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云 第一卷 蒹葭苍苍 第八章 七娘子的信

作者 : 轻小罗

原来,七娘在信里说,因自己舟车劳顿,动了胎气,兼素来体弱,引发旧疾。大夫吩咐要静养,切忌劳心伤神。只是身边没个可靠的人帮忙照料,委实难过。想到二十七娘温柔纯良,又素与自己姐妹相厚,故发此不情之请,相邀京中一行。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若是二十七娘再小上几岁,这种事也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如果那个七娘的病情反复几年,难不成她也要困在那里蹉跎几年?

除非信里还附加了别的条件。

“姐夫在凤翔任上时,有次返京,路上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姐姐受了惊吓。去年年底正好罢了凤翔任,姐夫就想取道长安,去骊山游历一番,也可避开那些东西,免得姐姐再受惊扰。原是好意,他一向又是豪迈的,哪里会想到这个。如今他们有难处,亲戚间相互照应也是寻常,偏你还打破沙锅问到底,我该说你热心呢还是凉薄?或者说,你反悔了,不想随我去汴京?”二十七娘的手指轻轻点在林溪晚的鼻尖上,温腻的触感让人留恋,林溪晚心中不由生出些许亲近之意,一想到自己身份,所有的感觉又倏然隐退。

“答应过的事情,怎好反悔?何况您是主子,自然该您说去哪就去哪。那边摧得急,想来很快就要动身了,我这就收拾箱笼去。”

“哪里就这么急,好歹出了正月。”质疑的时候,她匆匆辩解,等催促了,又迟疑不前——到底,那封信里还说了什么?

林溪晚悄悄审视她:弯弯的眉,圆圆的眼,饱满的额头,丰润的脸颊。她的容貌并非上乘,胜在发育合宜又正当妙龄。静静坐在那里,宛如一枚即将成熟的桃子枝头摇曳。

即将成熟而无人问津,摇曳的风情里总有几分幽怨吧。

“小娘子,给夫人贺寿做的那件褙子还没绣好,要不要现在拿过来,再不绣只怕赶不及了。”

二十七娘点点头,林溪晚将衣服取出来,暗红色的绸缎,绣着一个个同色的“寿”字,针脚细密平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小娘子的针线功夫真是没得说。”她啧啧称赞。

二十七娘缓缓摩挲着那些寿字,叹息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母亲的五十寿辰,我是没福亲自贺寿了,一件衣服又值什么?”

“小娘子何必如此伤感,又不是去一辈子。只要七娘子的病有了起色,咱们就动身回来,可好?”林溪晚试探道。二十七娘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慢慢的,眼睛里就氤氲了雾气。

“哦,我懂了!”林溪晚拖长了语调,“你是担心这儿到汴京,路途遥远,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可如何是好?就算没有那些,万一遇到坏人呐?你放心,有我呐!”她拍拍胸脯,一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决然,“有我呐!小溪儿就算是舍了性命,也当护得小娘子周全!”

豪迈的语气,孱弱的身体;悲壮的表情,稚女敕的面孔——巨大的反差带来了强烈的喜剧效果,二十七娘怔了一瞬,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逸出了屋子,院子里几只觅食的小雀儿惊恐的四处张望,震动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二十七娘擦着眼角笑出的泪花:“小猴儿,从哪里学的这些?只怕是你在担心吧。认真说起来,这确实是个难题。我一个弱女子,不好孤身上路。只是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再叫他受累,哥哥又新娶了嫂嫂,怎好教他们分离……”

正说着,针姨娘来了。她屈膝行了礼:“夫人请二十七娘子过去。”神色谦卑。

二十七娘收了笑,让林溪晚给她看座,又去净面。回来看她依旧恭谨的立在一边,因问:“可知有什么事?”

她犹豫道:“小娘子去了便知,老爷和少爷也在。”是个嘴紧的。她过来时应当听到了二十七娘不同寻常的笑声,脸上却波澜不显。林溪晚想到李氏那张喜怒全在表面的脸……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只是何苦去争个姨娘的位置,女人总喜欢去为难女人。

林溪晚随着二十七娘到了前面,果然除了韩氏,一家子都齐了。看到二十七娘进门,站在李氏身后的王谦俏皮的向她眨了眨左眼,看起来心情很好。

二十七娘请了安,挨着李氏下首坐了。

王老爷问她睡的可好,日常做些什么,行李收拾的怎么样了。他显然不习惯和女儿打交道,虽放缓了语气,却表情生硬,说了几句话就冷场。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你娘有话和你说。”自去喝茶做甩手掌柜了。

李氏笑着摇了摇头,慈爱的目光在女儿身上逡巡了一番,才柔声道:“咱们已经商量过了,这次就由谦儿送你进京。”

二十七娘微微一惊:“这怎么使得!爹娘年纪大了,我和哥哥都走了,谁来照应?女儿断不能做这种不孝之事!”

“你不放心我们,难道我们就放心由得你孤身一人上路?外头不比家里,有你哥哥陪着,凡事也有个商量的不是?”李氏的口气已有些严厉,二十七娘忙低头受教,“至于家里,你两个姐姐嫁的近,嫂嫂又是能担当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二十七娘应了是,又道:“嫂嫂才进门,为了我教他们分开……”

“这个更不消妹妹担心!”王谦接口道,“这次进京,一来担当妹妹的保镖,护卫妹妹安全。二来嘛,早听说姐夫才学出众,又拜在欧阳大人门下。若能当面请教一二,岂不比我闭门苦读一年半载强许多?”

