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与商 正文 第九十九章,亲戚

作者 : 一个木头

小枫还没有睡在等着,看到安公子进来,小枫垂手笑容满面跟在公子身后,要说公子对林姑娘象家下人们猜的一样,小枫第一个不相信。至少林姑娘来了几天,连个丫头都没有给过她。

就是给林姑娘外面买衣服,其实林姑娘个子娇小,莲菂的衣服她也能穿,过去人穿新衣服,合体的不多宽大的多。为什么还单独给林姑娘买了几身衣服,小枫笑眯眯猜过,当然公子不愿意把莲菂姑娘的衣服给别人穿。

安公子临走再来看一看,小枫是觉得应该避讳,安公子对莲菂是谈不上避讳,莲菂在安家屯昏迷养病的时候,安公子看过不少次。心疼上来的时候,那苍白的面容,无血色的嘴唇都是抚模过,就是莲菂自己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她。

房里香几上放着一盏红纱罩子烛火,安公子来到锦帐前,看帐内睡熟的一对姐妹。留弟是个孩子,安公子眼睛也不会看她,他只看着莲菂的睡容,鼻息沉沉睡着的莲菂面目是恬然的静卧在红绫子绣被内。

还是睡着的时候最讨喜,醒来的时候就总带着张牙舞爪的受惊小动物样,安公子站开两步在床前,看上两眼就看到莲菂枕头旁金光闪烁的金匣子。

安公子微微一笑认得清楚,这是自己给菂姐儿的金匣子,看来她很喜欢。不管她是喜欢那红豆,还是能领会公子的情意,安公子觉得自己都开心。

他只站着看一看就出来,对小枫再叮嘱:“看着林姑娘一些,等林夫人也到家里来,让她们住到别处去。”

要让琼枝住到别处去而自己又能放心,安公子不得不想一想,明天书房里见她,要对她说几分真心话才能打消这姑娘的胡思乱想。

琼枝这样一折腾,这院子里人人睡不成,商妈妈也没有睡,守着院门等公子出门。安五又在院子里看一遍,这才回屋去睡觉。

深夜里回房去的安公子,想想琼枝一定是恨之入骨才会这样做。安公子对着蔚蓝夜空突然叹气,只有她一个人恨吧,我也恨之入骨,不是也在忍着。

然后安公子摇头,让林姑娘和菂姐儿住在一起是大错特错,这位姑娘看着娇弱,这性子比菂姐儿还要死心眼儿。我要是想过安妥日子,得赶快把这一对母女送走才行。

想想莲菂说跳粉墙,安公子忍俊不禁,今天没有看成戏,这别扭就闹到晚上,等桑大人走了,再叫一班小戏子进来唱一回就是。

身后跟着安权的安公子没有回房,先往书房里来。在廊下停下来的安公子回身道:“你这里等着。”然后安公子自己进到书房里。

书房里值夜的小厮是安步,看到公子进来急忙披衣起来,安公子也不要他在面前:“去睡吧,我自己坐一会儿。”安步答应一声就出来,知道公子深夜而来一定有事情,他说不让过去,茶也不能送一碗去。安步也不敢睡,只是坐着床上听动静。

北面墙上靠着的是金丝楠木的书架,书架下面应该有滑脚处,安公子来到书架前,只用手轻轻一推,沉重的书架就此滑开,无声无息半点儿声音也没有。

里面一个暗格,安公子取出钥匙打开来,这里面是地契,数额惊人的大额银票,然后还有十几个小小的珠宝匣子,旁边一堆是书信账册。

最上面的一本账册,安公子把它打开,上面一笔一笔注明桑大人此行收受多少贿赂,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做的不合适的话,这是安公子每天回来就记录下来,准备对景儿的时候不客气。

淡淡的烛光照在安公子坚毅的面容上,他没有温和笑容的时候,面上是自然的一种毅然。把这账册看过重新收起来,再把书架一一归置好,安公子没有就出去,而是坐下来寻思一下,明天把这个给琼枝姑娘看,她应该可以消停了吧。对她多次说过,这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做到,她报仇心切,从来不听。

安公子打算拿些实例给她看,对她表明自己心迹,公子我不是怕事之人,只是事情有迂回,不能直着往上冲。

桑大人今夜住在家里,要是让琼枝姑娘得逞,安公子想想是后怕上来,我拼命护她一场也成画饼,让人知道孤女在我手里出事,以后我如何作人

走出书房的安公子面色依然是不喜,这位林姑娘一直就没有喜欢过她,要不是她是钟离大人的孤女,安公子想想,随她风吹雨打去。公子我有闲心情找菂姐儿胡扯一通红娘,还可以引她一嗔一笑,也不愿意帮着这样看不清状况的人。

