,愣在當下不敢動彈。
過了會兒,見周圍沒了響動,恐慌放下了了一半,可又莫名生出幾分好奇。
這梅林深處難道還有和她一樣,真心賞梅之人,或者,並不是人而是其他事物。
清芷明知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可又壓不下內心深處沉寂許久的獵奇心,貿貿然便隨著聲響方向邁開了步子。
待到撥開密集的樹叢花枝,到了院牆的一個偏角。
看到隨意仰坐在靠牆樹邊的,提著酒罐的男子時,清芷徹底的驚奇了。
這人,竟是陶景之。
此時的陶景之全然不復寺廟那晚的彬彬儒雅,黑霧般幽深的雙眼直盯清芷,仿佛伺機而動的獵豹,沉默迷人又極富侵略性,危險十足。
清芷如今就是再怎麼懊惱也悔之晚矣,既不敢隨便出聲激怒了他,又不敢掉頭就跑,跑也跑不過他。
索性破罐子破摔,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與陶景之相看兩相視,大眼瞪小眼。要怎麼辦,隨他了。
對視片刻,陶景之突然溢出一絲輕笑,抓了酒罐仰頭倒了一口,豪邁中又優雅非常。
清芷看著看著,心中贊嘆不已,這模樣好,做什麼都養眼。
陶景之飲了幾口酒,終是出了聲,只是嗓音暗了幾分,尤為深沉惑人心。
「你是第三個來這梅林深處的,不過,能壯著膽子尋過來的,你卻是第一人。在此相見,倒是緣分一場。我很好奇,你總是這般隨行而為,不計後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