王老爷微微颔首,显然非常赞同:“事关谦儿的前程,谅来她不会有什么异议。”

二十七娘本就性子柔顺,话又说到这份上,自然点头应了。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子话,基本是李氏说,二十七娘点头应。李氏就叹了口气,拉过二十七娘的手,细细摩挲着:“按理说,行了笄礼,就该给你寻个人家。只是上头有你七姐比着,你又不比谁差,总不能太委屈了,一般的人家你爹就瞧不上。一来二去的,就耽误了。这挑来挑去的,谁知道竟……真是教人喜也不是,悲也不是……”

王老爷又咳嗽了一声,李氏知趣的转了话题:“到了那边,要好生照看七姐儿,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她。行事要大方知礼,还要多个心眼儿,别被人挑了错处。听说那边还有个兄弟,成了家的,也是个进士,两家人住在一起,不知道好相与不?这样罢,我把安婶子送给你,她到底年纪大,经历的事多,可以帮你拿个主意……”

安婶子可是李氏的左膀右臂……林溪晚也惊讶了,二十七娘正要推辞,李氏打断她的话:“这事得听我的!至于小丫鬟,你喜欢带谁就带谁,由你做主,可好?”

“娘一并帮我选了罢!”带点小儿女的娇憨。

“你这丫头,真要到了外面,可是找不到人撒娇了……”一句话说的两人微微红了眼,李氏就指着林溪晚:“就带她罢,听安婶子说,她的女红进步很快,人也灵巧……就是年纪小了些——不过这样也好,打小服侍起来的,更贴心。”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王老爷放下手里的茶盏:“商量好了就各自回去准备罢。我已着人看好了日子,正月十七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宜出行,诸事大吉。你们就那天出发罢!”

已经是正月十二了,还有五天,这么急!

二十七娘甚至没有伤感的时间,回到自己的小院就和林溪晚着手收拾东西,收箱归笼。没过多久,安婶子奉了李氏的命令来帮忙。三个人一起干活,快是快了,可是哪些东西已经整理了,哪些东西已经收了箱,收了哪个箱,三个人常常弄混。只能打开箱子挨着检查,又浪费了不少时间。林溪晚就找来笔,铺开宣纸,将需要带的行李一一列出,整理好收箱的,就在后面画个勾,临时想起的,就再添在后面。又另找了纸,给几个箱子编了号,里面放了哪些东西也一一列出,箱子满了就连这张纸一并锁起来。以后开箱找东西也方便了许多。

三个人分了工,林溪晚力气小,字却写的好,就负责编号统计;二十七娘带着安婶子收拾整理。事情变得有条不紊,快得多了。二十七娘显然很满意,安婶子不动声色,偶尔看向林溪晚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

掌灯时分,东西已整理了七七八八,余下的可以慢慢收拾了。二十七娘谢过安婶子,要她饭后仍旧到李氏那里即可。

简单吃过晚饭,二十七娘拨亮了油灯,在灯下为李氏绣褙子。林溪晚端上茶盏,往火盆里添了木炭,就默默的退到一边。一时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听到炭火的剥啄声,显得冬日的夜晚尤为静谧绵长。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轻缓而急促。林溪晚刚刚站起身来,韩氏就站在了门口。

“这么晚了妹妹还在做针线,仔细伤了眼睛。”她的目光越过箱笼在林溪晚身上停了一瞬,复又打量着一地的箱笼,“我来看看,妹妹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没想到妹妹手脚这么利落,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这么晚了,劳嫂嫂还挂念着我!”二十七娘满脸感激,“快进屋,坐这边来,这里暖和。”

韩氏月兑了斗篷,往火盆边坐了:“听官人说,你们这次要走水路,妹妹可习惯坐船?”

“偶尔坐过,只是不曾走那么远。”

“早年我走水路去外祖家,不过两天的路程,就吐的不成人形。晕起船来竟比生病还难受,吃不下,睡不着,人也恍恍惚惚,在外祖家足足躺了三天才好。妹妹这一去,路上只怕少不了两个月,千万别像我这般不争气才好。”

二十七娘听的认真,林溪晚却是心惊肉跳。

“妹妹别被我吓到了?”她掩袖而笑,从荷包里取出一张纸样的物事,“这是找人配的方子,只是我从此不敢再坐船,从未用过。今儿翻出来送给妹妹,用不到最好,万一得用,也能减轻几分苦楚。”

二十七娘不禁动容:“嫂嫂有心了,哥哥真是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嫂嫂。”

“罢了罢了!一张方子,不过是凑巧赶上了。方子是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妹妹这次进京,打算带哪些人去?”

二十七娘说了,韩氏沉吟道:“这老的老,少的少,真要有事,如何能照应?这样罢,”她指指一旁侍立的采青,“这丫鬟一直跟着我,算是个顶用的,今儿就送给妹妹了,可好?”

“嫂嫂得用的人,我怎么能随便要?教人知道了,岂不是说我不懂事?”二十七娘诚惶诚恐。

“这有什么,何况我又不是白给。”她看向林溪晚,“你把这个丫头给我就是,咱们一个换一个,谁也不吃亏,如何?”

这要求合情合理。二十七娘嗫嚅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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