想想红娘之说,安公子才一笑,再给莲菂丫头,就起名字叫红娘。在公子家里,公子说了算,这丫头到现在不明白只是倔,倔倒是管用才行。

安权打着纸灯笼,在北风中有些摇晃。安公子紧紧自己外袍的衣襟,随着安权往自己房中去,长长的身影在灯笼光下,拖在石径上不住地移动。

天边泛起白光的时候,莲菂姑娘又带着留弟在院子里早运动,安五坐在朱红色栏杆上看着,这个粗壮汉子面上依然是没有表情。

留弟跟着姐姐练完,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跑来打安五,安五轻轻松松地躲过去,不用他说话,莲菂就会喊住留弟:“行了,你不是他对手。”

“什么时候我可以打他?”留弟学拳脚第一个想的,就是先揍安五一顿。莲菂拉着留弟进屋里,小声儿地对她道:“姐都打不过他,你更是只能想想。”

小枫在收拾留弟一会儿上学用的笔墨纸砚,墨锭没了,正拿出来一个新的。听到姐妹两个人说话,小枫回身插话:“安五打不过安权,姑娘要学,只跟安权学就行了。”

“安全是谁?他叫安全,”刚从外面进来的莲菂在给留弟擦干净手,不抬头问小枫:“有没有人叫平稳?”

小枫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新缝的一个书包里,笑靥如花地道:“家里没有人叫平衡,只有二门上有一位平妈妈。”

朱红栏杆上坐着的安五想着留弟小姑娘身手,不能说越来越好,却是越来越敏捷,以后谁娶了她至少先输两样,第一件咬人无限狠,第二件就是动不动要打人。正在为留弟小姑娘未来堪忧的安五看到琼枝从房里走出来。

今天的琼枝姑娘没有再施脂粉,又是洗干净脸和平时一样。昨天一时激愤没有想到这院子里人怎么看,今天早上醒来才想起来有三个字叫难为情。磨磨蹭蹭不出来不行的琼枝姑娘磨蹭到现在才出来,这是平时大家一起吃早饭的钟点儿。

“林姑娘好,”留弟第一个笑脸相迎,然后是莲菂也笑得亲切:“正要让人喊你吃饭。”小枫也是笑眯眯:“我给姑娘拿碗箸去。”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唯一不自在的是琼枝姑娘自己。

早上起来,留弟从来是个大忙人,她是匆忙吃饭匆忙跟着小枫出去,等到留弟出去,莲菂都觉得松一口气:“上学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样急匆匆上学去,莲菂回想自己以前,也是一样。

对着一碗细粥坐着的琼枝附合道:“留弟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有你这样疼她,让她上学为她上心。”

有时候琼枝说话是真的想讨好莲菂,奈何讨好的都不在点子上。这话往下面推,疼留弟的人是安公子。莲菂笑容不改,这一会儿刚起床,度量还大还是谦虚人,莲菂笑得亲切:“是公子疼她。”

一提公子,琼枝脸腾地红了,头也不敢抬期期艾艾地道:“昨儿夜里,其实没有什么事儿,公子他,”莲菂大大方方地接上话:“我就说嘛,公子人最好,你半夜里有事找他,他一定会来。”

琼枝姑娘又不说话了,默不作声喝自己的粥。莲菂喝着自己面前一碗燕窝粥,看看琼枝面前就是一碗细粥,虽然也不错,可是自己的粥她就没有。莲菂也默不作声了,安公子对人处处分高下出来。一心想做冰人的莲菂时时要觉得自己想的不对。

又是一天的好日头,安五今天隐身看不到,看不到安五,莲菂和琼枝都觉得这样最好。“走,咱们晒暖去。”琼枝的尴尬,看在眼里的莲菂可以理解,从过去女人的角度上来想,昨天夜里的跳墙十之八九损坏莫须有的名声。

也不用椅子,就在小小莲花池畔铺下锦垫,池面上结着冰,几点余下的睡莲叶子也冻在冰里,因为是活水,水底下数尾游鱼悠游自然地游动着。

“我和公子昨天在说正经话,是真的,”两个丫头画角和蓝桥坐到墙根下面的椅子上去,琼枝得空儿对着莲菂低声下气,心里其实悲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犯得着低段来解释,可是不解释象是对不起宋姑娘,宋姑娘对人其实客气。

披着一件红色团花纹锦袍的莲菂面上是款款的笑容,反倒低声劝琼枝:“你不必难为情,我早对你说过,是个温存的人,只是你半夜里何必跳墙,让人请来不也是一样?”

