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第五十章 秋林、私語、結果

作者 ︰ 貓膩

秦恆是聰明人不然就算他家老爺子在軍方的地位再如何顯赫也不可能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就鑽進了門下議事所以他很鎮定地站了起來對大皇子和範閑拱了拱手說道︰「人有三急你們先聊著。」不等二人答話便已經邁著極穩定的步子沒有漏出半絲異樣情緒像陣風似地掠過廳角在陳圓下人的帶領下直赴茅廁而去。

範閑忍不住笑了起來想到自己大鬧刑部衙門之時代表軍方來找自己麻煩的大理寺少卿最後眼見沖突升級也是尿遁而逃——看來他們老秦家對這一招已經是研究的爐火純青了。

廳間的氣氛有些沉悶終究還是大皇子打破了沉靜悠悠說道︰「秦恆與我都是打仗熬出來的我們這些軍人性情直所以話也明說我不喜歡看著將士們在外拋頭顱灑熱血京都里面的權貴們卻互相攻訐惹得國體不寧。鬧出黨爭來不論最後誰勝誰負朝廷里的人才總是會受些損失。」

範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略坐了數息時間似乎是在想些什麼這才緩緩開口語氣里不自禁了帶了一絲冷冽︰「和親王……的意思下官倒也听的明白只是這件事情的起由想必你也清楚將士們在外為朝廷刀里去火里來難道……我監察院的官員們不也是如此?我想院里那些密探在異國它鄉所承擔的危險並不比西征軍的將士要少。我是監察院一員性情雖然談不上耿直。但也不是一個天生喜歡玩手段的人物要我為朝廷去北邊辦事想來我會開心些……但是如果有人來惹我哪怕這股力量是來自朝廷內部。我也不會手軟。」

大皇子沉默著忽然抬起頭來準備說幾句什麼。

範閑一揮手說道︰「不過是些利益之爭與國體寧違這麼大地事情是扯不上關系的。我是監察院提司如果連自己的利益都無法保護我怎麼證明自己有能力保護朝廷的利益?保護陛下地利益?」他接著冷笑道︰「大殿下也不要說不論誰勝誰負的話如果眼下是對方咄咄逼人我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難道……你願意為我去做說客?」

大皇子皺了皺眉頭本就有些黝黑的臉。顯得愈的深沉︰「範閑你要清楚你自己的本份你是位臣子。做事情……要有分寸。」

這話其實很尋常在皇子們看來範閑的舉動本來就有些過頭了而且他身為臣子在事件中所表現出來的膽氣未免也太壯了些。大皇子心想自己提醒對方一句應該是一種示好才對根本不可能想到範閑因為自己的身世。每每听到此類的話分外刺耳。

「我是臣子。」範閑盯著大皇子地雙眼「但在我眼前所謂君臣之別只在于……君是皇上太子是將來的皇上……除了這二位之外我想包括您在內我們所有人都是臣子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

大皇子有些吃驚地看著範閑。似乎想不到對方竟然敢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眯著眼楮眼中寒光一射即隱︰「看在晨兒地份上必須再提醒你一次天子家事參與的太深將來對于你範家來說也不是什麼好事。」

範閑笑了笑說道︰「天子無家事大殿下難道還沒有明白這個道理?」大皇子被天子無家事這五個字噎住了惱火地一拍椅子的扶手。

範閑眯著眼楮和聲說道︰「院長家的家具都是古董大殿下下手輕些。」

大皇子愣著了沉默了片刻後搖著頭說道︰「範閑或許我真是小瞧了你。」

範閑微愕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我的志向在于馬上而軍方如果要在天下這個大舞台上漂亮地四處出擊我們需要一個穩定的後方。」大皇子眯著眼楮說著︰「所以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認為朝廷需要平靜這些年來我遠在西邊但知道朝廷里雖然有些不安穩卻總是能被控制在一定地範疇之內……直到你來到了京都。」

