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的身子微微顫抖，她站在院中，沐浴著陽光中，靜靜看著那扇虛掩著的房門。那里沒有陽光，血腥的氣息隨著空氣的流動而一星一點從其中溢出，讓人避之不及，暗紅的顏色就在那扇門口，張狂地交織出一幅印象，一幅關于死亡的印象。
「貊歌，出來。」
鹿笙終于還是推開門，她的步子很沉，似乎每走上一步都要花去許多力氣。她的眼神明亮而銳利，細細觀察著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絲痕跡。
「呵，何必還玩這種躲躲藏藏的把戲。」鹿笙聲音漸響，音調卻依舊平和，「……如今的我毫無防備之力，不正是你奪取月亮石的好機會麼？」
依舊只有寂靜，屋中同院中一般無二的寂靜。
當耳中空無一聲時，心中是否也會一絲聲音也無？
至少在鹿笙的心中並非如此，那些曾經听聞，以為早已忘卻的聲音，一一出現。
她的心並沒有因為周遭的寂靜而安寧，反而陷入了更為不可自拔的喧鬧。
「呵呵，已然遇到了這樣的機會，你居然還躲躲藏藏，果然……是個膽小鬼麼……」
鹿笙一步一步走到那間滿是血跡的屋子正中，每一步都沒有絲毫的遲疑，她緩緩轉著身子，讓自己始終不停下。既然心中無法沉靜，那不如讓自己也動起來。只是這樣的做法未免太耗費體力，而她如今的確也是沒有什麼多余的氣力的，所以她又出聲了。
「呵，我倒是忘了，你是不能照到陽光的……」
鹿笙眉眼低垂，咯咯笑了起來，「氣度似乎見長，手法卻還是老樣子。你不會真的以為弄出這樣一幅景象，便能夠嚇住我罷？」
鹿笙原本應當是這寂靜中唯一的聲音，于是她忽的「咦」了一聲。
寂靜，依舊是寂靜，這寂靜卻有些不同。因為，風動了。
風，不知從何而起，向著鹿笙所站的位置，動了起來。無聲無息，卻是迅疾無比，就在最初動的風到達鹿笙面前的那一刻，原本無聲無息移動的風瞬間呼嘯起來，如一頭出籠餓虎猛撲向鹿笙。
那猛撲而出的風密布不透，風勢狠狠壓制住了鹿笙的任何動作，她在這樣的勁風中能夠做的只有硬撐著身子勉強站立。
最勁的風頭一過，那風便好似化成了一絲一絲的刀鋒，如虎爪之銳利，擦著鹿笙的臉劃過，鹿笙的臉頰不知何時多了幾條細長的傷痕。
利爪一過，便當是殺招，風瞬時凝固，徹底罩住鹿笙，如老虎張開血盆之口，露出森然的利齒，下一刻便將咬斷鹿笙的咽喉。
虎，人皆稱之山中之王，倘若被它盯上，那麼鮮少能夠有逃月兌之人。不僅僅只是因著猛虎的速度、力量，更是那種無可抵抗的氣勢，多少人在見到猛虎的最初便已酸軟的膝腳，逃不得，抗不得，連思考都不得，只是木然呆立，等待著死亡的結局。
鹿笙此刻正呆立在原地，不知是否是這風來得太快，太急，太猛，她只是站在那里，木然而安靜地站著，由著自己的身體被風困住，由著風在臉頰上劃出血道，由著那風從無形化有形咬向自己的咽喉……
她站著，只是站著。
一聲輕笑，當那有形的牙齒咬向鹿笙時，似是有人在風中輕笑了一聲，極輕極淡的一聲笑，似乎只是呼吸間的一個停頓，或者那人只是做出了一個微笑的嘴型，那聲音卻落入了鹿笙的耳朵，她整個人忽的動了。
木然的神情有了變化，先是那雙原本茫然四顧的眼楮笑了，彎彎如新月，明亮如月光；緊接著那木然而弱不禁風的身子也動了，整個人向前傾去，借著前傾的力量，又向前大踏了兩步；其後原本死死攥著衣角，撐著身子的手，快如閃電般刺向面前的一片虛空。
寂靜，再一次的寂靜，比之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寂靜。
嘀嗒，嘀嗒，嘀嗒……
