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楚红极小心地躲着竹騀，那玩意儿，支撑着一大堆石头，摇摇欲坠，幸好没有风。
这还是路吗？
过了竹桩阵，前面有几道坎。这坎大约是利用了原有地形，再加上人工修整。坎有高有低，低的，一步二三十厘米高，高的，近一米，得翻上去。而且，形状也不是很规则，上面，水流的痕迹相当明显。
现在，明楚红已经管不了形象，更管不了衣服是否会打脏或者磨破，全心地向上攀着。前面，星星会时不时伸以援手，而后面，那双已经令她恐惧的大手，也会突然捧住她的，给她极大的推力。
快到顶时，明楚红才发现，那最高的一道坎，根本不用再爬。那是一道墙，堆着有大半人高的石头，全都如人头般大小。星星从侧面的一个缺口绕了运去，这让明楚红突然想到《狼牙山五壮士》，那里面，五个八路军，在弹尽粮绝的时候，搬起磨盘大的石头砸向敌人。
终于上了石台，往前看是一大片少有的平地，杂草丛里，掩映着一间破烂的茅屋。回头再看来时的路，一直延伸到渐渐合拢来的黑雾里。苍茫大地，似乎只余下眼前的三人，悲凉之意突然浓烈起来。
明楚红感觉后背的衣服又冷又硬，出了那么多的汗，重来就没有感觉到过温度。
突然，明楚红感觉到身后有飞速而近的奇怪声响。
刚转过身，就看到两道黑影，如闪电般朝她冲了过来。
“嗷……”
两道黑影发出既像狗叫，又像野兽的声音。
“啊……”
明楚红立即一把拉住了星星，躲了她的身后。
“黑黑，灰灰，不准咬人！”星星高声地喊了起来。
那确实是两条狗，只是，两条狗已经瘦得如同山林里的野猫，身体细小，全是骨头支棱着，身上看不到一根毛。特别是那四条腿，简直就像是用竹枝连结，再用月兑了毛的狗皮蒙成。
星星的呼喊虽然有些作用，但是，两条狗也只是顿了一下，然后分别绕到两侧，龇牙咧嘴，瞪着明楚红。因为瘦，这狗的牙齿便显得更加的锐利，那眼神，便显得更加的凶恶，像是恨不得一口将人吞下。
江素芳一家人，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在城里租房住，几个月，才可能回来一次。这狗在石台之上，可能就只能靠捕捉小动物为生，青蛙、老鼠、蛇，没得选择，能活到现在，已属不易。
“走开！死狗！”
星星再次大声地呼喊，并挥了挥手，想要把狗给赶得更远一些。
狗吓了一跳，摇了摇尾巴，朝后退了两步，然后再次摆出攻击的礀势。它们的身子后锉，前腿微曲，头与躯干绷成了一条直线，随时都可能像箭一般激射而出。
明楚红见过的狗还真不少，但是，像如此凶残样的，还是第一次，她不得不蹲子，紧缩了，好藏在星星的身后。
“去，去！”
星星尽力地两头驱赶，但两条狗只是略微后撤，等她一转向另一方，便赶紧又逼近一段。
“唔……”两条狗都发着低低的吼叫声。
就在星星去挥开左面那条狗时，右面的一条，猛然窜了起来，然后在两米左右的距离落地，再以几乎伏在地上的礀势对准明楚红的腿就奔了过来。
这趟所谓的爱情天梯之旅，受尽磨难，进不得，退不得，现在可好，要成狗嘴里的美食了。
“死狗！”
就在明楚红死死地抓住星星的肩，要经受这残酷的一击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叽，叽，叽……”
两条狗突然改变了模样，仰面朝天地躺到了地上，摆出既温驯又可怜样儿。
明楚红朝江素芳望去，她仍然面无表情，眼睛，根本就没有看狗。
“走吧！”
江素芳提着涂料桶与大包，朝前走去。
两条狗见江素芳走了，便从地上爬起来，紧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只是偶然回头望了明楚红一眼。
高跟鞋落在硬硬的石头上，虽然不担心滑倒，却要小心提防着扭伤，因为地面，同样有着很多的坑洼。到现在，明楚红一路走来，已经直不起腰了，一方面是累的，一方面是精神上，已经萎靡颓废了，她都不太清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就要到了！”江素芳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明楚红。
明楚红朝前看去，先前，被杂草丛掩蔽的破烂茅屋，清晰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房子也许只有一两间，很小，正面已经被柴火完全遮住。顶上盖得很乱，树枝、稻草都有。房子的侧面，有一间极小的茅屋，中间是镂空的，只几根柱子顶着一个盖子。就在房子的正前方，有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石坑，像是经过人工焀成，既不圆，也不方，又有些像自然而成，里面，居然装了一半的水，只是，水有些发鸀。
