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我已基本能正常地下床走路,不用窩在被子里喝藥睡大覺過豬一般的生活了。
天氣逐漸轉涼,夏日悄悄的就離開了,秋風蕭瑟下的長春園,再也不是一目長青的綠意,那隨風襲來的悲涼感一直侵襲進我內心深處,那感覺就像是一個美艷絕色的女子,正逐漸走向她生命的終結。
我的兒子在武家排行第三,老夫人按照輩分替他取名為「武崇簡」。這孩子出生剛一個月,巧的是,武大爺屋里的四姨娘肚子也有了起色,診斷的大夫說是喜脈,老夫人一樂呵,覺得我嫁進來以後的確給武家沖喜了,好消息一個接一個的來,老夫人開心著笑的合不攏嘴,這下面人的日子自然也就好過許多。
其實我心里清楚,三姨娘和四姨娘根本不可能會買我的帳,說不定還覺得是我沾了她們的光呢。都是老夫人一廂情願的窮開心罷了。
在這段時間里,我也僅有那麼一兩次機會可以親手抱抱我的孩子簡兒,然後他很快就會被女乃娘抱走。好在碧褳告訴我,三姨娘羅氏那邊的兩個孩子也一樣是長期見不到親娘,對比之下我的心里才好過了許多。
一日,我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院子里看落葉發呆,碧褳身後忽的跟來一個手執拂塵,頭發花白卻沒有胡子的老者。
「主子,主子,這位是宮里來的路總管,來宣旨的,二爺怎麼又不在屋里呀」碧褳神色慌張,搜尋著武攸暨的蹤影。她不知道今日武攸暨一大清早就跟佟北羽一起出門了。
那老者甩了甩拂塵,我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一隊伍的年輕小伙子,穿著打扮跟路上的百姓比起來自是好上些,但那模樣著實不敢恭維。我估模著這些大概都是宮里的太監。
路總管尖著嗓子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吾皇太子妃梅氏,門著勛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菊花,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壺之內,恆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
里啪啦說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古文,大致明白是在夸太子妃品德好,可這跟本姑女乃女乃有半毛錢的關系啊,跑來我的長春園宣個啥?
正納悶著,忽的听到一句︰「太子妃有孕兩月,尚無經驗,現招募親友妯娌相約太子府同聚,茲有武門羅氏、武門莫氏,賢良淑德,百善孝先,特宣覲見,欽賜——」
我心想這皇太子還挺大的架子,看著媳婦兒懷孕了,居然要老爹寫詔書找有經驗的準媽媽去給媳婦兒傳授經驗。
我接了聖旨,一臉無奈地看了下碧褳,意思是說「我能不去麼」,碧褳更是無辜地搖頭,還猛朝我使眼色,這才瞧見那路總管站著原地還沒走呢,我趕緊扯著笑,巴結上去︰「總管大人您一路辛苦了,要不進客廳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多謝二夫人。」公鴨嗓子的老者還煞有介事清了清喉嚨,「咱家在羅三姨娘那兒已經喝了半晌的茶,這才過來宣旨的,轎輦已在宅門外恭候多時,還請二夫人快些上路。」
三姨娘倒是精啊,先我一步巴結了路總管。瞧這位老公公也是有差事在身急著離開的,可武攸暨和佟北羽都還沒回來,我就這樣不告而別,會不會出什麼狀況?
還在猶豫間,碧褳拉拉我的袖子小聲安慰道︰「放心吧主子,這位路總管是武家的常客了,幾位主人都認得他,您大可安心跟著去,要不奴婢跟您一道去?」
「也好。」我點點頭,向路總管說了聲收拾行李馬上就出來,便進了廂房。二爺不在家,只能倚仗碧褳那丫頭出主意咯。
這件事情也太詭異了,我和那位太子妃梅氏一點都不熟,她召我去敘什麼舊?要召見也是召見大少女乃女乃才對呀,而且三姨娘羅氏和大少女乃女乃的關系也不怎麼樣吧,太子妃干嘛要和三姨娘套近乎呢?
「主子需要收拾什麼衣物,奴婢幫您收拾吧?要不要給二爺留封書信?」碧褳走到書桌那邊,攤開了白紙,研好了墨,我方想要拿筆寫信,忽的記起來自己扮演的是一個不識字的村婦,按常理來說應該是不會舞文弄墨的,還好自己醒悟的快,不然鐵定要在這丫頭面前露了餡了。
「還是不寫了,我大字不識一個,而且二爺回來了自有老夫人她們通稟,二爺不會著急的,說不定他還巴不得我快點卷鋪蓋走人呢。」我只要一想到自己一個月以來佔著他的床鋪,叫他天天睡冰涼地板,心里就有些過意不去。可是為了自己的安全,這安排是必須的,不能為了他舒服就害自己吃虧不是。
「碧褳,你先去給我收拾幾套衣服吧,路總管有沒有說要去幾日?」我卷好那張一塵不染的宣紙,重又放回紙筒里面。
「方才奴婢問過了,好像只用去半個月。」
只去半個月……半個月這麼久還說只去呢,我可憐的兒子要等半個月以後才看得到親娘了,這叫我怎生割舍的下?
