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坐在馬車內,為著進京來的頭一回出遠門有些小興奮,沿途時不時掀簾往外偷覷兩眼。
馬車行進在郊外小道上,兩旁大樹密布,暖冬之時仍可見郁郁蔥蔥。天朗氣清,一路上時有鳥鳴,倒與城內的肅冷截然不同。
法莫寺座落于京郊的南山腰上,與侯府相隔甚遠,即使一大早動身,也是接近晌午才到達。車夫見廟口人潮穿涌,怕行進時驚擾了小姐,就叫來守門小和尚,掏出侯府令牌,讓其帶著直接從偏門入寺。
進門後,清芷戴了帷帽下車,隨著僧人進了齋房。在房內休息片刻,用過午食後,清芷便找了僧人詢問情況。方知開壇布道的是普慧大師的首席弟子,于是請求面見普慧大師。
約莫半個時辰後,僧人過來回話,引著清芷到普慧大師的清修院。
清芷因戴著帷帽看路不是十分清楚,有初景攙著倒也問題不大。
正經過一個屋舍拐角時,忽听迎面傳來一聲「三哥」,還來不及避開便被一個大力沖撞得後退了好幾步。
幸得初景初情撐著腰際才未跌倒在地,只是帷帽給掀翻在地。
清芷撫著胸口,定了定心神,抬眸就向來人剜了一眼。見是一個穿著錦服華冠的年輕男子,身份看似不低,又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樣,不想多招是非,重新戴了帷帽便快速離去。
而那年輕男子仍愣在當場,專注看著清芷一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直到一小廝急匆匆的趕上來,連喚了幾聲「爺」才回神。
男子神色復雜的看著小廝,直感慨道︰「六福啊,你家爺今日終于情竇初開了。」
清芷緩過神後沒有將這小插曲放在心上,跟著僧人又拐了幾道彎到了普慧大師的住處。
清芷摘了帽交給丫鬟後便遣退了下人獨自進了房,進到里屋門口時禮貌的敲了敲門,待屋內傳來應答聲方才推門而入。
普慧見人來了,視線方從棋盤上轉開,不咸不淡的點頭,算是受了清芷的禮。
「過來陪我下一局吧。」
清芷怔忡一下,愕然笑道︰「晚輩棋藝不精,恐掃了大師的興。」
普慧不甚在意的擺擺手,語氣清冷道︰「精不精,過了招才見分曉,你又如此扭捏作甚。」
對方意志太堅定,清芷無奈,只得施施然上了榻開始搏弈。
下過幾子後也就進入了狀態,專心對弈起來。一時之間,你來我往,你掛我堵,你跳我蓋,你攻我守,種種狀態,不亦樂乎。只不過半個時辰,清芷便節節敗退,余子所剩無幾,只得停戰告負。
普慧大師慢條斯理的收官清理棋子,不期然冒出一句︰「棋藝確實不佳有勇無謀,可下法也算大氣,難得你小小年紀耐得下性子。」
清芷嘴角抽了抽,這究竟是貶她,還是夸她呢。
月復誹也只能在肚子里,表面上仍恭敬道︰「大師謬贊了。」
隨即從袖兜內掏出一封信箋交與普慧。
「來寺前祖母特意囑我將此信交予大師,想必事出有急,還望大師細看。」
普慧接過信擱至桌角,重新擺起棋子顧自下了起來。
室內一時無語,安靜得令清芷磣得慌,忙整理了心緒,緩緩道︰「祖母命我到貴寺來听取大師講佛,大師可否傳授一二,小女子受教後也好回去向祖母交差。」
「世間萬物皆動靜相宜,事物若偏離方向,是動不得,還是靜不能?」
清芷怔了怔,隨後回道︰「樹欲靜而風不止,自有外力催動,也因內心定力不足,是以動靜皆不得。」
普慧抬頭瞥了眼清芷,明明平淡無奇的面貌卻讓人備感壓力,又讓她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些佛法你一小姑娘听來作甚,看破紅塵也沒到歲數。待我回了信,你祖母必不會怪責于你。」
清芷敵不過對方強勢,只得笑著應下。爾後又盤旋了幾句,清芷才問好告退。
良久,普慧收官告磬,拿起手邊信箋拆開閱讀,忽而自發笑開︰「看來,這老太太也不是個糊涂的。也罷,我就提點她一二無妨。」
寺中某個偏僻小院內,一白衣男子正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手中折扇散開,悠哉地輕扇著,屋內靜謚得只听得到搖扇聲和竹椅搖晃的咯吱聲。
