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 正文 第十一章 前尘忆梦(二)

作者 : 沙棠

这一晚,孙绰的父亲果然早归,原是孙夫人见女儿跟着焦急,战事又确实担心,才将心思都说与孙晓辰知道。孙晓辰深感夫人之心,见这一日见能得空,便早些回家来团聚。

而孙晓辰哪就想到,这一进了二门,就见两个清俊男孩迎上前来,眼若星辰,面如润玉,温文尔雅,为首那个上前迎面便拜下:“给老爷请安。”

在二门外迎了父亲的孙海蔚眼尖,一眼就看出端倪与真相,不禁大骇又哑然失笑。孙晓辰本来满月复生意,只觉得眼前两人都好生面熟,却一下说不上来。孙绰脸颊绷得紧紧的,抱定了心思,绝不露破绽,见父亲愣住,心中当然得意非常,越演越起劲。身边的缃玉却是不行,见孙晓辰蒙住,即刻拉住孙绰手臂,高声笑道:“是老爷也认不出小姐呢!”

孙晓辰这才恍然大悟,抬手一指点在女儿眉心,无奈笑道:“我和你娘日日奔忙,你不说好生在你娘身边,还有这工夫顽皮成这样,堵在门口逗我呢!”

孙绰只得撅嘴,转身亦跟着父亲往里走,边随意道:“我这样就连爹爹也没认出来,日后我就换了男装,当孙家二公子,到柜上帮爹爹主事!”

孙晓辰停住脚步,笑骂道:“胡说!你堂堂官家小姐,这样抛头露脸的,我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又没人认得出!”孙绰不甘道。

“那日后呢?”孙晓辰好气又好笑,追问道。“有人若是给‘二公子’提亲做媒呢?”

“那就病了死了么!”孙绰月兑口而出,见父亲脸色忙收口。、、、

孙晓辰无奈:“这都是谁教的?”

孙绰低头不语,缃玉倒是心直口快:“大公子今天下午说的。”

“我何曾说!”孙海蔚大惊,忙接口辩驳。

孙绰掩口而笑,纤纤玉指一摆:“今天下午呢,在那花架子底下说的。”

孙海蔚登时血冲额头,忙忙跟父亲解释:“只是见妹妹跟缃玉在角门上听小厮们说话,一时说的玩笑话!”

孙绰见他抖落自己探听之事,不禁跺脚。说话间几人进了正房,孙晓辰落座,道:“都是这样不肯安生!绰儿顽皮!海蔚你知道你那妹妹不是安分孩子,还这样逗她!”

孙夫人从内间出来,笑着上前整理女儿的领子,道:“果然连老爷都骗过了?”

孙绰忍笑点头。孙夫人才回身,坐在炕上,亲自捧茶与夫君,说:“今天看她们闹腾,我倒真觉得没准可以呢。柜上实在是忙不过来,这几日账目也出错了。”

孙晓辰接了茶,道:“你们都有想法,来蒙我一个。这如今兵荒马乱的不说,咱们女儿也不该出门去!”

孙海蔚一琢磨,反而接了口:“妹妹男装跟女装多有不同,倒也不好认出。再者咱们绣坊与缎庄里女人也多,也不怎么碰得到外人。”

“还敢说呢,都是你教唆的!”孙晓辰见夫人亦跟儿女一路,无处发泄,见儿子接口,绷起脸训斥,却望着女儿那样英姿,忍俊不禁。

孙夫人融融一笑:“也未尝不可。再找个贴心的丫鬟,一并跟着,不碍事的。”

地下的孙绰与缃玉交换目光,又握了握手,甚是高兴。被抢白得灰头土脸的孙哥哥低头,蚊子哼哼一般道:“丫鬟里,以往带回来的绯玉身量高些,儿子瞧着她心也细,不如就跟了妹妹吧。”

孙晓辰与夫人对视了一下,眼光很是复杂,又意味深长。孙夫人柔声道:“绯玉服侍得你,不好么?”

孙海蔚大窘,顿时满脸通红;猛然抬头见妹妹仍在一侧好奇地望过来,不禁嘴唇都滚烫起来,父母又都等着,只得结结巴巴道:“不是……儿子,儿子只是多……多喜欢翠玉几分。”

孙夫人皱眉:“那翠玉只空有个相貌罢了!”

孙海蔚的脸孔直烧到耳根,勉强应了声“是”。孙绰大感好奇,乌溜溜地眼睛来回在父母哥哥身上,仍不得解释。孙晓辰笑着打断了话头:“绰儿还不去换衣?”

“不!”孙绰立刻拒绝,却无借口,正思量,孙夫人道:“让她新鲜着吧,饭后再换不迟。”

孙绰欢欢喜喜地一拜,拉着缃玉出去了。

看着妹妹出去,刚从窘迫中月兑身的孙家哥哥又如临大敌,借着孙绰脚步声,跟父母含糊了两句,准备抬脚开溜,话没说完即被打断了。孙晓辰搁下茶盏,丫鬟端了出去,才冷下脸面:“孙海蔚,绰儿你什么都敢教她!”

孙海蔚打定了主意,斩钉截铁道:“儿子确实只是句玩笑话!”

“有那么细致的玩笑话么?你妹妹是个心重心细,拔尖儿要强的,你不知道?”孙晓辰收敛眉头,“你分明是给她出主意!”

