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六十七章 拷红

作者 : 荆钗布裙

鸳鸯并不疑有它,听见袭人跟着宝玉呢,也就放下心来,见众人各自跟相好的姐妹坐在一处,高声谈笑着,知多半是喝得多了,便吩咐小丫头去准备醒酒汤。

忽听院子里有人一路笑着走了进来,鸳鸯忙站起身,见凤姐披着一袭大红织锦缎子披风,扶着丰儿的手腕正款款往里走,见鸳鸯迎了出来,便站住脚负着手笑道:“鸳鸯姐姐居然也在这儿凑热闹,玩得把老太太都忘了。”

鸳鸯便指着她,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声色俱厉地说道:“你来得正好,快瞧瞧你们平儿,吃多了酒在那儿耍酒疯,把你的秘密全说给我听了。”

凤姐有心病的人,乍一听了这话,吓了好大一跳,连脸色都变了,不觉冲口而出道:“她说了我什么秘密?”

鸳鸯拍手笑道:“咦?难道还真有秘密不成?我不过是说着玩罢了。”

王熙凤又好笑又恼火,赶上来在鸳鸯脸上狠狠拧了一把,这才风摆杨柳地进了屋。

满桌子上杯盘狼籍,丫头们见凤姐来了,有的便慌得连忙起身请安;有的则毫无反应,趴在桌上继续昏睡。凤姐看了一圈,不见宝玉,便挑了挑眉,诧道:“宝玉屋里请客,他这做主人的倒没了影儿了,这是哪来的规律?”

有小丫头禀报道:“二爷刚说往卧房躺一会子去。”

王熙凤将袖子一撸,高声笑道:“你们都等着,看我把地主揪出来”

边说,边绕过博古架,往宝玉的后卧房走。众人也不理论,唯有麝月正站在那帘帷旁,一见凤姐笑嘻嘻往里走,便赶紧迎了出来,一边回头向后面高声唤道:“袭人,二女乃女乃来了,还不快出来”

便见正中墙上一幅西洋美人的画轴卡喇喇慢慢移到一旁,后头闪出一道门来,原来那画轴后头装有机括,里面另还有一间小小卧房。

袭人迈步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手往耳后拢着头发,脸色酡红,抢上前蹲身行礼,有些不自然地笑道:“我这弄的都是不能见人的东西,没什么好吃的,也没那么大脸去请二女乃女乃过来,怎么女乃女乃倒也过来了……”

凤姐嘿嘿笑道:“就是不能见人的才有趣呢。咦?宝玉怎么还不出来?真醉了不成?”说着,便巴着头往屋里瞅,一眼瞧见宝玉仰面躺在紫檀雕花大床上睡着,只穿中衣,身上虚虚搭了半幅弹墨绫子夹被。

凤姐收回目光,眼中待笑不笑地将袭人上下瞧了一遍,只看得袭人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就伸出手模了模鬓发,强笑道:“二女乃女乃看什么?”

王熙凤的目光最后停在她的脚上,指着她的鞋,道:“你这鞋……”

袭人低头一看,顿时飞红了脸——左脚是自己的淡青底子绣鞋,匆忙间右脚趿了宝玉一只家常千层底黑缎面软鞋就迎出来了。又羞又急又怕之下,声音也颤抖了:“二女乃女乃,我……”

王熙凤摆了摆手,脸上作了个了然的神情,笑容便敛了起来,正色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本来这样的事我也懒得管,但我是个当家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也难交差。”顿了顿,便道:“我也不会声张,免得宝玉面子上不好看。你等一下到二太太那边去一下吧,我把这事跟太太说了,横竖跟我不相干了。”

“二女乃女乃……”袭人嘴唇颤抖着,低低叫了一声,声音里既有惊愕又有恐慌。

王熙凤回过头来瞅了她一眼,淡笑道:“丫头爬少爷的床,本来就是可重可轻的事。你既得二太太的眼缘儿,我估量着太太也不会太为难你,最多骂你个不知羞臊。你哭求两句,太太也不一定非撵你出去,看你个人的造化吧。”

王熙凤悠闲地从内室走了出来,众丫环们刚喝过醒酒汤,清醒了不少,见凤姐出来,俱行礼不迭。王熙凤笑眯眯地说道:“因素日看你们辛苦,所以今儿才瞒着老太太和太太们让你们恣意玩这一回,我身上可担着不是呢。明儿服侍起你们各自的主子来,可得给我加倍殷勤小心,不然你们可对不起我”,众人连忙齐声道:“二女乃女乃这样体恤下人,奴婢们再不兢兢业业的,那还了得?”