「三哥,三哥~~~」,叫喚聲越來越近,男子劍眉輕皺,微微嘆了口氣。
直到來人推門而入,他才緩緩睜了眼,狹長的眼眸深邃如海,語調慵懶。
「小四啊,你及冠已一月有余,這毛毛躁躁的小孩心性也該改改了。」
陶煥之頻頻點頭算是應承了,大咧咧的躥至男子身邊,抱怨道︰「三哥,你總是這般來去無蹤的,,欺負我不會武,也不等等我。害得我方才出了個大糗,差點撞倒人家姑娘。」
然後兀自喃喃傻樂道︰「也幸得這回糗,叫我遇見了她。最是那抬頭一抹嬌羞,如二月桃花含苞帶放,欲語還羞,好不迷人。」
白衣男子,即三哥陶景之,看著弟弟難得的痴迷模樣,挑眉笑道︰「你平日里眾女皆看不上眼,今日才瞧了一眼就上了心,那姑娘當真這般容貌眾。還有,你確定她是嬌羞,而不是在惱你。」
陶煥之回神,興奮道︰「反正我就是瞧著她順眼,跟城里的那些女子不同,她那直勾勾的鳳眼瞅過來,我這心就跟著慌了。」
又緊緊抓住陶景之胳膊求道︰「三哥,你本事大,得幫幫我,查查那姑娘是哪家的,我叫母親上門提親。」
陶景之輕輕甩開盤在胳膊上的手,坐起身,合上扇往弟弟腦袋上敲了敲。
「你倒真是被那女子迷了眼,不過還是勸你死了這份心思。你不到半年就要大婚,再說求娶他人實在不妥。何況就是求娶側室,姨母也會精挑細選,豈是隨便一個姑娘都能應的。」
陶煥之听了有些泄氣,可想起那姑娘來又有些不甘心。
「若我真喜歡,對著母親多磨磨,她心疼我必會依了我。我瞧著那姑娘往普慧大師的院子去,能得大師親見的,身份自不會差到哪去。三哥可得幫我多勸勸母親,她向來疼你多過于我,你的話她準听。」
陶景之笑著搖頭,規勸道︰「小四啊,你這只瞧了一眼做不得數的。只是看著人家小姑娘顏色好,一時迷了去,哪會真的喜歡,沒準明日起床便忘了這事。」
「不會的,我瞧著就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樣,被撞了也沒見喊委屈,也沒扯著我要負責。只是那麼瞟了我一眼,然後就走了,弄得我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陶景之心里冷哼,往日里有人巴著你惦著你,你嫌煩,這會兒人家姑娘瞧不上你,你倒惦記上了,果然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你暫且回家去,若過幾天心思未減,再來找三哥吧。」
語畢重新躺倒在椅上,俊眸微眯,又是一陣吱呀作響聲。
陶煥之立在當場,遲遲不肯離開,躊躇半天終是開了口。
「三哥,你真的不隨我回去麼,你這離家都五年了,家里人時刻惦記著。特別是父親,經常往你屋里頭去,一呆就是一兩個時辰,長吁短嘆的,母親在外頭听了都心酸得緊。」
話說出半天,無人回應,陶景之始終閉著眼,嘴角微揚起弧度,似笑非笑。
煥之見三哥不想言語,無奈的嘆口氣。
「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我們的父親。如今他上了年紀,身體大不如從前,能多些相處總是好的。反正我還會再來的,定要三哥回心轉意不可。」
陶景之仍是不置一詞,閑適的搖著扇,輕喚著侍衛。
「九霄啊,爺咋覺得這屋子越來越熱了,出來熄些炭火吧。」
一名黑衣男子閃身出現在屋內,身形高壯,表情木然,迅速換好爐火便立刻消失不見。
陶煥之更是等人消失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冒冒然追了出去,口中還不停喊道︰「九霄,你跑這快作甚,等等爺啊,說好教爺幾招蟠龍爪護身的,跑什麼啊——」
屋內,陶景之輕噓口氣,總算走了。然後將折扇隨手扔到桌上,捂著眼,徹底放倒在椅上,
薄唇勾起一抹淺笑,顯出一種淒清漠然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