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女枭 四十三,义胆忠心

作者 : 十三儿

九龙坡位于卿州城南面,它并不是一个坡,而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它之所以叫九龙坡,是因为此地之地形颇像九条龙四面环绕,而中心便是龙头,故由此而名。

现在,甯王爷在花满楼与铁骑十八卫的护送下逃到了这里,经过这几日的浴血奋战,各自都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的警觉性却依然宛如猎狗般敏锐。待几人察看过地形后,花满楼细细斟酌。照常理推算,范政他们定然还追不上来,便准备小息一阵。可转瞬,他突然脑子一转,这里的地形异常危险,若山顶上被人包围,岂不是关门打狗?思量之际便决定继续向前。甯王爷感动道,“让你们受累了……”

铁骑十八卫的头儿名叫李述,他跟随甯王爷已有二十五年,他激昂道,“王爷何出此言?自古以来,卒为将生,若将亡,卒留着还有何用?”一脸真挚的决裂。

甯王爷一把握住他的手,低着头,叹道,“我此生何其荣幸?”已是热泪盈眶。他甯王爷一生中冷硬心肠,少有掉泪,但这段时日,才突然发现他也是感性之人。就在一行人快要翻越龙头时,突然,一道奇异的声音响起。众人立刻警觉起来,花满楼镇定道,“守护王爷,快撤。”众人赶紧往旁边的平地退去。

这时,山顶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他身着黑色的衣衫,背着一把弓箭,手持一支暗红色长箫。他冷冷地盯着下面的人影,那张刀刻般坚毅的脸庞上飘浮着淡淡的玩味儿。良久,他突然眯起眼来,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藏匿着狡黠,他扬起唇角,饶有趣味道,“甯王爷别来无恙?”声音慵懒淡然,仿若带着一种怪异的讥削冷酷。那就像一只狡猾的猫,当它抓到老鼠时总会玩弄一翻再吃掉。

甯王爷微微一惊,冷声道,“本王好得很。”他不禁暗自惊叹,这秦祭似乎有九条命。他的生命力可谓诡异莫测,仿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都能侥幸存活。而更要命的是,他的顽强与坚韧总令他不怕输,就算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他都还要卷土重来。这份毅力,又是多少人能做到的?他甯王爷此生就佩服秦耘,佩服他的隐忍和耐性,可秦祭,却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他虽年轻,但那份锐气与魄力无不昭示着他王者的气息。甯王爷不禁暗自一叹,若他没猜错,将来秦祭定又是另一个自己。因为他们都有野心,都有着权势的**,而秦祭,又或许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花满楼小心地把甯王爷护在身后,谨慎道,“王爷小心,谨防有诈。”

秦祭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手中的长箫,悠然道,“尔等何须紧张?”一脸戏谑。

李述左右张望了几眼,小声道,“王爷,看此人悠闲自得,想必早已埋伏……”甯王爷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他们更加小心谨慎起来,不敢轻举妄动。秦祭半眯着眼,突然举起箫,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专心致志地吹起箫来?

第一抹箫声响起,苍凉凄旷。

甯王爷等人微微一怔,都暗自猜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秦祭并无其他动作,他只是闭上眼,静静地吹着他的箫,仿佛很专心的样子。他的箫声完美,也很清澈镇定。因为花满楼懂音律,他时常流连于风月场所,自然懂些乐器。从箫声中,他已听出秦祭的声音,志在必得。是的,就是志在必得。可秦祭呢?后来,当人们听说秦祭独自面对甯王爷的铁骑十八卫还悠游自得时,无不惊叹。因为少有人能从铁骑十八卫的手中存活下来。秦祭这一出又是唱的是什么戏?缓兵计,是的,就是缓兵计。自古以来,兵不厌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其中的玄妙之处又是多少人能明白的?这就是人心,人心的猜疑与险恶。

花满楼推算得不错,范政到九龙坡还需要一小段时间。而要命的是,秦祭为了阻止甯王爷溜走,单枪匹马闯入此地。他的镇定,是伪装的色彩。他告诉自己,他的身后就是百万雄兵,而他的箫声,就是他的武器,利刃。他为何要带长箫?因为花满楼,因为他懂箫。事实证明,花满楼已经上当了,这就是秦祭,心思巧妙胆大,又细如尘土的秦祭。