没法解释的琼枝只能装作羞赧:“白天我们请了两次都不行,我一时糊涂就,”轻柔的嗓音更是低沉下去:“就这样做了。”琼枝心里叫苦,我要是能对你说实话该有多好,为着我和母亲的性命,为着安公子一家的性命,当然也包括你宋姑娘,我清白名誉就此扫地。

“听我对你说,”莲菂打迭起安公子的各样好处,初开口时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到水上冰面水中游鱼,微笑的莲菂声音也自低柔几分:“公子不是轻薄人,”不知道昨天晚上安公子进来看自己睡觉的莲菂想想他就是亲昵,也是自有分寸。

回想起和安公子认识的一幕又一幕,坐在莲花池边的莲菂,心中突然一动。北风虽然寒冷,心底里一块柔软却足以抵抗这北风。娓娓道来的莲菂真心实意地说着安公子的好处:“脾气好很少发脾气,就是发脾气也不粗鲁,文才好有家产也不如一个性子好。你说是不是?”

一个真说,一个假听,假听的琼枝硬生生被莲菂说得心里也柔软。如果钟离大人没有出事,琼枝正是坐在闺中愁春燕成双,妒夏日莲花并蒂,再就是母亲要发愁她做件绣活,也是花鸟成双的年纪。

没有春风有暖阳,没有春心有人心。莲菂说着说着恍惚起来,依稀记得自己昏迷中,耳边总是有安公子温和的嗓音,带着一丝焦急地低声唤自己:“菂姐儿,你几时好起来,这事情我不再怪你。”

恍然大悟的莲菂这才回想起来,难怪这狡人最近不象狡人,他心里也明白我会受伤,他至少要担一半的责任,不对,全部是他的责任。

一想到自己为什么受伤,莲菂就气呼呼。气色在她面上一闪就逝去,低头正想心事的琼枝就没有看到,听到莲菂好听的嗓音停顿下来,琼枝才低起面庞,眼中有一丝迷乱后再就清醒,父仇未报,何以谈家

重新整理安公子好处的莲菂,和重新想起来父仇的琼枝,一起被门环声响惊醒。门环一响门锁就跟着响,这门锁声足以把莲菂心里的恍惚全部冲光光,让莲菂姑娘再想起来的只是安公子的不好。

随着商妈妈打开门,进来的是小厮安步。看到安步,莲菂又有笑容:“安步,当车(車)呢?”一看到两个小厮,莲菂就要逗逗他们,两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一式一样的深蓝色衣袍,如果可以,莲菂总想上下其手,在安步有红有白的面颊上拧一把,在当车挺直的鼻子上刮一下,就是小厮们不喜欢她,总是离得远。

“宋姑娘,是当车,当车。大车的车,不是象棋里的車。”安步对于莲菂的玩笑,每每就报气急败坏,原本紊丝不乱的仪表就是抓狂样。

掩口笑的莲菂,还有掩口笑的是画角和蓝桥,安步更要抓狂,几乎咬牙切齿站在那里调整一下自己面容,自以为自己是面色冷静,其实看上去是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安步走到离两位姑娘几步远处,躬身轻施一礼:“宋姑娘好,林姑娘好。”安步每每气到最后,就是更以礼对着这位会装病仗着公子喜欢她拿人乱开玩笑的宋姑娘。

莲菂笑眯眯:“你也好,回去帮我问当車好。”安步面色又抖动一下,这次忍住没有回话也没有抓狂,只是更板下脸来板着身子一派老学究样:“宋姑娘您说得不对,您要让我代问好,先要问的是公子的身体好不好,至少当车是个奴才,当不起姑娘你这一问。”

对着长空转转眼珠子的莲菂“哦”上一声,随即笑逐颜开:“你说的很对,那安步我问你,公子好不好,你又惹公子生气了没有?”

“你,”安步只咬出来一个字,重新在心里告诫自己,夫子曰,女人就是小人。在安步心里,把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整理成女人就是小人,这句话犹其适合宋姑娘。咬出来一个字的安步慢上一慢的功夫,莲菂笑容可掬开始说起来:

“你是想说,你天天惹公子生气是不是?这样多不好。书房里侍候的小厮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安步你看着面上红红又白白,怎么能做出来不中看的事情,说出来不中看的话,在心里想不中看的心思?”

