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十七章 在城門上目光注視中回京

作者 ︰ 貓膩

于四顧劍的生死影子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關心因為四顧劍死在別人的手上哪怕是老天爺的那雙無情之手。在很多年前東夷城內忽然大亂四顧劍仗劍成狂屠盡家族長輩親人只跑出了當時只有十六歲的影子從十六歲起影子的這一生便是在向自己兄長復仇的意念中繼續在強烈的恐懼與憤怒之中漸漸沉沒變成了監察院兩任領袖身後的陰影。

四顧劍之所以被稱為大白痴恐怕與當年屠殺自己族人時的手段太過血腥大有瘋癲之態有關。

關于影子如何逃出了東夷城如何遇到了陳萍萍又如何被陳萍萍收入監察院中從此忠誠不二拼死效力或許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範閑並不是很清楚這一點也不想詢問的過于仔細因為他身旁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隱衷比如荊戈比如言家比如影子——但他清楚影子藏在最深處的那個身份知道他與四顧劍之間的血海深仇——正如對待身旁其他人一樣範閑與他們彼此幫助彼此扶持在這困難的時世上行走。

範閑沒有回頭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問他一句話放心吧一定能問到的。」

影子沉默片刻後消失在了範閑的身後沒有讓園內的王十三郎和葉靈兒查覺一絲痕跡。

範閑沉默了片刻後往園中行去不一時便來到了那對沉默無言的男女之間。王十三郎抬頭看了他一眼微覺有些詫異南慶朝此時正在西涼路與草原胡人還有北齊的支援力量進行著最致命的搏殺。接連十幾天範閑因為此事忙的焦頭爛額為什麼此時卻有閑情逸致出來游園?

葉靈兒此時正低頭繡著繃緊了的繡布架早已查覺到範閑地到來頓時便從先前那種恬靜無言平靜卻又安樂的氛圍中跳了出來。心頭微生幽怨本來就極慢的落針度變得更加緩慢不像是繡花倒像是在用細細的針尖替緊繃的繡布撓癢癢。

範閑站在二人中間他們既然不開口他也找不到什麼由頭說話負手于後。擺出一副萬事皆了然于心地模樣望著園外的孤寂秋樹之淨梢故作著風雅之態。

見他如此做作模樣王十三郎不知他是不是瞧出了自己從未宣諸于口的心思眼神微微有些亂。而葉靈兒則是看了他一眼後深深地埋下頭去。輕輕咬了咬下嘴唇。

火候已至範閑咳了兩聲說道︰「王妃啊這青州的景致雖然不錯。但天天在園子里竹花有院牆擋著目光怎麼也看不清吧?」

听著王妃二字葉靈兒以為範閑這惡賊是在提醒自己什麼臉色頓時蒼白起來。沒有應話。

王十三郎沉默不語也如葉靈兒一樣忖錯了範閑的意思。心想罷了罷了自己雖然與這位葉家小姐說話不多但也知道對方是位性情清爽的女子自己心中確實有根弦被這青州的風拔動只是……對方畢竟是南慶王妃這身份差的實在有些太遠。

範閑嘆了一口氣轉頭對王十三郎說道︰「十三啊雖然你身受重傷需要有人照顧但畢竟男女大防不得不慎尤其是葉家小姐乃是我慶國王妃這園中又無旁人相看你們二人就這般相對而坐總要想想我回京後怎麼向宮內交待。」

這話便說地明白了王十三郎先前正自有些喟嘆但他的性情在溫柔之下卻是無比的執著眉梢一挑望著範閑說道︰「我馬上出府。」

葉靈兒愕然抬頭狠狠地瞪著範閑。

範閑心頭微怔旋即溫和一笑暗想這才是一個值得讓自己信任的王十三郎也不理會身旁葉靈兒的怒視手掌一翻在空中畫了三個圈卷便向葉靈兒身前的繡布抓了過去輕柔無風卻又是極其快正是他賴以成名地小手段。

葉靈兒下意識里指尖一挾那枚繡針帶著破空風聲向著範閑的手腕扎了下去角度極其刁鑽。

這也是小手段只是這些手段本來就是範閑教給她的又如何能夠阻止範閑奪布。

只見人影一閃範閑已自她手中奪過繡布飄到了王十三郎的身邊笑著說道︰「十三我只是怕你上當咱們這位王妃可不是一個會竹花地大家小姐。」

王十三郎微愕不解提司大人為何會突然說這個接著便看到範閑將那張繡布放在了自己的眼前只見那張繡布上繡著……半個……水鴨子?

葉靈兒在園內、在王十三郎眼光所及之處整整繡了七天結果……只是繡出了半個水鴨子?

