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十章 前尘忆梦(一)

作者 : 沙棠

漫漫一梦,千头万绪迎面而来,不由得骤忆前尘。

征和二十二年秋末,孙绰十五岁。

正是秋高气爽,围猎的好时节,宫中没有传来皇上要打猎的消息,却传出了皇上要銮驾西行的风声。缘由几乎人尽皆知,北方的匈奴屡屡进犯,马壮兵勇,锐不可当;而皇帝自从杨皇后逝世后,专宠琼贵妃吴氏,朝中领兵大将皆是这位琼贵妃的娘家亲信,一整群的草包饭桶,只顾捞功,不懂征战。朝野上下皆有知,唯独皇帝一人充耳不闻。

现如今传出消息,匈奴欲直捣京城,必是不能拦阻。那琼贵妃与半朝党羽里应外合鼓动皇帝,称大敌欲来,退是上策;虽然一班重臣劝阻上奏,皇上亦听了直谏,调回被吴氏一族排挤在外的唐靖将军守卫京师,又撤换了与匈奴交战的草包主帅;可朝中忠臣必然是比不过枕边风吹得猛烈,这皇上还是要走定了。

皇帝要走的传闻一出,风声鹤唳。不止朝中大臣惊诧非凡,京师之中的老百姓人心惶惶,无一个不恐惧的,若是那南方有亲戚可投奔的,都放了活计,收拾细软,南下去了。那有钱有权的,就更不消细说。

那时,孙绰的父亲孙晓辰官拜卫尉少卿,虽有四品,却是个闲职。原因孙绰祖父不满幼子为官,告老还乡后带走了另外几房子孙。京中产业偌大,只留有孙晓辰一房并几个侄儿打理。孙晓辰难免力不从心,专注生意,仕途就渐渐灰暗不前,索性进了个闲职,就不再思虑了。

京中人口减少,孙家有心察觉,倒并无离京打算。一面只是官职四品,又非皇家亲信,大军西行,自是不必参与的;一面又是商贾本性,不愿放手。这一日,孙晓辰下了朝,在总铺之中与长子和侄儿们商议,如今京里人少了,也有几个伙计请辞,不如就关上几个店面之事。

不想才商议几句,几个铺面的外姓大掌柜却进来打扰,听之,竟然也要离京避祸。孙晓辰劝慰一番,无奈几人心意已决,不能留下,只得由他们去。将那几间铺面事宜,分配到自家人身上,一时忙乱。

随着皇上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前线虽有了唐靖将军指挥坐镇,依然胶着鏖战,匈奴没有进上一步,可也没有退去半步。京中更加惊慌,孙家店铺中又接连走了几个大掌柜,一时连审查账目的人都不足了,孙晓辰的夫人挺身而出,每日傍晚由小厮将男人们不能照全的账目用小轿子抬进府里,与女儿孙绰并几个侄儿媳妇共同审账目,清晨再抬回各个铺面。

孙晓辰那时即看出自己女儿性格行事大度谨慎,带着一股不同于深闺女孩儿的潇洒,信手翻着女儿刚落笔审完的账目,轻叹道:“绰儿若是男孩就好了,我带在身旁,便是左膀右臂了。”

孙夫人只是浅浅一笑,不予理会。

孙氏夫妇膝下,唯有长子孙海蔚年十七岁,长女孙绰十五岁,余下嫡出与庶出的儿女都极小的,不能成事。此时家中越发忙乱,孙晓辰见女儿这般伶俐,不禁频频叹息。

又过几日,前线传来捷报:唐将军带兵夺回一座失守城池。然而几月来的连连败北,让这份关键的捷报显得微不足道。宫中琼贵妃吴娘娘当然不肯承认她的娘家误国,依旧枕边风大吹,党羽们更是跟风鼓动;纵使朝野中有忠臣直谏,皇上离京的想法却依旧固若金汤,难以动摇。那些仍有良心的一品二品大员亦逐渐丧失了信心,都开始打点行装,预备跟皇帝一路西逃,或告老还乡了。

皇帝欲行,却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进程与日子,那流言便有翅膀似的飞入市井;而朝中重臣们要走,就更加扎眼了;预备车马,置办物件,遣散闲人;桩桩件件都在老百姓的眼皮底下浩浩荡荡的进行着,而那些闲人出了各处府邸,便添油加醋地胡说,以示身份。

于是,京城之中,加剧了人心惶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呼之欲出。

孙家之中,连孙晓辰平时那得力的侄儿都变了心思,每隔个一两日,便有人支支吾吾地向孙晓辰提起。孙晓辰有时见不能留下了,一声哀叹,也就不再挽留,像原先那几个掌柜一样,任他们去了。重担就一天多过一天地压在孙晓辰和孙绰的兄长孙海蔚肩上。孙绰虽在母亲身边夜以继日地希望多能分担,女儿能做之事必然是有限的,日复一日的好不焦急!

