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姨娘進了屋,見清蘭正專心做著繡活,面上現出欣慰之色。她悄聲踱至清蘭身畔,微俯著身子看向繡圖。
「牡丹千蕊萬瓣,著實不易繡。女兒可要慢慢來,不可急于求成,傷了眼可就不好。」
清蘭乍听聲音心下一驚,手上動作松了松,繡針順勢掉落在地,丁當作響。
「姨娘來了怎麼不叫丫鬟通傳一聲,倒令女兒失態了。」
「無妨,見你神思專注,我也不忍心打攪。」
寧姨娘彎腰撿起繡針,在繡面上穿梭了幾筆,一片活靈活現的牡丹花瓣便躍然紙上。
清蘭看了驚嘆不已,欣喜道︰「姨娘許久沒有持針,手藝仍不減從前,女兒真是自愧不如。」
「這女紅一事,只要平日多加練習肯吃苦,總能見成效的。我要不是有這繡技,搏了個好名聲,你祖母又哪會對我這失怙女關照至今。」
「姨娘過謙了,女兒打算趕在年前繡幅百花屏風送與祖母。姨娘既然技藝不減,我若是遭遇瓶頸難繡之地,就不用去勞煩繡娘,直接找姨娘求教。這樣一來,便宜許多。」
「距離年關還有月余,這事不急,姨娘自會幫你。」
寧姨娘拉著清蘭坐到榻上,遣退了丫鬟,然後貼近清蘭緊張兮兮問道︰「蘭兒去國公府祝壽,可有踫到國公爺。」
清蘭點點頭,頗不在意︰「在壽宴上見過,相貌好是好,就是有些冷面冷眼,對著寧太夫人面色才緩了些。」
「你還小,不懂。這男人冷情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不會妻妾成堆成日里斗得不可開交。國公爺喪偶這多年也只納了一個妾室,說明他是長情之人,我看著挺好。」
清蘭這時也听出寧姨娘意圖了,忙勸道︰「他的長情都給了已故原配,繼室進門不見得是福,姨娘,你可別拿女兒的幸福去賭。你中意的,未必是女兒想要的。而且,以女兒的庶出身份,舅女乃女乃哪里瞧得上,舅公的幾個妾沒一個產下子嗣,足見舅女乃女乃對庶子女的不喜。我們又何苦拿熱臉遭人白眼,吃力不討好。要我說,芷姐兒還有點可能。雖說二叔是庶子,可她好歹是嫡出的,祖母又看重她,情況比我好多了。」
見寧姨娘仍面有不甘神情猶疑,清蘭索性摞開了話。
「我討好祖母,雖有私心,希冀日後討個好親,可孝心也不假。與姨娘不同,我寧可嫁個小官做正妻,也不願屈了自己做那些王公貴冑的妾。姨娘做的那些事,我不勸不阻,甚至還幫著遮掩,希望姨娘也別阻了女兒的前程,顧好自己便可。」
寧姨娘一心為了兒女,沒想到竟遭女兒如此冷眼相待,一時悲從中來,掩面低泣。
「我做的那些事,有哪一件是為了自己,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兄妹倆。如今年歲越大,心里越是堵得慌。每日求神拜佛,只願洗清些罪障,但求死後在地府少受些苦刑。姨娘我賠上自己的壽緣,寧可折福也要鋪好你們的前程。你不理解姨娘的苦心也就罷了,竟還如此糟賤于我,我這心里著實難受得緊。」
清玉取了帕巾為寧姨娘拭干淚,
「姨娘對我的好,我時刻記在心里,不敢忘也不會忘。若我能嫁戶門檻稍低的好人家,在夫家有話語權,日後想接了姨娘過去養老享福定是件易事,豈不比嫁入高門一年難見姨娘一面強上百倍。這孰好孰壞,姨娘可得想明白了。」
「我說不過你,也只能依你。雖說要低嫁,可也不能太低,男方官家身份至少得有個五品以上。我尋個機會同太夫人說說,看有沒有合適的好人家。還有,賞梅節快到了,你可要好好準備,穿著上既不能太打眼又不能太素。這是你及笄前的最後一個賞梅節,可得把握住了。」
寧姨娘喋喋不休,話匣一出就停不下來,清蘭只能強撐著笑意頻頻點頭。
這廂楊氏和清玉也沒閑著,聚在一起笑語連連。
清玉坐在繡架前打樣子,楊氏在一旁觀看,不住感慨。
「感覺這十幾年就如同一柱香時間,燒著燒著倒也消逝得快。轉眼間,我家玉姐兒就要嫁人了,母親還真是有些舍不得呢。」
「母親要是想女兒了,只需差人來信,女兒立刻回來看母親。」
「還是算了,這北郡到京城來回要三四日,就是你姨母不介懷,我也舍不得你這樣奔波勞累。」「夫人,小姐,侯爺來了——」
外頭丫鬟話音還未落下,就听得「呯」的一聲大力開門聲。
屋內人還沒緩過神,容磊已沖到楊氏面前,抓住她手臂搖晃厲聲喝道︰「楊氏,誰給你的膽子,竟敢跑去找太尉夫人,你還有沒有把我這侯爺放在眼里。」
楊氏被晃得一陣暈旋,干脆使了吃女乃的力拼命掙開。
