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公府太夫人蔣氏七十大壽,宴請百家,門前車水馬龍,紛至沓來,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各府女眷皆是坐轎入了大門,便直接往內院而去。
清蘭清芷隨著太夫人下了轎,一左一右攙著她徑直往里走。清玉則隨著楊氏,在一旁跟著。
只見園中香煙繚繞,花彩繽紛,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響,說不盡這太平氣象,富貴風流。
一行人一路走過來,說話間就到了寧府宴客的樓閣,進了樓內便見寬敞的廳堂,彩燈盞盞,煞是晃人。中央擺著戲台,幾名舞伶正在台上翩翩起舞,薄紗輕揚翻轉,襯著女子身形曼妙多姿,起承轉合間,恰似飄飄欲仙,看得人心醉。
台下樂器聲四起,伴著台上歌伶舞動,歌舞升平,好一番榮華享樂之態。
容太夫人寧氏領著楊氏等眾人上了樓,一眼便瞧見看台正中坐著的寧太夫人,難掩激動之色,腳下生勁,急急的踱了過去,身後一行人也跟著緊了腳步。
寧太夫人看清來人,也是滿臉欣喜,立刻起了身,由丫鬟們攙扶著走前了幾步,拉過小姑子就往身旁的羅漢椅上帶,嘴中不住念叨。
「總算把你從侯府請出來了,你這平日里吃齋念佛的,我這老嫂嫂想見你一面,還得親自上門拜訪。偏偏現如今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也就只能心里念叨念叨妹子了。」
「勞煩嫂嫂掛記了,前些年身子不好,時常染病臥榻在床。後來在法莫寺听了場佛法,向方丈論經求道。近幾年吃齋念佛修身養性,很少理外事,這身子倒是好了大半,眼明氣也順了。于是就這麼順其自然,偏居一隅圖個清淨也好,自在安生吶。」
蔣氏听後笑了笑,接著嘆道︰「妹妹素來比我會過日子,我這做嫂嫂的免不了還要向你討教些養身之道。這年紀大了,有些事不得不注意啊。」
「人生七十古來稀,嫂子身體如此康健已屬難得,實在不需要太過憂心,心思過重反倒不好。」
寧氏語畢,揚手將幾個孫女叫道跟前,又轉頭對著蔣氏笑說道︰「今日特意把孫女們湊了個齊整,給你這舅女乃女乃賀壽來著。盡盡孝道。清蘭清玉嫂嫂見過多次,先不提了。這是清芷,老二家嫡女,前些天從南方趕來,說是替爹娘孝敬我這老婆子,瞧著是個乖巧可人的。還有老四清巧,小丫頭平時甚少出門,羞澀得緊,嫂嫂瞧不上眼也切勿怪責。好了,你們四個好好給舅女乃女乃行個禮問個安吧。」
清玉四人按年紀排開站成一排,齊刷刷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蔣氏頻頻抬手示意姑娘們起身,逐個拉起姐妹四人,細細相看一遍,臉上笑得皺褶四溢,末了朝著寧氏直點頭,說話間帶著些許羨意。
「妹妹真是好福氣,孫女們個個如花似玉,將來再各自配個好人家,後福無窮啊。」
寧氏連忙擺手道︰「福再大也比不得嫂子,有個在宮里頭當淑妃的孫女兒,嫂嫂才是真正的有後福之人啊。」
「哎,都這把年紀了,還談什麼福不福的。這都是過一天算一天,但求安穩就知足了。這宮里頭也不見得什麼都好,人啊,平安才是真福氣。」
蔣氏見來人越來越多,也不好深說,感慨幾句便止了話頭,吩咐了丫鬟各自帶著人到位子上就坐。
楊氏坐在寧氏下首,清玉隨坐在身側,而清芷等三人退半步坐在楊氏身後。
清芷讓了清巧坐在中間,自己則在外側,其實是有些小計較的。這歌舞戲曲,听來看去也就幾個花樣,待久了定會乏味,自己坐在後頭不起眼,坐乏了退到外頭走走步賞賞風景也是方便的。
這般打算一番,清芷就安心坐著飲茶吃糕點,時不時看向身側的清巧,關照她吃食。
小姑娘見人太少,坐在兩個姐姐中間也是一副嚅嚅模樣,只顧埋首小口吃著。
這樣一來也好,安份點總是好照顧些。
清芷也不指望清巧一下子就活潑開朗起來,要真能立馬改了就不是真性子了,改造工作也只能慢慢進行了。
楊氏此時也是心不在焉,心里頭就惦記著一件事,殷殷期盼著太尉夫人早些到來,不免有些左顧右盼。可因著侯府夫人身份動作幅度不宜過大,只好加大了眼角掃動範圍,落在旁人眼里倒是有些怪異,只是大家都顧著台上的熱鬧,在意的人並不多。
前來給寧蔣氏拜壽的夫人小姐依舊絡繹不絕,一撥接一撥,說了賀詞獻了賀禮便一一落座。于是,舞伶戲子輪翻在台上表演,唱作俱佳「咿呀」綿延聲不絕如縷,樓上席間各家夫人小姐閑聊逗趣,妙語不斷,台上台下皆是熱鬧非凡。
楊氏等了些時候,剛收了心神看起最中意的一出戲,就听得外頭丫鬟通報太尉府來人。
見得太尉夫人進門,忙喚了身邊伺候的成嬤嬤耳語幾句,成嬤嬤便匆匆退了下去,半晌過去,成嬤嬤又回了來在楊氏身邊低語。
楊氏听了會戲,見上首坐著的寧蔣氏和容寧氏正專心在戲台上,又掃了眼周遭,看到正要離席的太尉夫人,忙和清玉低喃了幾句,就帶著成嬤嬤悄悄退下了。
清芷見狀心里更是有了底氣,侯府夫人都中途離席了,她也沒甚怕的。
