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陶景之周身冷凝氣息散了些,清芷心弦緩了緩,柔柔一笑,款款道。
「這賞梅節本就為著各府女眷而設,小女子前來此地光明正大。倒是陶公子,隱于這院牆一角,說起來,怕是有些不夠光明磊落吧。要是被他人發現說了出去,可就不妙了。」
「只要你不說了去,便足矣。」
陶景之眉眼輕挑,故自笑開。
只是笑意不達心底,仿佛印了些落寞進去,好似喃喃自語道︰「這世間,再無人比我更有資格來此地。」
清芷這下更是疑惑,難道他真是已故陶皇後和陶賢妃的親佷兒。
可她讓張成打听了一番,陶府只有一個孫兒,而且那人並不叫此名。
難道是宗室旁支,可畢竟隔了層關系,沒道理這般感傷蕭索。
只是不待清芷細究,陶景之一句話打破沉默。
「覺得這景致如何?」
「很美,紅的艷,白的潔,彼此矛盾又相得益彰。」
「呵呵,再美的景致,賞久了終究會覺得乏味。如今那些人,不過是打著由頭,醉翁之意卻不在酒。無人賞識之物,存在又有何意義。」
清芷頗不以為然。
「一樣景,千般情。景生情,情牽心。在有心人眼中,這梅林意義非凡,它便有存在的價值。何況,不懂美的人,不來也罷,恐污了這片聖潔。」
陶景之深深看向清芷,笑道︰「你這小丫頭,年歲不大,說話卻如此深沉,倒不可小瞧了去。」「公子也不見得大了小女子多少。」
看這模樣,也就二十出頭,比起她兩世年齡,還真不值一提。
陶景之搖頭輕笑,提起灑罐又倒了一口。
「公子真是好酒量,令人佩服。」喝吧,喝吧,早些醉了,她就能走人了。
「牙尖嘴利,心口不一,言不及意,姑娘真是好品性。」
心思陡地被人剖了開,清芷有些措手不及,視線轉向花海,借賞景掩飾不自在。
「芷姐兒,芷姐兒…」
是清蘭,清芷看向陶景之,見他眼兒微眯眸色加深,面部生硬了幾分。
想不了許多,她應了一聲,便急匆匆快步尋了過去,將人引開。
陶景之見狀,棄了罐,兩胳膊枕在腦後,悠哉倚著樹干,
「這般緊張,是怕爺傷了人,還是怕爺被告了去,有意思。」
清芷拉著清蘭走了一段後,確定遠離危險,方才吁了口氣緩了腳步。
清蘭因有事惦著,這些旁支末節便忽了去未曾注意,只是不住埋怨。
「你這賞梅未免太過投入,走得這般深,害得我好一通找。這千樹萬樹不都一個樣,在前頭賞賞就可,何苦這般費腳程走到盡頭。」
清芷赧顏笑道︰「一時入了迷,走深了不自知,姐姐勿怪。」
「我倒沒什麼,就是淑妃娘娘發了話,要單獨召見你,得趕緊過去。誤了時辰,咱們都不好過。」
清芷懵了,她一普通官家小姐,何德何能得淑妃單獨召見。
今日這趟賞梅著實不輕松,時有意外發生。
待親眼見到寧淑妃,清芷有些詫異。
這個娘娘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不過二十來歲,容貌娟秀婉麗。並無華服美冠加身,只是穿著半舊的蔥藍緙銀絲小襖,外罩白貂毛褂,褂上素淨無任何裝綴,下著蔥藍棉裙。同屋內陳設一般,簡潔舒適。
清芷行禮後,便按吩咐坐在下首的椅上。垂下眼皮,雙手交疊在膝上,雙腳並齊踩在腳踏上,規規矩矩坐好,恭敬作聆听訓話狀。
寧淑妃見清芷舉止禮儀絲毫不差宮人,不由滿意的笑了笑。
「本宮單獨傳召于你,只為閑聊一番,你也無需過于拘謹,寬了心就是。听說你自小在南地長大,南方風俗易趣事物雜多,吃食也新鮮美味。本宮做姑娘時,曾嘗過一樣,好像叫炸酥餅來著,至今仍覺得回味不盡。可惜宮中管制甚嚴,御廚琢磨許久也做不出那味,這等美味小吃,怕是再也嘗不到了。」
清芷抬眼笑回道︰「說來也巧,那酥餅正是我父在任之地湖州的知名小吃。臣女自小起吃過無數,久而久之便向專人討教習得一二,時常在家做與父母吃。若娘娘不嫌棄,臣女可做些,放在侯府送入宮的例貢里,供娘娘品嘗。」
「湖州~~~」
寧淑妃失神呢喃,神情忽,目光悠遠。那人,如今可還在湖州。
清芷見氛圍有些不對,只好再次垂下眸安靜坐著。
半晌後,寧淑妃回過神,撐起笑意。
「你既會做酥餅,本宮自是欣喜,夙願得嘗總歸是件幸事,難得你有這份心意。」
盤旋了一番,忽問道︰「如今閨閣課業習得如何,琴棋書畫學會即可,這女紅可不能差。問得你年後滿十四,再過一年便要及笄。說媒議親近在眼前,繡枕錦被之類嫁妝恐怕要開始準備了吧。」
清芷心里 的一下,忽起了些不安,肅神欠身道︰「祖母已派了身邊嬤嬤過來教引,臣女近日皆在繡房內做活。」
「這就好。」寧淑妃頷首。
「娘娘,國公爺過來請安。」外屋傳來丫鬟聲音。