正在心里反复重复夫子曰,女人就是小人的安步赶快抢话:“我没有,我,”莲菂再抢过话来:“你没有不做不说不想是不是?你做了说了想了我也不怪你,谁叫你还是个孩子呢……”

勉强从莲菂话底下把自己仪表重新找回来的安步紧闭嘴唇,他们不喜欢宋姑娘,宋姑娘能看出来,她倒是不生气,就是时时要调侃一下。

好不容易莲菂说累了,还有凑趣的上来,蓝桥捧杯:“姑娘,茶,”趁着莲菂急急喝茶,安步赶快对着琼枝姑娘行个礼,哀求地道:“公子在书房中等您,请林姑娘快随我来。”

忍笑的琼枝对安步的窘状很是同情,赶快站起来。安步急匆匆对着莲菂行个礼,三步两步就走在前面。行到院门的时候,把茶盏从面上拿下来的莲菂才悠然一声:“下次该换当車来了,对了,安步,回去记得代我问公子好。”

抱头鼠窜的安步一路回到书房里,进去回过公子话,再出来找当车生闷气:“你到底是车还是車?”当车愣一愣,才露出笑脸儿:“都行。”安步闷哼一声,当车这样随和,以后管宋姑娘如何喊他去,我都不管。

没事儿找个人磕牙又磕赢,莲菂姑娘心情不错地坐在院子里,闻一闻梅花香彻骨,看一看游鱼水中游,莲菂满意地叹一口气,这一口气没有到底,突然又想起来安公子和半匣子红豆,心思只是一闪念间,再想想自由,莲菂觉得心又似坚铁,她嘻嘻低声对着冰面鱼儿道:“若为自由故,这些可以抛。”

院子里妈妈们趁着好日头,把小雪化尽后的烂草叶子等一一收拾,画角和蓝桥说打络子进房里拿珠儿线。一个人坐着无趣的莲菂站起来走动两步,听身上环佩声响,是身上一块透雕玉兰花的白玉佩上系着的玉珠子互相碰撞发出响声。

丫头们说打络子就是给这透雕玉佩打,明天林夫人进府,一早老夫人就让梁妈妈来传话,让莲菂明天打扮好一些,先去给老夫人看过,画角和蓝桥说这玉佩下面再系个浅色的络子更好看。

莲菂抚着手中的手炉,又是好几天没有看到老夫人,象是隔着几天没有听到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嗓门儿骂自己,莲菂窃笑,竟然有些不习惯。

唉,叹气的莲菂想自己从老夫人房中出来,常是多一件首饰或是重新打扮过,老夫人不愧是个女人,上了年纪对于打扮穿着还是上心的很。外面新出个什么花儿,也插到我头上试试,不是还有安夫人,安夫人保养得当,也并不老。

几声细碎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是画角和蓝桥在说话,象是在争论什么。无聊之极的莲菂看看院子里妈妈们都离这里远,她悄步往窗户下面又走近两步,这里没有日头,光是站着就脚下阴冷,为着偷听人话,莲菂姑娘还是站着不动。

“我不想跟她,蓝桥妹妹,你帮帮忙,你跟着她吧,”没有了戏台声,院子里平时是幽静的,莲菂听到房中是画角有些急的声音。

房里画角和蓝桥在说林姑娘。画角的声音再响起来,是有些恳求:“好妹妹,赶明儿我好好地请你。你知道跟着林姑娘上夜有多折磨人。”

蓝桥接过话:“我怎么不知道,她常常夜里叹气,可恨她一口气叹完也就罢了,偏偏总是叹半口,害得人等着她下半口气叹完,要等到天亮也等不到。”

偷听的莲菂要笑又忍住,再寻思一下,莲菂不忍心笑琼枝,叹上半口气才想起来房里有上夜的丫头骤然停住,可见前半口叹气是不由自主出来,后面一半叹气不得不停,等的人是难过,叹气的人更难过才是。

听到这里,莲菂不想再听下去,偏偏又是一句传出来,画角继续求蓝桥:“好妹妹,这根点金的簪子送给你,你成全成全我吧。要知道小枫姐姐是服侍姑娘一场,你是公子和姑娘都说有缘,独我以前不好,再让我跟着林姑娘,看她昨天夜里那一出,我经不起受她拖累。”

蓝桥也为难:“我们轮流上夜是先定好的,再说我也不愿意跟着林姑娘。可是我们先说过的,公子不喜欢她,果然到如今,也没有给她什么。就是一个丫头都没有。昨儿的事情我睡得死不知道,以后这样事情也喊我起来看看,公子素来喜欢稳重人,经过昨儿夜里的事情,更不会喜欢她才是。这一会子喊了她去,指不定怎么教训她呢。”

