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单管先入

作者 : 沙棠

北风卷着枯瘦的黄叶飒飒而去,一个月来的时光也在这一日赛过一日的秋寒中弥散而尽。紫云宫的金瓦红墙之内,茵茵碧色已经褪去了,屋子里挂上了厚厚的竹棉门帘,深秋渐消,而一个斤斤计较的隆冬,也掀开了幕。

这一日午膳才过,孙绰歇在妃榻上。文旦坐在下首小凳子上界线作绣,锈绷才碗口大,苹果之红的软缎子哑着光,上面柳黄的线明亮却不刺眼。孙绰斜斜地靠着,手指绕着步摇垂下的翡翠坠,时不时的提点上两句。

槟榔将才续的蜂蜜暖水端了来,捧给孙绰,边道:“文旦这丫头,平日不多言语,手竟这样巧。娘子以往教的那些,我们是都会的,这套法绣活儿,我们便跟不上了,只有她一个仍是学的会。”

文旦羞怯地一笑,并不答话。孙绰接了蜂蜜,只尝了一尝,笑道:“淡了些。你们姐妹各有所长呢。像槟榔你那账目,倒是不比外头账房先生差呢;菱角是有主意的,里里外外都兼顾着。水杏呢,就是能言善辩,最会办事的。”

槟榔从小盅里舀了一小勺蜂蜜,在水中融了,蜜色的光泽浓稠了几分。文旦细声细气道:“都是娘子教的好。”

孙绰接了蜂蜜再尝了尝,点头笑了笑说:“大家各有事可做,就不会无趣了,彼此也有有趣的乐子可说,也和睦些。”

言罢,孙绰起身坐正了些,摆摆手向文旦道:“别绣了,昨夜值夜,刚又歪了这半日脖子,去歇着吧。”

文旦果然是累了,听了这话,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搁下了绣活儿,屈膝行礼退了出去。菱角才打起帘子进来,取笑道:“好没眼色的丫头,净图歇着。”

孙绰不叫收拾了文旦放下的软缎,自己捡了起来,望着那花样绮丽,很是欢喜。此刻正是午后无事可做,闲了又萌睡意,又怕夜里不好睡。她便自己拾了针,缓缓地刺上,又暗暗地拉回来。才几针,菱角在耳边道:“方才小太监说,徐尚宫要到紫云宫来。”

孙绰将那小块的缎子翻了个面,摇头苦笑道:“过日子最有趣的地方在于,无论来了什么,日子还是要照过。”

菱角和槟榔对看了一眼,知道这徐尚宫是杜娘娘亲信之极之人,自然有些难以放心。孙绰只低头行针走线,步摇坠在颧骨侧,冰凉凉的喜人。

果然不多时,徐尚宫便来了,行了礼,不卑不亢地侧立在一旁。孙绰并不抬眼理她,亦不多骄傲挑事,只是将帝王宫嫔的款端起来,赏下座位后,只低头坐自己的事,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徐尚宫是尚宫局第一理事之人,平日里低等妃嫔巴结还来不及,冷不防受了这样的冷遇,当时就愣在原地。槟榔和菱角亦同样各司其职,这样一屋子人的沉默安静,必然让徐尚宫这个外人更难启齿。她定了定神,讪讪地咧嘴笑道:“宝林娘子气色果然好了许多呢。这紫云宫中,亦有了熏香之气,可见娘子真是舒服了许多。”

孙绰笑了笑,道:“太医说过,三个月后就会好些了,自然不错。”

徐尚宫点了点头,温和道:“可是奴婢想这香并不是尚宫局前两日发的秋季橘瓣香……可是那香不好?”

“这是去年秀观峰别宫带回的春露香。”孙绰随意地接口,将线挽了几下,“尚宫局拿来的橘瓣香,我闻着浓了些,让丫头入了账,日后赏人吧。”

徐尚宫无话可驳,只得坐着有一口无一口地饮着槟榔递来的茶。孙绰见她似乎并不着急开口,也无离去之意,才将那绣绷放下,略带正色问:“徐尚宫可有什么事么?大冷的天气,到紫云宫来。”

徐尚宫显得很是拘谨,忙放下茶杯,匆匆地说:“不,不曾有事……近日,转了些凉,奴婢恐奴才们托懒照顾不周,特来看看孙娘子这里可好?可缺什么?”

孙绰恬然一笑,悠悠然地说:“尚宫局的份例日日有的,样样都是周全的,徐尚宫何必冒着风亲身来呢?瞧瞧账目,便知各宫少了什么的啊。另外,我这里也时时计数写账,真的缺了少了,必然打发人要去的。不敢劳动徐尚宫挂怀。”

孙绰这几句话虽淡然,滋味却足,生怕人听不出似的敬而远之。徐尚宫聪颖之人,当然明白,她还是讪讪的表情,仍开口:“娘子说哪里话,服侍内宫娘娘娘子,是奴婢的本分。本分要亲力亲为,哪能只看几页纸,听几人言就罢了呢?必要过来看看,娘子安好,方可安心。”

孙绰只使了个眼色,槟榔接了话茬道:“尚宫这般尽责,娘子感动,连奴婢也感动了。尚宫大可放心孙娘子,尚宫局与各位娘子娘娘的赏赐馈赠,都归奴婢管着,若有不对,必然第一时禀报给徐尚宫。”

徐尚宫欣赏地从下而上地扫了槟榔一眼,听着弦外之音,心中却有些佩服。她道:“槟榔姑娘说的,我知道了。奴婢佩服娘子治下有条理。”

孙绰稳稳地应了一声谢。徐尚宫的眼色亮了亮,轻声地请求道:“一路进来,就望见娘子一针一线地绣,可否给奴婢瞧上一瞧呢?”

