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九章 重整旗鼓另开张

作者 : 沙棠

天明不久,绯缃二人即带着各自小小的包裹,随着宫中的人远去了。袁时兴是极为迷信的,生怕沾上丝毫的不吉利,山顶都没有再来,只是派人做妥当了事。秀观峰终于平静了下来,平静得仿佛再也无人会来了一般。

孙绰殿外坐了半日,风和日丽的天,很是舒爽。绯缃两人也离去了,孙绰虽心头大为不舍,却第一次,那圣旨来后的第一次,感到一切都结束了的如释重负。再也不必承受更多了吧,再也不必演戏了呢,再没有观众,没有讥笑炫耀,也没有同情安慰了。这样,也算是一种极好了吧?

向下望,滴翠的山林仿佛要将人淹没了,唯有侍卫驻扎的小亭子露出一个个或明或暗的尖角。最近的那个里,有绯玉贿赂过的郭永杰;绯玉走前禀明了孙绰,又交付地说给了菱角,那郭侍卫日后还是有用的。孙绰放下在额前遮挡阳光的软帕,收回了视线,才觉得不必多思,那算计之事,还是逃月兑不尽的啊。

接近午膳,风渐渐停了,阳光洋洋洒洒地落满了山峰溪谷,炎热起来。孙绰才慢慢回了大殿。与中庭相比,殿中凉浸浸的。本来人去了大半,加上值夜的午后不再上来,更加显得四下清幽。

孙绰进了膳食,待撤了去,才问起:“咱们厨房里可有年老的嬷嬷?”

文旦懦懦称是,孙绰便命:“趁着她们现在闲着,都叫上来给我瞧瞧吧。”

文旦去了,菱角站在一侧。孙绰的目光在这小丫鬟不协调的大眼上停了停,道:“一早就说了,你如今就是我的大丫鬟;要会使唤她们才是。”

菱角抿嘴笑,那嘴唇极薄,一抿起来,只剩下一条线。孙绰轻轻一笑,叫她将拿些新摆上的点心带着,分给近处的侍卫们,郭侍卫的独独多出半分来。菱角望了望孙绰,见她并不像要多吩咐言语,不多问,等文旦回来,就是收拾好带去了。

文旦领来了四个老嬷嬷的,看那衣着打扮,都是最下等的仆妇;平时做些厨房里刷洗地面,撤换窗纱,甚至修拆板凳案板之类的粗活儿,所以个个身材粗胖,甚至魁梧,说五大三粗一点也不为过。四个人像四座小山一样,排成一排,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光线,堵得穿堂风都没了一丝。孙绰斜睨着瞧了瞧这几个货色,无奈得好笑;杜骄瞳,杜贵姬,您真是会挑人,单单剩下这样的给我,也是为难你呀!

孙绰也只能在心中摇头不甘,端详了片刻,才叫出一个姓聂的婆子。这婆子稍纤细些,眉目相比之下,也清晰一些。俗话说面由心生,这几个货色中,大概她还算可用吧。孙绰未言先笑,朗声道:“如今山上人少,姑娘们年纪也小,横竖是不会使唤人的,日后内监们干活,由你来督管照看吧!”

聂嬷嬷高声应了一声,噗通一声跪下,重拜了下去领命。孙绰被这样的粗野豪放,惊了一下,遂饮了一口茶,才笑着摆摆手,叫她起身;余光瞥见另外三人有些不屑且愤愤之色,又和颜悦色地添了一句:“日后的月钱,翻你一番!厨房的事和内监们平时行为,都归了你,若是挑出错来,他们的银米也都归了你。”

聂嬷嬷粗壮的手指下意识一握:“宝林娘子大可放心!奴婢自当不负娘子!”

孙绰听着这番的中气十足,嗓音洪亮,正中下怀;这婆娘看着柔和那么一点,这脾气口吻还是母夜叉一般,也好,这样方能压得住阵脚。她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若是今后让我先逮着错,就唯你是问了。”

“银钱是小。”聂嬷嬷高声道,字字重声重气,“娘子这样抬举我,为了这张老脸,也尽力!”

“那是最好的。”孙绰一笑,提声吩咐,“文旦,把那支单个的赤金钗拿来。”

那丫鬟不多时就拿来,裹在手帕里捧着,孙绰一指聂嬷嬷,道:“戴吧,这才与别人不同。”

聂嬷嬷又是一番拜谢,孙绰摆摆手,叫文旦带出去了。

几个嬷嬷一直回了厨房,仍是唏嘘不已。躲在暗处议论纷纷,本以为这年纪轻轻的中宫皇后是个怎样养尊处优不见世面的小女孩,再加上无妄之灾从天而降,指不定怎么死去活来的不中用呢;谁想到是这么个精明犀利的模样!

