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幽香 第一章 童年的印记(五)

作者 :

那一年是小学五年制的最后一年,所以我上到了五年级就要面临毕业考的压力。

当时的我并没有将学习看的太重,所以成绩并不优异。但母亲第一次那样认真的对待我的事情,在初中快要开学的时候,她专门乘坐飞机回家,这是我从三岁被大姨娘送到外祖母身边开始到现在的小学毕业,她第一次回家。

那天我和晓晓去山上看她父亲(我叫他小叔)抓蛇,当时我们既兴奋又紧张,我们怯生生地藏在小叔身后,亦趋亦步地走着。他拿着抓蛇工具,坦然地走在我们前面,驾轻就熟。

他背上背着一个大麻袋,里面已经有三条了,小叔总喜欢把蛇胆取出来让晓晓直接吞下去。虽然晓晓并不喜欢吃那些苦不堪言而且肮脏的东西,但她父亲说这个不仅有益身体健康,而且可以让胆子变大,所以她每次都只能乖乖照办。

其实她不知道,每次看着她皱着眉头,嫌恶地吞蛇胆的时候,我心里总是会感到羡慕。

夜幕还未降临,外祖母就来找我。我的家在山脚,而晓晓的家算是在半山腰了,而且跟家里的果园隔着很远的距离,所以除非有什么事情,否则外祖母不会来这里。

“勤,快跟我回家,你妈妈回来了。”外祖母远远地就冲着我喊道。

“啊?”这是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因为后来我在脑海里想象着自己半张着嘴惊呆了的样子,而脑子却是防空的,完全懵住了。

无数次我都在梦中见到面孔模糊的母亲,她风风火火地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了家。梦里的我兴奋到哭泣,抱着她不肯放松。她答应要带我去云南,那个我轻念过无数遍的已被梦幻了的地方。可是每次等到我收拾好行李,或者在梦中沉睡之后,一切都变了,不是他们已经离我远去了,就是他们变卦了。

现实中他们从未给过我希望,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失望过。而在梦中(也许太过强烈,所以总是梦到),每次都被狠狠地击醒,就像已经坠入云端的飞机,在下一秒毫不设防地就掉入深渊。

“快跟我回去!”外祖母拉着我就要匆匆地离开。

我跟着外祖母,眼泪已经泛滥了,但我的自尊要求我努力不让它们夺眶而出,我默默地擦拭眼泪。

如今再回忆,那时的我和外祖母就像古时被皇帝冷落的妃子一般,毫无怨言,全身心地投入到等待的繁重任务当中去了。

其实当时除了有点兴奋之外,更多的是紧张,无论我和她有着怎样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心里非常的紧张。

“哇,杨勤这么大了啊?”

我在门口看到了一位打扮靓丽的女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短袖,配上黑色七分裤,脚蹬米色高跟凉鞋,她一点都不像邻居母亲那样朴素苍老,我当时觉得她美的想一个安琪。

她冲着我开心地笑,笑的很夸张却让我觉得很真诚,连她看我的眼神都让我觉得与众不同,仿佛在欣赏一块美玉,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但当时懵懂的我却看出了她眼中的宠溺。

当时的我还没有发育完全,我肯定自己的脸丑到不行,而且每一个见到我的亲戚都会直接指出这一点,并理所当然地掺加他们认为更为恰当、更能增加他们快感的言论。

很多人都会习以为常,但我却做不到,直至后来我依旧不喜欢跟那些亲戚碰面,那种深入骨髓的嫌恶到后来变成了对他们的恐惧。

“我是你妈妈啊,不知道吗?”。我一直没反应过来,她用两只手捏捏我的胖脸。

“妈。”

我生硬的叫道,我并非不愿意叫她,只是那是我第一次这样站在母亲面前叫妈妈。

听外祖母说过我们村里哪个哪个跟我差不多情况的人从未开口叫过她母亲,但我从那一刻确定了,我永远都不会去怨恨父母,即使思念浓密之际,偶尔会感到愤怒,但在他们面前一切都能释然了。

因为我的心太小,里面已经充盈了对他们的爱,又哪来的空间供自己去怨恨呢?

