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拿過張成遞來的房契,翻看了一遍就交予一旁的初景保管。
「母親說你是有能力的,我自然對你也是萬分相信。這幾間鋪子隨你鼓搗什麼,只要有賬進便成,能不能做大倒是其次。畢竟這京城人生地不熟,生意太熱遭人眼不是件好事,我這身份也不好出面處理。」
張成連連稱是, 黑穩重的臉上滿是恭敬之色,看著也不像裝出來的,清芷不由滿意的點點頭,繼續說道︰「這京中發生的一些大事小事,少不得要托你打听。你盡可以平常多走動,結交些販夫卒子,小道消息多了解些,總是有用的。平時也要同父親那邊多聯系,告知京內高官顯貴間的私事瑣碎,多少對父親有些幫助。對了,我這有封信,還要你找個可靠的人,送回湖州。」
張成抬手稱諾,接過信件,不經意間瞥了眼清芷。見她坐于榻上,卷睫輕扇,濃密醉人,昏黃的燈光映襯著白淨的臉龐,靜謐美好,仿佛水中蓮,只可遠觀不可靠近。
怔忡了一瞬,張成趕緊低下頭,掩飾失神。這還是他頭一回近距離接觸小姐,當初那個在夫人懷里糯糯撒嬌的小女圭女圭,已長成如此妙齡少女,而且這般心思縝密有主見,也不知今後哪家少爺配得上。
清芷自是不知道張成心里的一些小九九,交待了幾句便要他退下,又遣初景幫著引開守衛從後門離開。
院外樹叢內,兩團黑乎乎的東西正緩緩移動,發出唏唏噓噓的聲音。
後頭一個突然掀翻蓋在身上的黑斗篷,一把坐在地上,小聲喘著氣,憋著嗓子喊了前頭的黑團。
「六福,怎麼還沒到,你耍爺啊。」
說完對著前頭還在扭動的團子就是一腳,將其踹翻在地。
六福栽了個跟頭,不敢大聲哎喲叫,只能揉著受傷的臀部委屈小聲道︰「爺,早就到了,咱們已經圍著院子繞了兩圈。」
陶煥之一听炸開了氣,對著六福腦袋就是幾個栗子,怕引來眾人,不敢敲出大聲響,六福也不痛不癢的。
「到了怎麼不跟爺說一聲,爺不是說了,到了就沖後面伸腿麼。怪不得爺咋覺著頭有點暈來著,敢情是你這小崽子故意帶著爺繞圈圈啊。」
六福委屈的癟癟嘴,猶猶豫豫道︰「您是爺,奴才哪敢真沖您伸腿,這不是要奴才的命麼。奴才在想怎麼通知爺比較好,想著想著就是沒想到好法子,不知不覺的就繞了圈了。」
陶煥之指著六福腦袋用力點了幾下,以恨恨的口吻道︰「你就不能停下來麼,你停了爺自然也跟著停了。真是愚不可及蠢不可教,跟著爺這些年,你就身上長點肉,腦子還是一團漿糊。爺就想不通了,爺這般精明的人怎麼會有你這種傻小廝。老天爺果然不公平,偏心至此,看看爺就知道什麼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倒是沒留一點好的給你,你這活著也真不容易。」
六福抱著腦袋,也不敢躲,就是嘴里小聲嘟嚷道︰「爺,你要罰奴才,只要您高興隨時都行,要是耽誤了您的正事,奴才罪過可真就大了。」
陶煥之隨即收了手,想到心上人氣憤也立刻消失了空,一臉興奮。
「六福,你趕緊蹲下,爺踩上去。說起來,爺這輩子還沒這般心慌意亂惴惴不安七上八跳過,頭一回學小說里的書生,半夜過來同富家小姐幽會,感覺好生刺激。你說,待會那位小姐看到爺,會不會如爺一樣,也心慌意亂惴惴不安七上八跳呢。」
那自然會,正經人家出來的女子突然見到登徒子闖入能不慌麼,不過不是喜的,是驚的。這話六福也只能月復誹下,表面上還是得順著主子意思奉承幾句。