範閑搖頭笑著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你的出現太突然你的崛起也太突然。」大皇子望著他說道︰「突然的以致以朝廷里的大多數人都沒有做好準備而你已經擁有了足以打破平衡的能力。」

最後大皇子說出了今天的中心思想︰「有很多人……希望你能保持京都的平衡而不是狂 突進地掃蕩一切。」

範閑沉默了下來知道對方說的這番話不僅是代表了他地態度也代表了軍方絕大多數人的態度。

自己由澹州至京都短短兩年不到的時間就已經掌控了監察院成就了一世文名先不說來年掌不掌內庫的問題先說目前自己文武兩手皆抓的實力就已經有了在官場之上呼風喚雨的能力。而這一次與二皇子一派間的戰爭目前的勝負傾向讓他的實力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試問一位年輕大臣擁有了輕易打擊皇子的能力總會讓官場之上的其他勢力感到一絲驚悚。

軍方傳話讓自己對二皇子手下留情不是一種威脅也不是一種對于天家尊嚴的維護而是一種試探看自己這個將來要接掌監察院的人究竟是不是一個有足夠理性、足夠誠意去維持慶國平衡的人物畢竟軍方與監察院一向良好無間甚至可以說慶國的軍人們在前線打仗能活多少下來與監察院領導者的智慧氣度有直接的關系。

「你想過沒有為什麼這次我要打這一仗?」範閑不再稱呼對方為殿下也沒有將對方的提醒放在心上。反是笑吟吟地問了這麼一句。

大皇子微微皺眉他本沒有深思過這個問題此時被範閑一問他才想明白。監察院向來不插手皇子之間的爭斗——想到種種可能他霍然抬頭有些詫異地看了範閑一眼。

範閑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大皇子對于權場上地詭計如此不通但臉上卻依然掛著笑容︰「我只是要出出氣同時讓某些人清醒一些。」

極長的沉默之後大皇子忽然間眉梢一抖似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竟是哈哈大笑了起來旋即平靜說道︰「我那二弟。其實也是位聰明人這次能在你的手里吃這麼大個虧想來也能讓他警惕警惕……說不定。會有些意想不到的結果。」

彼此都是聰明人範閑馬上抓住了這話里隱著地意思想了想後和聲說道︰「或許……下官與大殿下您的意圖有些巧合。只是能不能讓二殿下獲得那種好處還得看您怎麼勸說了。」

大皇子極感興趣地瞧了他一眼似乎承認了這點。又不敢相信這點疑惑說道︰「本王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對這件事情……這般操心。」

範閑心想假假也是幾兄弟老不容易重生一次莫非還真準備看著玄武門上演?但這理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好打了個哈哈推了過去而且他對大皇子依然心有警惕雖說朝廷上下公認這位皇子心胸最為寬廣。唯好武事對于帝位向來沒有覬覦之心……但畢竟是那賊皇帝的兒子誰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能饒人處且饒人。」大皇子意味深長地看了範閑一眼以他的身份替二皇子來說和講出這種姿態的話來已經是相當不容易。

範閑微笑點頭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對二皇子趕盡殺絕自然不在乎賣這個人情。這個決定根本與大皇子與軍方的態度無關純粹是因為宮里那位皇帝陛下……在看著自己。

老大哥在看著你。

……

……

範閑給足了軍方面子大皇子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他知道自己那位二弟也不是個吃素的角色這件事情說到底範家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若一點兒利益都撈不回來他們斷然不會罷手——只是事情說完了兩個並不熟悉的人坐在陳圓地廳中竟是一時找不到話題來說場面顯得有些冷清尷尬。

秦恆出恭特別的久二人坐在椅子上有些沒滋味地喝著茶忽然間範閑開口說道︰「大公主最近如何?下官忙于公務一直沒有去拜見還請大殿下代為致意。」

官場之上開口的話題是很有學問地一件事情範閑挑這件事情來說自然有他的想法。果不其然大皇子正色說道︰「範大人一路護送南下本王在此謝過。」

這就是範閑的厲害處擇個適當的話題才能夠有效地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同時還得是讓對方承自己情地那種他笑了笑自謙了幾句便開始與大皇子聊起了北國的風物。