唐靖将军的捷报再度传来,北方重要防线上的匈奴已被击退,不再威胁京师。皇帝在爱妃与权臣的谗言之下,不能安心,决意不改。

随后的吉日良辰,皇帝带领一众大臣出走。

京中登时人心大乱,孙家的钱庄与当铺几乎被踏破门槛;日用之物的店铺中,人头攒动,供不应求。孙晓辰身边仅剩下两位侄儿帮衬,一时竟都只得走马观花,各处都只能停留片刻,便行至他处查看,方能顾全;直到关门落锁,才能回府去。虽然皇帝出逃,不必再上朝去,辛苦之事却有增无减。孙夫人在府中亦同样无暇其他,连那几位妾侍,都无心争风吃醋了。孙绰每日见父母兄长日渐憔悴,不得休息,自己有力又碍于女孩儿身份不能帮衬,甚是遗憾恼火又无趣;这样岂能忍耐得住呢?于是每每得闲,就带着缃玉躲在二门上各处探听流言蜚语,若有见解,即找上机会与父母说明。自然又引得孙晓辰日日感叹。

皇帝离京第五日,孙绰又得了空,和缃玉两个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裙,躲在角门边上。门外即有小厮们贫嘴贱舌地议论。孙绰通常只听可说之事是否是铺面柜上的,通常若不是,便带着缃玉回来,不想这天的消息让她不由得就放下了抬起的脚步。那门外一个小厮说:“你们可知道?说是那唐将军打了胜仗,可皇上那是跑的一点也不含糊啊!我亲姨娘在三汇台那边的园子厨房里干活,原本那住着个什么不得脸的王爷;说是如今那做饭的厨子都跑啦!三汇台那园子都快空了!看看这份凶险!那厨子是近身的伺候,自当消息灵通啊!你们听听,也就咱们老爷不怕,又爱钱财,才死守着京城呢!”

孙绰与缃玉对视一眼,果真凶险到这样了么?孙绰不敢肯定,父母亲都是极为相信唐靖将军必能退敌大胜,而外面谣言这样,怎能放心得下!

这时,门外另一个小厮接口:“你们不出去,没见柜上多忙,我跟着大公子,那账上比往日足足多了三倍不止呢!咱们太老爷,老爷,当了官也都是买卖人,哪里就肯放手了呢!再说咱们,要不是看这多出来的月钱,老爷又好,我也跑了呢!”

再另个小厮接口:“那不得脸的王爷都跑干净了?”

开头说话的小厮哂笑:“没见那戏上说,皇亲国戚,宰相大员,最最贪生怕死呢!”

似乎是外头叫了,小厮们一哄而散。缃玉一旁拉拉孙绰的袖子:“小姐,不是真的这样吓人吧?三汇台是什么地方?”

孙绰转身往回走,一脸疑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我娘提起过,似乎是个小园子吧,说是什么王爷住着的吧。”

正说着,却见孙海蔚进了角门,远远地过来了。孙绰款款地站住,孙海蔚遥遥见了,便加快脚步过来,迎面笑道:“怎么穿的这样平素,若不站住,我只当是两个丫鬟呢!”

缃玉嘴快,不等孙绰开口,就连珠炮似的:“大公子不知道呢!小姐天天午后都换这身衣裳,带着我去角门上听小厮们说话呢!”

“你一个大家闺秀,这样成什么体统?”孙海蔚有些责怪,唇边仍是带笑,“怪不得几日来你连连跟爹娘说起柜上还头头是道!爹今日还怪我无用呢!敢情是这样。”

孙绰不理,只嗔怪缃玉:“有你,我什么事都成不了!”

孙海蔚见妹妹娇俏可爱,不禁逗她:“若是这样,你就和缃玉两个换上男装,以二公子的名声去柜上主事吧!”

孙绰心中猛然一动,面上却不敢露,只得小女儿样一扭脸,娇嗔道:“哥哥只知道打趣我!不怪爹爹说你不务正业呢!”

“这丫头伶牙俐齿!”孙海蔚听她这也关联,不禁大笑一声。

孙绰得意,随着哥哥往前走,想起小厮们的议论,便随意问道:“哥哥可知道三汇台?”

“知道,是皇家的一栋小院落,每年咱们家都供给些丝绸过去的。”孙海蔚随口而答。

“可是皇家不是都在宫中?什么人住在哪里呢?”孙绰好奇心大起。

“不甚清楚。有传言说先皇后的幼子九殿下因为圣上宠幸琼贵妃而失宠,被安置在那里的。”孙海蔚沉思一下,才又道,“不过都是些风传罢了,皇家之事,寻常百姓又怎可知呢?都是听着只言片语就胡说呢!”

孙绰亦沉思,转念一笑:“听着就像戏文呢!”

孙海蔚郎朗笑道:“可不是么!你呀,跟小时候一样什么都要知道!还不快去换身衣服,爹爹今天说不定能早些回来呢!”

孙绰点头,带着缃玉回了房去,不再多想。哪知此刻,便是jinfeng玉露已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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