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三卷 烟雨江南 第四十四章 乌龙事件

作者 : 轻小罗

“谁?”那人立刻警觉,转身低斥。

“姑娘!”吉祥惊呼,忙伸手拉住苏晚,又不敢太过用力,急道,“这里交给奴婢,姑娘先回屋歇着吧!”

苏晚脚下一滞,嗅到了危险气息。静夜良宵,孤男寡女,不定有什么样的传言,对一个女子的名声而言是灭顶之灾。一个疏忽,这看戏的就入了戏,什么定力啊!苏晚当机立断,轻声说道:“惫夜露重,这位姑娘倒是好雅兴,只是在此流连久了,仔细伤了身子。”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讶异,随即侧过身,以袖拭泪,再转过来时,已神色如常,他打量着苏晚,似在猜测她的身份,咳了一声,说道,“小人一时糊涂,多饮了几杯酒,惊扰了小娘子,真是万死莫赎,小人在此赔罪。”说着一揖到地,又道,“小娘子夜里出来,也该叫人掌个灯笼,被人冲撞了可是不妙,且天这么黑,难免不辨男女,若因此累及了名声,更是大大不妙……唉,总之这次是小人的不是,请小娘子恕罪则个。”

一番话既赔了罪,又柔中带刚的表明自己的性别,委婉提醒来人不要随便靠近。苏晚暗想,你继续混淆雌雄,才真是累及了我的名声,因说道:“白天睡多了,走了困,来这里看看月色,既是遇上了,想着你有难处,我或可相帮一二,或许我兄长能相帮也未必。如今看来,是我多事了。吉祥,咱们回去。”

他犹豫了一下:“敢问你是……”

吉祥斥道:“什么你啊我啊,这位是我们家小娘子,苏大人的妹子。”

他又犹豫了一下,苏晚转身就走,他跟了几步:“我听说苏大人要往杭州做通判,你……真的愿意帮我?”

“这位‘公子’,所谓男女有别,还请你自重,若因此累及了名声,可是大大不妙。”苏晚沉声说道,头也不回的走了。吉祥亦步亦趋的跟着回了房间,轻轻掩上房门,说道:“姑娘早些歇了吧,若是被人瞧见,……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苏晚不说话,让吉祥泡了壶茶,自斟自饮起来。又叫吉祥到外面守着,吉祥不安的看了苏晚一眼,出去了。

一壶茶水堪堪饮完,苏晚放下茶盅,自语道:“……难道是我猜的不对?罢了,洗洗睡了吧。”就要叫吉祥,这时门上却传来轻微的剥啄声,吉祥推门而入,虽极力掩饰,脸上仍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姑娘,她来了,她,她……真的是……。”

苏晚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吉祥让到一边,身后的人闪进来掩了门。只见她仍穿着布衣短褐,只是头发散开用银簪重新绾了个朝天髻,脸也洗过,没有先前那么黑,又粗又黑的眉毛变作两弯新柳,眉宇间英气仍在,顾盼间颇见神采,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在门口伫立片刻,暗暗打量着室内的布置以及烛光下的苏晚,眼中浮起淡淡的失望。

“这位小娘子,”她一时无从说起,竟有些磕巴起来,“我……”

自己这一年可是长高了许多,难道看起来就这么不堪用?她不过比自己大了两三岁,脸上多了几分风霜罢了。看她沉默的样子,苏晚忽然有些不耐烦,觉得自己这次纯粹是吃饱了没事找抽。示意吉祥给她搬来凳子,苏晚开门见山的问道:“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她答的倒爽快:“不敢,小女子叫李玉。”

苏晚又问:“如此说来,那人可真是你父亲?”

李玉眉头皱了起来,带着几分戒备,仍轻轻点头:“不错。”

“你为何自己一个人跑到甲板上迎风流泪,可是有人欺负你?”苏晚继续追问。

李玉沉默了。

苏晚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肃,就像在审问犯人似的。她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柔声道:“李姑娘,你若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就算是我帮不了你,还有我兄嫂。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你不必太过担心。”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试探道,“你是不是怕你父亲?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将他看了起来……”

话音未落,忽然手腕一紧,李玉突然站了起来,扭着苏晚的胳膊,急声道:“你们将我爹怎么了?”

