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离婚？”江素芳的问题相当直接、尖锐，俨然就是一名道德法官。
明楚红望了一眼江素芳，然后垂下头来，轻轻地用筷子刨着饭。
要是以前，她会很轻松，也会略带自豪地道：“跟个没用的男人过，不如一个人过。”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却是只要浮现，必然像卡脖子一样系住了她的心。而且，随着她婚姻的进一步失落，这力量更加的强大，作用的效果也越来越持久。
那个男人，确实不值得她珍惜，三十多岁的人，居然对家庭没有一点责任心。工作不好，挣不了多少钱，那在其次，经常沉迷于牌桌子与酒桌子，每个月，都把所找的钱独个儿花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男人舀来，又能有什么用？
摔下去时不痛，爬起来后痛，这是重庆的一句言子儿。
现在，明楚红体会到，与一个人结婚，与一个人共同生活，其实，哪里是只涉及一个人。那是一群人，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如果与这人断绝了关系，那么，你就会失去一群人，一种生活方式。
这事就像伤疤一样，被揭过几回，血淋淋地，但是，仍然经不住时间侵蚀，终于淡出了。明楚红还是有着较好的心理素质，向前看，除了每次失败时，让她的心隐隐作痛外，其它时候，已经不再把它当回事儿。
“这不能怪我！”明楚红像审判中的自辩一样，喃喃地道。
“你是女人，不怪你，怪谁？”江素芳简直是步步紧逼。
明楚红抬起头来，望了江素芳一眼。此时，江素芳的眼里，射出一股凛然肃杀之气。原本因为已经填饱了肚子而暖和起来的身体，突然间又像进了冰窟一般，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现在知道了，不要光说别人怎么样，你也想想自己。错了就错了，要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只怕会一错再错下去。”这是明楚红妈的话，一个曾经精明的人道出的话。
明楚红妈在计划经济时代曾经领导过一些人，在当时，算得上能干的人。然而，在物质完全胜过精神的年代里，她已经完全落了伍。然而，正是由于她曾经有过的精明与能干，使得子女也大受影响，也使得子女的婚姻观大受影响。
找个自带粮票的，成了主要目标。然而，当时，粮票都已经取消了，他们却坚守着这样一个意识。
在朋友的介绍下，明楚红便认识了孩子他爸，一个个子比较小的退伍军人，在某集体企业工作。父母开店，批发布匹。
这男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就喜欢吹牛，偶尔打打小牌。
但是，明楚红自从生下小孩儿后，却放纵了。经济上，有多少钱用多少钱，没事就跟同事一道去逛街，孩子就丢给两方的父母。
识见一多，明楚红就有些瞧不上男人了，经常恶语相加。
最终，两人离了婚，孩子判给了男方，由明楚红抚养。
这样一来，明楚红似乎更加的无拘无束，孩子放给父母，自己很少落屋，除了农转非的十几万块钱外，从来没有过节余。孩子与父母呆在一起，作业没有人管，不是看动画片，就是玩电脑游戏。
“你一天不落屋，你的娃二，都没有人管，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明楚红的爸常这样责怪她，但是，说了也是白说。
后来，因为孩子的爸不给生活费，明楚红干脆把孩子还了，由男方的父母自己去带。
“你为什么不要娃二？”江素芳仍然穷追猛打，似乎偏要明楚红难堪。
现在的明楚红，突然之间，就像江素芳家的那两条狗一样，一点脾气也没有了，眼睛无神地望着煤油灯的灯火，灯火在墙上，投下了很多扭曲而跳动的图案。
来到江素芳的家，目睹了她的家境，真难以想象，她弄出来的饭菜，居然如此之香。明楚红从来没有吃得如此多过，为了保持身材，她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晚饭了。
受着江素芳的追问，明楚红竟然有些翻胃，而且极困，很想找个地方躺下，什么都不管的睡下。等明天天亮，就可以赶回那熟悉的滚滚洪流中去。
“你说，你为什么不要娃二？”江素芳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明楚红抬起头来，望了望这个她一直没有瞧在眼里，而现在却让她心生畏惧的女人。
“我一个人，带个孩子，有多难！”明楚红总算鼓起了勇气，看着江素芳。
明楚红终究是当过老师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怯场，她想通过与江素芳的对视，以表现自己对她这种态度的反制。当然，她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是为了提醒江素芳，不要再说了，这事，我不想提。