接下来蓝桥的声音可以听出来是噘着嘴:“她几时才走呢,别住在咱们院子里多好,厨房上妈妈们还说她是公子要三婚六聘礼聘的人,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丫头们在背后嚼舌头,脚下阴冷往身上窜的莲菂不想再听,她重新走到日头地里去。湿地上站了这一会儿就腿脚酸软,莲菂到墙根下椅子上坐着,这里日头比莲花池边上更盛。抚着自己膝盖的莲菂心中哀叹,几时我才能好,我现在成了琉璃身子碰不得。

身后椅背上搭着灰鼠椅靠,莲菂再想想刚才的话,丫头们私下里已经欺负上琼枝一头,这大宅门里勾心斗角的日子,真的不是我想要的。

自己和琼枝全无区别,论出身琼枝更好,莲菂虽然不清楚具体出身,有些细小地方也可以看出来琼枝与自己的不同;论相貌,琼枝也是佳人。莲菂揪着灰鼠上的毛毛揪然不乐,要是琼枝喜欢公子,公子也喜欢琼枝,我倒愿意当个管事的,至少安公子算是温和,应该是个好东家。

不一时,蓝桥和画角从房中出来,手里拿浅黄柳绿双色线,坐在莲菂身边先比比颜色。蓝桥道:“就要过年了,多打一个过年的时候也可以戴,免得老夫人看到,又说穿的戴的我们不经心。”

“要说也是我拦着,是我不经心才是。”莲菂对着丫头们胡乱安慰,画角笑起来:“就是姑娘你不经心,那我们又是做什么的,这话老夫人也不信。”

莲菂想想也是,家里再没有别人的缘故吧,老夫人那双眼睛就只盯着自己。想想明天要去见老夫人,莲菂催一下画角:“让蓝桥在这里打,你去看看我明天穿什么,别再让老夫人说不好。”

画角到房里把衣服取出来给莲菂看:“明天见亲戚,这个是喜字儿牡丹花,下面穿这条浅红色葵花湘裙,姑娘的鞋脚,夫人房里发出来的那双还没有穿过。”

为了明天不挨骂,莲菂强打精神和画角看衣服,院门外又是门环和门锁响,让院子里正欣赏衣服的囚犯宋姑娘又眼角跳一跳。商妈妈打开门,是琼枝从书房里回来了。

对着回来的琼枝姑娘,主仆三人都大吃一惊,不过去了半个时辰,琼枝姑娘前后面容是大变样。一改天天眼底莫明的悲伤和脸上强装的笑容。春风满面回来的琼枝姑娘,象是春风提前来到,只吹拂她一个人。就是言语也欢快许多。

“你们在做什么?”琼枝姑娘喜悦地道,她是书房里看到安公子记下桑大人的一切罪状,她不认识的地方,是安公子念给她听。琼枝姑娘初遭离丧,其实还是个二八年纪的少女,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眼前黑暗处顿时化作光明。与安公子虽然相处不多,但她相信安公子说到会做到,回来这就心情雀跃不少。

被她这欢快吓到的画角结结巴巴回一句:“给姑娘打玉佩下面挂的喜字儿络儿,林姑娘回来了,您坐这里。”

莲菂收起惊奇变成窃笑,画角会不会以为公子对林姑娘好,心中又后悔自己不跟她。心中想做冰人的莲菂又蠢蠢欲动,刚才和琼枝还没有说完,这一会儿想再说,就是丫头在眼前碍眼,说话不方便。

琼枝只高兴一会儿就恢复平静,安公子说帮忙未必一时三刻就能看到,自己带着母亲寄人篱下,衣食都依靠人,犯得着这么瞎喜欢。平静下来的琼枝一本正经地莲菂解释:“公子喊我去说明天接我母亲进城,明天我就不同宋姑娘住一起了,真让我想得慌。”

这样的套话从琼枝嘴里顺畅的说出来,很多时候能表明她的身份,她以前是说惯这些话的人。莲菂含笑,这就是出身的不同,要是我,还没有走就说不出来这样的话。莲菂笑眯眯:“你还在这里呢,想我你再来。”

天色近午时,午饭送来,画角和蓝桥摆饭桌子去,琼枝又低声下气对莲菂道:“我和公子只是说正经话,昨儿夜里也是正经话。”

莲菂笑得云淡风轻,昨儿夜里你打扮得脂光油滑地去爬墙,直到安公子来你才安生,这话你骗谁呢。莲菂亲切地道:“我对林姑娘说过,公子是个温存的人。姑娘也不小了,亲事可订过没有?”

