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趕到時,便被院內觸目畫面給驚倒。兩名侍從正杖責一名丫鬟,丫鬟後背衣服破碎混著血肉,看上去極為慘烈。大約痛到極致已無力喊叫,只剩微弱的出氣聲。空中飄著的血腥味刺得清芷頭腦一陣發暈,幸好身後的初景及時將她扶住。
清芷定了定心神,扶住初景手臂,微顫著越過場子走進正廳。廳內老夫人坐于中軸首位,楊氏則偎在她腳邊嚶嚶哭泣。
太夫人顏色不太好看,受禮時對著清芷臉色才稍霽。
轉而又推了推楊氏,囑咐丫鬟將她扶起,語氣不耐道,「你這是做什麼樣,小輩都看著在。一大把年紀,就不怕失了體統。太醫還在里頭診治,你哭喪個臉,要是把我孫子哭沒了,我可不輕饒你。」
楊氏突地站起身來,狠狠盯著老夫人,忽而歇斯底里的喊叫,似要將長久積壓的不滿發泄出來。
「不饒我,那誰能饒了我的華哥兒。華哥兒才四歲,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竟如此狠心三番五次想要害他的命。母親,您不去嚴懲那些想害華哥兒的齷齪人,卻總拿住我的錯處不放,究竟是何道理。華哥兒是您的嫡親孫子,你怎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惡人逍遙法外,置我們華哥兒于危險不顧,您心何安啊!」
太夫人听罷也動了氣,拍案喝斥道︰「放肆,簡直一派胡言!華哥兒是我的親嫡孫,我如何不疼。楊氏,你好歹快四十的人了,怎的說話做事,反而越加不經心。你一句往死里打,竟是連活路都顧不上留。外頭的丫鬟被打得不成模樣,我縱要審,又從何開始。華哥兒成了現在模樣,歸根究底你也月兌不了干系。你做事若不這樣心狠,你的過錯,也用不著華哥兒來承受。」
楊氏斜眼掃了下太夫人身後的寧姨娘,冷哼道︰「我若不狠,我的華哥兒恐怕早已沒命。只恨我勢單力薄,賊人狡詐,找不著罪證,不能將那些腌漬事統統打殺了去。」
太夫人板了臉,神色凌厲道︰「善惡罔替,輪回因果。你要是修善心行善事,自會結善緣得善果。今日你如此不通透,我多說也無用。你在外頭吵鬧成這般,里頭華哥兒也不得安生。楊嬤嬤成嬤嬤,快攙你家主子回正房,務必服用些安神醒睡的良藥,讓夫人好生歇歇緩緩神。」
楊氏這回也硬了心,打定了主意堅決不從,嚷嚷著要等到華哥兒轉危為安方可。兩個嬤嬤都是楊氏從娘家帶過來的,自是不敢逆了她的意。可侯府做主的又是老夫人,一時之間左右為難。
太夫人見此情狀,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幸得寧姨娘機靈,猛拍後背方才緩了過來。
太夫人這回發了狠勁,輕易也不肯下去,「好,很好。楊氏,你如今當了侯府夫人,誥命加身,膽子自也大了,你的人我是指揮不動了。春柳秋實,趕緊攙夫人回房歇著。耽誤了夫人休息,唯你們是問。」
「奴婢遵命!」
春柳秋實都是太夫人身邊近身侍候的大丫鬟,平日里慣只听命于太夫人。這回得了令,自是不敢懈怠,扶了楊氏就直接下去。
楊氏猶在兀自掙扎,口中仍念道︰「放開我,我要等華哥兒。你們這些賤婢,莫用髒手踫我,放開——」
直到聲音漸行漸遠,廳內才一片安寧。
寧姨娘悄悄給了清蘭一個眼色,清蘭機靈的上前從桌上抄起茶盅,服侍老夫人用過茶便勸慰道︰「老祖宗莫氣,身體要緊。母親只不過是愛子心切,言語有失妥當。母親歇過後想必會清醒許多,給老祖宗賠禮道歉來著。」
「歉?」太夫人冷哼一聲,「她又何曾對誰有過歉意,早些年看著還好,生了華哥兒後,反倒越發混沌拎不清了。我早說過,華哥兒請封世子這事晚幾年再議,怕福氣太盛幼子壓不住。可她偏偏不信,華哥兒滿月剛過,就火急火燎的攛掇著老大進宮請封。這楊氏就是固執己見,听不進實話,嘗到苦頭仍是一意孤行不思悔改。」