良久,待一曲完毕后,花满楼似乎已察觉出一些倪端,他激动道,“王爷,我们上当了。”而此时,甯王爷也有所察觉,众侍卫突然动了。就在这一刻,秦祭冷笑,他突然从身后取出三只长箭,稳射甯王爷。‘咻’地一声,甯王爷大惊失色,因为其中一支箭正插在他头顶的头冠上。花满楼惊慌道,“保护王爷。”

秦祭歪着头,静静地盯着底下的甯王爷,突然露出一抹春光明媚的笑容。他的背后还有一支箭,这支箭,是替花满楼准备的。转瞬,他突然又向身后看了一眼,抬了抬手,笑了,因为范政的人马已经及时赶来了……

一阵沙尘漫天飞扬,四周传来急迫的马蹄声,数百名弓箭手迅速将甯王爷等人逼回龙头,将他们包围。气氛,顿时变得诡谲不安,仿若任何声响都会令乱箭齐发。花满楼与铁骑十八卫小心翼翼地将甯王爷护在中心。他们背靠着背,都已准备着最后一搏,哪怕用血肉之躯,都要保护甯王爷。范政站在山顶上,一副气指高昂之态。他伸出手,指向甯王爷,得意道,“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李述愤声道,“范政老贼,休要狂吠。”

范政一愣,也不生气,淡淡道,“李述将军,如今甯王爷大势已去,皇上下旨捉拿此人,你乃朝廷重臣,怎可反逆?”

李述‘呸’了一声,怒道,“范政老儿,尔等无耻之徒,还不快下来受死。”他瞪大眼睛,一脸悲怆的愤怒,再加上声音豪霸如雄狮,竟震得尘土滑落,站在山顶上的范政竟被吓得站不稳脚,差点滑倒。他自觉狼狈,恼羞成怒地挥舞着衣袖道,“射,杀无赦。”

秦祭突然抬了抬手,淡淡道,“且慢。”声音轻细,仿若柳絮般拂过,但怪异的是,如此轻细的声音却深深地震入众人的心扉。他懒懒道,“甯王爷,我秦祭佩服你乃当世之枭雄。只是,大丈夫生于浊世,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想必王爷清楚得很。”

甯王爷浑身一颤,暗自捏紧了拳头。秦祭的话他又怎不明白?难道他真要花满楼与铁骑十八卫葬送在自己的手里么?难道他真的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为自己卖命的铁血男儿死于乱箭之中?甯王爷垂下眼睑,意志已开始动摇。秦祭的话无疑是一根针,深深地扎入他的死穴,就因为他的重情重义,他才犹豫,动摇。

秦祭仔细地观察着甯王爷的面部表情,不放过丝毫异常。他秦祭是何等聪明之人?皇帝虽未表明是否留甯王爷活口,但他秦祭要。因为他还要用甯王爷来要挟甯无倾,只有甯无倾自己松手,他才能夺取他想要的女人,才有机会占为己有。还有一点就是,若以情动人,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活捉甯王爷,岂不美哉?更重要的是,倘若天下人知晓他秦祭对甯王爷如此宽容,定然会鼎力称赞。他与甯王爷一样,不但要权势,也还要面子。当然,至于甯王爷的生死,他秦祭绝不强迫,这还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不过,代价是甯无倾,他只要甯无倾。

双方一阵僵持,都没有任何动静。秦祭又道,“诸位都是血性男儿,誓死护主乃忠义之士。但敢问,尔等可曾想过你们主子的难处?”一脸奸诈的狡猾和诡谲。此话一出,果然引起铁骑十八卫的疑惑,李述道,“王爷……”众侍卫都急迫地望着甯王爷,他们的眼神坚毅而决裂,那一双双黝黑清澈的眸子里渲染着忠贞的赤诚。将若亡,卒何生?面对这样的决裂,这样热烈的生命,甯王爷犹豫了。李述急迫道,“王爷,属下愿誓死保护王爷。”声音干裂坚定,带着热血男儿的赤诚。

秦祭冷冷地盯着他们,抬了抬手,示意弓箭手松懈。他淡淡道,“李将军,你可曾想过王爷心底的忧虑么?”声音冷冽,竟似带着鄙夷与不屑的嘲弄。

李述一怔,愤然道,“秦祭小儿,休要胡说。”

秦祭仰天长笑,突然悲怆道,“你们愿意为甯王爷死,是忠义,秦某人佩服。可如此一来,甯王爷将背负着千古骂名。”

李述圆眼一瞪,怒道,“何来骂名之说?”