今天莲菂话说的更是露骨,赶在蓝桥和画角走过来以前,飞快低声说一句:“姑娘要心中有数,好人就在眼前,凡事儿要自己打主意才行。”这样露骨的话把琼枝听呆了,莲菂已经转过脸和两个丫头说话:“留弟怎么还没有回来?”

对着宋姑娘和丫头们谈笑风生的面庞,琼枝心里五味杂陈,不明白莲菂是什么意思?

关于林夫人和林姑娘的来意,安家下人们之间的猜测是汹涌澎湃,有关于宋姑娘会如何回应,也是猜测如海浪滔天。好在莲菂足不出户,三个丫头都受安公子叮嘱过,她从来是听不到的为多。

“来了来了,夫人出来了,宋姑娘也跟出来了。”二门上的平妈妈对着梅花深处来的一群人看过,转过脸儿和一同守二门的房妈妈说。

房妈妈是一脸的精明相,她小声笑着道:“宋姑娘虽然不哼不哈少出来,其实是个聪明人,这样的场合她能出来露脸当然会出来。”

走在安夫人身边的莲菂正在听教训,安夫人身边的服侍人都嘴角带笑。夫人在这家里当了一辈子的媳妇,眼前能有一个人让她教训,夫人当然是要好好说说才行,再说这位宋姑娘,实在是牵动安夫人的心,为着公子气病,安夫人那几天一听人提宋姑娘,温婉的面容上就要大怒,总算宋姑娘本事不小,安夫人又慢慢消了气,现在变得也象长辈样。

“来的是我远房的姨妹,你记得行礼要端正,记得人坐下来要献茶,”安夫人对着莲菂全是这些话,莲菂垂头就答应:“是,是,”跟着安夫人来到二门上站定,安夫人又用手给她扶一扶发上一根镶红宝石福字儿的簪子,看得守门的妈妈们也是笑,宋姑娘这不动声色地收买人,这手段高的家里人都没看懂。

在房里听到人传话马车快到了,安夫人才走出来。是以没有等太久,就看到一行几个人沿着甬道往这边走。

正中一个妇人,说是姨妹,走近时看到比安夫人要老得多,安夫人也愣了一下,早知道这样,认成姨姐也罢。旁边陪着的是步履安然的安公子,再就是一个小婢走在林夫人肘下。身后是安权和安三。

莲菂先对着安三扫一眼,自己少出门的人,也可以感觉到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安三。正想着间,看到安夫人含笑迎上去:“多年不见,你还是象以前一样没有变?”

这句套话用在这里,让莲菂都觉得怪怪的,难道林夫人少年的时候就老相。正在胡思乱想的莲菂接收到安公子扫过来的眼眸,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本分,于此同时,安夫人也微侧过身子来:“莲菂,你来见个礼儿。”

安夫人亲切来接象是熟悉的亲戚,林夫人对安公子是感激涕零,这个年青人安排事情很是妥当。本着这样的心理,林夫人对宋姑娘也高看一眼,看着安夫人特意招呼她过来行礼,林夫人赶快扶她起来,有心给个见面礼儿都没有,只能尴尬的说句好听话儿:“这个品格儿果然是公子的房里人,多水灵的一个姑娘。”

莲菂觉得自己平白又多听了一句话,涨红脸倒真的象是羞涩。直到安夫人林夫人进去,安公子才负手对着她低声道:“怎么还不进去?”

一旁出来接母亲的琼枝也候着莲菂,莲菂走在中间,安公子走在一侧,琼枝走在另一侧,活月兑月兑一出三人行。慢慢的莲菂往后退一步,过一会儿再后退一步,刚长长的吁一口气,总算从三人行中退出来。

就听到安公子停下脚步喊她:“走过来些。”面上是不满:“走着走着你就不见了。”琼枝红了脸,莲菂天天对着她洗脑,发现自己和安公子并肩而行的琼枝更要等着莲菂才行。

在莲菂走过来的这几步中,小小北风吹过来,风中带着安公子身上淡淡的象是熏香象是气息的味道,琼枝目不斜视地对着莲菂看着,装作身边没有安公子这个人。

慢慢走上来的莲菂也是目不斜视不看安公子,看到前面走着的安夫人和林夫人,携手说笑而行象是好得很。风中有梅花香传来,莲菂微嘟着嘴,林姑娘真是不开窍。

刚才看到林夫人,同琼枝一样,眼底说是病容也可以,说是难掩悲伤也可以,母女都象是悲痛得不行,一定是有大的伤心事。

胡乱猜测的莲菂一会儿整出来七八个猜想出来:斗不过家里小老婆被撵出来了,丈夫死了被尾大不掉的奴才欺负了,被族里的人欺负了等等。如果理由如自己猜的一样,莲菂笑眯眯,我这冰人还是有几分把握,这里多好,这里安稳,就这个理由可以说服一大片人。没有人不喜欢安乐日子。

