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先送太夫人回屋,見她神情不郁便陪著閑聊紓散心神,又幫著抄寫念誦了一遍佛心咒,一恍就到了午間。
太夫人留了清芷用餐後就讓她離去,叫了青嬤嬤在屋內陪著。
「這幾日你在芷姐兒院內可還好?」
青嬤嬤一邊給老夫人捏腿,一邊笑回道︰「拖太夫人福,二小姐待青霞甚好,衣食住用都往好的添置,倒讓我這做奴才的有些愧不敢受了。」
太夫人挑眉笑道︰「給你就心安理得受著,對你好就是對我孝順。說起來,她這含而不露隱而不發的性子,倒有些像當年的我,我又怎能不多加憐惜。」
青嬤嬤笑著點頭也不言語,停了手上動作,彎身揭開火盆上的銅罩,用鐵鍬將燒紅的熟炭埋了埋,又加了幾塊新的,然後蓋上銅罩,灑上些薰香。
太夫人一旁看著,不由唏噓不已。
「這些事還是你做起來最順眼,可惜你又不能時時陪在我身邊。」
「小姐什麼時候想青霞回來,自是一句話的事。」
太夫人沉默了會,垂眼似在冥想,半晌才問道︰「芷姐兒這些天都做些了什麼?」
「白日里女工四藝均有獵習,只是奴婢瞧著…」
青嬤嬤有些猶豫,看著太夫人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
青嬤嬤定了心神,娓娓道來。
「奴婢在芷園觀察了幾日,發現二小姐凡事都不太盡心,往往是略知一二入得門即可,明明可以領悟更多卻從不深究,成日里平和悠哉自得其樂。倒是四小姐有心,勤勉肯學。」
太夫人端過菊花茶抿了一小口,不以為意的笑道︰「綿里藏針總比鋒芒畢露好,光芒太盛消退得也快。這月末嫂子壽辰,還有茂哥兒襲爵兩樣大事,寧國公府必要大擺賀席,宴請百家。到時帶著她們姐妹幾個,露個面得個眼緣。」
青嬤嬤听罷斟酌說道︰「三小姐長年隨著夫人外作客訪友,在京內名媛中也是多有人知的,名聲自不用說。況且夫人的謫妹是郡王妃,郡王世子與三小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夫人心中怕是已有了盤算。」
太夫人冷哼道︰「她自盤算她的,與我何干。我只是帶著丫頭們參加舅女乃女乃的壽宴,她又能如何作想。再者,我一個祖母,難道連孫女的親事都不能做主麼。那北郡王也就名聲上好听,乃皇室宗親,可在朝中既無實權又非皇上偏信之人,只是守著封郡富庶度日。這樣的王族,也就楊氏那拎不清的看重郡王妃的名頭,磊兒不見得會同意。」
青嬤嬤將灌好的暖水皮袋系在太夫人膝間袪除寒證,點頭回道︰「夫人可能覺得兩家是表親,這親上加親,有郡王妃看著在,三小姐必不會委屈了去。」.
「不談她了,」太夫人擺擺手道︰「為她好,她也察覺不到,大不了玉姐兒論親時我多看著就是。」
「太夫人,候爺過來請安了。」外頭丫鬟傳來通報。
太夫人便叫青嬤嬤從偏門出去,省了向侯爺行禮的煩瑣。
容磊一進里屋,太夫人就親自迎上來拉他到暖榻上,溫聲溫氣道︰「我兒近日受累了,我命廚子熬了人參鹿茸雞湯,如今就給你端來。」
話語間丫鬟已端了湯進來,容磊望著那碗面一層油水微擰了眉,終是敵不過老夫人殷殷盼看,咬咬牙一飲而盡。
太夫人拿了帕巾給容磊拭嘴,正待囑咐丫鬟再端一碗,卻被容磊搶先了話頭,斥退了丫鬟。「母親勿忙活,先听兒子說正事吧。」
太夫人這才止了念頭,听著容磊細細說道。「我瞧著祿哥兒這般文不成武不就,打罵無力,放在府里也不安生只會添亂。倒不如給他捐個官放在工部,由我親自看管,總比在外頭惹是生非給侯府惹禍強。」
太夫人思量一會,忽問道︰「恪王府不會阻撓麼,恪王妃可不是個好相與的,難保她不會躥掇著恪王參你一本。捐官這事可大可小,要是有心人特意抓住不放,怕也不容易應對。」
容磊淡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母親無需擔憂,我好歹是一等侯爵又位居正二品工部侍郎,豈是能隨意打壓了去的。何況恪王野心勃勃,直指上位,必要拉攏勛貴重臣相佐,又怎會輕意與人為敵。這恪王妃私開堵坊本就是擺不上台面的事,恪王若拿這事來怪罪于我有意彈劾,恐怕在朝廷上也討不著好。」