秦祭冷笑道,“倘若尔等为甯王爷奔赴黄泉,天下人定然会称赞尔等英勇忠义。可甯王爷呢?天下人将会鄙视他。因为他无情无义,是无情无义的孬种。”

甯王爷低垂着头,并未作辩解。因为秦祭所说确有一番道理。更何况,他也不忍心让铁骑十八卫为他葬送黄泉。但李述似乎并未考虑到这些,他本就是粗鲁直率之人,头脑自然简单,不禁追问道,“你且说说何来骂名。”他还是没听懂。

秦祭盯着他,眼神锐利,沉声道,“诸位可曾想过你们家中的妻儿老母?”众人一怔,秦祭继续道,“你们今日所为,定会让天下人耻笑甯王爷心狠,为保己私,不顾护卫家眷感受。你们所谓的忠义,却是天下人对甯王爷的耻笑,这是陷甯王爷于不忠。我曾给过你们求生的机会,趟若你们还要执意死于乱箭,于父母,是不孝。于妻子,是不义。尔等乃血性男儿,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罪可是铁血男儿所为?”众人都默默地低下头,秦祭又厉声道,“是男人的,就不会陷主子于不忠。是男人的,就不会弃妻儿老母于不顾。”声音豪朗大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怅然。

静了,一片寂静。天地间仿佛突然静谧下来。它仿佛也在思索,究竟怎样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范政偷偷地看了一眼秦祭,突然感到恐惧,那种怪异莫名的恐惧。因为他突然发现,这秦祭杀人无疑非常优秀,优秀得令人心寒,令人心慑。

何谓杀人不见血?这人心,是多么可怕诡谲的东西。而秦祭无疑很会找人的死穴,更要命的是,他还找得准,下手也准。因为他刚才的一番话,已令多数人黯然失色,悄悄地落泪了。是呵,是男人的,就不会弃妻儿老母不顾。是男人的,就不会陷主子于不忠,他们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血性?是有情有义,是责任。赡养老母,保护妻儿是孝道,是责任。一个没有责任的男人,他配做男人么?

甯王爷虽心狠手辣,但重情义。这就是他为何犹豫的原因。因为他不想让十八个家庭因自己而坍塌。若在早些年,他定会不以为意。但现在,当他老了时,当他们都离开了时,当他经历过风风雨雨后,他才发现,人生在世,名利争斗,得到了,失去了,最终,只有家才是最温暖的地方。因为那里可以疗伤,可以包容你的一切过错,可以默默地抚平你心底的创伤与疲惫。现在他后悔了,因为他愧对甯无倾。他的儿子,唯一的骨血,唯一的亏欠。良久,甯王爷缓缓地抬起头,望着他们,老泪纵横道,“若诸位还愿追随本王,就请听本王一言,诸位,请替你们家中妻小想想罢,她们需要你们……”

众人都低着头,不发一语。秦祭趁机道,“诸位将士请放心,我秦祭拿人头作保,决不伤害甯王爷一根头发。”

李述早已泪流满面,他感激道,“王爷怜悯之心,众将士明白。可王爷乃尊贵之人,岂可屈服于他人受辱?”

甯王爷摇了摇头,叹道,“本王大势已去,只盼众将士能保住性命,盼他日还能相聚。”众人沉默。甯王爷泣声道,“李将军,本王求你了……”他突然下跪。这一跪,令在场的男儿无不落泪,连山顶上的弓箭手都不禁潸然泪下。叹惜呵,叹惜枭雄暮年悲哀,壮志未酬的绝然悲怆。甯王爷,他虽败了,可多年后,人们依然能记住他,记住他的胆色过人,爱妻,爱子,爱将士,谅知己。他的胸襟,又是多少男儿能做到的?他的重情重义,又令多少人不敬佩?他最后的挽歌,又令多少人无不潸然泪下?

