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三卷 烟雨江南 第六十六章 清倌人

作者 : 轻小罗

和以往低眉顺眼的丫鬟不同的是,这两个人衣着精致,眉眼婉约,虽然只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间略见绰约风姿。

王闰之一见就很满意,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眼中带了几分犹疑。隔着屏风观看的苏晚也心中嘀咕,忍不住看向站在王闰之身边的白显宗家的,却正好对上白显宗家的疑惑的目光。看来大家都瞧出了问题,倒不用苏晚再费心思。

白显宗家的既是王闰之身边得用的人,惯会看人眼色。她附在王闰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等王闰之点了头,才笑眯眯的对两个牙婆说道:“我记得前儿两位妈妈说过,送来的已经是最好的了,怎么忽然间,从哪里找来这么水灵的小姑娘?莫不是先头两位有意欺瞒,不肯卖给咱们家?或是这两个人来历不清,两位妈妈不敢说明?”

两个牙婆互看了一眼,其中那个姓刘的牙婆说道:“瞧您说的,我们这开门做生意,有好的哪能藏着掖着。实在是夫人要求太高,我们那里的丫头,都是些贫困人家的女孩儿,日子过不下去了,才被爹娘狠心卖了出去,论家世绝对清白,论手脚也都勤快,可若论才貌双全的,着实难找。只是夫人既然找到了咱们,再难咱们也要想法子。”说着压低了声音,“不敢欺瞒夫人,这两个丫头乃点翠阁的清倌人,打小栽培起来的,一个能歌善舞,一个知文识字,两人都是完璧之身。若不是那里的老板听说是苏大官人家买人,又和咱们有几分交情,断不会轻易放人。”

这话听着也很有道理,贫苦人家的女儿,是既无闲钱也无闲暇去读书认字的。除非被拐子拐来的女子,或是犯官家里的女眷。可这样的,又不能称之为家世清白。这家牙行惯常和高门大户打交道,明面上做的,自然都是正经生意。

清倌人毕竟出自风尘,若是她们可以,那么琵琶和胡琴一样可以胜任。只是小妾也分三六九等,婢女和ji女提拔起来的妾自然都在贱妾行列,其中ji女尤甚。别看这个时代的文人宴客也好,出游也好,总喜欢携ji同行,吟诗作词也常常和ji女有关,看着风雅恣情,潇洒无比,可真要往家里抬的,又有几个?周姨娘也是熬了许多年,才有了转正的机会;而陈知府赠送的两人虽有些姿色,却也只是家里的歌ji而已,地位和婢女没什么两样。而王闰之要的,是既能合了苏轼的心意,又能由自己掌控的屋里人选。

王闰之的脸色也变了变,李牙婆看在眼里,忙上前说道:“夫人,这两个丫头还小,又没什么依仗,教个一两年,也可堪一用。况且一两年后,谁还记着她们曾经是什么身份,她们又是咱们这里出去的,只说是买来的良家子,也无有不可。”

意思是,两人年纪小,极有可塑性。未来捏在主母手里,还不是任凭主母捏圆搓扁。不管是为婢还是做妾,都是主母这边出来的人,自然跟主母亲近,不会生什么贰心。同时又暗含了不管是点翠阁,还是她们那边,都不会将这两人的身份透漏出去。

这两个人的确精明,从王闰之的要求上,能猜到她的用意,不管是这一番说辞,还是带来的两个人,都说到了王闰之的心坎里。

王闰之端起茶微微啜了一口,说道:“点翠阁那边有什么条件,说说吧。”

刘牙婆笑着说道:“苏夫人肯收下她们,就是天大的面子了,哪里有什么条件。只是,点翠阁的东家仰慕苏大人才华已久,希望有幸能得到苏大人的墨宝。”

端的是个好打算。要知道,成名才子的一首诗,一阕词,往往令某个ji女名声鹊起,身价倍增。而苏轼已隐隐成为天下才子之首,若是有他的墨宝撑门面,只怕点翠阁的文化档次会提高好几个层面,看似分文不取,潜在的价值却是无穷的。

对于两个牙婆前头所说的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苏晚本就不信,难道这么一家牙行,连几个出色的女孩子也找不出来?现在听到她们的要求,心下已然明白,这两家私底下关系定然不一般。