大皇子與北齊大公主的婚事也是定在明年春天如今大公主基本上是住在宮中與大皇子也曾經見過幾面據京都傳言這一對政治聯姻地男女似乎對彼此都還比較滿意。範閑是上次的正使所以按慶國人的傳統看法還算是大皇子的媒人。

一番淺淺交談之後範閑終于對大皇子的印象有了些許的改觀身為皇子卻擁有如此疏朗直接的性情實在是很罕見或許是因為他的生母出身並不怎麼高貴當年只是位東夷城女俘的關系大皇子並沒有老二老三及太子骨子里地那種權貴之氣反而耿直許多講起話來也是鏗鏘有力落地有聲並不怎麼講究遮掩的功夫。

難怪自己的妻子與這位皇子的交情最好——範閑如是想著臉上浮著笑容與對方周旋耳听著對方一談到兵事便興致勃勃只好在心里嘆著氣他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軍事方面。實在是沒有什麼天才與對方這種領兵數年的實力人物相比還是沉默是金為好。

「範大人見過上杉虎嗎?」大皇子的臉上忽然流露出一股悠然向往略有一絲敬慕的神情。

範閑微微一愣。說道︰「在上京宮中似乎遠遠見過一面不過沒留下什麼印象。」

大皇子一拍大腿望著他恨恨說道︰「卿不識人卿不識人如此大好地結交機會怎能錯過。」話語間不盡可惜之意。

「噢?」範閑眉梢一挑好奇問道︰「大皇子為何對上杉虎如此看重?」

「一代雄將。」大皇子很直接地給出了四字評語雙眼一眯寒聲說道︰「獨立撐著北齊北面延綿三千里的防線防著蠻人南下十余年。還奇兵迭出直突雪域千里大斬北蠻級千數……範大人或許有所不知。胡人蠻人雖然都極其凶悍但西胡比起北蠻來說還是弱了不少本王這些年在西邊與胡人打交道愈地覺著上杉虎在北齊朝廷如此不穩的情況下。還能支撐這麼多年實在是……相當的可怕。」

「可惜上杉虎已經被調回了上京……說不定將來有機會與大殿下在沙場上見面。」範閑微笑著說道。

大皇子臉上浮現出一絲自信地光彩。緩緩說道︰「若能將此雄將收為朝廷所用自然有無上好處……不這……將來若真的疆場相見本王雖一向敬慕其人兵法雄奇詭魅但少不得也要使出畢生所學與他好生周旋一番。」

所謂豪情便如是也範閑看著大皇子渾身散出來的那種味道內心深處偶現惘然知道自己自幼所習便是偏了方向。將之又有前世的觀念作祟只怕今生極難修成這種兵火里煉就出的豪情。

但他也有自己的信心微微一笑說道︰「雖未學過上杉虎兵法但觀其于雨夜之中狙殺沈重一事此人果然行事敢出奇鋒于無聲處響驚雷出天下人之不意厲殺決斷實為高人。」

大皇子似笑非笑有些詭異地望了他一眼說道︰「北齊鎮撫司指揮使沈……這件事情只怕與範提司月兌不了關系吧。」

沈重的死是範閑與海棠定好計劃里的第一步其實也有些人在疑心慶國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但此時被大皇子點了出來範閑依然心頭一凜微笑著打著馬虎眼︰「殿下應該清楚我們這種人做的都是見不得光地事情……比不上殿下或是那位上杉將軍如此雄武但有時候也能幫朝廷做些事情。」

