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五十一章 菊花、古劍和酒(一)

作者 ︰ 貓膩

孤標亮節高雅傲霜說的正是中原士民們最愛的菊花。菊花並不少見而範閑當年呆的澹州更是盛產這種花朵澹菊花茶乃是慶國著名的出產這些年京都範府年年都要在老祖宗那邊采辦許多入京。

正因為如此範閑對于這種花是相當的熟悉時常還想著澹州海邊懸崖之側瑟縮開著的那朵小黃花。他知道菊花雖然耐寒前世元稹的詩中還曾大言不慚地說過此花開過更無花但終究不是冬日臘梅在這般寒冷的深秋天氣里只怕早應該凋謝成泥才是。

馬車穿越了山下重重森嚴至極的關防在大內侍衛及禁軍的注視下範府幾位年輕人下了馬車沿著秋澗旁的山路往上爬了許久一拐過水勢早不如春夏時充沛的那條瀑布便陡然間看到一方依著慶廟式樣所築的廟宇出現在眾人面前出現在那面山石如斧般雕刻出來的山崖上。

懸空廟依山而建憑著木柱一層一層往上疊去最寬處也不過丈許看上去就像是一層薄薄的貼畫被人隨手貼在了平直的懸崖面上山中秋風甚勁呼嘯而過讓觀者不由心生凜意總忍不住擔心這些風會不會將似紙糊一般的廟宇吹垮卷走——傳說這是慶國最早的一間廟宇是由信奉神廟的苦修士一磚一石一木所築總共花去了數百年的時間用意在于宣揚神廟無上光明勸諭世人一心向善。

神廟向來不干涉世事神秘無比但似乎數千年來總在暗中影響著這片大6上的風雲起合。在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許多傳聞中都能隱約看到神廟的身影加上苦修士們雖然人數不多但一向稟身甚正。極得百姓們地喜愛所以神廟在平民百姓心中的地位依然相當崇高。

身為統治者的皇室們對于既影響不到自己但依然擁有某種神秘影響力的神廟保持著相當地敬意這種表面功夫是政治家們最擅長做的事情也是他們最願意做的事情。

所以慶國皇族每三年一次的賞菊大會便是定在懸空廟舉行。這已經成了定例。賞菊大會更大的程度上是為了融洽皇族子弟之間的利益沖突加深彼此之間的了解。從而避免那種魚死網破的情況生至少不要再出現幾十年前兩位親王同時被暗殺、一時間慶國竟是找不到皇位接班人的恐怖情況。

慶國皇室如今人丁不盛所以賞菊會上還會邀請一些姻親乃至皇室最親近的家族參與依照最近這些年地慣例。秦家葉家這兩個軍中柱石自然是其中一份子秦家在軍中擁有相當的實力葉家長年駐守京都。而且家中又出現了慶國如今唯一一個擺在明面上的大宗師地位也有些然。

除此之外就是幾位開國時受封地老國公家族還有新晉的幾家比如尚了一位偏遠郡主的任家——至于範家能夠位列其中倒不是因為範家如今的權勢臣子家的權勢並不怎麼放在皇家人地心中也不是因為範閑娶了婉兒從而與皇室有了那麼一絲偷偷模模的親戚關系——而是因為範家的那位老祖宗。親手抱大了陛下和靖王這兩兄弟其中親密非為外人所道也單以私人關系論範家倒是皇室最親近地一家人。

範閑氣喘吁吁地叉腰站在懸空廟下看著四方三三兩兩站著的慶國權貴人物忍不住低聲咕噥了一句︰「賞菊賞菊這菊又在哪里?」

範尚書此時早已經被請到了避風的地位了老一輩人總會有些特權馬車停在山下一應護衛都被留在了禁軍的布防範圍之外于是範府來人便又只剩了一男二女這個鐵三角的搭配三角之一的林婉兒呵呵一笑指著山下說道︰「在這兒了。」

範閑一愣往山崖邊上踏了一步一陣惱人的秋風迎面吹來不由眯了眯眼楮緊接著卻是吸了一口氣贊道︰「好美的地方。」

懸空廟所依的山崖略有些往里陷去像個u形一般山路沿側邊而上所以上來時範閑並沒有注意到山路旁地那片山野里有什麼異樣此時登高于頂向下俯瞰視野極其開闊現這片山野里竟是生滿了菊花這些菊花的顏色比一般的品種要深許多泛著金黃花瓣的形狀有些偏狹長。

「金黃之菊果然符合皇家氣派。」範閑站在崖邊看著漫山遍野的金星般花朵贊嘆道︰「這麼冷的天氣還開的如此熾烈真是異像。」

林婉兒解釋道︰「是金線菊據說是懸空廟修成之後當時的北魏天一道大師根塵親手移植此處從此便為京都一大異景。」

「根塵?」範閑悠然嘆道︰「莫非是苦荷大宗師的太師祖?」

「正是。」

範閑搖了搖頭依然往山下看著多看了幾眼才現那些異種菊花生的並不如何繁盛。山間的泥土並不肥沃所以往往是隔著好幾尺才會生出一株菊花只是此時觀花者與山野間的距離已經被最大限度地拉開來所以形成了一種視覺上的錯覺;讓人們看上去總覺得那些星星點點的金黃花朵已經佔據了山野里的每一個角落與深秋里的山色一襯顯得格外富麗堂皇柔弱之花大鋪雄壯之勢。

