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夫子審度了半天,竟然只留下了最上面的兩幅畫,也就是我最先開始畫的兩幅作品。
後面幾張全被退了回來
「李姑娘這是臨時趕制出來的吧?你若是缺銀子花,直接找老夫開口借就是了,老夫家里雖不富裕,但我們一家也不是小氣的人。姑娘拿些毫無生氣的作品來搪塞老夫,到底是何居心?」
他語氣並不是發怒,反而像一個慈祥的老伯伯那樣恨鐵不成鋼,听得我心里十分受傷。
我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張夫子又道︰「姑娘明明有好技藝,這畫中的每一筆老夫都看得出來,只可惜作畫最重要的是講究神韻,姑娘的畫一點神韻都沒有,全是虛有其表,內里不含一絲靈氣,這樣的作品,老夫怎好意思拿去鎮上賣呢?」
他果真是高人,眼光不凡。
我羞愧的低下頭,無奈道︰「夫子好眼力,令月受教了。實在是牛嫂子一家四**不出紅包錢來,我若是自己一人拼拼湊湊,區區十兩銀子也是有的,可我看著牛嫂子那般可憐,實在心下難受的緊。還請張夫子看在木木那乖巧孩子的面子上,幫我這一次吧令月以後一定會用心作畫,把更好的作品交給您」
我知道張夫子一向很疼木木,便不知廉恥的拿木木當游說他的擋箭牌。誰知他卻更不耐煩的說︰
「哎……不是老夫不肯幫忙,只是拙劣的畫作拿去賣,就算被老夫夸的天花亂墜,那字畫鋪的老板也看不上啊退一萬步說,就算老板也眼拙,全都買下了,到時候沒有識貨的客人買賬,那老板一樣是會退還給我的。姑娘可知道,信譽一詞是何等的重要??」
張夫子一邊模著胡須,一邊指責我。
這下子,我算是悉心受教了。想我昨夜畫了一整晚上,原來都是白費功夫。
我很無奈的喘了口氣,既然張夫子幫不上忙,那就再回去想想別的法子吧。
剛一轉身,又覺得月復中開始抽痛,腦袋又發昏了。一定是一夜沒休息,影響了胎氣我默默的想……
那張夫子的夫人喊了一聲「來吃飯吧」,張夫子看我臉色不好,慌忙叫住我,問我身子有無大礙。我搖搖頭,他看在我是個有身子的女人的份上,留我吃頓早飯。我急著湊銀子的事,哪里有閑工夫陪他們夫妻倆吃飯,只得揮手拒絕。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那夫人附在她丈夫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張夫子便再次喊住我,道︰「李姑娘請留步,牛嫂子家里究竟是缺多少銀兩,老夫先借予你吧大不了日後姑娘畫了好的作品,再補上給老夫。」
「真的?」我猛一轉身,都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我緊緊的捂了一下小月復,默默感念道︰孩子啊孩子,多虧你救了娘親一次啊
算一算,牛家嫂子一共四口人,需要四十兩,至于我自己這邊,先前帶來的小錦盒中還有些銀錢,便不願再勞煩張夫子,于是對他說︰「也不多,就要四十兩,改日一定拿上好的畫作還您的恩情。」
那夫人笑了笑,硬是要迎我進屋去用飯︰「小月妹妹不消說什麼恩情,大家都一個村子的人,誰還沒個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啊我瞧姑娘第一眼就喜歡的緊,進來一起吃頓飯吧,那畫的事情,以後再慢慢細說。」
我見張夫人實在熱情,自己拗不過她,便接了一句「好吧」,跟著他們夫妻二人進了里屋。
這件「紅包風波」總算是順順利利解決了。
我跟牛嫂子二人帶著銀兩和絹布花樣去村口軍營的時候,果真被守門的小兵攔住。我小聲喊了一句︰「小女子求見惠範大師,還請官爺放行」又往那小兵手里塞了幾個銅板,他們才放行。
軍營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酒肉味兒。
軍官三五一堆的圍著火在烤肉,酒壇子滾的滿地都是,瓊漿玉液從壇子里流到地上,再和上些泥土,整個就成了稀泥,簡直不堪入目
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邋遢糟踐的男人了,自己不顧及妝容,還弄得整個軍營一團糟。
原以為北魏大軍能攻下燕國城池,是個很嚴整的軍隊呢,誰知今日一見竟成了這副德行。
難不成真是逆境使人偉大、順境使人渺小?我看著這些不思進取、圖享安逸的軍官們,心里就忍不住憋了一把火。
拉著牛嫂子的手,好不容易走到那胡僧惠範的大營帳篷之前。門口又是兩個小兵攔住去路︰「你們倆站住女人怎麼跑進軍營里來了?」
我苦笑一聲,不知從何說起。他們的軍營這樣混亂,我和牛嫂子兩個人從人群中穿梭至此,軍官當中竟無一人發覺我們,只有這守帳的小兵多言多語。我便又無奈的重復道︰「小女子求見惠範大師,還請官爺放行」