大皇子盯著他的雙眼忽然說道︰「這便是本王先前為何說小瞧了你……上杉虎雖然不可一世卻依然被範提司妙手提著做了回木偶……範大人行事果然……高深莫測。」

上杉虎在雨街之中狙殺沈重具體的事情都是北齊皇帝與海棠巧妙安排但是讓世人誤會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更重要地角色會讓自己的可怕形象與旁人對自己的實力評估再上一個層級這種機會範閑當然不肯定錯過恬不知恥地自矜一笑竟是應了下來。

「听聞……範大人是九品的強者?」大皇子看了範閑一眼眼神里蘊含了許多意思。

範閑微微偏頭輕聲一笑應道︰「殿下我沒有和你打架的興趣……不論勝負都是朝廷地損失啊。」

大皇子沒有想到範閑竟是如此狡黠馬上就听出了自己的意思接著又用先前自己說和時的那句話堵住了自己地嘴不由好生郁悶他是位好武之人當然想和一向極少出手的範閑較量一番。

「想教訓我的人很多。」範閑想到呆會兒可能會踫見影子那個變態苦笑說道︰「不多殿下一個您就打個呵欠放了我吧。」

大皇子又愣了愣他這人向來性情開朗直接極喜歡交朋友但畢竟身為皇子加上數年軍中生涯鑄就的血殺氣哪里有多少臣子敢和他自在地說話倒是面前這個範閑在京都城門之外對自己就不怎麼恭敬今日在陳圓里說話。也多是毫不講究嬉笑怒罵竟似是沒有將自己視作皇子。

他深吸一口氣覺得這個世界確實有些不一樣了……至少面前這個叫範閑的年輕人四周。這個世界已經不一樣了。

「範大人說話有意思我喜歡和你聊天。」大皇子看著秦恆終于回來微笑著站起身來說道︰「你給我面子那京都外爭道的事情咱們就一筆勾銷不過……將來如果我要找你說話的時候你可……別玩病遁或是尿遁。」

範閑笑著行了一禮︰「敢不從命大皇子說話比那幾位也有意思些。」那幾位自然說地是皇帝陛下其他的幾個皇子。

大皇子沒有與陳萍萍告別他知道這位古怪地院長大人並不在意這些虛禮。便和秦恆二人出了陳圓。出圓之前秦恆小聲與範閑說了幾句什麼定好了改他上秦府的時間。

上了馬車。行出了陳圓外戒備最森嚴地那段山路又穿過了那些像山賊一樣蹲在草地里的範府侍衛與監察院啟年小組成員大皇子這才放下了車窗的青簾冷冷說道︰「範閑果然非同一般。」

秦恆笑著說道︰「按父親的意思。範閑越強越好……不然將來監察院真被一個窩囊廢管著樞密院的那些老頭兒只怕會氣死……咱們軍中那些兄弟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大皇子點了點頭忽然嘆口氣說道︰「離京數年。回來後還真是有些不適應竟是連輕松說話的人也沒有。」他的親兵大部分都被遣散而西征軍的編制也已經被打散兵部另調軍士開往西方戌邊他如今在京都與北方那位雄將的境遇倒是有些相似只不過他畢竟是皇子比起上杉虎來說待遇地位自然要強太多。

「和範提司聊的如何?」

「不錯。」大皇子說道︰「你父親應該可以放心了。就算陳院長告老我相信以範閑地能力監察院依然能保持如今的高效有力地支持軍方的工作。」

秦恆搖了搖頭︰「這個我也相信只是在我看來這位小範大人或許猶有過之……」

「冬範大人心思縝密交游廣至異國一身武藝已致九品強之境對于監察院事務也是掌控地無比漂亮……更不要忘了他詩仙的身份一個能讓莊大家贈予藏書的文人領袖將來卻會成為監察院的院長……這樣一個人」他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從來沒有出現過我想他將來會比陳萍萍院長走地更遠。」

大皇子嘆息道︰「不要忘記明年他還要接手內庫……只是這般放在風口浪尖之上迎接天下人的注視與暗中的冷箭也不知道父皇是怎麼想地。」

提到了陛下秦恆自然不方便接話大皇子笑著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不過範閑畢竟還年輕而且比起院長大人來說他有一個最致命的弱點想來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這次才借著老二的事情威震懾一下世人將自己的弱點率先保護起來。」「什麼弱點?」秦恆好奇問道。

