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和，你睡觉又好像说梦话了！”在伫芳宫里与周雪和宿在一处，我饱受其梦呓之苦，辗转难眠，清早起身便佯怒抱怨道。而雪和惊慌不已：“我说梦话了？说什么啦？”“碎碎念的，哪里听得清。”她轻轻出口气，“许是今天要去神女殿激动不已的缘故，打扰姐姐休息真是不好意思。”我见她有些自责，赶忙笑起来：“没事没事，同你开玩笑的。”“放心，以后我便不会这样了。我对天发誓。”说着还真指天发誓。“快别了。像个孩子似的。”我笑道，“咱们快些收拾吧，今日不是在自己屋里用膳，要到溢香阁和其他姐妹一同用早膳呢，迟到便不好了。”
这几日与雪和相处，越发是喜欢这个姑娘，单纯俏皮，她家原先是做玉器生意的，雪和五岁那年家里走了水，不仅家产付之一炬，全家上下七十四口人只活了她一个，身世的不幸让我唏嘘不已，也更欣赏她的乐观开朗。出事之后，叔父一家便收养了她，视如己出，吃穿用度都是很好的，连她入宫来还特地择了侍女代晴来服侍。
“嫣姐姐，不是晋嫔之后该是选三的吗，去这神女殿做什么？”代晴正给雪和更衣，她理着前襟问我，落雁则正给我梳妆，“嗯，似乎是从孝宗时候传下来的规矩，听说选三之前必须有这个步骤，具体的事儿只有历朝太后才清楚。”我对着镜子择了对红翡翠滴珠耳环戴上，“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听凭吩咐就是了。”雪和整理得快，“嫣姐姐，既然你我有缘这几日暂住一起，那这二十个人里，咱们是最亲近的了。以后不管怎么样，你可要看顾着我呀。”“嗯，姐姐明白。”
我们两人住在伫芳宫最里面，离用膳的溢香阁有些距离，收拾妥当后便赶紧出门，可惜到了地儿，其他十八位佳丽，还是早就入座了。我们与她们打了个照面，就静悄悄地入座。
“不知道是谁立的规矩，非得把二十个人都凑在一块儿用膳。”雪和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微笑不语，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二十个女人呆一起，名分未定，谁能真正入主中宫还未可知，不晓得会有怎样的节目。
“各位小娘娘，这是太后娘娘着长乐宫的小厨房准备的早膳。传膳——”王公公一声令下，上菜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口蘑肥鸡、三鲜鸭子、豆腐樱桃肉、溜葛仙米……玲琅满目的摆在了眼前。二十个姑娘是围着圆桌坐着，我暗地里打量着她们。自己左手边是同住的雪和，右手边是一个光彩照人的姑娘，美丽倒是美丽，可是自传膳开始眼睛便直直地盯着桌上的早膳，我暗暗冷笑：徒有美丽又如何？不过，倒是也有那么四五个女子自始至终神态自若，对眼前的大排场丝毫没有任何反应。细细记住她们的长相，我虽然生长在世外，但也从钱铃儿那里知道些宫廷险恶，多留心总是错不了的。
“请问公公，不知太后娘娘是否驾临溢香阁与众姐妹同进早膳？”其中一个女子问道，声音让人有种凉凉的感觉。我看向她——面容娇小，那浓淡适宜的凤眉下镂着一双星眸，可爱的瑶鼻，微红的玉腮，芙蓉玉般的朱唇，娇女敕的皮肤如霜如雪——倒是个极美的人物，不过她温和柔媚的相貌与她这清冷的声音有些不符。听到她的话，姑娘们也都看向王公公。
王公公一鞠躬：“回任小娘娘，太后娘娘——”话还没说完，只听得溢香阁外有人笑道：“太后身上不太爽快，便安排本夫人来瞧瞧诸位小娘娘！”随着这放肆张狂的笑声，一个妖娆的身影摇摆进了溢香阁。我们不知来者何人，为了不失礼数，都纷纷起身行礼。
一袭芙蓉色的宫袍，领口开的略低，隐隐能露出丰满的胸部，面似芙蓉，眉如柳，一双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翠在晨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来人稳当当地坐进了正中的空位，朝我们摆摆手：“小娘娘们都坐吧，你们可都是太后挑出来的要伺候皇上的美人儿。本夫人特地来鉴赏鉴赏。”懒洋洋的腔调之中带着一丝侵入骨髓的妖媚。
“呃，这位是皇帝陛下的乳母，皇帝念哺乳恩情，册封为奉圣夫人。”果真是皇帝乳母田氏，我原先便猜到了几分。
