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夏茉儿铁了心不理睬他,两人虽共住一屋檐下,却将近十日未见过对方。秦颂天天在书房里头闷着,连饭都不出来吃。
丫头们知道二人在闹别扭,也不敢调节,怕挨白眼。这种微妙的日子持续到半月后,夏茉儿才沉不住气了,她不得不承认,跟他打持久战完全是不智之举,所以她采取主动出击。
书房的房门仍旧紧闭,她敲门,没人应,遂一脚踢开。屋内的空气沉闷得似要窒息,受到惊吓的人儿不安地盯着她,表情很奇特。
夏茉儿双手抱胸打量,才半月不见,那家伙就清瘦不少,胡子拉碴的,哪像初见时的温润公子?
仿佛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他偏过头认真地琢磨棋局,她步步走近,一把推开他旁边的窗户。大片阳光洒落进来,照到他脸上,令他颇不适应,连忙用手遮挡。
“谁赢了?”
头顶上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思绪。秦颂的表情有些别扭,被她看得很不爽,仓促丢开棋子道:“都乱了。”
“什么乱了?”
“棋局乱了。”
夏茉儿冷哼,“怕是心乱了。”
秦颂无语,被她说中心思,更是死要面子,死活不承认这几天过得很糟糕。她不禁暗暗好笑,冷不防抬起他的下巴道:“胡渣子该刮掉了,又老又丑。”
被她一说,他更觉窘迫,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她扭着腰肢出去吩咐丫头们备衣物热水,把他收拾干净。他直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眉梢上分明就爬过了一抹欣喜,可待她扭头时,连忙转移视线,故作深沉。
自此以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他不敢看她,总是躲避她的眼神,可她偏要捉弄他,故意浓情蜜意,热情进攻。秦颂反而被弄得很不好意思,居然也会腼腆脸红,可他越这样她就越要恶意捉弄。
不过清秋阁的宁静日子并未持续多久。近两日小凝受凉,身子有些不适,夏茉儿一冲动,便自己跑去找曾大夫来瞧瞧,却怎知在路上碰到了秦祭。心中掂量,既然秦老爷都恭敬他,她也莫要得罪他才是,赶紧打招呼道:“小叔好。”
见她急赶匆匆,秦祭困惑问:“大嫂这是去哪儿?”
“找曾大夫。”
“清秋阁里没丫头么,要大嫂亲自跑一趟?”
他的盘问令她颇觉不耐,反问道:“难道主子就不能亲自动手了?”
秦祭盯着她,脸上泛着狡黠的笑意,“曾大夫不在青衣楼。”
“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秦祭沉默,她这才惊觉说错了话,真该掌嘴,曾大夫去哪儿关他什么事?他又道:“莫非是大哥身子不适?”她摇头,他戏谑道,“那大嫂为何着急?”
夏茉儿愣住,这人似乎非得缠着她不放了,月兑口道:“是我的贴身丫头病了。”
“丫头病了主子跑腿?”
他嘲讽的语气激怒了她,愠恼道:“难道丫头就不是人了?”
秦祭挑眉,眸中似有笑意,“若大嫂信得过我,我倒可以去看看。”
“小叔懂医术?”
“略懂一二罢了。”说完两人一同回清秋阁。
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夏茉儿忍不住偷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跟他呆在一起很古怪,甚至还觉得危险,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把她的脑袋掰成两半来瞧瞧那样。
秦祭果然略懂医术,说感染了风寒,熬点姜汤服几帖药就没事了。夏茉儿松了口气,却又不得不戒备起来,因为他半眯着眼打量她,试探道:“像大嫂这么心疼婢女的主子,可少见得很。”
“小叔恐怕也是第一次跟丫头诊病吧,这恐怕也少见得很。”
她机警地拿话来堵他,他的神情顿时变得阴晴不定,沉默了许久才转移话题道:“大哥在么?我有事找他。”
夏茉儿求之不得,连忙道:“他在后院儿,我带你去。”
秦颂见他来了,笑道:“二弟来了。”
夏茉儿识趣地退下了,秦祭望着她的背影,待她彻底走远后,才正儿八经问:“大哥觉得大嫂可像苏家丫头?”
“此话怎讲?”
“我曾在绵城见到过此人。”
这话令秦颂的脸沉了下来,他又道:“大哥小心应付她,可别让她跑了,我会暗中查她的。”
秦颂“嗯”了一声,两兄弟又闲聊了阵秦祭才离去了。待他前脚一走,夏茉儿后脚就溜了出来,刚才他们的谈话她可偷听得一清二楚,显然秦祭那家伙怀疑她的身份。见秦颂的脸色有些沉重,暗呼不妙,还是溜开为好,怎知他忽然呼道:“茉丫头”
这声“茉丫头”喊得她心慌,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当下便故作平静地转过身,秦颂细心地观察她的面部表情,眼底闪动着精明睿智。她干咳一声,笑眯眯地指着天道:“呀,这天儿也太热了。”
“今天没有太阳。”
夏茉儿面色一僵,他不动声色问:“小凝怎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
秦颂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是个难得的主子。”
夏茉儿神情一冷,面色不善反驳:“小凝是我的贴身丫头,跟着我已经有十年了,我稍加关怀有何不可?”
