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昌殿内暖香扑面，将那秋日清高，初冬俊俏一扫而去，丧失的季节感知，让人有些没来由的不安。徐尚宫躬身在内殿门缘不远处，恭顺而踌躇。
杜贵姬带着几分欢喜，脸上艰难地维持着冷冷的表情，目不斜视地问道：“她可应下了？”
徐尚宫恭敬道：“是。孙宝林应下了。”
杜贵姬眯眼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挑剔地问：“她是马上就应下了，还是你说了什么？”
徐尚宫停了停，道：“她似乎不熟悉尚宫局内廷女官的说法。奴婢指了几点利害，她就应下了。”
杜贵姬欢快地冷笑道：“果然出身下贱商贾，礼仪也不知，进退也不懂。整天掂斤播两的算计！”
徐尚宫无奈地应了一声“是”。眼前的杜贵姬娘娘，肤白若雪，唇比蔻丹，杏眸黑珍珠一般，妆容得体且仪表雍容，端端正正的大美人；人人见之，都会被这样娇女敕艳丽的女子吸引住眼。而可悲的是，杜娘娘的青春逼人，却有着刻薄而叛逆的口齿，人有痛点难堪之处，得了机会，自然要狠狠奚落和羞辱一番，着实让人难以承受，倒是可惜了这张脸，这样好的身世。徐尚宫已在内廷多年，识人甚多。这两个时辰内她见的这两位帝王妃嫔，要是比神情举止，谁人更加高贵恬然，恩惠威仪，得到的可不是个让贵姬娘娘心满意足的答案。
杜贵姬用手绢抚了抚手上的蓝晶宝石戒指，若有所思道：“这样也好。等皇上来了，我便提议她升上那半格去。想来一天半日，这事必然就成了。”
徐尚宫屈膝行礼，陪笑道：“皇上必赞娘娘贤惠。”
杜贵姬不领这赞许的情，抬眼望了望徐尚宫，口吻有些乖戾道：“你这两日办事，才好了些。这孙宝林的事情，你也抓紧着做，不要辜负了本宫才是。你可……知道如何行事？”
徐尚宫额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她知道杜贵姬所指。此次让这宝林孙娘子升上半格，最重要的缘由便是这半格升上来，份例俸禄会增上几分，可女官晋升，并不是获了隆宠后的加封，女官一旦任上，便是要做活的。宫嫔女官之中，末等的皆是因女红杰出，一枝独秀的技艺，所以这要做的活儿，就是自己要做上些成品出来，还要指导所属司处的师傅宫人们习得此技。这女官若是认真起来，必会辛勤非常，不得闲暇的。
徐尚宫如今是掌管内廷事务的尚宫局最高理事之人，这宝林娘子是要清闲，还是辛劳，都由她来裁定。前日，杜贵姬一张口暗示此事，她便懂了意思。徐尚宫心头苦涩而挣扎，她虽然得意于琼贵太妃，又被指派在杜娘娘手下为可用之人，可她并不能黑心至此啊。只是，屋檐之下，不低头又如何生存？
她又是低声应了一句“奴婢知道”。杜贵姬才挥了挥手，让她出去了。杜贵姬自己起身来，叫鹌鹑道：“请朱充媛和江柔婉来坐坐吧。这些干活儿的人，一天到晚把我厌恶死了。”
言罢，她自己起步往内室而去，这屋内置着一方半人高的正方绣屏，此时正绷着的是一副墨蓝绣绢，绢上已绣成了些许，已能看出眉目，是一副《玉兔望月》。杜贵姬将这屏转了转，换了角度瞧了瞧，方洗了手，执上针，用那珠白流光线绣起来。
她坐在软凳上，一针一线走的很是自在娴熟。可面上神情，却是带着几分不耐和愁思。她自解不耐：皇帝这几月来，竟十分盼望子嗣，而手下亲近之人却无一人有这份福气之命。皇长子的身份何其重要！这可是可将内廷之妃托上青天的，怎能让敌人抢先得之！真是那不该生的人生下孩子，这几年的损德之事不是白白的付之东流！
杜贵姬自小便知宫中斗争必要心狠手毒，她亦例行之。那侯才人之类，与蝼蚁无异，不必挂心。可那孙绰，才是心月复大患，管她已经没了前途呢！自是她半路杀出，生生地当了皇后，就可杀了！杜贵姬猛地绷断了线，随手就打在宫女面上，骂道：“没有的东西，这都做不成！”
她愤愤地摔下针去，心下仍想：孙绰月复中胎儿，该一副药狠狠地堕了才是。可偏偏母亲又进宫来，说断不能如此行事。皇上对那孙宝林余情未尽，若是下了药，引得皇上追究，即便是查无实据，若让皇上怀疑，可是得不偿失！家里要她采些手段，让孙绰自己折腾去了孩子方是，不能猛药袭之。
杜贵姬最厌恶与孙绰纠缠，嫌她身份低俗，降格了自己。她起身用毛巾擦了手，命丫鬟将绣屏推到墙边去，自己坐在炕上喝茶，心下道：如此行事也好，她那样好胜，不知轻重，断要累她个没命最好！
正发狠想着，朱充媛和江柔婉一前一后地进了来，请安见礼后都懦懦恭顺地坐在凳上。杜贵姬拨着杯中浮叶，浅笑道：“说件趣事吧。咱们那孙宝林应了当尚宫局嫔妃女官的差了。”
江柔婉不懂应答，只低头饮茶，边用眼稍瞟着朱充媛。朱充媛却道：“娘娘料事如神，她应的真是这样的快呢！”
杜贵姬笑盈盈地谦虚道：“这倒不消说。只是啊，我是可叹呢。从小知道这所谓‘嫔妃女官’，从来都少有人任之。好好的宫妃不做，反为了半格的体面去劳神费力，哪里是大家闺秀该做的。更何况，那女官便是料理吃喝穿住之事，又要失宠到何种地步，才去伺候别人呢？”
朱充媛道：“她哪有娘娘这般明白呢？不过是眼前有利就模上去吧。”
江柔婉还是浅浅地喝茶，只察言观色着。
“自是如此。”杜贵姬忽而话锋一转，“那崔太医的药，你们二人也好生地滋补，按时地吃着，早些怀上个孩子，咱们也能放开些束缚，不必步步为营地累着我的心。”
这话说的两个女子皆是扭捏地脸色发红，杜贵姬又道：“我能做之事，样样都做了，虽然只太医院不甚称手，旁处皆是风雨任唤，可也是劳神的很。你们也争气些，别一个个的指瞧着别人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