我的母亲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那些日子是我感到最快乐的日子。我每天都想要伴在她左右,只是她太久未回家,有太多的人需要去拜访。而我的心里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和高傲,不愿自己流露太多对她充满兴奋的依赖感。

表哥马上要进入高三了,这个暑假他没有回来,得继续留在学校里补习。

没有表哥的分享,我觉得我的快乐就有了一点缺憾。

母亲回来后就一直是跟我一起睡的,这天晚上我习惯性地扣着鼻屎,却被母亲猝不及防地用力拍下手臂,很痛更多的是震惊。

外祖母很疼我,虽然生气起来也偶有责骂,但这样的时候并不多见,而且自从我升入小学之后她就从未管过我,无论是哪种细节,她都认为我有自己辨别的能力。

“不能扣鼻屎的知道吗?女孩子家的要干净一点,而且抠鼻子以后鼻子会变大的,知道吗?”。她的表情很严肃,很多年之后我仍然还记在脑子里。

我当时完全愣住了,也忘记了要月兑衣服睡觉,似乎在那一霎我才恍觉,原来母亲并不是我惯性里认为的完美天使,她也会生气。

第二天她便拿着我的成绩单来到另一个镇上,母亲说她要帮我转学,自己镇上的那个中学实在太差了。

其实当时我根本没想过转校后的种种,只是乖乖地跟着母亲身后,安静地接受了她设置的人生策划案,但至于结果如何,她和我谁也不会知道。

那天天气特别热,骄阳炙烤着大地,地面滚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鞋底透进了脚底,那种被层层阻隔了的热度都让我们受不了,那一直贴在地上的小虫是如何躲过那一年的夏日?

我已经汗湿了的手牢牢地被母亲牵着。从车站下了车后,我们走了很久的路,即使撑着阳伞,那热度却丝毫未减。终于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我们停下了脚步。

母亲按了按门铃,很快,铁门被一位妇人打开了。

她跟母亲一样的年龄,但她的打扮更正式一点。

她微笑着邀我们进去。一楼的前半部分是大厅,只放了几张沙发,所以显得很空旷、很干净,被楼梯阻隔了的后半部分就是厨房。她招呼我们来到厨房,我们在一张很大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这是你女儿吧!”她慈眉善目地看着我。

我之前听母亲说过,这位妇人她是母亲从幼儿园开始的同学,直至高中毕业。我难以想象能保持这么久的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我的心里有些忐忑,她的笑容是出于真心的,还是礼貌的客套,突如其来的善意让我惶恐不安。

“对啊,我女儿,杨勤。”而后她转向我,说道:“快叫人啊,这位是徐老师。”

“徐老师好。”我的脸上不自觉地已经堆满了笑容,但我不知道它到底被安排在了什么意义里。

“很乖嘛,女孩子一直都比男孩子好教好管理。”

“她平时都不用功的,这次成绩也考的不好,我就想着以后如果住在你这里的话,你要帮我好好管管她!”

“那是当然的。你成绩单拿过来了吗?”。

这时,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涤纶黄褐色短袖,配着黑色卡其裤,脚下是一双黑色有神的皮鞋。他长得很不好看,但身材高大。

“这位就是纪老师吗?”。母亲连忙站起打招呼,我也跟着起来。

“坐坐坐!不要这么客气啊!”他自顾自地端了杯水喝了起来。

他结果徐老师手中的成绩单,仔细的研究起来。当时我们小学毕业只考两门主科,语文和数学,每一门又分为三个部分,用abc来代表成绩。我只有四个a,成绩算是很差了。

我双手捏的很紧,感觉自己就像待俎的鱼肉,而且在此之前还要拿来被讨论一番。

“你不是说这个成绩很好的吗?”。他并没有看向我们,而是皱着那双浓密的眉毛对徐老师问道。

我感觉羞愧极了,我忘记了去留意徐老师和母亲脸上的表情,但当时我的脸色应该很差。虽然我无数次地被嫌弃外形的种种,但,这次是第一次被一个专业人士评价自己学业的鄙陋。

他又站了一会就匆匆地离开了。

听母亲说他是校长,所以很忙吧,他走后我就稍稍松懈下来了。

“昨天杨莹莹刚来过,就是杨尚勇的女儿啊!”