王闰之沉吟了一会儿,爽快的答应了。

苏晚心头浮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自正月十五那晚开始,王闰之身上的某些东西就变了。从前的王闰之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仍不乏女子的柔婉妩媚,如今倒是干脆利落了很多,却带着点堪破情关的绝决。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于感情,也许,之前的王闰之一直带着点少女式的梦幻般的理想,而经过一个个独自等待的夜晚,一次次的失望,她的理想终于一点点褪色,在那个本该是团圆的、热闹的元宵节破灭。

到底那种状态好,还真是不好界定。

等两个牙婆走了后,王闰之看着两个女孩儿,对稍大一些的女孩儿说道:“打今儿起,你叫朝霞。”又审视了小一些的女孩儿,说出了一句本应十分平常,听在苏晚耳中却有些振聋发聩的话,“你就叫朝云吧。”示意白显宗家的将两人带下去,“先学几日规矩,过些日子再到这边伺候。”

因此时的女子大抵没有名字,在家里时多半也就是妞儿、丫儿、姐儿之类,前面再冠以排行。所以对于买来的丫鬟,最初王闰之还会问问名字之类,后来索性直接取名。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名字多半和进府的时节有关,例如春天买来的碧桃,初夏买来的青杏和石榴,秋末买来的月桂。不是花卉就是水果,名字和她们的长相一般朴实无华。

不止她们,就是苏晚身边的吉祥和庆喜,也是王闰之给取的名字,苏晚清楚的记得,王闰之把吉祥送给她时的情景:“小孩子家,身边人的名字就该吉利一些,多添些福气。”

相较于那些花卉水果,这两人的名字显然文雅多了。然而,苏晚震惊的,不是这名字有多好听,而是那两个熟悉的字——朝云。稍微了解历史的人,只怕都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苏轼的生命里有三个重要的女人:王弗、王闰之、王朝云。她们的地位,是按顺序递减的,可是关于爱情这种东西,得到最多的,却是王朝云。

此朝云就是彼朝云么?苏晚努力回忆着她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唯一记得的,就是她身上那条湖蓝色的六幅湘裙,为十来岁的她,衬托出属于女人的韵致。

“溪儿,在想什么呢?”听到王闰之叫她,苏晚忙敛了心神,转过了屏风,就看到王闰之笑吟吟的看着她,说道:“……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跟老爷开口。”

“什么?”因为方才的走神,苏晚并没有听清王闰之前头的话。

“你啊,莫不是在推诿?”王闰之唇边笑意不减,“我再说一遍,你可以要记清楚了。方才那两人不是要老爷的字么,就由你来向老爷开口。但是有一点,最好别让他知道事情的原委。”

“嫂嫂是说点翠阁的要求?”苏晚有些为难,这样的事不是她这个妻子想法子,倒推到自己这个外人身上。

“不错,写这三个字就好”王闰之笑着首肯,如果细看,那笑意始终没有染到眼睛里去。

苏晚在王闰之面前,一直没有刻意藏拙,反而尽心尽力的帮王闰之做事。就是想表明,自己可以成为她的臂膀和助力,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除了想在苏家的生活过的好一点外,还希望她提及自己的婚事时,念着自己的好,能为自己考虑一些。

如今王闰之待她俨然大半个心月复,许多事情都不避着她,有时甚至忘记了她还是一个闺阁女子。就像点翠阁这样的地方,对她而言,应该是听一听,也是污了耳朵才是。

这时,苏晚自然不好拿乔,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你也不用着急,慢慢想法子,横竖咱们也没有答应具体的时日。且这等事宜缓不宜急,若轻易叫她们得到,以后人人都来求,可是糟糕。”王闰之补充道。

因为王闰之的这句话,苏晚果然没有着急。一直到出了正月,这字也没有求来。一则是没有想到可为的法子,再则是心里还惦记着一桩事。

到底是江南,二月的天气,已不再那么寒冷。阳光明媚的午间,空气里常常泛动着温暖的气息,这让苏晚心里的某些念头蠢蠢欲动。这几年,苏晚最喜欢的就是百花盛开的春季,自己可以采花制花茶。因为花茶制作简单,所以是苏晚唯一会做的手工业,可也因为简单,所以也是苏晚的心头大忌。