太夫人甚是認同的直點頭,復又埋汰道︰「你既想得如此明白,早些為何那般喊打喊殺的,顏色好不嚇人,弄得我重孫兒好一頓哭。這也怨你,祿哥兒小時候不多上些心,只顧著奔前程,現如今有那個心思都無用了。性子一旦養成,又豈是打罵責罰能改得下來的。華哥兒和良哥兒可不能這樣,你平時得多管束著。」
容磊點點頭,美髯輕挼,嘆氣道。
「子不成器,心緒難平啊。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皇嗣傳承太子之爭暗潮洶涌,皇上態度又曖昧不明無甚偏愛。懂時局的臣子都知要明哲保身各不相幫,我這在朝堂摘得干干淨淨的,卻沒想孽子倒給惹了一身腥回來。哎,少不得備足了東西,明日一早便到恪王府賠禮去。」
「是要親自去一趟,雖說誰都不相幫,可誰也怠慢不得,」太夫人再三叮囑道,「你此去只談賠禮道歉,至于其他的切勿松了口。」
「母親放心,兒子自有分寸。」
母子倆又閑聊了幾句,容磊便問安離開,盤算著明日拜訪王府一事。
夜幕籠罩下的祠堂一向因少有人煙而顯得冷清淒涼,現今正值寒冬更顯蕭索冷凝。
這會子冷清的正堂中央正蜷縮著兩個人,一個是容祿,一個是寧姨娘。
容祿端著寧姨娘送來的飯菜大快朵頤,寬敞的屋內擺設甚少,四面八方襲來的冷風吹得他邊吃邊哆嗦。
寧姨娘看著兒子饑寒交迫的模樣,鼻頭又是一陣酸。這堂堂侯府長子何時受過這些苦,偏偏她又只能帶些吃食,若帶棉被什麼的,這祠堂又沒個能藏的地,第二天被人發現了指不住又要受多少苦。萬般無奈,寧姨娘只能好好勸勸兒子,要他好生忍耐一晚。
容祿吃飽喝足有了勁,抱怨也跟著上來了。
「爹也真是的,脾氣得改改,動不動就對我打罵責罰。他也不想想,這府中能頂事的兒子也就我這一個,要是我——」
寧姨娘慌忙捂了容祿的嘴,又側耳听了半晌屋外動靜,確定無人後便松了手。
「我的祖宗哦,求你別在給娘添亂了,就是府中真只有你一個了你也不能說。你要不想再挨你爹的罰,以後就給我夾起尾巴做人。」
容祿有些不服氣,咄咄道︰「本來就是這理,瞧華哥兒那瘦弱無力樣,還不是過一天算一天,一臉薄福相。即便父親不待見我,不讓我承爵,至少也會傳給我兒子,我還不是照樣風光。」
寧姨娘听了心里來氣,當下給了兒子一腦門,低聲喝道︰「無論華哥兒怎樣,都不是你能私下非議的,不想再被關祠堂,巴就給娘遮嚴實了。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別到處惹事,是你的,終歸會是你的。」
容祿不耐的哼了一聲,張了張嘴卻沒發話,忽又神秘的一笑湊近寧姨娘道︰「娘,華哥兒那事不會是您干的吧,可真夠狠的。」
寧姨娘對著容祿腦門一記重敲,這兒子就動起歪心思靈光,說起正事來完全不上路。她和侯爺都是有眼力界會看人辦事的,怎就生出這麼一個渾貨,怪不得侯爺不喜。
越想越發忿悶,不由加重力道點了點他︰「你要是哪天惹來殺身之禍,都是這漏風嘴藏不話害的。你娘我有那麼傻,折騰出那麼大動作。如今時機也不對,你妹妹眼瞅著要及笄議親,娘哪有心思想那些旁門左道。」
容祿腦子有些不對付了,嘖嘖稱奇道︰「真不是您,那會是誰呢.,如今也就您和正房那邊有利害關系,總不會是老太太吧。」
寧姨娘笑了笑,晦暗不明的說道︰「這不是咱們該操心的,管好自己的事便可。那楊氏,自有該恨之人該還之債。」
初景進屋時見清芷仍在做著繡活,燈光微暗忽閃微弱,于是悄聲踱步到燈架前,打開鏤空雕花燈罩添了些燈油,然後隨侍在清芷身側。
清芷螓首蛾眉,身形微前傾,白瓷般細膩的脖頸現出優美弧度,飛針走線間隨意問道︰「青嬤嬤可回了?」
「方才回的,一回來就進屋歇下了。」
清芷點點頭,便不再言語。約莫繡了一刻鐘後,才又出聲說︰「三日後普慧大師在法莫寺開壇講佛,祖母已同意我代她听佛抄經。你多備些香油錢和齋食,打理妥當。還有叫張成早些在寺廟尋個清淨地候著,一定要隱秘,別給人發現了。」
吩咐完後,清芷懶懶的伸了個腰,捶了捶酸疼的肩膀,就叫初景備水洗浴,準備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