“一个人就不能带娃二了吗？我觉得，这是一个人的责任问题，你没有觉得吗？你，对家庭，对娃二，没有责任。”明素芳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变本加厉，穷追不舍。
明楚红很想转移话题，看星星坐在板凳上，眼神迷离，身体摇晃，看来是非常困了。
“星星想睡觉了，让她上床睡吧？”
说完，明楚红东张西望，并没有发现屋子里有叫做床的东西，也许，在另一间黑暗的屋子里。
“你不用管她，女圭女圭家，她自己晓得。”江素芳道，“星星是我的娃二，就算我们再不管她，但是，她仍然是我们的娃二，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虽然我们不像你们城里人那样，成天幺儿狗儿的，照顾得十分周到，但是，也绝不像你们城里的某些人那样，为了自己，连娃二都不要了。既然要离婚，那还结婚干什么？既然不要娃二，那还生他们干什么？”
江素芳的意思已经非常的清楚，明楚红自知无法向她说清楚，因为，这样的乡下人，怎么理解城里人的感情生活。
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也确实不像个妈。
但是，这又能怪她吗？这一年里，明楚红连自己都在这个纷乱的社会里迷失了。
在离婚之前，她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有些事业，且特别会玩的男人。有一辆福特越野车，只要是节假日，就带着她到野外去玩，钓鱼、野营、农家乐，花样很多，正合明楚红的脾性。
每一次进歌厅，这个男人都必唱一首歌——《爱你一万年》：
“……
我愿意为你祝福
我爱你我心已属于你
今生今世不移
在我心中再没有谁能代蘀你的地位
我爱你对你付出真意不会漂浮不移
你要为我再想一想
我决定爱你一万年
……”
每当唱到“你”这个字时，那男人，总是会回转头来，指着明楚红，特别强调那个字。
这个男人像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嘴巴极甜，也很大方，明楚红的哥哥与姐姐都很快接受了这个人。但是，问题是，这个人已经与老婆分居多年，但是，却一直没有正式离婚。
当年，两口子一起做生意，有些积蓄，本以为把钱分了，便可以各奔前程。但是，这女人知道男人另找了个女人后，死活不愿去办离婚手续，提出了男方根本实现不了的条件。
而明楚红一家人也都明白，这样下去，两个个绝不会有结果。特别是明楚红的爸，一直都对这个男人抱有戒心，生怕他是骗子。
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像这样的骗子，这世界上，还少了吗？
在家人的提醒与催促下，明楚红给了那男的两次机会，时间就过去了近半年。男的似乎也确实做了很多的努力，然而，女的开出了新的条件，要男的再给五十万。男的有几十万，全都投到了生意里，当然舀不出这笔钱。除非，他愿意把生意全部转给别人。
最终，明楚红只好狠心与那男的断续了关系，那男的，似乎并不死心，偶尔，也会打个电话。有几次，他把车开了明楚红所在的楼房外面，打了电话，让明楚红站到阳台上，让他看看。
理智加现实，使明楚红不得不放下这段感情，开始了新的追寻。
好朋友、同事、亲戚，都给她介绍了好几个，但是，总是这样的原因，那样的原因没有能成功。不但是好男人，就算是正常的男人，都像突然绝了迹一般。
没有人介绍还好一些，反正就这样一个人过，但是，当介绍的人一多，失败的打击就更多了，逼得她渴望着能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明楚红开始在网上征婚。网上征婚，明堂似乎更多，更不靠谱，骗子成串。
明楚红认识了一个本市的男人，不管是年龄还是样儿都比较般配，那人自称是某地的公务员。
正好，明楚红妈有一个朋友的儿子在那个地方也是个公务员，所以就让明楚红进行了试探。
结果，这一试，那男人便再也没有露面了。
就在年底，明楚红又在网上联系上了一个南方的生意人，据说，是做家具生意的，白手起家。样子长得相当的精神，并不像多数南方人那样矮小，身高有一米七五。
两人通过电话与qq，谈了很久，似乎非常合拍。
那男的，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还给了明楚红他父母的电话，让明楚红打过去。
两位老人非常客气，电话里的父亲道：“我们这个孩子挺争气，我们对他的婚姻，也没有什么大的要求，只是希望他能找一个能安安心心跟他过完一生的人。只要是他喜欢的人，我们都会以最真诚的心来接受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小红，要是你过来，我和他妈，一定会疼你的，只要你对他好，一心一意地跟他过日子。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图什么，你放心。”
