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日里,轎輦一直在人群中穿梭,從一座城鎮進入到另一座城鎮,穿過各條大街小巷,什麼熱鬧的場面,我都看了個遍,等到轎輦抬到了「新城」,那些轎夫們也累了快趴下了。
路總管吩咐,在驛站給大伙兒換上三輛馬車,其他人等一律在後面小跑前行。
一切行裝準備妥當以後,前面的三姨娘忽然開始鬧騰,說什麼轎輦坐久了身子不舒服,想要下地走走,呼吸新鮮空氣,還說是晚上非要找家客棧歇息,不願再趕路了,那路總管的臉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但礙于面子,他沒多問,便叫趕車的車夫們們停了下來。
這時候天色還早,集市上正是熱鬧非凡。三姨娘走在最前面,一左一右跟著兩個小丫鬟,湘琴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村姑,看到攤子上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要湊過去瞧半天,而另一個我不知道姓名的丫鬟,則明顯懂分寸的多,一步都不曾離開三姨娘,時不時還攙扶一下她主子,要麼就替著擦汗披外套什麼的,一看就知道是個訓練有素的丫鬟。
難怪會得到三姨娘信任的呢我猜她大概是打羅氏第一次出嫁那會兒就跟在身邊沒離開過了吧,那丫鬟既然眼生,肯定是不常在武家大宅子走動的,也只有住在羅氏別院的丫鬟,我會不熟悉了。
就是挺納悶湘琴這貨是如何攀上三姨娘大腿的……
三姨娘走的很慢,那架勢像是要往新城最大的那間客棧去的。路總管緊跟其後,也不閑著,一會兒把玩下路邊攤的字畫兒瓷器什麼的,一會兒又唯唯諾諾地跟三姨娘打哈哈閑聊。他們倆估計還有些交情,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互相不認識。
我一下子回想起碧褳說的話,果真這武大爺屋里幾位美嬌娘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新寡再嫁、長居深宅的女子,還和皇宮里的總管太監混的那麼熟,這不是擺明了有貓膩麼
他們倒聊的歡了,把我一個人拋在後面不聞不問的。
也怪我自己沒見識,和兩位「大人」沒能產生共鳴,偶爾听了兩句說到誰誰家的公子考試及地了,誰誰家的女兒出嫁了,我反正是一個都不認識的,所以插不上話,後來干脆訕訕的放慢腳步走在最後頭。當然,我的前後左右都是有小太監圍著的,不能出了事故不是
但可惜非常可怕的是,我走了沒多大會兒,就感覺背後有人在跟蹤我
猛地一回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嘈雜的集市叫賣之聲,什麼人都沒注意到我,可是等我再回過身去漫步前行的時候,那種強烈的被人跟蹤的感覺又上來了。
我故意加快了腳步,兩邊的小太監也跟著越走越快。
「幾位公公,你們有沒有覺得咱被壞人跟蹤了啊?」我小聲問站在我右邊隔得最近的一個滿臉麻子的小太監。
他一听,愣了半晌,好像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然後馬上娘滴滴的掩嘴笑道︰「喲,二夫人是不是在宅子里呆久了沒出來走動,這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麼壞人跟蹤啊,二夫人您多心了」
左邊那個大鼻子小眼楮長得特猥瑣的小太監也插話道︰「就是,就是,二夫人別擔心,就算有壞人跟蹤,咱們也會保全您的安危的,絕不讓您有毫發之傷」
「絕對把您原封不動地送回到武二爺身邊去」滿臉麻子的小太監又補了一句。
我狐疑著回頭看看,身後兩個小太監也是拍拍胸脯,一副「為君而死」忠心的不得了的樣子。
我看了他們就反胃,一個個又瘦又矮明顯在皇宮里受了欺負、營養不良的小太監們,怎麼還好意思張口閉口地就說能夠保護我呢?我看四面八方飛來一支箭把我刺死了,他們這群貨兒沒準還沒能回過神來呢。就算不是沖著我來,恐怕一個強壯點的小屁孩兒都能把他們打暈
越想越覺得詭異,我故意佯裝成無所事事的樣子,走到一個賣胭脂的攤位上,對那老板娘說︰「大娘,您這胭脂做的可真好看啊,還有綠色和藍色的呢,從沒見過呀,是用什麼花料做的?」一邊問,一邊斜眼瞟著身後和兩側,希望能捕捉到跟蹤我的神秘人。