容磊沒料到楊氏反抗激烈,一時失察松了手。
「你若仁,我豈會不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不就是你的上峰工部尚書年歲大了想辭官退隱,機會難得,你想擢升一級成為工部之首。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拿玉兒幸福去換,我這做母親的,自然不會答應。」
「你這愚婦,」容磊怒上心頭,難以平復,左顧右盼間看到身側的繡架,便一腳踢翻了去,
「繡繡繡,成日里就知道窩在屋內做些蠢事,侯府的前程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侯府若不好,你們也月兌不了干系,以後有得苦頭吃。」
提到這個楊氏更氣︰「我若不為著侯府前程,也不會苦心積慮要玉姐兒嫁進北郡王府。昭哥兒飽讀詩書小有名氣,他日若能進士及第入得朝廷,又身為王室宗親,必定大有作為,對侯府只會助力更大。再者,玉姐兒芷姐兒不都是咱們寧侯府出去的小姐,恪王要有心助你一把,又豈會在意這點小事。」
「你懂什麼!」容磊氣得大吼,「那昭哥兒再好也是以後的事,我要的是現在就能登上尚書之位,北郡王說十句話還抵不上康貴妃在皇上耳邊一句。要是芷姐兒嫁過去,坐這工部之首的就成了容淼而不是我。我以前那樣苛待他,他能同我一條心麼。我還得在他手下做事,我這堂堂侯爺,在官場上竟還不如庶弟,傳出去要我如何見人。」
楊氏听了這話,莫名有些底氣不足,可嘴上仍不依不饒辯解。
「他一個四品官想升至從一品大員,哪有這般容易。朝中必會有人參奏駁斥,皇上也定會秉公辦事。」
「所以說婦嬬之見愚昧,」容磊冷啍道︰「朝中只要有說得上話的人,就沒什麼不可能的事。」爾後微頓,深深盯著楊氏,語氣冷凝。
「我之所以從來不喜于你,是你素來都不討喜,本就相貌難看,還盡做些蠢事說些傻話,簡直一無是處。」
「你,你——」最後一句直踩楊氏痛腳,此刻連殺了容磊的心都有。
可人家只留了個涼涼的背影給她,快速消失在視線內。
楊氏怔愣幾秒,遂放聲大哭︰「我命怎麼這苦啊,攤上這樣涼薄之人,老天爺,你何其不公啊——」
隱在角落久久不敢出聲的清玉立即上前將楊氏攙扶起,軟語勸道︰「母親莫急,父親只是一時氣壞了,說的胡話,不听也罷。」
「他就是故意的,從我嫁進來之日他就嫌棄我相貌普通,只是隱而不發。現在倒好,他也不避忌了,全都發泄了出來。也好,我算是徹底死透了心。」
清玉見苦勸無用,只好噤聲陪著,安靜打發時光。
「賞梅節,怎麼來的。」
清芷搗著裝滿鮮橙的鐵臼,時不時將搗出的汁液裝入一旁的小罐中,忙得不亦樂乎。
「小姐,還是奴婢來吧,您千金之軀,哪能干這些粗活。要是被姐姐或是青嬤嬤看到,奴婢又要挨訓了。」初情有些急道。
「不用,反正她們出去辦事了,你乖乖在旁邊看著就行。小姐我偶爾也需要活動活動,光說不動遲早長一身肉。」
「小姐,這黃黃的汁液真能令面色變好看麼。」初情皺著眉,懷疑的看向罐內。
清芷諄諄教誨道︰「凡事都要嘗試,不試怎能知道結果。凡事都要堅持,不堅持也看不出效果。好了,你別給我轉移話題,趕緊說正事。」
「是,.小姐。話說這賞梅節是皇上特意為已故皇後設立的,皇後生前最愛梅,特別是北郊的梅林,每年冬至梅花開時必會親去觀賞一番,時而過去種上幾株新苗。皇後駕去後,皇上悲痛欲絕。為了緬懷皇後,寄托自己的哀思,于是將梅林築高牆圍了起來,作為皇家別院,時來小住。每逢臘月初一定為賞梅日,對外開放梅院。各皇室宗親,勛爵貴戚及四品以上官家後院,不論妻妾謫庶女之分,均可前來賞梅。要是運氣好,見得龍顏得了青眼說不定還能入宮為妃。當年淑妃娘娘就是誤闖皇上在梅院的居所,皇上見其與皇後有幾分相似,沒有遷怒並將她帶入宮中封了妃,也算一步登天。不過自此以後,御前侍衛在皇上居所處加強了警備,絕了那些妄圖效仿淑妃,有意接近陛下之人。小姐,今年是您頭一回賞梅,一定要好好打扮,壓倒那些自以為是的貴族小姐們。」
清芷沒有回應,偏頭暗自沉思。這淑妃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這皇帝到底是痴情還是多情,難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