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一卷 蒹葭苍苍 第七章 两条消息

作者 : 轻小罗

韩氏亲自为小姑子添满了酒,又夹了一片火腿,举盅一笑:“吃了我的酒和菜,难道还堵不住你的嘴巴么?何况……”话未说完,采青回来了,她行了礼,微不可见的向韩氏点了点头,韩氏会意,目光掠过林溪晚正在添茶的手,“天越发冷了,又到了饭时,就让丫头们自行用饭,不消在跟前伺候了,这也是体恤下人的意思,如何?”

这是要遣散了丫头说体己话了,林溪晚看向二十七娘,后者点了点头:“就依嫂嫂的意思。”采青从荷包里取出十几文钱,递给林溪晚:“少夫人说你的茶泡的好,特特赏你的”。林溪晚也不推辞,大方接了,和她一起退了出去。

出了房门,两人一起走着,采青就问她几岁了,哪里人,在王家伺候了几年。林溪晚捡些不要紧的答了。采青又问起王家老爷的脾性,夫人的喜好,少爷平素跟什么人来往等,林溪晚只说自己伺候的时间短,年纪又小,不甚清楚。采青脸上就有几分失望,说话也不是那么热络了。林溪晚倒是很淡然的吃了饭,又邀请她同去自己的屋里坐了,说了一会话:“我瞅着,少夫人真是个有才的。”

“谁说不是,我们家小娘子打小就读书断句,又素来有主意,老爷赞她天资聪颖,可恨不是男儿身,定要找个有才的姑爷……”采青一提到自家小娘子脸上就有了光彩,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只是提到姑爷的时候眼神黯了一下,看向林溪晚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警觉。

林溪晚浑然不觉,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偶尔插句话,又恰到好处,引的采青打开了话匣子。

从今天起,我的心里结了一层茧。林溪晚的手悄悄握了起来,指甲陷进了稚女敕的掌心里。

转瞬已近年关,阖家上下忙碌起来,洒扫庭除,浆洗衣服,采办年货,人情送往,桩桩件件芜杂琐碎,堪用人手又不多,二十七娘一改往昔闺门深锁的做派,主动协助李氏管理起家务来,偶有闲暇,便亲自为母亲捶腿揉肩,一边厢轻言细语的说着话。李氏的眉头渐渐舒缓,不再处处盯着针姨娘的错处,偶尔还会对她假以辞色,温言几句,甚至连过节的新衣也一并赏了下来,益发有当家主母的气度。王老爷嘴上虽未说什么,眼里常常闪过得意,看向发妻的目光也近了很多。

宋英宗治平二年的农历新年堪堪而来,腊月二十五日祭完灶,王家特许了恩典,一应男女仆役均得到半日假期,两人一组轮着来。二十七娘就问林溪晚:“你想哪天回家?”

林溪晚脸上就有一瞬间的茫然:“节下事情原本就多,我还是留下来,跑个腿递个话也是好的。小娘子若真要给我恩典,还是多与我几个压岁钱罢。”

二十七娘答应了,眼中多了几分怜悯。果然就在除夕守夜时赏了钱,整整一百文,居然是用红纸包着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二十七娘交代道:“夜里回屋放到枕下,可以驱邪避祟。”

初三王谦陪韩氏回娘家,下午回来,韩氏来找二十七娘说话,采青就拉了林溪晚到角落里问:“过年你没回家?”

“是啊,有什么不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没回家罢了,按理说,大家对她的八卦心情早淡了才是。

采青的表情有些复杂:“我听说你家的案子结了,判了个证据不足,茶林子也一并归还了。”

“这是年前还是年后的事?”问完林溪晚就后悔了,新年不过才过了三天,朝廷官员的法定沐休日只怕还没过完呢,她的喉咙有些紧,采青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些飘渺:“去年年底就结了,只因……上面不许声张……你叔叔出了很大的力,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了……想来很快就接你回家了……你可是那茶园的正经主人……”

若想接她回家,只怕早就接回去了,何必等到现在?林溪晚脑子里浮现出被卖身为婢的那天婶娘的一番话:“……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只盼你别心生怨怼。为了你爹娘的事,你叔叔把家底都掏空了,如今咱们家家徒四壁,又有几张嘴等着吃饭,委实无力再照拂你。王家是咱们这里一等一的大户,虽只是去做丫鬟,也断不会委屈了你。再者你爹娘案子一天不结,你就有可能受牵连,此去也有避祸的意思。你是个聪明的,当体会咱们的苦心。”

案子结了,自己再也不是案犯之女,茶园归还原主,家里也有了不菲的进项,自己当初入府为婢的理由都已不存在,为何叔叔和婶娘都没有想到接自己回去,甚至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竟连个招呼都不打,仿佛她这个人从未存在?