大娘緊緊抓著我的手,粗粗的老繭磨在我手背上,那感覺可難受了。
我瞧大娘的雙手紅腫,大概是常年泡在水里面給弄的,心下一陣酸楚。
「哎喲喂,姑娘您可真是識貨,這新城大街上賣胭脂的,只此一家有七種色彩,別家都是粉紅色。姑娘喜歡可以試試看,買回去包您滿意」一張褶皺的臉瞅了我半晌,大概看我穿著打扮,像是很有錢的,打算狠撈一筆。她可真是廢話呀,哪家賣東西的不都說自己家的東西最好,難不成還說別人家的更好?何況我的心思根本就沒放在胭脂上……
其實自打在藥田村過上村婦的生活以後,我就再也沒用過胭脂水粉了。太久不用,直接導致這些東西被我拿在手上聞一下居然都會倒胃口。
那位大娘看著我面相素淨,便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起她的法寶來︰「姑娘模樣好年輕呀,是沒涂過胭脂吧,大娘我給您推薦這一盒,水綠色的,最適合您這樣氣質月兌俗不施脂粉的姑娘了。」
她話中就明顯是病句,不施脂粉的姑娘還買她的脂粉做什麼……哎沒文化真可怕
我沒有質問,因為目的根本就不是買胭脂,我強撐出笑容,有一下沒一下的翻弄著那些脂粉,盒子倒都挺精致的,色彩也很絢爛,只可惜這個時代的女人全都涂抹粉紅色,我不知道這位大娘賣綠色灰色銀色的胭脂能有人光顧麼。我想起現代的女孩子會用這些色彩畫眼影,于是心中萌生一個念頭︰何不買回去當眼影用呢?這個時代的女子,好像都不會畫眼影的,頂多描一個暗紅的赤鳳眉,或是遠山黛、螺子黛,就已經算很奢侈、很高端的了。
欣賞那些脂粉之余,我雙眼自然還是不忘用余光環顧四周的。最後果真被我發現,不遠處一個街角拐彎的地方,有個黑衣人,雙目盯著我這邊,視線從來就沒離開過我。
大白天的穿黑衣,還躲在牆拐角,這也太顯眼了。那黑衣人當我是瞎子了吧
心底有點郁悶,不過更多的是竊喜,我此刻覺得既害怕又刺激,害怕的是萬一那黑衣人和柴紹扯上半點關系,要來娶我性命,或者要抓我去給柴紹請罪,那我好不容易隱藏自己身份一年多,不是都白忙活了。可刺激的是假如那黑衣人根本和柴紹無關,他又會是誰派來的呢?越來越好奇了。
我挪了子,轉換了個方向,借著詢問大娘那些胭脂的香味,更清楚的打量過去。那個黑衣人身材還算高大,明顯是個男子。他兩手背在身後,我看不清他所使用的兵器。其實他也就是從頭到腳穿了一身黑色的長袍,上面帶著黑色的烏紗氈帽,大半張臉被牆角遮住了,我才稱呼他為黑衣人的。要算起來,大街上穿著深色衣服打扮的百姓也有不少,把他丟在人群當中,還當真認不出來。
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正在看著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看著我
太奇怪了,到底是什麼人?
我心下一陣慌亂,隨隨便便付了錢,買了兩盒淺綠色的胭脂,那大娘還在身後大喚一聲「姑娘常來光顧啊」,我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路快步接近于小跑的,終于追上三姨娘和路總管的大隊伍。身後那種鋒芒在背的感覺依舊陰魂不散。
走了兩步,大隊伍居然停下來了,原來所停之處正是新城最大的客棧,招牌上寫著「醉仙樓」,還是集酒樓與賓館于一體的啊……
可是這名字怎麼那麼眼熟
咋一想起,醉仙樓可不就是武氏名下的商行麼,以前武攸暨給我講過的呀,而且還是一間連年虧損的酒樓
我仔細端詳了這酒樓客棧半天,發現進進出出的客官何其多,怎麼也不敢想象他是家虧本生意的客棧。
我雖然從沒來過這家客棧,但是一走進去就會有種回到家里的感覺,那些陌生的小二和老板娘的面孔,在我看來就像是親人一般,太久坐在轎輦里面,果然是會讓人產生與世隔絕的錯覺的。
我因著和三姨娘、路總管都沒什麼共同話題,所以提議自己先上樓去歇息了,就留他們二人在樓下大堂里喝茶。左盼著右盼著就是不見碧褳追上來,心中總覺得出了什麼事兒。
到了夜晚,那小二給我房間端上來酒菜,備好了熱水,便消失不見,我舉目觀望下也沒個搭把手的人,門外站著許多小太監守著,我是不喜歡他們進來的。只得自己享用了兩只白饅頭,喝了點熱湯,然後就泡泡身子打算睡覺。
危機,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的來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