苏晚只觉手腕被箍的死死的,一阵钻心的痛传了过来,痛的她几乎流泪。心念电转间,失声质问道:“他真的是你爹?你难道不是被他骗过来的?他不是许了你什么好处?”

“什么骗不骗的,我爹呢?你不要左顾而言他。”李惜玉非但不松手,还紧了几分,情急下流露的真心是做不了假的。

苏晚反倒松了口气,解释道:“误会,纯粹是误会。我看你容貌清秀又女扮男装,对那个……令尊又不甚恭谨,还以为他是巧言令色将你骗了过来,是以出言试探。姑娘可以想想,令尊一个大男人,我们怎么能瞒着姑娘无声息将他怎样,况且你方才不是回去过,他是否安然无恙,必然比我清楚。”

李玉有几分意动,苏晚趁机向她的小腿骨狠狠踢了一脚,她腿上吃痛,手上松了几分,苏晚抽出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这番变故不过是瞬时之间,吉祥这才反应过来,跑过来挡在苏晚前面,左右看了一遍,拿起桌上的白瓷茶壶,作势欲摔。

李玉悻悻说道:“果然是做官的没有几个好东西,以为我当真的捉不住你么?不过是不愿跟小孩子计较!”

这算不算强盗理论?苏晚越是愤怒,反倒越能冷静,她揉了揉兀自发痛的手腕,嘴角噙着丝笑:“果然是做官的没有几个好东西?我倒是不明白了,姑娘说这话时可是想过,是谁让你们搭了顺风船,是谁一路供着你们吃喝,又是谁半夜不睡,诚心要帮你解决难题?方才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你若不信,我也没有法子。难道还要我谢你手下留情不成?”

李玉低下头去:“我们是正正经经的人家,我爹哪里像坏人了?你这么说分明是狡辩。”

“正经人家谁会让女儿女扮男装满街跑?谁会像你们这般父不慈子不恭?”苏晚冷笑,“好端端的,我狡辩什么?我又没有像某些人那样鬼鬼祟祟。”

她咬着嘴唇,低头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一个官家娘子,又如何懂得我们这贫穷人家的苦楚?唉,这些说了你也不明白……只是,你如何知道我是女的?”

终于忍不住问这个问题了吧。苏晚心想,你虽然扮相不错,奈何本姑娘曾无数次见过这样的桥段,第一感觉强大无比,再加上你本身的破绽,自是心中笃定。只是看她心痒的样子,苏晚却不愿意回答,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玉嘴角弯出一个讥讽的笑:“你既然瞧出我是女子,必然细细观察过,闺阁女子如此大剌剌瞧着青年男子,嘿嘿……”

“呵呵呵……”苏晚掩袖而笑,眼中露出几分玩味,“李姑娘,你不会以为我跟她们一样,只一眼便恋上了你的俊俏,甚至心心念念要嫁与你吧?既然你如此好奇,我便说说也无妨。那天我听丫鬟说了你们的事,还说本来要安排你们到后面的船上住,可你爹居然生生挤到这搜船上。想来我们船上虽多妇孺,可船夫舵手总有一些吧,虽不会真心动手脚阻拦,表示一番总是有的,却仍叫你们父子上来,可见你爹有几分力气。我们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为上,是以不免多看了几眼。这既瞧出你是女子,又发觉你们父女几多疏离。李姑娘,若你是我,此时会如何做?”

李玉脸上有几分羞愧,却又问道:“你心中已有了疑惑,为何不叫人拘了我们父女问清楚?”

苏晚叹道:“我方才不是都告诉你了么!”又拍拍吉祥,“去沏壶茶来,哪有举着茶壶待客的?”

