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紅樓 第二卷 賈府春秋 第六十八章 冰火兩重天

作者 ︰ 荊釵布裙

襲人含悲忍淚,梨花帶雨地抬起頭,先極快地 了鳳姐一眼,又連忙伏身低頭,細若游絲地輕聲道︰「這個……能進到二爺屋里貼身伺候的丫頭們,多是有些來頭的,奴婢也不好明說。倘或傳了出去,奴婢在這里連站腳的地方都沒了。不過請太太放心……」她復又抬起頭,敬畏而又沉著地說道︰「有奴婢在那里防著,斷不會讓那起小蹄子們勾引迷惑二爺,耽誤二爺讀書上進的大事……」

王夫人一言不發地听著襲人把話說完,手里的念珠不停地捻動著,眼楮極快地眨了幾下,過了好半天才緩緩說道︰「你起來吧,站著說話。」

襲人這才用手撐著地,滿面惶恐地站起身,臨站直身子之際,又迅速望了一眼鳳姐,見後者站在炕沿下正執著壺為王夫人續了一鐘茶,臉上神態淡然閑適,什麼也瞧不出來。

王夫人端起茶鐘慢慢送到唇邊,卻又不喝,只顧出神地往襲人臉上瞅著,過了半晌方道︰「你先去吧,這會子我乏了,懶得想事兒。等我想起什麼來,再叫你過來問話。」

襲人連忙應了一聲,蹲身給王夫人和鳳姐分別行了禮,低著頭緩緩退到門邊,才轉過身要出去,卻听王夫人又叫了一聲︰「且等等」。襲人連忙駐了足,忐忑不安地垂手站在一旁,便听王夫人揚聲叫道︰「彩雲,把娘娘賞下來的那兩盒貢品暹羅官燕拿了來,叫襲人帶回去。」

彩雲答應著便從外間走了進來,去開螺鈿小櫃,鳳姐悄聲向王夫人道︰「寶玉這麼小就吃燕窩,好麼?」

王夫人道︰「不妨事,娘娘說宮里的小皇子們也常吃的。」

鳳姐便點頭不語,見彩雲手里捧著兩只錦盒走過來,交與襲人,盒子上皆系著鵝黃緞帶,便開口道︰「這東西金貴,不比平日吃的尋常燕窩,你好生拿去,親自蒸了服侍寶玉吃,別讓大廚房的婆子們沾手。」

襲人忙說「知道,我親自弄」,又靜等了一會,見王夫人沒有別的吩咐,這才捧著盒子退了出去。

待她走後,房中只剩了鳳姐姑佷二人,王夫人便道︰「你听她才說的那意思,寶玉屋里要作怪的是誰?」

王熙鳳笑道︰「這丫頭可是太有心計了,打的這啞謎我卻猜不出——我還想著這作怪的就是她呢,沒承想她這麼一說,原來竟是別人狐媚子,她倒是好人了。」

王夫人吁了口氣,皺眉道︰「我倒寧願相信她說的是真的。寶玉屋子里丫頭也太多,漸漸地也都大了,懂了人事,那安著狐媚魘道心思的必不在少數,「有些來頭」的除了晴雯還能有誰?就只有她原是賴大的娘薦到老太太身邊的,成天打扮得花紅柳綠的,我也早瞧著那丫頭不順眼了。眼下先不說這個,我只想著也多虧有襲人這麼個人在,行事又穩當,對主子又忠心。你听她說的「我寧可豁出去我的清白不要,只拿我的身子拘住他的心」,就這一句就讓我刮目相看了。不然,這麼讓人為難的事,你說可怎麼弄才好呢?我的意思是,不如索性把月錢再給她漲一兩……」

「太太是說把襲人給寶兄弟收了房?」王熙鳳不禁挑了挑眉。

「你說怎麼樣?這樣的話,以後也能讓她更死心踏地地服侍寶玉,更經心地勸誡著寶玉上進。有了這個名份,別的丫頭們有些不安份的也就會收斂些了。」

王熙鳳低頭想了想,皺眉道︰「太太說的自然有理,可是……我想著寶兄弟才多大?屋里就放個人在那里,說出去總歸不太好听,只怕老爺知道了也不依,沒的倒生出一場氣來就不好了;再者,襲人是個丫頭,寶兄弟覺著新鮮,她說的話也許倒還能听進去。真若明公正道地開了臉,作了房里人,有了這個名份拘著,那襲人該勸的也就不敢狠勸了,寶兄弟恐怕也不听她的了。依我說,今兒才給她漲了一兩銀子,不少了;太太平日多賞她些衣裳首飾,也就是了。只要把話跟她說下,讓她明白只要精心服侍寶玉,將來必少不了她的好處,她若是聰明人,必然明白這道理。」