就這樣,陶煥之踩著六福,攀著院牆,一步步往上,心兒砰砰跳的。
眼看著就要夠著牆頂,不料一時得瑟過了頭,腳下攀著院牆時松了勁,滑了一下。手上也跟著月兌了力,直往後倒,人也跟著不由控制的「啊」一聲叫了起來。
院內侍衛丫鬟們听到聲音都紛紛叫著跑了出來,舉著火把打開院門,誰料門外正中站了個男子。白衣勝雪,羽扇綸巾,對著他們愜意微笑。那翩翩佳公子般的淡然寫意倒叫丫鬟們紅了臉,侍衛們無所適從。
陶景之收起折扇,彬彬有禮道︰「在下免貴姓陶,客居廟內有些時日,今日听聞貴府小姐來廟內听佛,甚是覺得有緣。見今日圓月高掛,實在難得。在院外躑躅許久,終是下定決心,想邀小姐共賞這一輪明月。一番心意,還望各位代為通傳一聲,煩勞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終究對小姐不利。可眼前這位公子風姿卓絕談吐不俗,又一臉誠懇,實在不忍拒絕,于是誰都不想上前開這口。
推搡了半天,一個小丫鬟扭捏著站了出來,紅著臉道︰「公子且等等,我就這去通稟我家小姐。」
說完便轉身一溜煙的直奔清芷里屋。
「陶姓公子要見我,」清芷滿眼驚愕,不明白這陶公子從何處冒出來的。轉念一想,會不會是白日里踫到的那位,于是叫初景喚來偏房內正要歇下的青嬤嬤。
青嬤嬤听了也很驚疑,「要是照丫鬟所說,這陶公子氣度不凡貴氣十足,莫不是陶老將軍家的少爺。」
「陶老將軍?」
「當今聖上能順利繼位,平反叛亂,這位陶老將軍功不可沒。他曾掌控大永朝西北軍政大權,是不可多得的將才。已故皇後和現今陶賢妃皆是這位老將軍的嫡女,深得帝寵,這份榮耀至今沒有誰家再能創造。雖然皇後駕逝後陶老將軍傷心過度,卸了兵權,皇上仍對他關懷備至,時有賞賜,對陶賢妃的恩寵絲毫不下康貴妃。」
歷代君王皆是深靄平衡之術,但凡有所作為的帝王必不會專寵一人。雨露均沾,誰都不落下,才是鞏固帝權之道。這樣的寵又怎麼可能是真寵,多情最是傷人。
娥皇女英,姐妹共侍一夫,其間究竟藏有多少無奈心酸和成全,恐怕只有當事人才明白。
清芷突然惆悵起來,她穿來這里數載,骨子里永遠無法接受一夫多妻的封建,這姐妹共事一夫更是深惡痛絕。
所以容淼對張氏的深情,她更是覺得難能可貴。即使如今容淼已年過三十,膝下只有她一女,也沒有想過納妾生子一事。
倒是張氏內疚不已,多次提及此事,最後都被容淼幾句話帶過不提。想是身為庶子的他深刻體會到了庶子女生存的艱辛不易,又因著同張氏的夫妻之情不忍辜負,納妾的心思也就極淡了。
作為一個穿越人士,本身是不幸的,可在異世能有這樣一對明理又疼她的父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清芷想了一通,算是有了安慰,心情好轉了些。
「那嬤嬤認為,這位陶公子,我是見還是不見呢?」
青嬤嬤斟酌了一番,說道︰「這陶公子誠心求見,小姐不能抹了他的面子,自然是要親自見上一面。就在院門口見見,權當回了禮便可。至于賞月一事,小姐無需答應。若那陶公子有心,自會登門到訪侯府,到時長輩允了再相邀自是無礙。」
清芷點點頭,叫了丫鬟攙著,慢步踱了出去。
見到這位陶公子時,清芷眼中不自覺閃過一絲愕然,原來不是白日里那位公子。