“哦,杨尚勇的女儿哦,是杨勤的同学吗?”。母亲看着我。

“恩,幼儿园和小学的同学。”

我在脑海里忆起杨莹莹的面孔,那个皮肤白皙,清秀瑞丽,爱扎马尾的女孩。她并不美丽,但却能够吸引众多男生的注意和爱慕,也许是因为她的端庄文静。而且她成绩优异,深受各科任课老师的欢迎。

说真的,在那时小小的我的心里,隐隐地对她产生一种莫名的妒忌之情。

“她考的不错,六a,我看她的样子很好学。当时我问她为什么想来这里,她告诉我她想学习,这里能给她最好的学习氛围和条件。”

徐老师一脸骄傲地看着我的母亲,迟钝的我并没有从她的表情里找出未来的蛛丝马迹。

回家的路上,太阳已经西斜了,只有残留在西边金黄的晚霞能够证明曾经它的到来。房屋的阴影遮蔽了路面,清风迎面吹来,吹在粘稠着的皮肤上,略显凉意。

“勤,以后在老师家里你要认真学习知道吗?”。母亲拉着我的手,悉心地对我说。

我想当时最难受的人应该是母亲吧!每次在电话里她总会提到成绩,我虽然不用功,但成绩也算是中等偏上的,所以总跟她说还好。遥远的她也找不到什么措施让我正视成绩,所以我以为她并不在意,原来她只是和我一样,表达不来。

“嗯,我知道。”

这不仅是对母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想吃点什么吗?”。

来时空空如也的街道此时已经摆满了小吃摊,跟外祖母一起出门的时候,从来没有在外面买过小吃,因为外祖母很节俭。我抬起头,认真地开始比较起来。

如今想来,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单纯了,也没有想到可以撒撒娇,多要一点,而不是绞尽脑汁只要一种美食。但如今的我也不懂得撒娇,不懂得使坏,直来直往的只知道撞墙。

最终我在松糕摊子前停了下来,对于糯米食我总也抵抗不了它的强大诱惑力。

“这个吗?”。

“恩!”正好新做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米的香味和着红枣的气味迎面而来,我的口水不断地涌现在原本已经干涸的口中。原来幸福很简单,在想吃的时候有东西吃而且也能吃。

“谢谢!”我从师傅手中接过还热乎的松糕,小小一块很松软。

“好吃吗?”。

“嗯,妈,你要吗?”。我递到她面前,示意她可以咬一口。

“你吃吧,我不想吃。”

“哦!”我又重新开心地吃起来,牙齿咬着松糕的那种感觉很美妙,宛如难舍难分的缠绵。

“勤,这些年里你想过妈妈吗?”。

她始终不徐不疾地走在我身边,也没有看我,但我听出了她言语中的艰难。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再次泛滥眼眶,我不知道是因为回忆到曾经走过的那些孤独的日子,还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至少这句话让我知道其实这些年里并不是我自己在单相思,至少能够说明我的存在也是有分量的。

我以为没有回答,因为当时眼泪太多,语言已经被掩盖。但后来有一天母亲回忆那一天的时候,她告诉我当时我很决然地回答她:“没有!”

是吗?怎么可能呢,无论是如何坚强的人都不可能不会思念父母,更何况每逢佳节倍思亲。

只是我太过要强,舍不得在母亲面前流一滴泪,即使眼泪完全失控,我也要转身默默地擦拭,还要佯装潇洒地微笑以对。

为什么这样小的年纪就这般要强?我不知道,也许是天生的,又或许是太多年的失望和孤寂造就了如今对感情如此敏感和要强的我。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樱花幽香最新章节 | 樱花幽香全文阅读 | 樱花幽香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