已經有人上來打招呼了只不過由于最後陛下對于範閑比較冷淡加上婉兒的身份也不允許那些年輕的大族公子哥們兒與範閑說太多年輕人應該說的話題所以只是稍一寒暄便又分開。範閑一邊溫和笑著與眾人說話一面卻開始放空覺得有些無聊下意識里便開始按照自己的職業習慣開始觀察起四周的環境。

懸空廟孤懸山中。背後是懸崖峭壁上山只有一條道路今日慶國皇室聚會于此山下早已是撒滿了禁軍。重重布防內圍則是由宮典領著的大內侍衛們小心把守至于那些低眉順眼地太監們當中有沒有洪公公的徒子徒孫誰也不知道只不過範閑沒有看見虎衛們的身影略微有些奇怪不過以目前的布置真可謂是滴水不漏莫說什麼刺客。就算是只蚊子要飛上山來也會非常頭痛。

他微笑著與任少安打了個招呼看著對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被人拖走。心里也笑了起來岳父辭相已久原先地那些人脈終于是要漸漸淡了。往上方望去範閑不由眯起了眼楮慶國權力最大的幾個人此時都在這個木制廟宇之中。遠遠似乎能夠瞧見最上面那一層一位穿著明黃衣衫的人物正撫欄觀景。那位自然是皇帝陛下。

仰頭看著範閑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緒腦中忽然一轉很好笑地幻想出了一個場景——如果這時候北齊人或者是東夷城的高手們把這座懸空廟燒了這天下會忽然變成什麼樣子?當然他也知道今日京都布防甚嚴根本不可能生這種事情只是依然很放肆地設想著。如果自己要爬上這座廟宇應該選擇那些落腳點選擇何等樣的線路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上到頂樓。

這真的純粹只是職業習慣而已。

一位太監從廟中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廟前空坪上的年輕貴族們趕緊閃開一條道路那太監走到範氏三人面前很恭敬地低聲說道︰「陛下傳婉兒姑娘晉見。」

林婉兒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範閑柔聲問道︰「戴公公只是傳我一個人?」

戴公公可是範閑的老熟人也知道在眾人矚目地場景中如果範閑沒有被傳召入廟會帶來什麼樣的議論偷偷用欠疚的眼光看了範閑一眼沉穩說道︰「陛下並無別地旨意。」

範閑笑了起來對婉兒說道︰「那你去吧。」頓了頓後輕聲笑著說道︰「舅舅總是最疼外甥女的這個我知道。」

看著婉兒消失在懸空廟黑洞洞的門中範閑眯了眯雙眼沒有說什麼領著妹妹向另一角走去準備去看看那邊可能獨好的風景。不料有人卻不肯讓他輕閑下來一個略有些不安的聲音響了起來︰「師傅。」

回頭一看果然是葉靈兒那丫頭看著對方有些不安地臉色範閑清楚是為什麼明年葉靈兒就要嫁給二皇子而自己與二皇子之間看似斗氣般的爭斗實際上暗中卻是血淺肉散暴戾十足對方既然是葉重的女兒哪里會不清楚其間地真實原因。

他望著葉靈兒溫和一笑說道︰「想什麼呢?是不是怪我把你未來相公欺負的太厲害?」

葉靈兒見他神色自若這才回復了以往的疏朗心性笑著啐了一口說道︰「還擔心你不肯和我說話了。」

若若在一旁笑了起來︰「這又是哪里的話?」

葉靈兒嘆了口氣說道︰「老二也不知道在哪里……日後牌桌子上少了他一個人還真有些不習慣。」範府後圓之中這一兩年里時常會開麻將席席上四人分別是範若若範思轍姐妹倆另兩位就是林婉兒和葉靈兒這一對閨中蜜友。

「還不是你和若若給範思轍、婉兒送錢。」範閑笑著說道︰「這牌局散了你也可以少輸點樂還來不及。」

正說著秦恆遠遠走了過來還未近身已是嚷道︰「你們躲在這里說什麼呢?」看他這聲音洪亮的只怕是刻意想讓場間眾人听的清楚範閑苦笑道︰「在說關于麻將牌的事情。」

秦恆來了興致一拍範閑的肩頭說道︰「這個我拿手。」他看了一眼四周微微皺眉道︰「賞菊會……本是陛下讓這些大族子弟們親近的機會你身邊卻這麼冷清?」以範閑如今薰天地權勢就算那些人自卑于身份也總要來巴結幾句才對斷不至于弄的如此冷清。