李述惊慑道,“王爷……”他也直直地跪了下去,悲叹道,“请王爷保重。”他低着头,一脸悲痛决裂。众将士都默默地跪了下去,齐声道,“请王爷保重。”声音悲怆,却带着异样的坚毅。秦祭不禁暗自惊叹,此等忠义之士……他实在舍不得诛杀。若能收为己用,如虎添翼。

甯王爷双手趴在地上,也不起身,他颤声道,“若李将军不应承,本王就长跪不起。”声音凄艳而悲怆。这,已是他最后的乞求。

李述落泪道,“王爷这又何苦。”

范政懂得察言观色。他见秦祭动了恻隐之心,便顺水推舟道,“李将军,若尔等能归顺皇上,不但妻儿老母能保……”一把佩刀突然向他飞去,险险地从他的身边擦过。范政被吓得不轻,不自在地闭上嘴,赶紧躲得远远的。秦祭不禁暗自一叹,看来这铁骑十八卫只有死路一条。

甯王爷长跪不起的乞求令李述痛心,范政的收买令他憎恶。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是陷甯王爷于不忠,于妻儿老母不孝。不打,是陷自己身为下属的不忠不义。主子有难,下属却退缩了,这算哪门子的忠义?他李述虽粗人,但他记得家中老母曾教导他,要忠贞不二。甯王爷待他不薄,这二十几年来的照料令他无不感激。如今,主子有难,他却无能为力,他又有何面目苟且偷生?更何况,若被生擒,他也坚决不愿归顺,此生绝不侍奉二主,这是他的尊严。可现在甯王爷却乞求他放下

武器,留一条生路,他又该如何抉择?

良久,李述突然给甯王爷磕几个响头,颤声道,“王爷,保重了。”已是泪流满面。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仰天长叹道,“忠孝两难全。”声音凄厉悲怆。他突然拔出随身的佩剑,决裂道,“王爷,属下恕难从命。”竟横刀自刎……

热血,喷洒在甯王爷的身上,炙热,滚烫。那些鲜红刺目的血液仿若有生命般绽放着夺人心魄的诡异。

“李将军……”众将士大呼。那一刻,所有人不禁动容。秦祭更是浑身一颤,他闭上眼,叹惜道,“此乃当世之忠孝也。”

李述,这样一个七尺男儿,他用自己的鲜血来昭告天下,他的忠贞与孝道。就算死,他也要死得顶天立地,死也绝不下跪,不屈服。

甯王爷狼狈地爬起身来,悲呼道,“李将军,李将军……”也在此时,这铁骑十八卫……他们竟都纷纷抽出佩剑,异口同声道,“宁死,也绝不委屈求全。”

剑,刺入胸膛,刺入这些铁血男儿的心房。鲜血溅洒。一瞬间,这些鲜活的生命在抉择中缓缓地倒下。那一刻,他们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更没有责怪,只有悲怆的决裂,为甯王爷悲怆。他们崇敬的主子,暮年壮志未酬,那种怅然若失的痛惜他们又怎不明白?不扼腕?霎那间,天地间一片腥红,这片炙热的土地上浸染着他们的热血与无可奈何。十八个男儿的热血,十八个男儿的忠毅,十八条好汉的挽歌……竟是这般惨烈震撼。

甯王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缓缓地倒下。他的将士们呵,他的委屈求全却葬送了他们的性命。是他,是他亲手扼杀了他们,他有何颜面苟且于世?他突然捂住脸孔,跪倒在地。顿时只觉得一阵强烈惨痛的撕心肺裂由心底传来,只觉得血气上涌,心口剧烈翻滚,似要炸裂般难受。突然,一口鲜血喷出,那心口上二十几年前的旧伤口竟裂开了,一瞬间,鲜血崩裂。他疲惫地闭上眼,倒下了。花满楼惊慌失措道,“王爷,王爷……”甯王爷浑身冰凉,已无任何知觉。花满楼突然笑了,大笑。他缓缓地跪下,给所有倒下的亡魂磕头。良久,他捡起一把佩剑,凝视着上面的鲜血,轻声道,“众将士,走好,黄泉路上,我们不孤独。”他闭上眼,就在他举剑自刎时,一支箭精准地射到了他的手臂上。下一瞬,他张了张嘴,顿觉浑身麻痹,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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