在宫中这几日听尚宫们提到过，目前天明城里有三个重要的女人。第一位自然是皇帝生母刘太后，做了十多年的太子妃，终于熬成皇后，可惜一个月又升了太后，心中郁结致身体抱恙，留在长乐宫养病甚少出宫；这第二位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妃嫔——宸妃南氏，据说是当今皇上从前因先皇太子位被废，随着迁居天明城西苑时候的贴身侍女，在皇上潦倒之时也悉心照顾不离不弃，先皇登基后皇上做了太子，便纳为东宫侍妾，启明元年册封为美人，因年初诞下一对双生公主，晋为宸妃；这第三位嘛，便是眼前这个妖艳的女人，皇上乳母田氏，也是西苑中照料皇上有功得到加爵晋封。当年先皇太子位不稳，刘太后费尽心思才最终保全，因而疏忽了皇上，因此皇上反而与宸妃和奉圣夫人更为亲厚。
我虽说为田氏对皇上的不离不弃而动容，可是心中实在不喜欢这个妖媚的女人，张狂不说又有些愚钝。按道理讲，我们这二十位姑娘虽然目前只是普通的宫嫔品阶，可受得住她的吆喝，但是选三和钦定之后，当有三人一跃成为皇后与贵妃，品阶自然是在什么奉圣夫人之上，这般无礼，只怕到时候会引起不少风波。
“动筷子啊，还得本夫人一口一口喂你们不成？”奉圣夫人扫视我们一圈，呵呵地笑着。“是。”我也拿起筷子，夹了个莲花包放进自己的白瓷小碗中。还没等咬下第一口，“唉——”奉圣夫人叹口气，众女面面相觑，我忍住暗火，发下筷子，正想探问。
谁知雪和先出声问：“不知道夫人您为何叹气？”奉圣夫人斜眼瞧了雪和一眼：“嗯，这位小娘娘长得很俊啊！”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本夫人只是想起来当初进宫做皇上的乳母的时候，刚刚十八岁，也想你们这样的好年纪，可是这一晃就十多年了。人老珠黄，看着你们一个个花容月貌的，不禁感伤起来。”说着还捏起绣帕像是真的要抹眼泪。
“夫人不必难过。”这时一个姑娘谄笑道，“夫人您要是不这么说，我们哪里猜得到您已经年过三十，刚才您进来的时候，妾身还以为是哪位公主殿下呢？肤光胜雪，让人不敢逼视。”田氏听了很是受用，笑着模模自己的脸：“本夫人平日里的确是很注意养生，这才永葆青春。”
雪和与我交换了下眼神，这么肉麻的话也说得出口？雪和轻轻吐了下舌头，作呕吐状。我朝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胡闹。但是她的举动还是被田氏注意到了。
奉圣夫人脸色大变，重重地拍桌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抬手一指，正指着雪和的鼻子。登时场面气氛可怕，不少女孩的脸刹那毫无血色。
可是雪和听她这么一问，面无惧色，反倒立马起身，我一看不好，这简直像极了空青与人争吵论理的一贯动作，连忙摁住她的手，起身朝田氏大大方方一福身：“回夫人，昨夜雪和妹妹因为选三在即，心中有些紧张一直辗转难眠，所以胃口有些不大好，才在夫人面前失仪，妾身听闻夫人行事雷厉风行一向不拘小节，还望您不要与妹妹一般见识，饶了她这一次吧。”虽然我对这些话心中暗自吐了一千次，但是为了保护雪和，这份厌恶得深深藏在心里，得体又不卑不亢。
奉圣夫人眯着眼，目光从我的脸上转到雪和脸上。似乎见雪和眼底的确有些浅浅的乌色，便窝回椅子里，眉毛一挑：“胃口不好就别在这坐着了，我们吃你瞧着多眼气，再难受起来又影响气氛。水桃——”她朝身边侍奉的宫女儿一努嘴，“把这位娇贵的小娘娘送回伫芳宫。”叫水桃的宫女走到雪和身边：“小娘娘，奴婢送您回宫。”雪和微微瞪了瞪眼，我扶住她，不经意间趁机地捏了她一下，低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后转向代晴，“送你家小娘娘回去歇下。”雪和也捏了捏我的手，示意自己明白，深吸一口气：“妾身谢夫人体恤，先行告退，还请各位姐姐妹妹见谅。”
“唉，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就是身体骨娇贵，又是睡不好，又是吃不下的，天知道你们想干什么？”雪和走了之后，田氏摆弄着自己的手腕上的一对玉镯。有个眼尖的姑娘赞道：“夫人，这可是羊脂玉镯？”田氏眉毛一挑，笑着说：“怎么，你也认得？”那姑娘点头，又摇摇头：“妾身只是听说过，皇家才可用得了的羊脂玉是最珍贵的玉，称得上白璧无瑕，见夫人腕上这一对竟和您的肤色融为一体，能有这般状如凝脂的玉镯，便猜着是极品羊脂玉了。”我暗自咋舌，今日怎么这么多马屁精，拐着弯儿地奉承田氏，幸好雪和回去了，这场面实在是挑战她的承受能力。
“你倒是见多识广。”田氏抿嘴一笑，“去年南疆那里恭贺皇上登基，进贡了一对上等羊脂玉镯，皇上感念本夫人多年伴驾有功，特赐给了我。这天明城里可就这一对儿。”说着把一双手伸出来，给我们瞧。