鮮紅的液體順著鹿笙的指尖流下，她的面前站著一個男子，她的手貫入他的胸膛，那血正是他的。
「呵……還是……差了一招……」男子吃力地抬起頭，看向鹿笙，邪魅一笑。
這一抬首，任是誰都不由得驚上一驚；這一眉目，任是誰都不由得愣上一愣人；這一媚笑，任是誰都不由得呆上一呆。
一張面皮白淨如女敕藕，吹彈可破，其上嵌著一雙婉約如水的眼眸，一笑時那笑流轉在眼中，勾著人隨著那笑忍不住取笑，倘若一哭，那淚水便流入了別人的心中，痛苦酸澀惹人憐惜，這實在是一張人類所不該擁有的容顏。
于是鹿笙冷冷道，「妖孽，你竟還沒死麼？」
男子聞言，笑了起來，朱唇輕起，似是同眸子一般流轉起來，「誰是妖孽？」
「呵！」鹿笙冷然一哼，手忽的一緊，那如花的容顏立時變了形狀，「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的心如今握在我的手里便可。」
男子倒抽了一口冷氣，那雙婉約的眼中此刻有的只是憤懣和怨毒，牙齒亦咬得格格作響，原本那勾人的神情皆無，容貌雖依舊美麗，竟予人猙獰的感覺，「你早已燒了我的真身，又何必在這里故作寬厚？」
「是呵，」鹿笙卻笑了，「我倒也的確不是個寬厚的人。」
「是！妖！」男子死死盯著鹿笙，咬著牙道。
鹿笙笑容更盛，手上緩緩發力，「那麼，我便以一個不寬厚的妖的身份來問一下，你怎的還能夠化作男子的樣貌來到這里？」
汗順著男子的額頭流下來，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連帶著聲音也顫抖起來，「我……你……滾……」
「呵呵，我倒是的確沒有精力同你慢慢耗下去。」鹿笙頓了頓，接了一句，「你應該知道灰飛煙滅也分許多種的罷。」
男子的臉色一變，旋即又平復。
「……難道你就不怕我死了，那個被我種下花骨的人也要死麼？」
「反正放你走，他也還是要死的。」鹿笙絲毫不為所動。
「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駱緣雨遇到的是我吧？」男子思量一刻，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鹿笙一挑眉，冷笑一聲，「花妖為了吸取人的氣血，向來無所不用其極，雖然最後化作花枝的確不像你的作風，不過既然你卷土重來了，那那個應該就是個計罷？」
「永別了。」鹿笙忽的手上發力，整只手都沒入男子的胸膛。
男子大吼一聲，斷斷續續道，「不……不……並……蒂……」
「並蒂花……」鹿笙的手勢緩了緩，喃喃自語，「原來如此。」
「你……不能殺我……」男子因為胸口的疼痛不自覺的弓起身子，死撐著站在原地。
鹿笙再笑，「為什麼？」
「那個……那個女子……已經……已經中毒……我的毒……只有……只有我能解……否則……否則三日後……她……她……」男子看著鹿笙，在極度的痛楚下，眼中露出了一絲笑意。他的雙手一轉，屋子中的血跡立時便消失了，倩菀正靜靜躺在床上，看守的人和僕婦也都歪七八扭的倒在床邊。
鹿笙緩緩搖了搖頭，「條件不夠。」
男子愕然，「怎的不夠？」
「你覺得我真的會這麼輕易的就放過你，然後讓你一次又一次地來找我麻煩？」
「那個女人的命……」
鹿笙的胳膊向回一抽，男子便不自主地慘叫一聲，整張臉都痛得變形了，腿不由自主地跪下去，只余下喘氣的份。
「我還要知道一件事。」鹿笙低下頭，看著那張曾經美好的面容，冷漠問道，「貊歌，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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