「他的心思有羈絆。」大皇子眯著雙眼嚴肅說道︰「叔父不一樣叔父無子無女父母早亡一個親戚都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都沒有圓中佳人雖多卻是一個真正心愛的女人都沒有真可謂是孤木一根……敵人們根本找不到叔父的弱點怎麼可能擊潰他?範閑卻不同他有妻子有妹妹有家人有朋友……這都是他的弱點。」

秦恆一想確實如此整個慶國所有地人都不知道陳萍萍這一生究竟真的在乎過誰……除了陛下之外。

「無親無友無愛這種日子……想必並不怎麼好過。」秦恆畢竟不是位老人一思及此略感黯然。

「院長不容易。」大皇子面帶尊敬之色說道︰「範閑要到達這種境界還差的遠。」

……

陳圓之中歌聲夾著絲竹之聲像無力的雲朵一樣綿綿軟軟膩膩滑滑地在半空中飄著。十幾位身著華服的美人兒正在湖中青台之上輕歌曼舞。坐在輪椅之上的陳萍萍在婉兒、若若地陪伴下滿臉享受地看著這一幕桑文此時正抱著豎琴。在為那些舞女們奏著曲子。

何等輕松自在的王侯生活偏生離開圓子的馬車中那兩位慶**方的年輕人對陳萍萍地生活感到十分同情。

範閑從另一頭走了過來陳萍萍輕輕拍了拍手掌歌舞頓時散了又有一位佳人小心李翼地領著幾位女客去後方稍歇婉兒知道範閑此時一定有話要與陳院長說便在那位佳人的帶領下去了只是臨走前望了範閑一眼。想問問他與大皇兄談的如何。

範閑笑著點了點頭安了一下妻子的心便走到了陳萍萍的身後。很自覺地將雙手放在輪椅的後背上問道︰「去哪兒?」

陳萍萍舉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園子東邊的那片林子。

範閑沉默著推著輪椅往那邊去老少二人沒有開口說話此時天色尚早。但秋陽依然冷清從林子的斜上方照了下來將輪椅與人的影子拖地長長的。輪椅的圓輪吱吱響著從影子上碾過。

「他叫你叔父。」範閑推著輪椅在有些稀疏地無葉秋林間緩步笑著說道︰「不怕都察院參你?這可是大罪。」

「你怕都察院參你?又不會掉兩層皮參我的奏章如果都留著只怕陛下的御書房已經塞滿了。」陳萍萍面無表情說道︰「他叫我叔父是陛下御準誰也說不了什麼。」

「陛下準的?」範閑有些驚訝。

陳萍萍回過頭瞄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寧才人當年是東夷女俘那次北伐陛下險些在北方的山水間送了性命。全靠著寧才人一路小心服侍才挺了過來後來才有了大皇子。」

範閑听過這個故事知道當時皇帝陛處絕境之中是自己推地輪椅中這位枯瘦的老人率領著黑騎將他從北方搶了回來一聯想他就明白了少許說道︰「您和寧才人關系不錯?」

「一路逃命回來當時情況比較淒慘留在腦子里的印象比較深刻後來關系自然也就親近了些。」陳萍萍依然面無表情地說著︰「當時情況不可能允許帶著俘虜逃跑寧才人被砍頭地時候我說了一句話或許就是記著這點她一直對我還是比較尊敬。」