王十三郎頓時明白範閑所說的誤會是什麼忍不住微微一笑。倒是範閑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男女之悅天經地義誰也攔不住你們只是你得仔細想想。」

葉靈兒霍然起身氣的渾身抖大怒看著範閑卻又窘的說不出一句話來眼中霧氣漸起看上去煞是可憐。

王十三郎看著這女子模樣無

心頭一慟自然斂了笑容滿臉關切。

範閑緩緩住了笑聲忽然壓低聲音在王十三郎耳邊說道︰「談戀愛總是要談地這樣兩個呆頭鵝在一道就算坐上一輩子又有什麼用處?」

話到此時終于點明王十三郎知道此人是專程前來替自己揭破窗上的那層紙微微赧然之余不免有些感激卻又無法像範閑這樣厚臉皮地說出話來。而葉靈兒卻不知道範閑說了些什麼看著竊竊私語的二人心中大感不安。

範閑辦完了自己該辦地事情悠悠然向著軍衙前庭行去姿態十分悠閑像是辦了件天大的好事得意的厲害。

葉靈兒看著他那背影不知為何。心底便是生起好大的不甘輕哼一聲嘲諷說道︰「師傅我是不會繡花但這水鴨子。只怕……比你家那位還是要繡的好些。」

範閑聞听此言馬上便想到了婉兒當年手指頭上地點點針痕以及那幅水鴨圖身上一寒臉上大窘哪里還能應話趕緊落荒而逃。

看著這副景象葉靈兒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有如銀鈴般在青州的秋園內回蕩著只是旁邊那人卻未笑出聲只是靜靜欣賞地看著她。

一個人干笑無趣葉靈兒微窘收住了笑聲王十三郎養傷的這十幾日內她委實收斂了自己的灑月兌囂張性子。顯得格外安寧沒料到最後還是讓範閑破了功她不知道這一幕落在那個男子眼中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太過尖酸。心上頓時閃過無數心思眼眸里的情緒復雜無比。

王十三郎地心情其實有些緊張但他面上卻遮掩的極好望著葉靈兒說道︰「在下王羲曾用名鐵相。乃東夷城劍廬十三徒這些日子多虧王妃照料感激不盡。」

葉靈兒不曾想到對方會忽然開口。而且會說的如此認真心里微亂平息心神回了一禮淡然說道︰「王大人客氣了。」

以官位稱呼對方在葉靈兒看來要輕松自然許多但她只是不明白已經相處十數日攏共加起來也不過說了十幾句話為什麼對方卻偏在此時要如此認真的道謝。

難道他真準備離府還是說其實這一切只是場夢?葉靈兒在心里幽幽嘆息了一聲。如果換成一般女子或許在此時會因為心頭的這一抹幽意而選擇離開但葉靈兒畢竟就是葉靈兒她不會繡花只會舞刀弄槍她雖是位寡婦卻依然像十來歲時一樣野丫頭勁兒十足……

她緊緊地盯著王十三郎的眼楮說道︰「有話就直說哪里用得著自報家門看你行事也是個直爽人莫學範閑那般羅嗦虛偽。」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半晌後認真說道︰「小範大人說……什麼都是談出來的。」

葉靈兒一怔明白了一些意思忽覺一陣秋風吹來拂上臉頰時卻沒有絲毫肅殺之意只是那百般的溫柔。

……

……

王十三郎與葉靈兒地事情並沒有如範閑想像的那般經自己一挑之後便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一相遇如黃河泛濫般不可收拾反而出乎他的意料這一對年輕男女依然是那般相持以禮隔石徑相坐只是偶爾會多說上兩句。

說來也奇妙王十三郎和葉靈兒的性情都是屬于世間一流人物尤其是葉靈兒自幼生長在草原邊緣較諸京都的小姐們要開朗許多只是一旦涉及個情字又因為前年京都那場慘事以及十三郎的身份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範閑心里也不著急反正人世間地事兒總是千模百樣不可能要求所有有情男女都像自己一樣爬牆翻窗眠花般急不可耐。

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關注這些美好的東西因為在西涼路那些不美好的事情還需要他領頭處理。

時間很快地進入到深秋之末寒冬之初監察院八大處齊聚定州城草原上八方部落齊聚王庭議事慶國異常狠辣地斬斷了草原伸出來的手以及北齊伸向草原地那只手冷眼看著草原上的局勢日漸不堪起來。

苦荷大師臨終前在草原上布下的手與北齊小皇帝在這一年多時間內越過北海穿過荒漠模過南慶國境的那只手在西涼路與草原的接壤處輕輕握了一下。

只不過握了將近一年地時間便讓南慶朝廷備受考驗邊關異常吃緊國庫、軍力、精神都被迫滯留在西方而緩了對于真正大敵北齊的壓迫。

而在皇帝的主持之下監察院用了四個月地時間準備範閑親自領隊終于在慶歷九年的深秋寒冬將這兩只握在一起的手斬斷草原上的局勢或許在單于必達和海棠的控制下不會敗壞到難以收拾的程度但北齊小皇帝還想在西涼路搞山搞水只怕沒有那麼容易。而且範閑在草原上也布下了自己的勢力待明年春暖花開時便要開始收獲果實。