你可是那茶园的正经主人……林溪晚一个激灵,假如她这个正经主人当真不存在,那茶园会落到谁的手里?

父母无辜受陷,小船无故沉江,这一切仅仅是误会?是偶然?如果不是误会,不是偶然,那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父母惨死,自己被卖为奴婢,这其中的最大得益者又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心念电转间,林溪晚的手心沁出了薄薄的汗。

“你别太难过,毕竟你跟我们不一样,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凡事还有叔叔婶娘照应着。兴许他们太忙,一时没顾上,你也可以自己回去找他们呀!如今有了茶园,再去求求老爷夫人,将卖身契赎了回去,仍旧当你正正经经的小娘子,吃穿不愁,行动有人伺候,可不比什么都好?若仍旧在这里当丫鬟,一辈子只能伺候别人,你爹娘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生的。”

的确很有诱惑力,林溪晚看了采青一眼,采青的笑居然有些不安:“我也是看你年纪小,容易受人骗,这才当说的不当说的,都说了出来。”扭动着手里的帕子,“出来这么久,少夫人该找我了,咱们回去罢。”说罢转身先走。

韩氏果然要离去的样子:“若再不走,妹妹该说我专程蹭饭来的。”

二十七娘撑不住笑了:“只怕嫂嫂嫌我这里的饭不好吃。”又挽留了几句,才起身相送。

韩氏拦住她:“外面冷的紧,妹妹安心坐着罢,不过一盏茶的路。”又看了林溪晚一眼,目光和煦,隐隐有鼓励之意。林溪晚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她无暇细想,韩氏已带着采青出了门。

她们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是临时起意还是别有用心?若是别有用心,自己只是一个不满八岁的稚龄女童,她们所图是什么?

“这些点心是嫂嫂从娘家带过来的,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拣几样去吃——咦,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不是方才吹了冷风着凉了?”

二十七娘轻快的语调打断了林溪晚的思绪,她一双妙目闪动着关切,林溪晚断定她并不知情。她模模自己的脸,浮起一抹虚弱的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小娘子——”她想了想,还是问道,“咱们……女孩儿家,可以继承家业么?”她拿不准采青是否在信口开河,所以首先要弄清楚这一点。

“这个要看具体情形的:若家里有儿有女,自然是儿子继承家业,女儿则需准备一套妆奁。若只有女儿,而这个女儿又未曾出阁,却是可以继承家业;女儿出阁嫁了人的,又另当别论,父母留下的家业须分做三份,一份赠与女儿,一份赠与继子,一份赠与官府——只是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

林溪晚没想到女子真的可以继承父母家业,如此看来,那片茶园竟真是她的个人财产。她点点头,将采青的话说了。

二十七娘的脸色就凝重起来,她沉吟半晌才道:“溪儿,这事得你自己拿主意。”

这么说,连二十七娘也觉出其中的不妥来了,没有道理精明的韩氏反倒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一时参悟不透,做活的时候就有几分恍惚。

“溪儿?”二十七娘的语气仍旧说不出的温柔。

“嗯?”林溪晚回过神,才发现绣棚子上的花早就乱了针脚。

“你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叔叔婶娘一时忙乱,忽略你也是有的。若真想回家,我现下就叫有根叔套车,要他亲自送你回去如何?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老爷夫人那里由我去说,你只管放心。”

原来以为她在为这事烦恼。二十七娘虽隐隐猜到自己的叔婶要谋夺财产,却没有想的更深吧。她看着二十七娘的眼睛,很认真的说:“我哪里也不去,就赖在这里了,除非你嫌我笨,要撵我。”她考虑的很清楚,以她现下的处境,只有待在王家才是最安全的。真落到叔叔婶娘手里,只怕早晚被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韩氏平平常常的那一眼,没来由的让她心生寒意。她本能的抵触着,怕自己一不小心成了他人手里的棋子。

二十七娘就没有勉强她。

好在很快她们就被另一条消息分散了注意力。消息源于一封来自汴梁的信,写信人是嫁了文曲星的王七娘。

“好了,你再也不必想东想西了,既然决定跟着我,就好生收拾一番,过几日随我一起去汴梁罢。”二十七娘专注的看着远方的云,眼睛里涌动着淡淡流霞,又似层层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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