範閑樂了︰「原來您是寧才人的救命恩人。」

陳萍萍閉著雙眼幽幽說道︰「陛下當時受了傷身體硬的像塊木頭根本不能動那些擦身子大小便的事情……總要留一個細心的女人來做。」

「後來听說寧才人入宮也起了一番風波……那時候陛下還沒有大婚就要納一個東夷女俘入宮太後很是不高興。」範閑問道︰「您是不是也幫了她忙?」

陳萍萍笑了起來笑的臉上的皺紋成了包子皮︰「我那時候說話還不像今天這麼有力量……當時是小姐開了口寧才人才能入宮。」

範閑嘆了口氣後說道︰「原來什麼事兒……我那老媽都喜歡插一手。」

「她愛管閑事兒。」陳萍萍說道忽然間頓了頓︰「不過……這也不算閑事兒總要她開口陛下才會下決心成親吧。」

範閑在他的身後扮了一個鬼臉說道︰「老一輩的言情故事我還是不听了。」

「听听好。」陳萍萍陰沉笑著︰「至少你現在知道了在宮里面你還是有一個可以信賴地人。」

「寧才人?」範閑搖了搖頭︰「多年之前一小恩我不認為效力能夠延續到現在。」

陳萍萍說道︰「東夷女子性情潑辣恩仇分明……而且十三年前為小姐報仇她也是出了大力的……也是因為如此才得罪了太後被重新貶成了才人直到今天都無法復位。」

「你確認大殿下沒有爭嫡的心思?」

陳萍萍冷漠說道︰「他是個聰明人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就選擇了逃開由母知子。寧才人教育出來的皇子要比老二和太子爽快的多。」

範閑默然片刻後忽然開口問道︰「寧才人知道我地事嗎?」

「不知道。」陳萍萍教育道︰「手上拿著的所有牌不能一下子全部打出去。總要藏幾張放在袖子里。」

「陛下……知道我知道嗎?」

「不知道。」

「這算不算欺君?」

「噢陛下既然沒有問我們這些做臣子的當然不方便說什麼。」

一老一少二人都笑了起來笑的像兩個狐狸似地。

「老二那件事情就這樣了?」

「你的目標達到了沒有?」

「一共治了十七位官員他在朝中的力量清的差不多吏部尚書那種層級的我可沒有能力動手。」範閑扳著手指頭︰「崔家也損失了不少據北邊傳來的消息他們的手腳被迫張開了。要斬他們的手估計會容易很多。」

「不要讓別人察覺到你的下個目標是崔家。」陳萍萍冷冷說道︰「明日上朝陛下就會下決斷。老二很難翻身了。」

「我家會不會有問題?」

「你在不在乎那個男爵的爵位?」

「不在乎。」

「那就沒問題放心吧你那個爹比誰都狡滑怎麼會讓你吃虧。」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陳萍萍陰狠說道︰「趁我不在京。把你從澹州喊了回來……鬼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是我父親。」範閑有些頭痛地提醒院長大人。

陳萍萍拍拍輪椅地扶手嘲諷說道︰「這我承認他這爹當的真不錯。」

範閑有些不樂意听見這種話。沉默了起來。陳萍萍似乎沒有想到這孩子對于範建如此尊敬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問道︰「你今天來做什麼?」

「帶著老婆妹妹來蹭飯吃。」範閑牽起一個勉強的笑容「順便讓她們開開眼看看您這孤寡老頭養地一院子美女。」

他忽然間不想繼續和老人開玩笑帶著一絲憂郁問道︰「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您。」

「說。」

「您……真的是一位忠臣嗎?」這個問題顯得有些孩子氣般的幼稚。

陳萍萍卻回答的很慎重許久之後才認真說道︰「我忠于陛下忠于慶國……而且你現在也應該清楚不論你做什麼事情。都是陛下看著你在做他允許你做的事情你才能夠做到……所以說忠于陛下其實也就是忠于自己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永遠地忠于陛下。」