聂嬷嬷刚升了上去,自恃与别个不同,跟着听了两句,就喝令不得议论娘子,大义凛然地斥责了一番道理,皆是平日偷懒听的戏文,七拼八凑。等骂爽快了,带着这几个人,蹬蹬地回了房,命令她同屋的嬷嬷收拾干净铺盖,搬去与另外两人同住,自己独霸一屋,在炕上坐了坐,自满了一会儿,又翻开箱柜,找了件崭新崭新的旋花水粉上衫换上,并着同色同样的高腰裙;头发又好好地梳了,重新挽了个发髻,将孙绰赏的金钗端端正正插上。刚要出门来,忽见窗下的鸡冠花开得正盛,赶紧剪了一朵儿别在鬓边,对着铜镜端详了一阵,花枝招展地朝厨房去了。

像聂嬷嬷这样的,是最下等的仆妇们,原本虽然顶着服侍中宫皇后娘娘的名头,和众丫鬟太监一样;可实质上终年在厨房之中,别说孙绰这尊真神,就连绯玉、缃玉两个,平时也是见都见不着的,菱角们那些小丫鬟里得脸的,她们见了也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问人家的好,而那些丫头们气盛又自傲,沾湿了绣鞋都不肯,哪里搭理这些衣着粗俗,丑陋不堪的粗婆子呢。所以,这些婆子们只与下等的太监交好厮混。

这些是昨夜绯玉细细说来的,孙绰也仔细地听了,今天见了,方知真是如此。如今四个太监不好管,几个女孩中,就算是菱角,跟他们相比,都是文弱又害羞,更不用说别人。要下辖制住这些太监,定然只有这些跟他们好,又不会顾及脸面,会大吵大闹的婆子了。

孙绰再怎样会算计,也是官宦小姐出身。虽然绯缃走了,她在这一日半日中,对如何管制下人就成竹在胸,丝毫不惧;仍是有些自艾自怜的不甘心,身份坠落,才管制这些人,难免不耐烦又无处发泄。孙绰觉得殿里阴凉又闷闷的,叫文旦打起来竹帘,阳光明媚,漫漫暖暖地落了一室温暖,孙绰在正殿宝座上站起身来,暗暗伸展了几下,自己走进了卧室,文旦怯弱,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敢言语。

孙绰卧室中有一列多宝格,香樟木的质地,打磨得十分光滑可人;孙绰本来不喜珍玩古董,杜贵姬又收走了大部分,眼瞧着就全空了。孙绰躺靠在贵妃榻上,让文旦去叫来了那聂嬷嬷。孙绰一看她一身的女敕粉,不禁笑出声来:“嬷嬷好打扮哪!”

聂嬷嬷腆着脸笑道:“不能给娘子丢人不是?”

孙绰点点头,命她带着那几个小太监,将殿里所有的书都拿出去晒上一下午,晚上好择来摆到卧室里来。聂嬷嬷拜了拜出去,不多时就听见后殿院子里扑棱棱地收拾声起。孙绰指了指脚踏叫文旦坐下,和悦问:“你好了?前几天听你绯玉姐姐说你病了好些日子了,今天看着,颜色倒是还好。”

文旦显然受宠若惊,忙忙站起来,低眉顺眼答:“不敢惊动娘子!”

孙绰一笑:“这么几个人了,不惊动也知道了。你若是不好,就说与菱角吧。这大夏天的,不像冬天那样要不停气儿地换手炉脚踏的,不能缺人,现在你们若是不舒爽,多休息一会儿,不怕什么。”

文旦从未被这样注意过,更没听孙绰跟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有感念也惶恐,涨红了脸不知说什么。孙绰又款款一笑:“再者,那聂嬷嬷,只给她管那些粗人。你回头说给你姐妹们,你们这四个丫头是我屋里的,定然与他们不同。那聂嬷嬷再威风,也不必怕她,该说她什么只管说去。我的威仪便是你们的威仪。”

“我并不敢说什么。”文旦生性本来就懦弱,听孙绰让她们厉害些,月兑口而出。

“有什么不敢呢?”孙绰坐的端正些,正色说,“你们是宝林娘子的贴身宫人,比她们高贵一百分还多呢!”

正说着话,菱角便回了来,孙绰叫文旦下去歇歇。菱角才站稳了禀报了各路侍卫的说法,孙绰笑道:“你办事果然是妥帖的,绯玉看的不错。以后就要多靠你了。”

菱角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天性,听了这话,自然是忙欢天喜地的应了下来。孙绰笑吟吟叫她将书案上,清晨翻了几页的书拿过来;自己伸了伸腰肢,将缎子书签抚平了,展开看着。夏风徐徐而过,菱角看见书面右上角的书名:孙子兵法。

丫鬟并不懂这些,即使懂得,孙绰也不忌讳,看她目光落下来。孙绰柔和一笑,懒散地翻了几页。

一阵睡意朦朦胧胧地袭来,孙绰将书搁下了,闭目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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