「早些時候叫他不來,偏偏這會子湊到一起,真是個冤家。」
清芷听出寧淑妃話里的言不由衷,便識趣道︰「國公爺既然來了,臣女不便叨擾,這就先行退下了。」
得了寧淑妃允話,她行完禮就退出了里屋。
剛踱到外屋口,就看到寧雲茂正迎面過來。
清芷走了上去,微曲膝,俯首道︰「國公爺,可否借一步說話,幾句便可,耽誤不了多久。」
說完便率先向外院走了去,寧雲茂微怔了會也跟了過去。
待離侍衛丫鬟遠了些,清芷隔了寧雲茂約莫三四尺,壓低嗓子以兩人能听到的聲音道。
「那日隔著石壁,洞外兩人的容貌聲音,我看不清听不明,確實無所知曉。國公爺全然可以放下心,無需多慮。」
寧雲茂精明如斯,一點就透,遂正經道︰「我不用多慮,小姐也無需多想。此次娘娘召見你,我也感到意外。想是娘娘突起之意,小姐盡可放心。」
清芷見寧雲茂一臉坦誠,遂覺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人家又是堂堂國公爺,如此試探未免不妥,忙又作了萬福,告禮後離開。
寧雲茂看著那款款而去的背影略為失神,爾後整了整心緒快步進了屋。
還沒來得及見禮,便被寧淑妃牽上榻。
「咱姐弟本就見面不易,沒必要作這些虛禮。」
隨後遣了宮婢退出屋,關了房門。
寧雲茂見人都退下後,方說道︰「本想近日借巡宮之名去姐姐那小坐,無奈離年關月余不到,宮中加強守備,訓練事宜繁重。弟弟整日護在君側,竟抽不得空來。」
「你職責重大,我自是知曉,無怪于你。說來,也是家門不幸,父母早逝,旁系或是姻親中又無得力之人從旁協助,累你小小年紀就扛起公府重擔。如今不過二十有二,弟媳又去得早。我每每思及此,心里難受得緊。」
寧淑妃語氣微頓,嘆了口氣,復又說道︰「祖母年已古稀,理應好生將養著。偌大個國公府,你一個人,就是鐵打的身子,也難以持久支撐。」
寧雲茂頗不在意。
「不打緊的,即便事務繁多,我也只是動動嘴皮子吩咐了管家。由他領著下人去辦差,做不了什麼事的。」
「勞心傷神總是不好的,你如今年輕不覺得,以後年歲大了就曉得厲害了。」
寧淑妃話說一半,陡的低了語調道︰「陛下就是勞神過度憂思過重,損了心脈,這些時日湯藥不斷。在你們這些臣子面前神色自若,瞧不出不對,其實是在強打精神。這太子尚未立封,皇上若不好了,必將引來諸王爭位朝中大亂。對了,煜王,可有找到?」
寧雲茂垂下眼瞼,沉思幾秒,回道︰「已回多日,隱在市井,暫不打算讓人知曉。」
聞言,寧淑妃心頭一緊,羽睫顫了顫,忙掩了悸動喜道︰「既然回了,你為何不多勸勸王爺,要他早日入宮覲見皇上。皇上心里頭一直惦著煜王,趁著皇上病重,王爺此時進宮盡孝,必得重用。如此大好時機,定要抓牢了。」
寧雲茂嘆道︰「王爺心思向來難測,他既無意,我豈好強勸,說多了反倒不討好。」
「他心里,到底想著什麼?」寧淑妃輕語,秀眉微擰。
「不提也罷,王爺若是有了謀劃,必會通知于我,暫且等著就是。姐姐在宮中根基尚淺,不比康貴妃伴駕三十載。凡事應小心為上,切忌輕舉妄動。平日里多往賢妃那去,她是個賢人,坤王乃她所出,煜王乃她所養,地位非同一般。不說別的,就是為了妹妹,也該多有走動。」
「為她?」寧淑妃冷哼,「她可曾想過她這未來坤王妃的身份,心心念念著不該肖想之人。她這樣糊涂,枉我從宮中請來資深嬤嬤嚴加教引,看來還是白費心思。不提她也罷,先說說你,祖母托信給我,說是相中了一位小姐,想與你說親。你可想知道,是哪家閨秀。」
「祖母看中的,必是好的。」
寧雲茂躲了幾年,到如今實在不忍拂了老人家心意。
娶就娶吧,總歸差不到哪去,日後若是不能推心置月復,相敬如賓也無妨。
「想你必是滿意的,我方才瞧著也覺不錯。舉止得體,進退有度。」
話說到此,寧雲茂自是明了所議之人,不由心中一動,莫名生出幾分僥幸。
若是她,倒還有得期盼。
「可就是身份上差了些,要是侯爺謫女多好。」
「容磊之女更不能娶,據線人來報,他有意與太尉結親,靠上恪王。容淼在湖州任滿九載,足有三期,政績斐然,早該擢升入京。只是謫兄心胸狹隘,不願相幫,朝中又無人說話,所以久在湖州盤旋。」
「這親事還未說開,你倒上心了,」寧淑妃調倪起寧雲茂,「罷,親事若能成,幫幫親家也是應該的。容淼要是得以入京,壓壓容磊氣焰也是好的。只是這事你得辦隱秘了,找一位在朝中處事公允,能言善辯的大臣上書陳條,然後我在宮內想法給皇上吹吹風。」
「我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