王夫人想了想,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到,既這麼著,就再混兩年再說。」

第二日,王夫人又派人把襲人叫了過來,關了門說了半日的話,臨走時又特意開了箱子,找出好幾套簇新的衣裳給了她,不提。

又過了一日,黛玉跟著賈璉啟程往揚州探視林如海,一轉眼便是半個月過去,眼見的那天氣又漸漸冷了上來。

且說這日晚間,鳳姐卸罷晚妝,百無聊賴中,與平兒對面躺在炕上閑聊了一會,屈指細算賈璉的行程約模著離揚州不遠了,無情無緒地出了一回神,見平兒已朦朧睡去,自己便也合上了眼。

神思昏蒙之間,忽見秦可卿走了進來,頭上梳著宮妝高髻,身上穿著錦繡羅裙,遠遠地便含笑向鳳姐道︰「嬸子,我要回去了,咱倆好了一場,臨別特來囑咐嬸子兩句話—這滿府里除了嬸子,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說了。」

王熙鳳迷迷怔怔地便道︰「什麼話?你盡管說。」

秦可卿笑道︰「眼前馬上就要出一件錦上添花的大喜事,自此以後,咱們家就是最鼎盛繁華的日子。可是盛極必衰,嬸子若不早做打算,只怕三年五載後的淒涼困頓是嬸子再難料到的……」

王熙鳳抖然心驚,忙問︰「怎麼樣早做打算才好?」

秦可卿笑意越發深了,道︰「自然是多置祭田,完備家塾了。萬一將來敗落了,還可以有個退步,子弟們種田讀書,一樣能有活路。嬸子子這麼個聰明人,怎麼連這個都沒想到麼?」

王熙鳳耳內听到「祭田」兩個字,只覺得耳熟,細一尋思,才想起這不是平兒前兩天才說過話的麼?」

正愣神間,卻听秦可卿道︰「我要走了,不能誤了趕路的時辰,有緣的話,跟嬸子來世再見吧。」說著,衣袂飄飄,竟然凌空飛起。

王熙鳳滿心驚疑,急忙追問道︰「你才說馬上就有一件喜事出來,到底是什麼事?」

秦可卿回頭笑了笑,只沖王夫人的院子一指,道︰「除了宮里的貴人,誰能擔得起「鼎盛」二字呢?一言未畢,人已如騰雲駕霧般飛上了雲宵。王熙鳳一把沒拉住,眼睜睜瞧著她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王熙鳳心頭恍惚,似睡非睡,忽听得耳邊似有雲板聲傳來,驚得一骨碌爬了起來,見平兒也已坐了起來,滿臉驚疑之色。

「雲板響了幾聲?」王熙鳳連聲問。

「好象是……四聲?」平兒臉色煞白,早已披衣下床,撥亮了燭火,情不自禁說道︰「不知是哪個院子出事了……」

話音未落,便听門外有上夜的丫頭悄聲向內稟道︰「二女乃女乃,東府小蓉大*女乃沒了。」

王熙鳳听了此話,頭頂如同打了一個焦雷,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本來下意識地猜了一下會不會是賈母,亦或是兩位太太中的誰,沒承想竟然是秦氏……屋子里隱隱有一種如蘭似麝的香氣裊裊然彌漫開來,平兒聳著鼻子用力嗅了嗅,越發白了臉。那香氣,是秦氏平素最喜歡用的燻香味道。

忙不迭收拾了,便坐了車往東府這邊來,但見寧府大門洞開,里面亂糟糟一片人來人往,內宅里哭聲震天,卻只有兩個管事婆子在那里接待女客,尤氏卻不見身影。一問,方知她犯了胃疼病,在臥房里躺著不能主事。

「這病來得還真巧」,王熙鳳心里哼了一句,先到靈前哭了一場,復起身直奔尤氏臥房。

尤氏黃著一張臉,頭發只散挽著一個纂兒,正盤膝坐在炕上吃粥,銀蝶兒端著漱盂站在一旁伺候著,見鳳姐來了,便叫丫頭給她搬椅子,一邊垂著眼皮道︰「你自己找地方坐,我這胃病犯了,就不招呼你了。」

鳳姐偏在她床沿上坐了,兩眼看定了她,鼻子里輕哼一聲,淡淡道︰「找大夫看過了沒有?別把心病當成胃病治錯了。」

尤氏身子僵了僵,迅速在鳳姐臉上掃了一眼,見她除了兩眼紅腫,臉上並無異樣,方用帕子掩著臉,緩緩道︰「老太太和太太們都知道了吧?必是心疼得什麼似的了……」

王熙鳳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說道︰「疼是自然疼的,心里也詫異。十五那天我過去還好好的,不過瘦了些,今兒一下子就沒了,誰能受得了……?」

尤氏嘆了口氣,帕子抹了抹眼楮,哽咽道︰「說的就是,真是個福薄的孩子。」

正說話間,忽間外頭人聲喧嘩,一個小丫頭跌跌撞撞跑了進來,驚惶失措地喊著︰「女乃女乃,不好了瑞珠一頭踫死了」

鳳姐當先站了起來,厲聲道︰「做什麼大呼小叫的,你們女乃女乃病成這樣,誰許你直著脖子在這里喊的?一點規矩都不懂你們府里的管家都是吃白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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