最後確認了各項布置地落實核實了作戰的效

範閑終于從繁忙至極的院務中擺月兌出來。開始準十三郎不會隨著他回京一是傷勢還未好二來沿途範閑也不想讓他與影子多有接觸三來葉靈兒回京過年還要再晚大半個月讓這兩個人多在一起呆會兒總是好的。

範閑決定了的事情便極少改變他既然決定幫助葉靈兒和王十三郎在一起。自然有自己地把握回京後在解決大皇子家事之余只怕也要去樞密院向那位葉大將軍提親了當然這事兒先還要皇帝陛下點頭。

慶歷九年冬月十五日監察院結束了在西涼路的行動。提司大人範閑經由定州踏上了回京的道路。在定州雄城之外前來相送的官員將軍無數密密麻麻地排了兩列。

西涼路總督與大將軍李弘成與範閑並排站著。略說了幾句官面上的話便結束了此番談話最末時李弘成深深地望了範閑一眼範閑知曉他的意思。也沒有應話只是輕聲說道︰「我在京都等你。」

車隊啟程在定州城前方駛上官道。範閑下意識里回頭望去沒有將目光停駐在那些定州城軍政雙方的官員身上而是抬起頭來看著定州城門上的那一排木架子。

整整一排木架子釘在定州城地城門上方每一個豎架上都吊著一具尸此次行動一共處死了四十幾名奸細這些奸細死後依然無法安身被高高地懸在城門之上任由秋風吹拂秋日曝曬。

有些最早被懸上的尸已經腐爛的差不多了連屯田里的惡鳥都不願再去啄食露出下方隱約可見的白骨尸上的衣衫更是破爛不堪帶著用刑之後地污黑血跡。

一長排尸就在城門上隨風緩緩搖擺著透著一股恐怖和血腥的味道迎接著每一位從中原來到的人用這可怕的景象警告著天底下地所有人。

……

……

範閑眯了上眯眼楮將頭從窗外收了回來。懸掛尸這種事情在心理戰上自有其作用至少北齊小皇帝以後派過來的奸細至少會先天生出一些恐懼感。只是中原作戰因為千年以降的道德仁義制衡殺俘之事極少至于污辱尸體這種做法更是沒有見過。

但是定州城不是中原這里是中原與西胡交戰的要害之地雙方廝殺千年更殘酷的事情也曾經做過。

範閑對于那些奸細也沒有什麼同情心因為從定州往青州沿途所見已經讓他明白了戰事一開尤其是民族之間地延綿仇恨根本不可能是仁義道德能解決的問題就說那些被懸在城門上的數十具尸至少讓慶國付出了上千平民百姓地死亡更加讓範閑冷酷的是這些人並不是胡人而是與慶國人同源同種同祖的北齊人。

至于草原與中原之間的仇恨自己這一代人沒有本事和平解決那就留給更有智慧的後輩們吧。

範閑開始閉目養神暗自想著自己斬斷了北齊與草原握著的手至少是重重地斬傷只怕也把自己與海棠之間斬出了一個淒慘的傷口不知道這道傷口將來可能愈合不知道海棠在草原上會做些什麼這片草原這座雄城那道邊關自己此生還會再來嗎?

就這般黯然想著欽差的車駕已經來到了定州城外最近的一處驛站正是當日範閑偷窺了一場的所在地。

入了驛站範閑與那名相熟的驛丞調笑了兩句只是這名好不容易才被從牢里放來的驛丞哪里敢大聲應話老老實實地去燒水去了。

範閑看著身旁的鄧子越說道︰「子越還要你在西涼路熬上兩年。」

監察院八大處俱有要員來定州督戰而鄧子越更是被範閑千里迢迢從北齊召了回來如今範閑走了西涼路的事情便全部交給了鄧子越。官員們送欽差出城便回但監察院的官員們卻一直送到了驛站。

鄧子越點了點頭說道︰「听大人安排。」

範閑略一思忖給他交代了幾句什麼然後看起了京都來的邸報片刻功夫後他的眼楮微微眯了起來。鄧子越身為啟年小組第二任負責人服侍小範大人極久一見他眯起了眼楮就知道有些麻煩事在生輕聲相詢。

範閑笑了笑說道︰「院報有提過邸報終于證實宮里禁軍統領換人了。」

鄧子越心頭一驚暗想大殿下主持禁軍一向穩妥怎麼會忽然換人?

……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慶余年最新章節 | 慶余年全文閱讀 | 慶余年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