「外面什麼人在喧嘩……」熟悉的聲音。好像是那個禿頭軍爺的聲音
「惠範大師小女子前來送禮了,還請笑納」我已經扯出最大的嗓門吼這一句了,他若是再不放我進去,我還真沒法子。
「進來吧」
禿頭軍官這話一出,守帳的兩個小兵再也不敢多言,連忙放行。
我又拉著牛嫂子的手,徑直步入大帳篷內。
只見觥籌交錯,鶯歌燕舞,兩排錯落的擺著三張貴賓桌,最靠門口的地方坐的正是那禿頭和尚軍官。另外兩個男人,模樣年輕而且俊俏,頭發皆是高高束起,用白玉簪子貫穿,身著金色鱗甲衣,被金漆桌子遮住看不見。最奇怪的是,這兩個男人五官長得十分相似,仿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唯一不同之處在于,其中一個男子正在大口喝酒,笑起來聲音很豪爽,一看就是個神經大條的人。
另一個男子,左眉邊長了一顆痣,卻是目不轉楮的盯著我和牛嫂子看,露出友善之意。他不發一言,桌上斟滿的酒杯也不曾動過,面容上也沒有另一個男人那麼紅彤彤的,想來他是個不愛喝酒的正人君子。
這倒是稀奇了,我和牛嫂子站在帳外的時候,根本听不出歌舞談笑的聲音,怎麼進來帳篷一看,里面卻是如此熱鬧。
牛嫂子見我發呆,連忙拉了拉我的袖口,我們二人這才走到禿頭和尚軍官的面前,微微俯身行禮,笑著奉承道︰「見過惠範大師了,我們姐妹二人是來送禮的。」
「送什麼禮?」說話的卻是那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而不是禿頭和尚。
我沒答話,因為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不知道該答什麼話。
隱隱感覺他們三個人大概是好朋友,專程聚在一起飲酒作樂,看歌舞表演的。
我愣了半晌,牛嫂子亦是痴傻在那兒,不知該說何話。要問送什麼禮,這該從何說起啊,還不就是禿頭和尚他家上司要搬家了,咱們被硬逼著過來送禮包,恭賀喬遷之喜唄
心中還在盤算著該如何措辭,那和尚竟沒好氣的大呼一聲︰「兩個不知禮數的賤婦,還不快去拜見武承嗣大人和武攸暨大人」
武……武什麼來著?武攸暨??這名字咋听的那麼耳熟啊
我一下子想起自己的前世,在我還是太平公主的時候,我的第二任駙馬不就是叫做武攸暨嗎?那個有些痴傻,有些憨厚,既疼愛我又畏懼我的駙馬
這麼一想,那個叫武承嗣的人名我也回想起來了,好像還是武攸暨的堂兄弟來著。怪只怪自己在燕國住了那麼多年,早已將前世種種忘了個干淨,如果要算起來,唯一印象深刻的恐怕只有我愛了一輩子的薛紹和我那個專制的母親了。
「武攸暨……」我又一次情不自禁的叫出這三個字來。
許是我的無禮態度真真熱鬧了那禿頭軍官,他氣得「啪」的一聲狠狠拍了拍桌案,破口大罵道︰「蠢婦還愣在那里做什麼?武二爺的名諱可是你隨便亂叫的?還不去給兩位爺行禮。」
牛嫂子又一次比我早清醒過來,神色焦急的狂拽我的袖子。
我們二人連忙俯身在地,對著那兩個「武大人」的桌案跪拜三下,然後齊聲說道︰「見過武大爺、見過武二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兩個模樣相似的肯定是兄弟了,惠範禿驢喊那武攸暨為二爺,那他必然是弟弟。我對這個用友善目光注視著我們的男子,心下不禁有些好感。可他那個蠻橫的哥哥武承嗣,我卻實在是不敢恭維。
那禿頭軍官賠笑一句,腆著個臉對兩位武大人說︰「這倆不懂事的民婦是住在藥田村的,今日必是來給二位爺送禮包來了。在下這就帶她們去後廳,二位爺好好享用美酒佳肴,小的去去就來。」
果真是卑躬屈膝的小人模樣。怎麼他凶神惡煞罵那些村民的時候,不見他這麼低身段兒呢?也罷,也罷……
我只迅速瞥了那位武二爺最後一眼,就被牛嫂子拉著衣角,跟著惠範禿驢出了帳篷。
我們被引至另外一個帳篷,那兒的空間更是大出許多倍,而那里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有的箱子是翻開的,露出極其珍貴的珠寶首飾,有的箱子裝著黃金,有的則是裝著卷軸。
這些一定都是他們軍官從各處老百姓那里搜刮來的戰利品了我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那禿驢的背影,忍不住又要作嘔。一個不留神,又暈了過去。心中糾結感慨無數啊,最近我是怎麼了,老在不該暈的時候暈倒,別人不煩,我自己也煩了。居然還是暈倒在軍營里頭,叫邊上的牛嫂子可如何是好啊?
我只依稀听到牛嫂子那低沉焦慮的呼喚聲,她喊著「小月妹子你咋啦,小月妹子」這熟悉的叫喊聲……哎
然後我再次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