我看那玉镯，确是状如凝脂，乃是极品。不禁伸手模模了别在发髻里面的那支梅花小簪，不知道和它比起来哪个更是无暇。可是玉质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阿棠的心意，想起来阿棠，倒是不太在意田氏的炫耀之举。而其他姑娘大多艳羡不已，也无人注意我的心思。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凉凉的让千嫣惊醒，又是那个神色略有些淡漠的姑娘，听王公公唤她”任小娘娘”，当是凤阳府任素华。
“千字文中有：‘金生丽水，玉出昆冈’，果然不假。”她微微低眉，“诗经中又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君子必佩玉。而孔夫子也说‘玉有德，君子当好玉也。’玉之德，乃是我辈终生愿修习的。”听到她频频提到玉与君子的关系，我唇角上扬，好个玉有德，这姑娘是在拐弯抹角地嘲讽田氏无德不配此玉。
“这位姐姐说的没错，”我意犹未尽，接过话茬，“子曰玉有十德——温润而泽，仁也；廉而不刿，义也；垂而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贯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不贵者，道也。夫人说妾身记得可对？”微笑着问田氏。
想来田氏听得我们二人引经据典说了一堆和玉有关的东西，已然是云里雾里，听我这么问她，便把双手收进袍袖中，讪讪地笑道：“小娘娘记性真好，不过管什么玉之德，本夫人只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指望着你们能恪守妇道，好好侍奉皇上。”
“妾身谨记夫人教诲——”我们齐声和道。“好了好了，说了这么多话，早该饿坏了吧。本夫人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用膳。”她一抬手，随侍的太监立马迎上来。“王公公，这些小娘娘本夫人可就交给你了，可得好生照顾着。到了时候，好好引着她们去神女殿，请画仪式本夫人便不能替太后娘娘了。”
总算是走了，我舒口气，朝任素华看去，报以微笑，哪知对方冷冷地瞅了我一眼，便低头用膳。我自讨没趣，心道这天明城里的女人个个都古怪，还真是觉得雪和越来越可爱了。
“呀，嫣姐姐，你回来了。”我一回屋，雪和腾地从榻上坐起来。“有没有吃的啊？昨个就没吃多少东西，全指着今天的早膳呢！现在我饿得不得了。”
“活该！”我轻轻戳了雪和的额头一下，“一看就知道那个奉圣夫人不是善茬，你还不老实。”“这哪能怪我啊，她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打扮的这么妩媚，谁受得了啊？还有那几个人，眼睛有问题就算了，还说出那么恶心的奉承话——”雪和急急地为自己辩白。“好了好了，我说了一句，你就冒出这么多话等着。”我转身，“落雁，把我嘱咐你去御膳房要的那些糖蒸酥酪和糖蒸栗粉糕端过来吧。”瞧见吃的，雪和两眼泛光：“我就知道嫣姐姐不会不管我死活的。”接过落雁端过来的糕点，就狼吞虎咽起来。“你以为我看得惯啊，看不惯也得憋在心里，以后可记得谨言慎行。”“嗯嗯，知道了。”雪和边吃边应承着。
落雁扑哧一声：“大小姐，我瞧着周小娘娘跟二小姐脾气还真是有些相像呢！”“二小姐？”雪和抬头看我。“是我妹妹空青。她呀，平时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到了别的地方学武去了。”“哦。”过了一会儿，雪和拍拍自己的肚子，满足道：“可算是过了这一关。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去神女殿呀？”
“神女殿？”千嫣心想，该是要进行奉圣夫人口中所说的请画仪式吧。“王公公早膳后说了要在午时三刻同去神女殿。太后娘娘凤驾亲到，你可不能再毛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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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嫣要做皇后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