範閑臉上一片安靜。應道︰「今日才知道這菊只能遠觀不能近玩……我的性情你也清楚本就不耐和這些人說什麼……至于結交親近。」他笑了起來︰「實在是沒有這個興趣。」

所謂賞菊會在他看來。不過是類似于前世如酒會一般地交際場所又有些像茶話會借此來顯示一下彼此與皇室之間的親疏關系確立一下地位。只是對于範閑來說他根本不屑于靠皇權的威嚴來宣示自己的存在所以覺得實在很是無趣。

秦恆年已三十家中早有妻室只是秦家之人必定要每三年來看一次黃花他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已經厭了。听範閑這般說著忍不住點了點頭。

今日二皇子與靖王世子並沒有被特?開解出府依然被軟禁著。所以並沒有來到懸空廟。

「師傅這里景致不錯做詩吧。」葉靈兒眨著那一雙清亮無比地眼眸。

範閑每次看見這姑娘像寶石一樣光的雙眼總覺得要被閃花了下意識里眯了眯眼楮。應道︰「為師早已說過不再做詩。」

葉靈兒稱他師傅還可以看作是小女生玩鬧而且這件趣事也早已經在京都傳開。但範閑居然大喇喇地自稱為師就顯得有些滑稽了秦恆與範若若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秦恆打趣道︰「冬範大人在北齊寫的那小令已然風行天下難道還想瞞過我們?」

範閑大感頭痛隨口拋了應景搖頭說道︰「別往外面傳去我現在最厭憎寫詩這種事情了。」

範若若正在低頭回味「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兩句。忽听著兄長感嘆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因為被追著要求寫詩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

範閑一頓一頓地說著旋即在三人迷惑不解的眼光中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是如此開心如此私秘如此無頭無腦。

聚集在懸空廟前正在飲茶吟詩閑話的權貴們忽听著這陣笑聲有些驚愕地將目光投了過去便瞧見了崖邊那四位青年男子很快地便認出了這四人的身份不禁心頭微感震動小範大人聲名遍天下眾人皆知只是他已經將二皇子掀落馬來如今卻又和秦葉兩家的年輕一輩站在了一起莫非這又代表著什麼?

範閑不會在乎別人的目光只是忽然間鼻子微微抽*動嗅到了一絲火薰地味道心想難道今天的主餐是火腿?他轉過頭去卻看見懸空廟的一角正有一絲極難引人注目地黑煙正在升起。

場間五識敏銳自然以他為卻沒有別的人現有什麼異樣就連那些在四處看守著的大內侍衛都沒有什麼反應。

而那些人還在看著懸崖邊那四位迎風而立的年輕人心中不知生出多少感慨多少羨慕。

……

……

秋風一過那道黑煙便像是被撩拔了一下驟然大怒大盛黑色之中驟現火光而範閑的身子也已經隨著這一陣風急無比地向著懸空廟前掠了過去。

「秦恆護著這兩個丫頭。」

話音落處他已經來到了廟前看著那處猛然噴出地火頭感受著撲面而來的高溫一揮掌劈開一個向自己胡亂出刀的大內侍衛罵道︰「眼楮瞎了?」

火勢沖了起來由于懸空廟是木制結構所以火勢起地極快那些參加賞菊會的年輕權貴們驚呼著四處躲避一時間亂的不可開交。雖說是秋高物燥但這場火來的太過詭異而禁軍統領宮典此時正在最高的那層樓上所以下方的侍衛們不免有些慌亂。

範閑對那些侍衛和太監們喝斥道︰「備的沙石在哪里?」

他一話這些人才稍微清醒了些許知道範閑的身份便開始听從他的指揮有條不紊地一步一步進行先去請出了廟宇中一樓地那些老年大臣然後急派侍衛上樓護駕傳遞消息同時分出了十幾個高手開始小心翼翼地在四周布防。

反應很快動作很干淨利落雖然那些權貴們惶恐不安但侍衛與太監們還是鼓起勇氣在滅火不多時便將樓下的火苗壓制住了包括範尚書在內的那些老大人趁機從一樓里退了出來只是懸空廟的樓梯很窄報信的人很慢頂樓的人一時還撤不下來。

看見父親無恙範閑略覺心安但依然心有余悸沒想到自己先前的幻想竟然變成了現實如果這火真的蔓延開來正在頂樓賞景的皇帝……只怕真要死了。

肯定是有人縱火不知道對方怎麼可能隱藏身份進入看防如此森嚴的廟前只是這放火的手段太差竟是讓自己現了。

事情肯定沒有這麼簡單範閑在一片雜亂的廟前強行保持著自己的冷靜分析著這件事情卻始終沒個頭緒但想到婉兒這時候還在頂樓他的心情微亂很難平靜下來心中生出一絲不祥的感覺只是他此時也不敢貿然登樓怕被有心人利用。

「範閑上去護駕!」範尚書走到他的身前冷冷說道。

「是。」範閑早有此心此時來不及研究父親眼中那一絲頗堪捉模的神情領著兩個武藝高強的侍衛向懸空廟頂樓行去只是他不肯走樓梯而是雙腳在地上一蹬整個人便化作了一道黑影踏著懸空廟那些狹窄無比的飛檐像個靈活無比地鬼魅一般往樓頂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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