「華哥兒是夫人唯一嫡子,自是想要把最好的都給他,」
寧姨娘語畢,掃了眼作壁上觀的清芷笑問道︰「芷姐兒自進來後一語未發,莫是有何想法?」
清芷心里不由冷笑,她本不欲惹事,這些人倒喜歡掐著不放,她又為何要順了她們的意。想她入局,她偏不配合。
清芷見寧姨娘和清蘭,一個服侍捶肩,一個侍候飲茶,自己前去孝敬也湊不著地。再者,這種虛與委蛇假意逢迎不要也罷。
于是整了整心緒,欠身正言道︰「伯母一時拎不清,老祖宗卻是雙眼如炬看得通透。華哥兒這事,究竟如何起的頭,此時還難以言斷。想要弄清楚,孫兒覺得當務之急,就是要把人證守好。待華哥兒緩過來後,再好好細查審問明白。」
「這楊氏一過來便喊打喊殺的,還不曉得那丫鬟被打得如何了,」一提到人證,老夫人才有些急了,忙喚了丫鬟吩咐,「夏荷,你快去外面看看,叫他們別打了。把人關到罰堂,找個大夫務必給我把命續上了。」
夏荷得了令,急步下去執行。
里屋的簾幕掀了開,一少女走了出來,身材長挑,面若桃李,灼灼其華,雖面容消瘦仍不損神采。清芷欣賞之余肯定了九分,這女子應該就是侯府嫡小姐清玉,果然是個妙人兒。可這容貌全然不同于大伯母的平淡,僅眉眼有些相似。清芷想,她那仍在外視察糧道的大伯父,相貌恐怕不俗。
清玉見了太夫人便要俯身問安,卻被太夫人著急抓住︰「都這會子了,講什麼虛禮。華哥兒如今可好,你快同我仔細說。」
清玉撐起笑意說道︰「祖母請寬心,李太醫已用藥將弟弟喘證壓了下去,目前正施以針灸緩解肌麻。」
太夫人愣了愣,有些疑惑道︰「這海蝦能引發喘急倒不假,可這肌麻證又從何說起?」
清玉答道︰「李太醫說切脈未診出中毒之癥,許是吃的食材中,有的與海蝦相克。不過祖母放心,弟弟此時已無大礙。」
「無礙就好,無礙就好!」太夫人懸著的心總算有了著落,拉過清玉就要進屋,「走,去看看你弟弟。」
清玉微頓了頓,並沒有挪開腳步,覷了眼屋內眾人,為難說道︰「弟弟如今病情稍微穩定,太醫說不得見人過多,氣濁過雜,以免擾亂心神。還望姐姐,姨娘體諒。」
太夫人听罷倒也干脆,發話叫眾人先回去,自個急忙攜清玉進里屋看望孫子。
寧姨娘仍想待在廳內等候太夫人,清芷不說二話道了別便先行離開。清蘭與寧姨娘說過幾句後,也急急的退了出來,追著清芷而來。
清芷有些煩惱,她愣是想不通,這清蘭為何總是抓著自己不放。難道她看起來是那種喜歡爭強好斗的人,真是費解。
兩人找了個僻靜的假山,遣退了丫鬟,清蘭才緩緩開口,「華哥兒食入海蝦發病,妹妹恐怕覺得此事不單純定有玄機,妹妹又何必這般藏拙,不敢在祖母跟前直言。」
清芷笑了笑,說道︰「世子院的灶房管事及丫鬟都是上房精挑細選,又怎會無故犯下這等錯處。姐姐心知肚明,又何必試探于我。這侯府後院曾經發生過什麼,當前正發生什麼,以後又會發生什麼,不是我能關心和操心的。我只當自己是個住客,盡好客人的本分便是,不想影響任何人或事。我不會犯人,相信人也絕不會犯我。」
清蘭拉過清芷,親熱道︰「妹妹果然是個通透明白人,以後定有好日子等著在。我倒是心胸狹隘,先給妹妹陪個不是,妹妹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清芷微微一笑道︰「無礙,我本就無意與他人計較太多。不過還是奉勸姐姐一句,凡事皆應適可而止,小心過猶不及。我雖不插手閑事,但對有損道義折人性命的齷齪事還是會有看不過眼的時候。即使力量微薄,但求問心無愧,希望姐姐也能如此。」
清蘭听罷眼眸暗了暗,嘆聲道︰「無論妹妹相信與否,我還是要說,我絕無半分害人之心。我只是,不摻合罷了。這後院從來就不平靜,妹妹能避開,就盡量避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