孙夫人望着儿子,只见儿子低头不语,天色略略暗淡,看不出表情来;只得尝试着缓缓气氛:“老爷多心吧。”

“哪里是我多心!夫人没见过他在柜上那张狂样子呢!”孙晓辰不由得叹气,话锋一转,又向儿子道,“你就这样铆足了劲儿的胆大妄为,两面三刀!”

“爹爹也是认可的……”无可奈何的海蔚只得低声为自己捞回些颜面,“偏又拿我出气。”

“瞧瞧!”孙晓辰不理会儿子的话,转脸向夫人认真道,“就是这样丝毫都不怕我!”

孙夫人掩口一笑,起身来行至儿子身边,温和道:“这几日好好带着你妹妹,别出差错,这别的就算你一笔勾销了吧!”

孙海蔚自然不甘,给家里想出个主意到这里竟成了将功折罪,月兑口而出:“娘!”

“少在我面前撒娇耍赖,滚出去!”孙晓辰亦从坐炕上下来,笑骂了一声,却向夫人道:“在西边摆饭吧,刚见的余晖正好。”

孙夫人倒是不理睬夫君的眼色,和悦道:“去叫绰儿来吧。”

孙海蔚前脚出了门,却见一个丫鬟却带着一个小厮匆匆赶了来,往西边去了。等兄妹俩到了西厢房中,正听着小厮回报:“后角门来了个妇人带着个少年。那妇人说是夫人早些年的丫鬟,如今落了难,无路可走,只得投奔夫人来了。”

孙夫人与孙晓辰对视一眼,却都不能解释,孙夫人道:“早年的丫鬟们都散出去了,倒是有许多年了。去问了叫什么名字。”

小厮和那丫鬟去了,不久便回了来:“那妇人说当年叫‘芳雨’。”

孙夫人敏感地一抬头:“这倒是真的了。要她进来,好生照应着。先摆饭吧,老爷难得早些回来。”

这一餐饭摆上,二门之外的一间小房子里也摆上另一桌饭,只是简单了些,删其精华之物,添了些充饥的吃食。那名叫“芳雨”的妇人带着那位一直裹在斗篷里的少年,那少年连脸孔也被兜帽挡着,甚难看清面貌,而虽然有那斗篷碍事,仍能看出这少年瘦削,确实肩宽腰直,玉树临风。

这两人在下房之中,那芳雨从怀里拿出一柄银针。那银针程亮而纤细,显然不是寻常之物。只见她起身将略好些的菜肴挪到跟前,熟练地摆成一排,挨个将银针挑了几个点深深地刺入,再仔细瞧过。瞧了一遍,才松了口气似的,又从怀里拿出一包荷叶边的深紫绣莲花的绫罗包裹,从内模出两副嵌银象牙筷并一个官窑烧制的普通碟子。芳雨挨个挑拣了每样儿菜里最好的盛在那瓷碟之中,将未用的筷子递给那少年人,挑拣菜肴的筷子便搁在一旁。那少年人不出一声,只是默默将那菜肴送入口中,缓缓咽下,鸦雀无声的。芳雨只沾了个凳子的边缘坐着,殷殷望着那少年。

那少年始终是沉默的,表情亦是没有,只是见那菜肴越来越少,方知是饿极了的。芳雨只在一旁,殷勤地再挑拣一番,不急不恼的,时不时回头看看窗下门口可有人看见了,见没有,才安心继续照料少年人。

终于这少年人搁下筷子,低吟一句:“嬷嬷不必礼数了,也早些吃吧。”

芳雨赶忙把那筷子碟子先收好了,才略福了福,仍是沾了个边缘坐下,拿着孙府里下人的碗筷,将那剩下的吃了个干净。

这边西厢之内,亦撤去了碗筷,孙氏夫妇与一双儿女饮着茶说话。一个丫鬟又进了来:“下午来的那芳雨,说要见见老爷夫人。”

“又不是娘近身的丫鬟,许她一顿饭,给些银子打发走就是了!”孙绰放下茶盅,懒懒道。

孙夫人宽宏:“进来吧,好歹也相处了一场,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

那丫鬟出去,片刻将芳雨和那裹斗篷的少年人领了进来。芳雨一见孙夫人,顿时泪如雨下,哽咽得不能言语,淌着泪跪倒:“小姐……”

孙晓辰见这芳雨带进来一个少年,心中有些不快,毕竟这间西厢是内府起坐之处,不该来外人;虽然女儿男装打扮着,仍是不安心。孙海蔚眼尖心又细,目光在那少年人身上扫了几扫,就看出这人必有来历,且来历不凡,紧张地向父亲送了个眼色。

此时芳雨仍然跪着,呜咽道:“小姐请收留我们……”

孙夫人忙道:“绰儿快扶起来,你有难处尽管说出来,能帮你,我必然不看着。”

孙绰俯身将芳雨扶起,那昔日的丫鬟握着孙绰手臂,细细端详:“绰儿,不是小小姐之名……”

孙夫人笑了并未言语。芳雨放开孙绰的手臂,抹去了眼泪:“请小姐退了丫头们吧。”

孙晓辰接了儿子的眼色,又听她这话,心中不快转为疑惑不安,退了丫鬟们。芳雨行至少年人身旁,解下了兜帽与斗篷,露出一身华服。

孙晓辰手中茶盏当即月兑手跌碎,惊道:“九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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