這到底是忠于陛下還是忠于自己呢?範閑不想就這個問題再深究下去。

「不過你這次出手太早了比陛下地計劃提前了一些。」陳萍萍閉著雙眼幽幽說道︰「而且你行事的風格顯露的太徹底陛下並不知道你已經猜到了自己地身世難免會對你心存懷疑。」

範閑默然知道這是此事帶來的最大麻煩。

「不用擔心我來處理。」陳萍萍輕聲說了一句。

範閑便不再擔心推著輪椅走出了這片美麗卻又淒涼的林子此時老少二人向西而行便是將身後的影子漸漸拉離開來只是輪椅的輪子卻始終撕扯不開那道影子的羈絆。

第二日朝會準時召開稱病不朝數日的範氏父子終于站到了朝廷之上準備迎接暴風驟雨一般的參劾與朝中官員們的斥責都察院地奏章已經遞上來了許久戶部尚書範建自承己過家教不嚴以致于出了範思轍這樣一個不肖之子範閑也上書請罪就抱月樓命案一事自承監管不嚴。

但至于別的罪名範家卻是一概不受反正陰壞京都府尹雨中殺人滅口的事情對方根本沒有什麼證據而且所有的手尾都做的極干淨足以堵住悠悠言官之口

相反相對于範家對二皇子一方的指控對方卻有些難以應付畢竟在京都府外殺人的是八家將之一的謝必安而謝必安最終還是暴斃于獄中一條條的罪狀都直指二皇子。

令朝臣們奇怪的是二皇子那邊的攻勢並不凶猛所有的反擊都只是淺嘗輒止片刻後眾人才猜到想來雙方已經達成了某種暗中的協議換句話說也就是二皇子認輸了。

皇帝陛下一直坐在龍椅上安靜听著只是範閑出列請罪之時眸子里才會閃過一道不可捉模的神情。

不多時經門下議事陛下親自審定這件事情終于有了一個定論。

戶部尚書範建教子不嚴縱子行凶但念在其多年勞苦又有舉之事從輕處罰罰俸三年削爵兩級責其閉門思過。

監察院提司兼太學奉正範閑品行不端私調院兵雖有代弟悔罪之實但其罪難恕著除爵罰俸責其于三年之內修訂莊墨韓所贈書冊不得有誤。

刑部海捕文書舉國通緝畏罪潛逃之範氏二子範思轍。

京都府尹已被捉拿下獄除官後審。

某國公……

……

……

最後是對二皇子的處理意見︰品行不端降爵閉門修德六月不準擅出。

結果終于出來了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值得官員百姓們好生揣摩但不論如何範氏父親只是削爵除爵的懲罰有些重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失。反而是二皇子一派生生折損了許多官員自己更是要被軟禁六個月處罰不可謂不重所有人都清楚這一仗是範家勝了。

但有心人听著陛下親擬的旨意卻現了一樣極有趣的巧合範閑與二皇子的罪名都很含糊都是品行不端四個字。只是身為監察院提司品行不端無所謂但身為皇子被批了品行不端四個字影響就有些大了。

朝中風向為之一變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再不像往年那般倍受聖上恩寵只是陛下也沒有再次單獨傳召範閑入宮人們不禁在想莫非兩虎相爭一傷俱傷範閑那乎人臣的聖眷……也到此為止了?

不過範閑似乎沒有什麼反應成天笑眯眯地呆在太學里與那些教員們整理著書籍間或去監察院里看上一看還抽了兩天時間分別去樞密院秦老將軍的府上拜訪了一次又攜著婉兒與妹妹進宮去拜了各位娘娘很湊巧地在北齊大公主暫居的漱芳宮里遇見了大皇子當然這次入宮並沒有見到陛下。

暗底下他還在與小言公子商量著很多事情針對內庫北方走私線路的布置已經漸漸進入了正題就等著一刀斬下崔家的那只手斷了信陽方面和二皇子最大的經濟來源。關于體內真氣的事情他也在用心侍候同時在等等費介老師的回信看那藥究竟吃還是不吃。

就這樣沒過兩天便在深秋的一場寒風里已經被推遲了許久的賞菊大會終于開始了只是範閑將自己裹成粽子一樣有些畏懼地看著窗外頹然無力的最後一片枯葉心想這冷的鬼天氣哪里還有不要命的菊花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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