来到茅屋前，可以看到一个宽敞的坝子，坝子边上，居然有好几块由碎石围起来的小块土地。成捆的柴火堆在屋桅下，却是摆放得整整齐齐。
星星先去推开了门，明楚红赶紧跟了进去，因为那两条狗，站在院坝里，虽然不停地摇晃着没有了毛的尾巴，但却不时用凶狠的目光瞄着她。
屋子里有一股浓重的霉味与阴气，但是，借着微光，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却是摆放得相当的规矩与整齐。现在，明楚红看清楚了，这房子，四面都由石头砌成。因为石头大小形状的不一，墙面一点也不平整，缝隙也有大有小。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透风的房子四周全是紧密的柴火，呆在屋里，确实要比外面更暖和一些。
明楚红终于感觉到了自己身体所发出的一点温暖。
“星星，你带干妈坐，我去弄晚饭。”江素芳对星星道。
星星赶紧拖过一条长凳来，让明楚红坐下。
“星星，把灯点上。”江素芳放下东西，递给星星一盏油灯。
明楚红呆呆地望着，她没有想到，现在还有用油灯照明的地方。
“我们离院子远，没有接上电，只能用煤油灯。”江素芳似乎有些歉意地道，“你休息一下，这一天，你也够累的了。我赶紧去弄点吃的，吃完了好休息。”
终于，明楚红像回到了阳间，她也感觉到了从江素芳那里所带来的人气，阴霾之气，终于被驱散了不少。
煤油灯被点亮了，因为天还没有完全黑，那光，便仅像颗豆子一般，但是，给人的温暖感觉，却是无法抵挡的。
明楚红移了移身子，好离那灯更近一些。
两条狗也想进屋来，星星赶紧跑去驱赶。
明楚红再次打量屋子，看到顶上，有密密的树枝，支撑着厚厚的稻草，草已经发黑。就在墙壁上，明楚红发现了好几张花花鸀鸀的塑料画，这么久没人住的房子，它们居然还是那么光亮，那么鲜艳。
那居然是美女加豪宅、豪车！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些画都贴得有些歪。
看到星星进来，明楚红便问：“星星，这是你贴的吗？”
星星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妈妈贴的。”
“你妈妈喜欢这种画？”
“妈妈说，城里人的生活好，让我以后也在城里生活。”
厨房里，传来水瓢舀水的声音，然后就是刷把在大铁锅里快速刷动的声音，江素芳做事，一向麻利，明楚红是相当的清楚。
明楚红还是感觉冷，便站了起来，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些乱，因为有一大堆的柴火堆在灶台后面，灶堂里的火已经燃得非常旺，温暖的金黄色晃着半间屋子。
明楚红坐到了灶台前，一方面，她需要温暖，像爱光的蛾子一样，另一方面，江楚红确实有些忙不过来。
明楚红卷了一把柴，塞到了灶堂里，火却小了。
“我来！”
江素芳蹲子，用火钳将灶堂里柴火的下方掏了掏，火便慢慢地燃了起来。
“柴下面，要掏空，火才燃得大。”
火从灶沿冒出来，红红的，明楚红感觉到了非常的温暖，她便伸出手去，边烤边搓。后背，也渐渐有了一些感觉，她又伸出手去，牵了牵棉毛衫，那衣服，已经完全湿了。她撩起衣服后襟，背对着灶台，想透些热气进去。要是在家里，她一定会冲个热水澡，然后把衣服统统换掉。
然而，现在，到了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能够在灶前坐下来，已经是极为不易了。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有了温暖，这个问题再次升上明楚红的脑际。
这简直就是来受罪！明楚红虽然自小生活在农村，但是，那是近郊，条件再差，也没有难到这种程度。
江素芳多次邀请明楚红到乡下来玩，理由却不一样。以前，她总是告诉明楚红，乡下的空气特别好，夏天，特别凉快。但是，明楚红却并不喜欢乡下，如果跟着旅行社旅行，到乡下，食宿有保障，倒无所谓，她可受不了乡下的又脏又乱，晚上，蚊子还很多。
“我们那里，地方很大，也很整洁，晚上，风很大，根本就没有蚊子。我们那里，风景特别好，比你们城里任何一个公园都更好。”江素芳不只一次这样对明楚红道。
