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六十九章 凤姐的决断(两章连发)

作者 : 荆钗布裙

正说话间,忽听外头人声喧哗,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惊惶失措地喊着:“女乃女乃,不好了瑞珠一头碰死了”

凤姐当先站了起来,厉声道:“做什么大呼小叫的,你们女乃女乃病成这样,谁许你直着脖子在这里喊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你们府里的管家都是吃白饭的?”

那小丫头吓得黄了脸,连忙放缓了步子,低着头禀道:“奴婢知错了,请女乃女乃责罚。”

王熙凤这才四平八稳地重新坐下,问道:“瑞珠怎么了?”

“她刚才在女乃女乃灵前哭了一通,站起来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撞……撞死了……”小丫头心有余悸,结结巴巴地说。

“她都哭什么了?灵堂都有谁?”王熙凤紧绷着脸,压低了声音盯着那丫头问道。

“奴婢隔得远,听不真切,就听见她哭了一句“女乃女乃死了,我也活不成了”,起来就冲着那石柱子奔过去了,众人没料到突然出这变故,谁都没想着拉她一把,她当时就没气了……”

小丫头想着当时那头破血流的场画,仍觉恐怖,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忽又想到似乎凤姐还问了一句什么,凝神想了想方道:“夜里出的事,各处报丧的还没出门呢,当时灵堂就咱们府上两位本家太太在那里坐着呢。”

尤氏手支着额头,六神无主地坐在那里只管叹气。凤姐见她全无主意,不禁心下很有些不屑,便背转了身皱着眉低声道:“这事儿怎么才能说得圆满,还不快交待下去,只管在这里臊眉耷眼的做什么,我就看不上你这个样儿,还是一府的当家女乃女乃呢天一亮吊孝的人都来了,保不齐哪个短命的奴才添油加醋混说一通,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尤氏如梦方醒,连忙一迭声叫道:“快传赖升”

同时,凤姐也已瞧定了适才来报信的小丫头,一板一眼地沉声道:“你在哪儿当差还回去,别这么慌脚鸡似的,成何体统瑞珠伺候你们蓉大*女乃一场,忠心耿耿,如今竟然殉了大*女乃去了,这份情谊和忠心,真是让人感动”

说话间,赖升已躬身走了进来,将凤姐的话听了个满耳,尤氏便急忙吩咐他:“听见二女乃女乃说的没有?瑞珠舍不得蓉哥儿媳妇,追随着她主子去了,这等忠仆值得大大的嘉奖。赏她老子娘一百两银子发送,和尚道士都是现成的,一并给她也做两场法事。”

赖升忙不迭地应了,躬身退了出去,却见贾珍拄着拐走了进来,但见满面泪痕狼籍,哭得泪人儿一般,跟凤姐两相见过后,便皱着眉冲尤氏道:“你还不出去照应着?外头都乱得一锅粥一样了”

尤氏只是垂着眼皮吃粥,正眼也不瞧他,半晌方恨声道:“我这病得都抬不起头来了,一步都挪不动,是不是我也死了你才高兴呢?”

贾珍当着凤姐的面,不好发作,只恨得将拐仗在青石方砖地上杵得当当作响,口中恨恨地骂道:“蠢婆娘,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发癫……”

便不停地有底下人三三两两地进来找贾珍,有的说:“各府来祭吊的女眷到了,里头只有两位姨女乃女乃在,没法子一屋里陪着官眷们……”又有的说:“大*女乃的棺椁还没着落”,最后干脆有个婆子飞奔了来,站在廊上张皇失措地向内禀道:“瑞珠的老子娘和几个哥哥都跑了来了,在那灵堂上哭天抹泪,满嘴里说些混帐话,趴在瑞珠的尸首上不让给她收尸呢……”

贾珍恨得咬牙切齿,嘴里骂道:“反了反了,难不成这起子奴才还要以尸讹诈不成?去叫赖升带几个小子把他们绑了送官去”忽然又想起一事,铁青着脸瞪眼向外问道:“蓉哥儿呢?他媳妇出了事,怎么他连个人影儿都不见?看不见这里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俱低了头不敢则声。

王熙凤冷眼瞅着这里里外外混乱不堪,毫无章法的样子,实在捺不住性子,终于背转了身子冲贾珍夫妻冷冷地低声道:“蓉哥儿媳妇咽气的时候是谁伺候穿戴的,正经先把这些人或是震慑住,或是远远地打发了是正经,留在这里终究是祸患。大嫂子也别装病了,府里都乱成这样了,有什么不自在的先放到一边,先赶紧出去料理料理吧,在各处来的吊客前失了礼更不妥当了,别让众人笑话了去。”

贾珍大吃一惊,骇然道:“大妹子何出此言?难道听见哪个混帐奴才胡言乱语什么了不成?”