跟在安夫人身后的,也有几个丫头婆子,头上都是金挖耳,耳上也是金珠;走过去的这园子,在暖阳里梅妍枝香;莲菂若有所思神飞天外,这里安乐生活,我一左一右两位玉人在这里甜甜蜜蜜地过日子,生几个娃满园子跑,该有多好。

“菂姐儿,菂姐儿?”安公子加重嗓音问一声,莲菂才回过神来,愣愣地道:“什么事情?”安公子对着她面上迷迷糊糊看看,重新再问一遍:“等林夫人病好,家里请一班小戏子来唱上一天热闹热闹;亲戚们和铺子里管事的一年到头辛苦,也来热闹一天。城里三班戏班子,你喜欢哪一班?”

“我随便听听,”莲菂把这个话头儿扔给琼枝:“公子是为夫人姑娘接风,林姑娘喜欢听什么?”琼枝心想你又来了,这一会儿认真看过,安公子对着宋姑娘是有关切,宋姑娘是傻大姐儿一个,走在安公子身边她还能走神。

琼枝也不敢擅专:“我平时少听戏,到了那一天,还是请老夫人和姨母点吧。”

“想是你们不知道这里戏班子的拿手戏,”安公子负手侃侃:“让我告诉你们,祝家班子有一个小旦,最会演红娘,”莲菂忍笑给了安公子一记眼风,安公子微笑:“到那一天你们听一听,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三人行一直行到安老夫人房里,他们路上说戏班子就进来地晚。林夫人同安老夫人已经见过礼,含笑坐下来正在陪说话。

安老夫人对着三个年青人看看,孙子一表人才,莲菂娟秀静雅,当然在她不说话垂首装老实的时候;再看琼枝姑娘,也是姣丽少女。安老夫人一一看过来,对着莲菂先板起脸来:“亲戚都进来了,你们陪着表姑娘只是外面站着,你又在说什么笑话引得公子也在外面吹风,表姑娘也在外面吹风。”

莲菂垂首老实巴交,安公子替她回了话:“说小戏子呢,祝家班子的张云卿,擅会演红娘,我对菂姐儿说话,所以进来晚了。”

安老夫人这才罢了:“就是这样,也是莲菂不好,以后有话进来说吧。”然后命丫头们:“给她看个座儿在公子脚下。”

画楼殷勤送过小杌子来,莲菂不得不坐下来,看着身边深色袍角下的丝履,只想狠狠地踩上一脚才解气,象是家里养的宠物,在脚下面坐着。

这唯一的宋姑娘,让林夫人不得不好好关注她,没开脸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然后就是安夫人让她上来行礼,安老夫人先对着她就是这许多的话,最后是一个座儿。林夫人看看她和公子年貌相当,容貌相配,想来是这个原因,家里来客人,宋姑娘也得以出来见一见。

悲摧地坐在安公子脚下的莲菂想着马上到来的那顿午饭,要是让我坐小杌子上吃饭,我就装头疼回去睡觉去。坐在小杌子上的莲菂低着头看着老实,其实心里滴溜溜转,觉得老夫人让自己坐着,还不如让自己罚站。

好在吃饭时有个座儿,受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天天感化已久。坐下来以前,莲菂就知道这顿饭不是好吃的。首先挟菜不可以随手所欲,只能挟自己面前的吃;而且在座的人中自己位分最低,要不时地看着安老夫人和安夫人脸色起来敬酒倒酒。

林夫人对于安家一个房里人站起来敬酒是很不习惯,再不习惯林夫人也得忍着。莲菂觉得自己受尽欺压,林夫人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这一对人心里各有苦处,坐在这里吃饭都是在演戏。

上来一道整鱼,莲菂可怜地看着那鱼头,离自己不远不近在桌子中间,她眼巴巴地看着别人都没有动筷子,她试着举举筷子先落在鱼头旁边的一道菜上。

古人这长袖子,手伸远些挟菜就很不好看。再比比距离,莲菂再看看桌子旁坐的人,她本来没有这么馋,就是从坐在安公子脚下觉得心里憋气惯了,就得有件事情让她小小发泄一下。

盯着那鱼头再看一看,这筷子还没有伸出来,安公子先于她挟到自己面前,然后忍笑接受莲菂偷偷地一个白眼儿。

“菂姐儿,给你吧。”安公子把菜转给了她,对着这样偷偷看着自己的眼光,安公子觉得吃不下去。安老夫人安夫人在座,莲菂当然恭敬有礼:“多谢公子。”