她一方面希望花茶得到认可及普及,一方面又担心得到认可的花茶很快就被人参透了制作方法。她一无资金,二无人力,三无大量的鲜花种植地,根本就没有实力和别人竞争。再者,苏晚自认没有经商天赋,苏轼在杭州又不过三年任期,因此自己开一个花茶专卖店的念头都被否决。

元宵节那天,她带着醉墨出去,为的就是要他留意酒楼的茶水,顺便和里面的伙计及客人寒暄一二,多打探一下这方面的消息。醉客居是高档酒楼,每天的茶水供应必不可少,自然熟知杭州城里各大茶行茶商。随后,又嘱咐他多出去走走,除了搜集这方面消息外,还要他打听了绿茶的制作流程。

此时,宋人饮用的茶叶,不管是制成茶饼的团茶,还是正在缓慢流行起来的散茶,莫不是清一色的绿茶,青茶和红茶还没有问世。

这些天,她除了日常要做的事务外,还要思索着花茶的买卖问题,要研究绿茶的制作过程,偶尔还要想想王闰之交给她的任务,闲暇下来时,人就有些神游天外的样子。

这日午后,苏晚洗了头发,坐到天井里的太师椅上。庆喜拿了一把黄杨木的梳子,轻轻的梳理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因发长难干,早上梳头又是一项大工程,所以苏晚从不在早上洗发。渐渐的就形成了夏季晚上,冬季中午的洗发习惯。苏晚阖着眼睛,眉尖微微蹙起。

“姑娘,您还记得元宵那日,我们在酒楼遇到蔡家小娘子的事么?”庆喜一边梳头,一边问。

苏晚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那个蔡小娘子不过是知县的女儿,见了谁都冷冷清清的,您知道这是为什么么?”庆喜小声说道,却不是问句。

“为什么?”苏晚调整了姿势,将身体大部分的重量放到了椅背上。

“那日,我给她送了梅花后,她叫身边的丫鬟送我。到了门口,我不过是随口恭维了几句,那丫鬟就什么都跟我说了。”庆喜拿过挂在腰间的手巾,将苏晚的头发包起来,轻轻揉搓着,吸着里面的水份。“她说,她们小娘子和表少爷青梅竹马,将来是要嫁给表少爷的,两家的长辈早就默许了。等出了阁,就是蔡夫人,也要敬着三分。我就问,你们表少爷是做什么的,她忽然惊觉失言,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姑娘,你认识蔡家的表少爷么?”

苏晚自然知道这个表少爷指谁,却有些想不通,这常氏兄弟就算是常大人的亲孙子,常大人已驾鹤西去,常言道人走茶凉,他们家还有多少权势可言?况且,就算是他们再富贵,也有个道德败坏的名声在外。一个人若是连父母都不敬,甚至不认,还能指望他对自己的妻子情深意重,不离不弃么?难道,陷入感情漩涡的女子,都是如此盲目的?

想到常叙那双冷寂的眸子,苏晚忽然觉有轻微的凉意,她一边吩咐小丫鬟去拿织毯,一边对庆喜摇摇头,反问道:“你是怎么恭维人家的?”

庆喜的脸上带了三分得意:“我就是赞蔡小娘子气质好,又说她们服侍这样的主子是福气……”庆喜忽然住了口,小心的看了苏晚一眼,“姑娘,您别误会,我就是随口说说,心里并不这么想……”

“行了,我还没说话,做什么解释?”苏晚打断她的话,赞了一句,“你倒是越来越鬼精了。”

庆喜得了夸奖,擦起头发来,越发小心翼翼。

苏晚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赞美谁都爱听,自己能不能从这里入手,得到苏轼的字呢?

心里想着,嘴里不由说道:“这事你怎么不早些说?”

庆喜收了手巾,重新给苏晚梳理头发,说道:“我是想早告诉姑娘来着,可回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就给忘了。今儿看姑娘闷闷不乐,忽然想起这个,说出来也好逗姑娘一笑。”

差不多够2章了吧。

好吧,俺其实是想检讨来着。

睡醒再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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