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霏珠搜肠刮肚要想出两个好题目来，几个不同的念头轮番闪现着，是问她一块方糕切三刀分八份这种小学寒暑假作业益智问题好呢，还是问两驾不同时速的马车相向而驰何时相遇这种把握大一些的问题好。她思量时，凌羽已经说出了她的第一个题目：“霏珠妹妹念书少，头一道题就简单些罢，请妹妹次韵王参军的《仲春郊外》咏一咏楼中春景。”
霏珠一脸惆怅地回答：“姐姐，您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吗？我连王参军是谁都不认识，这样的比试有什么意思？要不然，妹妹的题目，就让姐姐三步成诗吧！四句的诗不行，必须得是七律，满八句。第二道题目则请姐姐替霏珠摘颗星星下来。”
曹植七步成诗已使文名传世了，如果凌羽真的能三步成诗，那霏珠一定会铺床叠被伺候好这位姑娘，能与如此才女同住一个屋檐下，荣耀事啊。
凌羽自诩要与霏珠正大光明地决一胜负，见她这样说，任意出题的确不好办，遂答应了霏珠的提议，改为比试霏珠和她都会的题目，算术。算经《十书》凌羽也多少读过，她完全没把霏珠放在眼中。
“今有取佣负盐二斛，行一百里，与钱四十。今负盐一斛七斗三升、少半升，行八十里。问与钱几何？”凌羽连费数字想都懒得去改，直接将所学一段问了霏珠。
她约了霏珠来这里比试，一是打压打压她，抛出一个“姐姐给你机会，是你自己输了，不能怪我”的幌子，二是要令霏珠自惭形愧，斜雨楼里只有跟凌羽并肩的姑娘才有资格去亲近李沧这样的公子。
霏珠将收在亭中作画用的笔墨取出来，记下凌羽所说的数字。凌羽似乎也精通算术，才女果然不能小看。她现在有些怀疑，如果问凌羽一个方糕如何三刀切八份，说不定凌羽立马就答！古人的智慧不可小窥，霏珠皱着眉，涂抹几笔之后，看着淡然闲坐的凌羽，再看看周围的绿柳碧荷，一时间脑袋竟空白一片，想不出还有哪些高难度问题可以拿来用。
晚风吹皱一池水。小螃蟹趴在最高的一片荷叶上，和旁边的青蛙一起看亭中双美。青蛙呱呱叫着，他没见过龙女公主，岸上的姑娘们就是最美的了。
霏珠正在皱眉叹气时，不经意瞥到墨池里的螃蟹和青蛙，灵机一动，问凌羽：“一只螃蟹一张嘴，两个钳子八条腿，两只螃蟹来打架，一断左钳一断右。半年之后重相逢，仇人见面四眼红，分别喊了兄与弟，多少钳子多少腿？”
凌羽微微一笑，连笔墨记题都不需，挥着手帕叫霏珠再出下一道题：“蟹六，钳十二，足四十八，残二，故钳十。妹妹，可算好负盐该付几个工钱了？算不出也无妨，诚心诚意认个错，安分地待在西厢房，还是好丫环。”
霏珠眼中狡黠顿显，安定下来，也有了心思去琢磨运盐的题目，太漫长的岁月已淡忘了许多事，让她回想数学公式时有些迟缓，干脆在纸上一点一点去推。二斛一百里的工钱是四十，一斛一里就是零点二。八十里该付十六钱每斛，计量单位都是十进制她还是知道的，“一斛七斗三升、少半升”相当于一点七三五斛。霏珠便挥毫泼墨，计算起“16乘以1.735”来。她不明白凌羽要如何在算盘上实现这个小数点的算法，不过很快就得出了结果，27.76。
“当付钱二十八。虽然本该是二十七多一点，但运盐那么辛苦，剩下的算赏钱。”霏珠满意地收了笔，连墨汁蹭脏了手指都觉得那股墨臭味道一点也不难闻了。她笑着对面露惊讶的凌羽说：“姐姐已失了一题哦。六只螃蟹，分明是十二个钳子。”
凌羽很快就恢复了她的容仪，大约霏珠听人念过算术？“霏珠妹妹，各损了一钳，妹妹忘记了？”
“螃蟹钳子断了会长新钳子。”霏珠歪着头，心中的斗志呼呼昂扬起来，才女也不是万能的嘛。
她曾经跟小螃蟹石天青享用过许多椰子，将椰子上原来连着叶脉那里的天然孔戳开，甜甜的椰汁就流出来。硬邦邦的椰子，有那样坚硬的壳，它也存在致命的弱点。即使有三个相同模样的孔来伪装，一旦找到正确的孔，这层硬壳也阻挡不了人们享用它的果汁。所以呀，什么东西都有个致命的地方。霏珠就像找到椰子上的三孔之一般，模住了凌羽的弱项，她的“椰子孔”便是：生活、实践。
“胡说些什么！又非草木，断臂岂能再生。霏珠妹妹别胡搅蛮缠。”凌羽仔细回想了一遍，除去蒸好摆在桌上的大蟹，她所有关于螃蟹的说法都来自于“有二敖、八足、旁行、非蛇鲹之穴无所庇”、“蟹六跪而二螯”这些书上所得。似乎没有读到提起断钳子再长上的。霏珠走到她身边，指了一片荷叶让凌羽看。荷叶上正是一只在长新钳子的螃蟹。
凌羽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霏珠妹妹倒很适合去小厨作厨娘，螃蟹几只爪子都分得如此清楚。”
霏珠没有接这句火yao味渐起的话茬，干净利落地抛出第二道问题：“姐姐知道墨池今天有几个荷苞没开吗？我数五十下，姐姐若数得出，就请给霏珠出第二个题目，答不出的话么……”霏珠故意拖个尾音道：“那就是霏珠侥幸赢过了凌羽姐姐喽？”
凌羽忍着火气，攥紧了手说：“枝连叶盛，你去数，我写完一百个字，你也数不完。”霏珠嘻嘻笑着摆手：“不消一百个字，十五个字就够啦。这算是姐姐的第二题吗？妹妹这就去数。”说罢就要往外走。
“等等，改为数莲蓬。”凌羽一转念，想到霏珠敢这么问，或许早晨数过。听莲子那丫环讲，霏珠每天都要来墨池画荷花。
“好说好说，姐姐稍等，数数可是算术里头最容易的，很快就回来。”霏珠提起裙子，笑着迈出凉亭。她只有这么一丁点特长，此时不作弊，更待何时。
撩起一串水花，在手心轻轻一捻，小小墨池中，几鱼几虾，尽数收入心间。霏珠顺便洗了洗手，将沾染上的墨色洗净，回到亭里，给出一个很确切的数字：“七十三。”顺手拿起桌子上被凌羽掰了一半的莲蓬，有些惋惜地叹着：“本来七十四，现在七十三。姐姐若不信，速找人数数，明天就不准了。”
“你！”凌羽一时语滞。
霏珠麻利地归整了笔墨纸砚，行个礼，留下句“姐姐慢坐”大摇大摆出去了，胸也挺得高，腰也扭得美，步子也迈得大，出尽心中忿气，霏珠直想学天青那样，横着走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