碧褳似乎一眼看穿了我的顧慮,連忙走到衣櫃那邊開始挑衣裙︰「主子別太擔心,武家和太子司馬家走親戚是常有的事兒,這坐馬車一來一去就得三五日呢,您在太子府總共呆不了多久,太子妃為人也算豪邁,幾位姨娘都對太子妃客客氣氣的。對了主子,您是想穿的素淨些,還是穿件大紅色的喜慶些的?」
不得不承認她這丫頭岔開話題的本事還挺厲害。
「拿兩件素淨點的吧,就那條白底碎花布的裙子,我從家里帶來的那條,還有淡黃色那件小褂。」
「知道了,近日天涼的很,奴婢給您多裝兩件外衫避避寒。」一如既往的乖巧伶俐。
我還在回想她方才說的那番話,幾位姨娘會對太子妃客氣,那是因為她身份特殊呀,如果換個別家的什麼閨女,幾位姨娘誰還賣面子給她。我又想到老夫人連連夸我是福星的高興樣,最近還真太巧了,原來不只是四姨娘那個丫鬟命的女人有孕,連皇宮里的太子妃都懷上了,難不成我還真是個福星,走哪兒哪兒就有喜?
四姨娘有身孕,最嫉妒的恐怕就是大少女乃女乃了吧。
斂上笑容,臨行之前回頭望了一眼武攸暨常常伏案的那張書桌,我居然感到眷戀不舍。怎麼有一種一去不復返的感覺呢?
「主子要真舍不得,奴婢替您修書一封好了,您想說些什麼話告訴奴婢吧?」碧褳拉著我又走到書桌跟前,重又拿出方才那張白紙,攤了開來,執筆欲寫。
「還是別寫了,矯情的很。」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矯情是什麼意思?」
我見碧褳兩眼疑惑不解地瞅著我,心下不禁一陣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傻丫頭,你就寫四句話吧
油浸一池紅鯉,
條條月復背受敵,
保家為國光榮,
重病在身可惜。我先出去了,免得三姨娘和路總管在外頭等著煩,你快快收拾好了跟上我們的轎輦。」
「是,奴婢這就來。」她動筆開始寫,我才剛走到門檻處,她就又叫喚到,「主子,您那四句話什麼意思啊?」
「管他什麼意思,反正你家二爺看得懂就成」我哈哈大笑著走了出去,差點忘記了自己是個剛做完月子的產婦,一點形象都不顧及了。
七彎八拐地好不容易繞到大宅子正門口,果見三個轎輦停在那兒多時。
一頂藍色的轎輦門簾掀開,路總管正站在轎子外面和兩個小太監說話,舉手投足間娘里娘氣的,右手的蘭花指都能戳瞎我雙眼了。另一頂粉紅色的轎輦門簾緊閉,門外站著好些個下人,坐在轎子外邊的是兩個模樣挺媚的丫鬟,其中一個我還認識,可不就是那日求我要進長春園卻被拒絕的湘琴丫頭嘛
湘琴明明是二姨娘屋里的,借著三姨娘這會兒得寵了,居然就真跟著三姨娘了,現在好像還混的風生水起的,要知道能和姨娘同乘一座轎輦的必定是大丫鬟,難不成湘琴遇上伯樂了?
我不禁嗤之以鼻,平生最不喜歡這種趨炎附勢的女子了。那日她來求我,幸虧被我拒絕。想必為一個湘琴丫頭,二姨娘和三姨娘之間以後會落下詬病,我還不打算跟這些蠻橫女人結仇怨呢,大家宅院里面最忌諱的就是這種一僕事二主的事情了,湘琴丫頭現在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以後總會後悔的。
坐在湘琴身邊的那個丫鬟我也見過一面,但印象不深刻,大概是二姨娘屋里以前就很得寵的大丫鬟。
二姨娘的轎輦在最前邊,離著武家大宅門也是最遠,我的轎輦在最後面,是一定淡黃色的轎輦。我們中間隔著路總管。幾個家丁攙扶著我上了轎,管家問道︰「二夫人,怎麼不見碧褳姑娘跟來?要等她嗎?」。
「我還有些瑣碎小事要吩咐她做,咱們先起行吧,碧褳自己一會兒會跟上來的,你叫小俊給她牽一匹快馬來拴在門口即可。」小俊是武家馬廄管馬的家丁,武攸暨曾給我說過。
「是……」那管家唯唯諾諾的應了一聲,又跑去路總管那兒耳語一番。只見路總管笑著甩甩拂塵,在小太監們的攙扶下上了轎子,那總管便朝著前面抬粉紅轎子的轎夫喝道︰「起——轎——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