平儿早浅浅斟了一盅桂花陈过来,笑道:“女乃女乃既来了,就索性屈尊坐下,跟我们一处吃点喝点算了,刚那个烤肉她们倒都说好吃呢。”

凤姐就着她的手把酒一口气喝干,咂了咂唇,方笑道:“我哪有你们这样清闲?别气我了。我刚想起太太还叫我过去有事呢。”边说,边站在那桌前冲着碟子里一样样看了看。

平儿忙取了一副新筷子和一只干净小碟过来,将凤姐看过的菜式各样夹了一点在碟中捧到凤姐面前。凤姐只单取了一只辣鸭头擎在手中啃了两口,称赞了两句,便从丰儿手里接过湿手巾擦了手,笑道:“你们接着玩吧,我走了。就只声音低着些,别让外头老婆子们听见报怨。”

众人连忙应声,齐齐地起身将凤姐送到门外,看着她上车走远了,这才复又回来。

司棋拍着胸脯道:“可吓死我了,二女乃女乃怎么来了?我才刚是不是喝多了,没说错什么话吧?。”

侍书笑道:“二女乃女乃那双眼睛我看着也怕……咦?袭人呢?咱们吃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让袭人给咱们张罗点汤汤水水的灌灌缝儿?”

众人皆点头称是,一齐找袭人,却见她正独自坐在地下脚踏上,呆呆地愣神。司棋便走过去推她,笑道:“有什么粥啊饭啊的快快端上来,姐姐们吃了也就该回去了。”

袭人皱着眉,将她的手扒拉开,勉强笑道:“我这伺候得还不够?还粥啊饭啊的呢我突然想起来,白天太太说让我晚上过去回件什么事儿,我都混忘了,现在得赶紧过去,只怕太太已经睡下了。”说着,便忙忙地站起身要走。

晴雯在旁边冷笑一声道:“这大晚上的巴巴地又跑过去,真不嫌累得慌,难不成还有一两银子等着你呢?”

袭人心中忐忑又懊恼,也顾不上理会她的奚落,闷着头一径便走了出去。

众人也觉诧异,互相看了几眼,暧昧不明地笑了笑。

袭人一路走到王夫人上房,见屋里丫头们都不在,只有王夫人端端正正坐在炕上,手里捏着一串楠木念珠,脸上一层怒色;凤姐站在地下正在跟她说着什么。

袭人见此情形,连忙上前,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太太。”

“我拿你当个深明大义洁身自好的丫头,今儿才这么抬举你。谁知你竟这么不知羞臊,背地里竟敢去勾引宝玉做出那种事来我,我……”王夫人气得脸上铁青,顺手便抄起桌上的一只盖碗砸了过去。

袭人不闪不避,生生在肩上捱了一下子,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颤声哭道:“太太骂奴婢的话很是,奴婢真真是无地自容,要打要骂全由太太,只求太太容奴婢说两句话,要不然奴婢就是去跳了井心里也委屈……”

“你做出这种下三滥不要脸的事来,还有脸说委屈么?”王夫人脸上怒意更甚,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狐媚子,冷眼选了这么久,刚觉得你不错,正想着日后抬举抬举你,谁知看走了眼,竟不知你这么下作……你且先说,说完了我再打发你不迟。”

袭人眼中含泪,凄凄然望了凤姐一眼,才低了头缓缓哽声道:“奴婢自幼在老太太身边,听着老太太的教导,自然知道做奴婢的本份,也知道女孩家清清白白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二爷他……他突然有一天非要奴婢做那样的事,奴婢本是抵死不从的,谁知二爷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若不依,我就找别人去”……”,奴婢听了,当时就如五雷轰顶一般。二爷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件事还好,一但开了智识,这一找开了头,可怎么得了?何况我们屋里,哪里还等着二爷找,眼下虎视眈眈盯着想往二爷身上扑的人还少吗?这若一开了头,哪里还管得住?只怕不出一二年,就会得了童子痨了……老太太和太太把二爷这命根子交到奴婢手上,假若因为这个有了闪失,或者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外头或传到老爷耳朵里,奴婢就是粉身碎骨才难逃其罪,因此,因此……”

袭人说到这里,便两手捧着脸,止不住地呜咽起来:“奴婢就拼着自己的清白不要了,只要能拿奴婢这下溅的身子拘住二爷的心,不让他胡乱去糟蹋自己的身子就行。至于奴婢的清白,跟二爷的身子和声誉比起来,又算了得什么呢?”

她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哽咽难言。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王夫人如遭五雷轰顶,定定地望着袭人,眼光柔和了下来;但一想到那句“童子痨”和“风言风语流传在外”,脊背又僵硬了起来,脸上青红不定,切齿恨道:“你刚说你们屋子里有人在勾引宝玉,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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