又詢問了清蘭清巧一遍,她們均搖頭說要守在這里陪著,清蘭還直勸清芷不要隨意亂跑,迷了路可不好。
她們要做乖順孫女兒,清芷不好勉強,自己又對那原始的戲曲無甚好感,決定單獨行動。
于是微微起身抬腿往外撤,可還沒退一步就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
清芷莫名的轉向右側鄰座,見一女子正眉眼含笑的盯著自己,一身女敕黃錦襖襯得人明眸如畫,俏麗靈動。那女人示指放于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輕輕對她說了句「再等等」。
清芷不明所以,還是重又坐下,過了一會就听得外頭有侍從來報「太夫人,國公爺過來請安了。」
于是席上一干女眷皆起了身,見國公爺進來福了福身算是見禮。
寧雲茂環視眾女一圈,神色淡然,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走到正位前對寧氏做了個揖,然後跪倒在蔣氏跟前,叩首道︰「孫兒頑劣,平日讓祖母費心了。今日祖母壽誕,孫兒在此恭祝祖母福壽康寧,松鶴長春,春秋不老。」
蔣氏樂呵呵的將寧雲茂扶起,「你有這份心老身就知足了,說的總比做的好,你要是真的听話,解了我心事,我自然安寧。」
寧雲茂怔忪片刻,似是妥協般對著蔣氏拱手道︰「一切但憑祖母做主。」
寧氏听到這里頗為不解,笑道︰「你們祖孫究竟在打什麼啞謎,莫不是平日里說話也這般讓人費解。要是我的孫兒,說話這般拐彎抹角,那還真令我頭疼呢。」
「讓妹妹見怪了,說來也是舊事。我那孫媳兒逝去眼瞅著也有幾個年頭了,雲茂孤身一人,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盛哥兒才五歲,沒個母親在身邊照顧也不成。這樁心事壓在心頭難受啊,琢磨著給他找個賢良會持家的,相看了好幾家閨女,可這小子偏偏冷了心冷了情,再好的姑娘擺在面前他也瞧不上。我又不好強湊成對,要是他心有不忿,豈不是平添了一對怨偶,我這罪過可就大了。今日這小子總算開了金口給了準話,也算除了我這久壓在心頭的大石啊。今日各府夫人均在,若是有合適的人選,不妨說來听听,就算不成也無大礙,權當消遣打發時光。」
一席話出來,眾家夫人形色各異,有的喜形于色,有的低首沉思,有的則喜憂參半,更有甚者直接踱到蔣氏面前,繪聲繪色的介紹起姑娘來。
黃衣女子見場內吵雜沒了秩序,趁亂悄悄拉著清芷下了樓,小步快走著到了湖邊。
這位女子的自來熟讓清芷頗為不習慣,又被拖著走了些許路,待到了湖邊歇了會兒才緩過來。
「你這人倒有些意思,明明不曉得我,卻還不管不顧的跟著我往外走,你就不怕我心懷不軌,對你有所圖謀。」
清芷環顧周圍,走到附近一石桌前坐下,揉了揉手腕,也不看著女子自顧笑道︰「頭一回听到有賊匪承認自己是賊,小姐真讓小女子受教了。」
黃衣女子噗的笑開,往清芷身邊的石凳坐去。
「我可不是賊,我是毅勇侯郭家的二小姐,郭琳環。我瞧著你還算歡喜,你直接喚我名諱即可,我也喚你清芷可好。听說南方那邊水美山美人也美,難怪養出你這般膚色細膩剔透的人兒,讓我好生羨慕,好像親眼去見識見識。」
這個時代難得踫到這般直言爽語,不忸怩造作的女子,清芷有了結交之心,遂收了敷衍之意,
「其實你也不差,自己再好都不覺得,總是認為別人的才是最好的,女子就該對自己好一點,自戀一下又何妨。」
郭琳環拍拍手,甚是贊同,「就是這話,我喜歡。你怎麼不早些來這京城,有你這樣的人作伴,我這日子多了不少樂趣。|」
「平日里沒人同你玩樂麼?」清芷很好奇,怎樣的家境才能教養出這樣做派自然的女子。
郭琳環扁扁嘴,「母親沒有嫡子嗣,我和哥哥從小就被帶到母親身邊當做嫡嗣養著。可母親真正在意的只有哥哥,每日嚴加管教,夫子請了好幾個。哥哥忙著課業,沒空陪我玩,就只有女乃娘和我說得上話,那些丫鬟們又是開口閉口奴婢來奴婢去的,听著好生無趣。」
忽又笑開道︰「不過沒事,如今又多了你這個伙伴,我好開心。」
爹不疼娘不愛哥哥不理,還能這般樂天知足,心理承受能力得多強啊,清芷不由生出幾分佩服之情。
「方才我要出去你為何要攔著我,我瞧你也不是喜歡那種場合的。」
聞言,郭琳環突地紅了臉,雙手絞著衣裙,難得羞澀起來。
清芷見狀心里有了底,生了幾分調侃的興致。
「誰家女兒初長成,原是思慕他家郎。」
郭琳環看著清芷,醞釀了一番,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最後埋著螓首,小聲道︰「芷姐兒,你覺得國公爺如何?」
清芷偏著腦袋思量了半晌,然後煞有介事說道︰「年紀輕輕便襲了爵位,前途無量,瞧著剛毅沉穩,品性應該不差,倒是女子心中的夫婿佳選。」
「你不會也瞧上他了吧,這可不好,我可沒你顏色好。」郭琳環一時心急,顧不上斟酌便月兌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