秦颂朝她勾了勾手指,挑眉道:“你过来。”
她一惊,不动,打死她都不过去。
“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夫君言重了,您当然舍不得吃我,但只会让我剩半条命。”她一脸视死如归的滑稽相,他哑然失笑,“我是想告诉你,等会儿老头子要来,你去准备准备。”
“你怎不早说?!”
“现在不说了?”
没过多久秦老爷和袁氏就来了,夏茉儿装作与秦颂卿卿我我的样子,让秦老爷暗自欢喜,和颜悦色问:“媳妇可住得习惯?”
“让爹爹操心了,这儿就是儿媳的家,哪有习不习惯的?”话语刚落,袁氏就插话道,“媳妇得尽快给老爷添个孙子才是。”
夏茉儿勉强笑了笑,故作娇羞之意,秦老爷又道:“颂儿现在的神色比以前好多了,这可多亏了媳妇。”
旁边伺候的婉儿故意道:“自从少夫人来了后大少爷还会笑了呢。”
秦老爷一喜,“是么?看来这亲是结对了。”
接着一行人又闲话家常起来。夏茉儿向来圆滑,懂得察言观色,虽觉袁氏棘手,可应付秦老爷还是有一套的,哄得老人家喜笑开颜。
头天晚上她才把二老打发走了,怎知第二日三少爷秦殃就来访了。那秦殃约十五六岁,不似秦颂的淡然儒雅,也不似秦祭的阴冷魅惑,而是翩翩佳公子。一张脸生得俊美无比,丹凤眼带着勾魂的桀骜,浑身都散发着风流倜傥的不正经。
见他不像呆板之人,她说话的语气也随意,二人天南地北地胡侃,相谈甚欢。多聊几句后,秦殃盯着她手腕上的镯子好奇问:“咦,大嫂也是爱玉之人?”
夏茉儿一惊,不动声色问:“怎么,你对玉物感兴趣?”
秦殃笑道:“我只喜欢墨玉。”
夏茉儿心思一动,大方地把手伸到他面前,调侃道:“这镯子是祖母赠送的,怎知戴上就月兑不下来了,你瞧瞧。”
秦殃仔细端详那黑玉镯子,艳羡道:“大嫂这镯子可是好玉,虽通体墨黑,但中间却隐隐泛着红丝,想必是灵性之物。”又对秦颂道,“大哥的如意斋不是也在收藏黑玉镯子么?你来看看,这镯子可是好东西。”
此话一出,她暗自心惊,诧异问秦颂:“那如意斋是你的?”
秦颂“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她眼皮一跳,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心下已明白他利用秦殃来刺探她,干咳道:“小凝那里还有点事,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立马开溜。
秦颂盯着她逃离的身影,虽没什么表情,不过眼底的戏谑倒甚为有趣,那家伙精明得很,一丁点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想逮她的把柄恐怕还得费些心思。
之后几天他都未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下棋。夏茉儿闲着无聊,趁他不注意时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棋子打乱了,并无赖道:“我见你一个人下棋下得不亦乐乎,想必这棋也有趣得很,我也想学。”
秦颂的嘴角抽了抽,对于她的这种无理取闹哭笑不得。
稍后两人坐在后院的大榕树下对局,秦颂细心地给她讲解象棋的基本规则,象飞田、马踏日……夏茉儿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他轻蔑道:“我舍三颗棋。”当即把两个炮和一个车拿掉。
夏茉儿瞪了他一眼,月兑口道:“小瞧我不是?”
秦颂微微扬起唇角,笑而不答,结果一局下来他轻而易举就将了她的军。她咬了咬唇,很是不服气,待多玩了几盘才渐渐模出了些门道来。见她搔头抓耳的模样他闷笑,她懊恼道:“你笑个屁,等会儿看我把你杀得片甲不留你还笑得出?”
秦颂微微咳嗽两声,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指着她的将军,假惺惺提醒道:“少夫人,小心您的将军。”
夏茉儿一看大惊,顾头不顾尾,不禁有些恼火了,“再来一盘,老娘就不信将不了你的军!”
秦颂冷哼,调侃道:“小娘子尽管放马过来。”他这话完全是在挑衅,她怒目圆瞪,豪气干云地挽起衣袖道,“谁怕谁?”
天地间,充斥着一阵杀气,两人尖峰对峙。
夏茉儿垂下眼睑,思索了良久才一本正经地把车推了出去。秦颂盯着那个红车,微微蹙眉,但转瞬却又笑了,笑得奸诈至极——她再次英勇阵亡。
两人下了差不多十来盘,但每局都是她输。这下棋本是动脑子,可现在她却手脚并用,粗俗地挽起衣袖,像泼妇似的气得跳脚,并蛮横无理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卑鄙,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她的炮吃掉,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反而显得痞子流氓。
许是老天爷开眼了,眼见她就要将了他的军……她落井下石地对他吹了声口哨,肆无忌惮地叫嚣:“秦颂,看你小子还往哪里逃?!”怎知刚后退几步,就一脚踩到了某样东西上,一转身,像火烧似的跳到老远。
秦祭?他什么时候来的?
夏茉儿的脸瞬间就变绿了,故作端庄道:“小叔什么时候来的?”当下不禁一恼,刚才那举动可丢死人了。
秦祭盯着她,神情淡漠道:“刚来。”
夏茉儿搔了搔头,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月兑口道:“我去泡茶。”说完匆匆而去,怎知走得急,一脚踩到裙摆上,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屎。
秦颂惊呼道:“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