王熙凤冷笑一声,道:“还用胡言乱语什么?蓉哥儿媳妇现如今就停在那屋里炕上,那脖子上的红印子就摆在那里,有至亲女眷进来哭灵的时候免不了看到,既看到就有猜疑,你以为能糊弄过去么?到时候风言风语一起,荣宁两府还不一起跟着受人褒贬?老太太就已经有两分疑心了,只怕过了这几天会把珍大哥叫过去仔细问问呢。”

贾珍闻言,如同被轰去了魂魄,呆怔了好半晌方冲王熙凤一揖到地,连声道:“大妹妹果然一眼就看穿了。实不相瞒,蓉哥儿媳妇的确是不知因为何事想不开,夜里头忽然在天香楼自缢了,你说这可奇不奇?倘或传出去,不知外头还怎么编排呢,说不定会说是公婆凌虐,媳妇不堪折磨寻了短见。真要这样,让我们可怎么担得起这名声呢?天啊……”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满面哀痛之色溢于言表。

王熙凤心中不住地冷笑,脸上却淡淡地说道:“她一索子吊死了,必有她活不下去的理由,咱们猜不出,也懒得去猜。这些先都放在一旁,且说眼下。天一亮各府女眷就要到了,蓉哥儿媳妇停床的屋子不能叫人进去探视,我刚替哥哥嫂子想了想,没别的法子,只能对外说她是染了时疫,暴病而亡,或是绞肠痧,或是出痘,众人听了这话,自然不敢再进那屋子。至于瑞珠……”

凤姐瞥了贾珍一眼,淡笑道:“我猜她也必是有活不下去的理由了才走了这条道儿,什么忠仆殉主,骗鬼呢?”眼瞅着贾珍脸上青红不定,便也不去看他,顿了顿,方又道:“她却比不得咱们家的家生子儿,她那老子娘你却不能震吓得太过了,不如多多地花些银子买个清静算了——一百两也太少了些。还有最初见过蓉哥儿媳妇法身的,擦洗装裹的共有几个?全远远地打发到南边看房子去吧。”

一席话说得贾珍夫妻俩脸上尴尬异常,俱都默不作声。过了好半晌贾珍方干笑道:“还是大妹妹有决断,怪道西府里老太太让妹妹管着家呢,我这就吩咐下去照大妹妹说得做。”

王熙凤这才款款站起身,道:“两位太太只怕已经过来了,我出去瞧瞧。”

且说凤姐出去以后,尤氏疑心她已洞悉一切,心里越发羞惭恼恨起来,满脸热烘烘地发着烧,只觉得没脸见人。眼瞅着贾珍只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又气又愧之下当真勾起了心口疼的旧疾,这一回可是当真地躺下了。

且说邢王二夫人天亮后坐了车到了宁府,堂上烧了纸,便扶了婆子的手意欲到秦可卿屋子里去哭一回,早见凤姐眼睛哭得红红的迎了出来,上前拦住低声道:“太太们不知道,蓉哥儿媳妇竟是和当初珠大哥一样,染了绞肠痧没的,前后通共一天时间。现如今她停床的屋子已经闭了门,太太们就在灵堂上烧过纸也就算尽到心意了。”

王夫人纳罕道:“这阵子没听说有时疫,蓉哥儿媳妇又不出门,怎么倒染了这样的病症呢?”