孙绰并不忌讳,随手拿起绣绷递给她。徐尚宫上上下下地瞧了,感叹道:“娘子好女红……宫中师傅亦不多见这样的呢!”

孙绰一挑眉,随即收敛了,疑惑道:“这不过是闺中时学的当时潮流的样子,徐尚宫谬赞了。”

徐尚宫抚着那凹凸的绣样,道:“这便是娘子不知了。宫中师傅多少有些墨守成规,虽精细却毫无新意。奴婢见娘子这个,惊喜的很。”

孙绰眯了眯眼睛,并未说话。

徐尚宫站起身来,在孙绰榻边跪下,道:“孙娘子可知……尚宫局中有嫔妃所任官职?”

孙绰见她举止反常,忙道:“菱角快扶起来!”

又在近处设座,与徐尚宫坐了。孙绰才道:“这我倒是知道。宫中嫔妃品级中的从品皆是尚宫局的女官。这制度是先祖创下的,因内廷中嫔妃必然甚多,皇上雨露均沾亦有难度,便设立此制,让有才能的妃嫔可凭一己之力得到地位,过得好些。不得不言,先祖体谅之心,让我们后人动容。”

徐尚宫在孙绰说话之时,始终挂着一弯浅浅的笑意。待孙绰言毕,方道:“娘子所言极是。奴婢今日前来,也是因此事与娘子相言,不知奴婢当说不当说。”

孙绰上下望了望她。这徐尚宫虽身居**高位,打扮却朴实无华,干练中有几分尊贵,可那珠翠甚少,却有种让人可靠之感。孙绰笑内存冷,打趣道:“徐尚宫顶风顶日的来了一趟,有这要事想说,不说岂不是亏了?”

徐尚宫的脸上微微泛红,她低下头说:“娘子自然也知道,这从六品的女官分别是:正华,凝华,润华,妙华与良华。这便是选宝林娘子中女红出色者来任的。”

孙绰偏头再看她的脸,问道:“你可是说让我去任其中之一?”

徐尚宫可看出的窘迫,她揉着袖口,声小而不甚清楚道:“奴婢不该横加干涉娘子之事。只是奴婢想,娘子从七品宝林,升上半格也是好的。娘子为孩子着想,母亲地位高些,对孩子亦是好的。”

提到孩子,孙绰心中一动,就像一根琴弦似的,那声音久久不止。她知道徐尚宫说得对,自己地位哪怕高出半格,对孩子都是好的。她叹了口气,胸中有几分苦闷,先祖立下的这制度,虽好,可历代内廷几乎无人愿意承认自己不得宠爱,所以很多人宁愿下层着,亦不愿主动提起入尚宫局为女官。这两者,在孙绰眼前晃了好几番,此时徐尚宫才抬起头来,眼神殷殷的。孙绰心下一横,孩子需要身份高的母亲,哪怕只能半步亦是好的!

孙绰脸上带着笑,道:“”我倒是忘了。多亏了徐尚宫想着。

徐尚宫见有松动,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奴婢已想了几晚,不敢言明与孙娘子。这眼瞧着要过冬,才知必要来询问娘子此事可愿意,毕竟,从六品亦是六品,份例上炭火也多出几分来。”

孙绰轻轻应了一声,道:“那便劳动你了。”

孙绰的反应,完全出乎了徐尚宫的意料。她的态度之稳定,考虑问题之迅速,都让徐尚宫佩服非常。她再磕头道:“奴婢不敢当。奴婢明日即回禀杜娘娘与皇上,让娘子早些‘走马上任’。”

孙绰撇去茶末而饮茶,徐尚宫由人搀起来。孙绰才问:“若是我做这其中一人,可有什么必须行事?”

徐尚宫大喜过望,脸上仍有喜色,此时却忽然地冰下脸来,她告之道:“娘子不必担心。不过是三五月中,请娘子绣个样板之物,再教教那些尚宫局之人们罢!”

孙绰眼睛落在蜂蜜水中一样,终于道:“此事甚好。孙绰在此也多谢尚宫挂念了。”

徐尚宫满脸堆笑,道:“娘子是最懂事明理之人,奴才敬佩娘子。奴婢这便着手去办,先行告退了。”

徐尚宫去了,菱角一个跺脚,道:“娘子怎能这般轻率行事?徐尚宫明明是杜娘娘的心月复,娘娘怎可听她劝告些胡说之事。”

孙绰闭上眼睛,道:“无论她是谁的人,说得对的,咱们但听无妨。”

彼时巩昌宫正殿,杜贵姬高高而坐,虽日常衣服,却梳上最正式费时的发式,乍一看不知该不该打扰。徐尚宫在通报后方进来,躬身拜倒:“娘娘吩咐的事,奴婢已劝服办妥,娘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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