“姑娘——”吉祥看看苏晚,又看看李玉,犹豫了一下,才放下茶壶,迅速沏了一壶茶,斟了两盅,先端给苏晚,又把另一盅放到离李玉最近的角度,斜斜站在苏晚前面。

李玉看着吉祥做完这一切,方说道:“你是怕我爹的拳脚功夫?”摇摇头,“其实我爹也就是力气大点,若多几个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她神色变幻,似是有些羞抑,又抹不下面子说些什么。

“此其一,更重要的是,这些都是我的怀疑,万一错怪了好人,岂不是叫人看笑话?这才悄悄试探一番,若你真的有委屈,也好想法子帮你。没想到还是闹了个大乌龙,又白白被人欺负了去,可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苏晚嘟着嘴,轻轻揉着手腕上几个发红的指印,声音里满是湿漉漉的委屈和抱怨。

李玉终于软了下来,向苏晚作了一揖,说道:“都怪小人鲁莽,不识好人心,错怪了苏小娘子。若你还不解气,就……再狠狠踢我两脚吧!”语气动作都是男装时的样子,说的又极诚恳。

苏晚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幽默,心底的恶气倒是减了几分,侧过身子说道:“我可不敢当。哪里是李姑娘鲁莽,分明是我自不量力,还学人家行侠仗义。李姑娘身手这么好,如何瞧的上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遑论我忝颜说什么帮助,你解决不了的,我更是没有资格说话。”

“不错!”李玉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我既然失礼在先,就不能厚颜相求在后,打扰了,李玉就此别过。”

虽然有些性急和偏激,也不失真性情。苏晚使了个眼色,吉祥忙上前拦住李玉:“李姑娘吃盅茶再走吧。”

苏晚说道:“你就这么走了,未免不够厚道:我虽解了你的疑惑,我却有许多疑惑未解,还需要李姑娘解释一二,就算日后手腕痛起来,也要痛个清楚明白呀。”

李玉停下脚步,却不肯坐下。苏晚也不计较,轻轻啜了口茶,问道:“方才听姑娘说做官的没有几个好东西,似是深有感触,不知何故做此解?”

李玉大概没有想到苏晚竟是问这个,怔了一下。苏晚说道:“若是不好说,就算了。”

李玉凄然一笑:“都是些陈年旧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过去拿过桌上已经放凉了的那盅茶,一饮而尽,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大我十岁的姐姐,叫李宝。本来还应该有一个弟弟,名字都取好了,叫李珠。那一年元宵节,姐姐带着我去看花灯,不想被知县老爷的三公子瞧上了,讨了姐姐去做小。健健康康的姐姐抬进去没一年就病死了,我爹娘不甘,跑去理论,却被撵了出来。回到家我娘就病倒了,前前后后求医吃药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我娘也没医好,还是走了,肚子里还有我没出世的小弟弟……”她的声音低低的,却没有多少起伏,想来经过了这么多年,所有感情都积淀在心底,停顿了一会,她又道,“……今天是我娘过世整整十年的忌日。”

苏晚心中有几分难过,问道:“你要我们帮你报仇,惩治当年的知县?”

李玉却摇了摇头:“他早就调任高升了,听说已经做到了同知……报仇的事,想也不敢想。只是……自我娘走后,爹日益消沉,迷上了喝酒赌钱。最初还收敛一下,渐渐的无法自拔,越赌越大,赌债也越欠越多。爹带着我四处躲避,还是不时的被他们找到。这里面不乏街头恶霸,我们吃了很多亏……”

“所以你跟你爹来京城投奔亲戚?”苏晚问道。

李玉仍是摇头:“我们在京城根本没有亲戚。是爹爹他……他不知听谁说道,春闱放榜这日,有许多达官贵人或是豪门富绅的女儿,一大早乘车赶往金明池,亲择新科进士为婿。他居然动了心思,正巧县里有几位举子同期赴京,他好说歹说,求得他们同意载我们同去。最初我坚决反对,可经不住爹爹日夜念叨,爹爹说,那些女子拼的是金钱门第,我们另辟蹊径,跟她们拼容貌。说不定真有人识得明珠,从而不计较门第家世。若如此,我们就可以摆月兑那些讨债的恶霸,他也赢得这一生最大的一场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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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呀,明天捉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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