王熙凤忙道:“是她一个叫瑞珠的丫头,前儿往亲戚那里走了一趟,染了病回来,又过给了蓉哥儿媳妇,也不知怎么就这么倒霉。不过那瑞珠见她女乃女乃没了,也挣扎起来一头碰死了。”

王夫人便点头道:“这样也罢了,这丫头若染了这个病只怕也好不了,倒不如自尽了,说起来是殉了主子,还得个忠仆的好名声。”因又落泪道:“只是如此一来,连蓉哥儿媳妇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就下了葬,我这心里岂不疼得慌?”

王熙凤正好言安慰之时,忽见贾珍拄着拐一路走了进来,进门便给两位夫人跪了下来,一边以袖拭泪,一边道:“正有件事要过那边去求婶子,偏婶子就来了。”

王夫人忙扶起他来,道:“有什么说的只管说,都是一家子骨肉,说什么求不求的呢。”

贾珍便道:“婶子过来想必也看见了,一出了事我们这边乱成一锅粥了,偏侄媳妇又病了,不能起床理事,我看着这里头乱得没了体统,心里焦得了不得,想求着婶子让凤妹妹过来帮我料理两天事情……”

凤姐一听,心里又是意外又是喜欢,自己不便明说,只拿眼瞅着邢王二夫人。

王夫人见邢夫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皱眉道:“她一个小孩子家,虽然管着家,何曾料理过这样的大丧事?弄不好倒招人笑话,还是另外请人的好。”

贾珍便道:“怎么没有?前年珠哥儿的事上,大妹子料理得多么整肃圆满?婶子就不看我的面子,只看死了的份上就让大妹子帮我这回吧”,说着,眼中便滚下泪来。

王熙凤便扭了头冲王夫人低声道:“珍大哥既然说得这么恳切,不如太太就依了他吧?。”

王夫人无法,只得勉强说:“既这样,我也不拦着。只是你凡事多进去请教哥哥嫂子,切莫自作主张,”

贾珍听了,喜之不尽,当下便从腰上解下宁府对牌双手交到凤姐手上。王熙凤一边应着王夫人的话,一面低头看着手上的对牌,只觉踌躇满志,从心里由衷迸出一股得意的豪情来。

自此之后,王熙凤每日三更天便起身往宁府来料理府中事务,兢兢业业,不畏辛劳,重新整治各项弊端,雷厉风行,不几日那宁府便一扫素日惫懒不堪的局面,现出一种整肃的新气象来。贾珍自是欢喜不尽,对凤姐满口里夸个不停;宁府上下人等俱个个敬畏,不敢再偷懒耍滑。王熙凤眼瞅着自己在宁府里亦是威风八面,令出如山,心中得意,越发勤谨起来,不肯躲一点清闲;再加上荣府大小事也离不开她,足闹得每天连一个时辰都睡不了,虽百般辛劳,却不肯提半个字,每日里仍是谈笑风生,暗地里唯有咬牙奋力支撑着。

且说王熙凤每日多数时间都在宁府里,就算回了荣府也是陪侍在贾母那边,自己家中便回得少了,喜儿见此情形,倒暗暗欢喜起来,又见平儿丰儿亦天天陪着凤姐过那边去,家里不过剩几个不关痛痒的小丫头,再就是两个新来的不知底细,便三不五时地走过去看望自己的儿子竹哥儿。女乃娘虽心里嘀咕,却也是明哲保身,又得了喜儿的好处,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不肯多话;小丫头们更加不管这些事。喜儿小心翼翼地过了几天见一切如常,胆子便大了起来,每日单等凤姐一出门,便走到这边来看孩子。

竹哥儿已经半岁多了,长得粉团团的十分爱人。许是母子天性使然,一见了喜儿便笑眯眯的伸着小胖手要抱,满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喜儿坐在炕上,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搂着女儿,看看这个,再亲亲那个,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只是爱不够。一抬头,隔着窗子看见东墙上那两扇上了锁的月亮门,不禁秀眉倒竖,咬着牙恨了一声。

如此每天在凤姐这边至少耽搁两三个时辰,竟成了例。偶尔有两天因为不是正经日子,王熙凤没有过宁府那边去,喜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便坐卧不安,偶然听到那院里隐隐传来竹哥儿的哭声时,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屋里团团乱转,只恨不能立时飞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

今日爆发一回,两章连发,后头还有一章,请翻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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