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对着笑起来,莲菂不惹人生气觉得日子也顺当。圆房生孙子,这是两位女眷唯一的心愿。女人是作什么用的?在古代来说,主中馈、做针指,再就是生孩子。

一顿饭吃下来,林夫人也觉得安公子亲切温和,符合不少人家里挑东床的条件。林夫人不时打量对面坐着的安公子和他身边的宋姑娘,这个宋姑娘在这家里,象是有些身份。

午饭吃过,安老夫人让人送林夫人林姑娘去歇着,安夫人和莲菂把安老夫人送到房中,莲菂先溜之大吉。

等她走以后,安老夫人并没有就歇着,而是先和安夫人在房里促膝低声说话。说的是今天来的亲戚:“佶儿说人有难处,应该帮一把。我们安家在困难地时候也受过别人接济,帮人一把也是对的,就是我听着这母女两个人一口京音,我心里只是跳得慌,”安老夫人如是对安夫人说。

安夫人也是这样看,低低对婆婆道:“又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姑娘,这来路不明的人可不行。佶儿生得好,到底是招人眼热一些。”

皱眉沉思的安老夫人慢慢说出来一句:“幸好还有莲菂在,你还别说,佶儿这主意倒是好。”安夫人也笑一笑:“以前我还不喜欢她,现在看来她性子也挺好,就是对着公子没上下,”从坐在安公子脚下的小杌子上就开始不时白眼安公子,一直到吃饭的时候再不时的瞪眼睛瞅他。

想起来莲菂的小动作,安老夫人也要笑,然后再来说新认的亲戚:“庞管事的来见我,说京里今年死了七、八位官员,官职最高的是都察院的一个姓钟离的大人,而这个钟离大人的妻子姑娘都外逃了。我知道佶儿做事有分寸,但是还是小心的好。”

“这倒不妨事,就算她们是,也居在家里深宅,再说来处都清楚,只要没有人认得出来,呆上一年两年的都不打紧,”安夫人心中也发怵,然后她答应儿子,就这样找话来安慰婆婆。安夫人最担忧的就是:“外面事情都是佶儿当家,弄一个宋姑娘来也是他作主。那林姑娘生得又好,就怕佶儿再迷了头,我最担心的是这个。”

这个安老夫人只想着没有太担心,安老夫人微笑:“不是还有莲菂在,她越是拧着,佶儿越是想着,咱们当着林夫人只是抬举莲菂,林夫人她自然心中有数。房里有这样一个人,哪一家肯嫁过来。”

说到这里,安老夫人的担忧出来,问安夫人道:“刘知县夫人最近没有说什么吧?”安夫人先是叹气再就是微笑:“上个月还对着我抱怨几回,说我不管着儿子,任着他放荡就不好。这个月想是气消了,刘夫人没有再说什么。”

“这倒也罢了,”安老夫人眯起眼睛来,想想刘姑娘香珠的模样儿,安老夫人淡淡:“就这佶儿未必相得中她,只是不得罪她罢了。佶儿他娘,这孩子从开蒙的时候就说过不中举不成家,我看他的心呀,大着呢。”

安夫人笑容可掬:“背地里我也这样想,就是多了一个莲菂让我乱了分寸一回。”安老夫人摇头笑:“下科秋闱又是三年,等到秋闱得中,莲菂也圆了房,孩子也应该有了,女人有了孩子,什么心思都死了,”安老夫人含笑,个个女人不都是打那一会儿过来的。多是这个样子,少有人是例外。至少以安老夫人的年纪,她还没有见过出这个例外的人。

议论中的林夫人和林姑娘说是引着去歇着,带路的人把她们带到一处小院外,里面竹子亭亭绿,小轩瓦青青,院门前当车大步走出来:“公子在里面候着。”

小婢慧儿留在廊下,林夫人扶着女儿走进来,看到架上满满的书,大书案上笔山挂着好些笔,再砚台香鼎都俱全,就知道这里是安公子的书房。

书房中除安公子还有一个粗壮的家人在。安三捧着一个包袱在一旁,安公子缓缓开口,声音中也有悲痛:“夫人,姑娘,钟离大人的骸骨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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