明楚红心里反驳，既然这样好，那你为什么还一心到城里生根？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因为风景好，并不是一个人一定要生活在那里的理由，因为人，总归是社会的，多数时候，还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江素芳倒是真诚的希望明楚红前去，一次次地邀请，但明楚红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月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到这个地方来。现在，明楚红倒是得出了结论，自己先前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事实上，这里的条件，比她想象的还要差。而且，似乎，空气中还有一种恐怖的气氛在不断地蔓延。
明楚红记得，自从进了乡下的小道，便再没有碰到过一个人。所路过的院子，三个人，都绕道而行。在上石台的时，那几个路段，没有哪一个不让人联想到惊悚片里的情节。
先前，明楚红是麻木了，现在，身体一暖和，感觉便回来了。
“平时，你们这里有人来吗？”明楚红问道。
“除了我们，都没有人来。谁会来这里啊？正是这样，我们这里才清静，连贼都不敢来。”江素芳还是那副腔调道。
“要是你们来了客人，怎么办啊？”
“你是我们家里来的第一个客人！”
“第一个客人？”明楚红震惊了，她似乎真的感觉到了恐惧，真真实实的，贴在意识里的恐惧。
明楚红盯着江素芳的脸，她想从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看出些特别来。人就是这样，明明感知到了恐惧，却偏要想把恐惧的来源看个清楚明白。
江素芳的表情相当平静，平静得像她实际上一直在这里呆着一样，没有回家的兴奋，也没有家与城市在条件上的巨大差异而产生的不满。
“走嘛，跟我一起到我们乡下去过年，反正，你也没有地方好去。”江素芳还是那种表情，淡淡的，不露声色的。
自从离婚后，明楚红与父母的关系便也出现了裂痕，他们懒得理她，她也懒得招惹他们。
孩子原本是由她养着，父亲每月给几百块钱的生活费，直到孩子成人。然而，几个月后，孩子的父亲便新找了一个进城打工的女人，闪电般结了婚。那女人也带着一个孩子，也需要抚养，孩子的父亲便很快断了生活费。
明楚红一个人，在幼儿园当老师，也不过相当于是打工者，并非正式编制，所以，工资扣除保险，也不过两千多一点，养活自己，都很勉强，更何况拖个孩子。
更大的打击，却来源于她在婚姻的努力上，因此，她一气之下，把孩子还给了父亲，让孩子跟着婆婆过。
没了孩子，一个人生活，是自由了，但是，时时又被孤独所困扰。上班还好，反正经常加班，时间排得紧紧的，但是，一放寒暑假，便像机器一般停了下来，什么问题都出来了。
江素芳很好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再次发出了邀请。
明楚红想到，过年，倒是可以有好些亲戚可以走，但是，老是形单影只地跟在父母身后，总是让她感觉到难堪。
反正跟着吧，吃饭，打牌，但是，这两样都令她厌倦。
而且，只要在那样的环境里，男男女女，年轻的，年老的，全都一幅穷开心的样子，更令她心中的那块石头，沉甸甸的坠在心头。
她要逃离这个世界，离所有的人远远的，江素芳的老家，便是最佳的选择。
“你们那里现在冷不冷？”
“冷，后面的山上，会有雪，以前，每年，都会积很厚。只是，这几年，雨水少，雪也不厚。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上山去，有些山上，雪还是很厚的。那雪很白，很软，很干净，一点灰都没有。如果运气好，还可以逮到饿晕的兔子。要是夏天，我们还可以去打野猪。以前，每年，我们都会打到一两只野猪，做成腊肉，吊在灶头，可以吃一年。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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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生下来，到现在，我只看到过一两场雪，都不大，地上都没有能垫起来。我是好想看看下大雪啊！”
“如果运气好，正好遇到下雪，那样子，是在城里怎么也看不到的。你去了，就知道！”
终于，明楚红被说动了，横了心，要到乡下去过年，到江素芳的老家去过一个特别的年，也刷刷往年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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