這位陶公子多了幾分風姿颯爽,更顯英氣,讓人看著頓生賞心悅目之感。
陶景之看到清芷時怔了一下,便回復了心神,微微屈身,拱了拱手,聲音低沉悅耳。
「深夜拜訪小姐,實在有違禮數,還望小姐見諒。」
清芷施施然回了禮,淡淡說道︰「公子此時過來拜訪,恐怕不止賞月這一樁事,公子但說無妨,清芷自是不會怪責。」
她可不認為自己的魅力這般大,能令一個素未謀面的大家公子不顧禮節,深夜探訪。
陶景之眸中閃過一絲激賞,豪爽一笑,星眼生輝。
「小姐心如明鏡,在下又豈敢拐彎抹角。今日在下的弟弟無意沖撞了小姐,本想早些過來道歉,可這莽夫躲在房內,羞于見人,怎麼都拉不動。一直拖到現在,我這做哥哥的無奈,只好代弟過來請罪,希望求得小姐原諒。」
清芷淡然笑道︰「原來是此事,公子無需掛懷。我並沒有傷到,也無意多做計較,還請令弟寬心,好好過安生日子。不過,還是要對令弟奉勸幾句,下回可別這般莽撞見到人就撞,不是每一次都好月兌身的。」
陶景之怎麼听都覺得這小姑娘話里帶著些促狹意味,不由彎了嘴角,心內莞爾不已。
又見夜色深沉,不宜多加打擾,只是寒暄了幾句,就拱手告退。
陶景之回了院便趕往煥之屋內,見他仍昏睡在床上,無辜又可憐,有種想要將他敲醒扔在外頭凍上幾日的沖動。最後還是硬生生的忍了下來,叫了六福來訓話。
「六福啊,你倒真是個忠心的奴才,主子說東不敢往西。主子做些雞鳴狗盜的勾當,你也任由著胡來,不多加勸阻。你可知道,要是你家主子被人發現,抓了個正著。以你家主子的身份,後果會有多嚴重。」
六福素來最怕這位三爺,說話總是綿里藏針,雖然留有三分余地,但那輕飄飄的語氣中隱藏著的力度,總是讓人心生敬畏不寒而栗。
六福哆嗦著噗通跪在地上,猛磕頭道︰「奴才有罪,不該由著爺性子胡來。就算勸不住爺,也應該立刻過來稟告給三爺。奴才自知罪孽深重,願受三爺責罰,就算要了奴才的命,奴才也無二話。」
陶景之端過桌上茶杯,慢悠悠的小啜了一口,杯蓋刮過杯口,一下一下的節奏感十足。
半晌才停了動作,挑眉笑道︰「你這奴才就是一根筋到底,拐不來彎,也不知道跟著小四是福還是禍。罷了,幸好沒有釀成大禍,少了你小四一時也找不到更貼心的。不過,經此一事,該長的記性還是得長,以後怎麼辦,腦子里可得拎清了。好了,下去吧,爺看你這苦瓜臉久了,睡不下覺可就為你是問了。」
六福痛哭流涕的一通謝恩,便連滾帶爬的出了屋。
「爺有這可怕麼,沒打沒罰的也能嚇成這般,」陶景之模模臉喃喃自語著。
過會兒踱到床前,對著陶煥之輕嘆,「小四啊,你可不比你這小廝聰明多少。想見人家姑娘,直接敲了門拜訪便是。哥的一招半式,你連個零星半點都沒學到,真給哥丟人吶。」
忽又轉頭,似是對著空氣道︰「九霄啊,寺內那位小姐的家世給爺打探仔細了。從娘胎出來查起,一五一十的,少了一丁點,爺就做主把城西豆腐坊家的姑娘聘給你了。」
回應他的是突然震動劇烈的房梁,仿佛受了驚嚇般,只是幾秒便歸于靜寂。
陶景之滿意的點點頭,忽又搖頭直唏噓。
「做什麼怕成這樣,不就是半張臉上有塊紅胎記,人胖了些,可豆腐做得還是很地道。爺都不介意為你做聘,你倒嫌棄起來。這年頭,主子還真不易做啊,奴才個個都不喜歡听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