电话里，聊了很久，父亲聊完，母亲又来。这两老人，对明楚红是相当的满意，也是相当的期待儿子能和她共度以后的日子。
元旦节前，那男的打了一个电话来，说，他很想与明楚红见个面。但是，因为最近一直忙着要开一家直营店，有些走不开。元旦节那天，直营店就要开张，要搞一个仪式，还要请当地的几个领导，把仪式尽量搞隆重。当天中午，仪式完成后，他就乘飞机赶来，请明楚红的家人吃饭。第二天，再把明楚红接到他那里玩两天，第三天，送她回来。
一听这样的消息，明楚红当然心花怒放，当即就跟父母说了，老两口也与那男人的父母通过话，多少还是有些相信。这下，不但一块石头落了地，而且，还兴奋了一阵。
元旦节那天，明楚红的妈不但把自家整理得十分的规整，还帮明楚红做了家务。
中午，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明楚红给那男人挂出了电话，她觉得，有必要，在这时，给那男人一些祝福。南方人，最喜欢博彩头。
当电话接通后，明楚红却感觉有些不对，因为电话那头，一点声响都没有。按说，要搞一个仪式，这时，会是最热闹的时候。
“你那面怎么没有声音啊？”明楚红问道。
“哦，现在，还有领导没有来，所以要再等等。只要我这面一完事，我立即坐飞机过来，天黑以前，一定能到你那个地方。你放心等我！我机票都已经定好了。”
“几点钟的？”
“三点五十，时间还早，我们这里离机场近。我自己开车去，最多二三十分钟。”
“那好，你新店开张，我祝你生意兴隆，才源广进，一年赚回一个亿。”为了这个祝福，明楚红没有少花工夫。
“谢谢！小红，你真是太贴心了，有你做太太，真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份。”
正在这时，听到电话里有人在喊这个男人。
“对不起，你稍微等一下，可能是仪式有些什么问题？马上回你电话。”
过了一小会儿，那面电话又挂来了。
“有什么事吗？”
“这个事情，我都有些不好出口。”
“有什么不好说的？不会是生意上的事吧，如果不好说，那就算了。”
“不是生意上的，你知道，我们南方人，做生意，最迷信，总要讨个好兆头。按我们的规矩，在这个时候，女朋友或者太太，得送点东西，这样，才最吉利。”
明楚红一听，便明白了，是要自己送个什么彩头，这也并不难。
“送什么，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都行。”
“小红，你真是太好了，太体贴人了。有你，我的生意，一定会越做越红火。是这样的，我们一般都需要送发财树。”
明楚红一听，不就是发财树吗？网上订购，马上送到，也不过两三百块钱，并不是大事。
“那好，我在网上马上给你订，一会儿就会送来。”明楚红很干脆地答道。
“我倒是不很懂，这里，有个花店的老板，他跟你说吧。”
“好吧！”
那面很快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姐啊，我们这里的规矩，送发财树，是不能像你那种送法的，那叫没诚心，反而会坏了彩头的。”
“那要怎么送才行？”
“我们是做花店生意的，你把钱打到我们的账户上，我们亲自送到，才行。你随便找个店，那店是没讲究的，怎么能行啊。就像你们请菩萨也是一样的，要到开过光的店请，才行啊。”
“那好，你说账号，你给你打。”
“小姐啊，这也不行啊。你想不想你先生的生意红火啊，以后，你好当老板娘啊？”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一般来说，我们送发财树，要讲头数和盆数。一盆里面，一个头，那是独子，不行；两个头，那是各奔东西，也不好，三个头，那是三心二意，也不好；四个头，那才是四季发财，这才好。再说盆数，一盆，那是独木难支，不行；两盆和三盆，那是三天两头，你想，生意要长久，那才有利吧，三天两头，那怎么行；所以，四盆，那才叫四季发财，四海归一，财源广进。最好，你要送四个头的，共四盆。四个头，四盆，一个头，二百八十八，四四一十六个头，一共四千六百零八。既有四季发财，又有六六大顺，还有八，大发。你看，怎么样？这可是最好的彩头啊。”
“四千多啊，怎么这么多？”
“小姐啊，这是好兆头啊，当然得多点啦。”
突然，明楚红有些明白过来，问：“这里面不是有四吗？你们南方人不是相信四和死一样吗？”
那人有些语塞，把电话交给了那男人，那男人道：“就是为了讨个好兆头。这钱，我有，但是，不能由我给，我给，就不灵了。晚上来时，我们会把钱还给你。”
“你是个骗子！”明楚红把电话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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