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一一六章 祸患

作者 : 荆钗布裙

一时散了,各自回房,贾琏便洋洋得意地悄向凤姐笑道:“怎么样,这回你可服我了?瞧见那银票了没有?

王熙凤亲自端了一盅热茶双手奉与贾琏,斜睇他一眼,笑道:“瞧见了瞧见了,总算你长本事了,这还没几个月呢就拿了两千银子回来……”

贾琏往摇椅上一坐,大刺刺地便仰靠了下去,嗤地一笑,将凤姐手里的茶便接了过来,闲闲地说道:“两千?那不过是外场上摆着,给老太太和太太们看的罢了。”

王熙凤见他待笑不笑的样子,倒惊疑起来,一蹲身便在他身旁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忙忙地便问:“那……倒底是多少?”

贾琏高深莫测地微笑着,只顾低头悠闲地喝茶。

王熙凤忍着不耐烦,便叫:“小红,给二爷端张杌子来搁脚”又忍不住推他:“到底多少,你倒是说呀”

小红将杌子端了过来,贾琏悠哉游哉地把双脚*叠着放了上去,这才举起一只拳头来在王熙凤面前晃了晃。

“五千?”王熙凤禁不住有些咋舌。

“哼”,贾琏不屑地一笑:“你胆子也忒小了,往大里猜”

“总……总不会是一万银子吧?”王熙凤的声音已微有些变调。

贾琏越发得意起来,又举着拳头晃了晃,哈哈笑道:“这是那明面儿上银子的十倍,不懂?”

“啊?两万?”王熙凤一下子将手指咬在了嘴里,惊骇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磕磕巴巴地说道:“不是说每年内务府拨给三处织造衙门的款项一共不过二三十万两银子?你……一下子就弄了两万回来?不会捅漏子吧?二老爷知道吗?”。

贾琏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蠢话二老爷怎么会知道……从来只听说织造衙门油水大,终究没见识过,这次去了才真真长了见识。我这算什么,你是不知道……若是做过一任织造攒不出几十万银子来,简直就没脸见人了。”

王熙凤越发震惊起来,半晌方骇然道:“你背着二老爷弄钱,不跟他知会一声,万一哪里不妥当惹出事来,那可怎么好……”

贾琏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皱眉道:“你素日那眼空心大的性子都跑到哪儿去了?二老爷那迂腐古板的作派,听见这等事还不得吓疯了?他一心求那清正廉洁的名声有个屁用历任的织造有一个算一个,有一个不下死劲儿捞钱的吗?这本来就是人人皆知的事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弄的钱还少多着呢……”

他只顾神采奕奕地一路说下去,凤姐只听得又是心惊又是害怕又是欢喜,半晌还是担忧地说:“我还是怕,不会出什么事吧?”

“怕什么?谁不知道二老爷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爹?谁不上赶着巴结咱们?就说这织造一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谋不上,南安王掌管着内务府,那么些人他不照顾,怎么就照顾了咱们家?还不是因为太后娘娘的原故想跟咱们家交好,有意地让咱们赚点实惠么?有这样的靠山,还有什么好怕的我说,你不会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吧?”

王熙凤向来气傲,听了这话便很不受用,虽然心里还有些暗暗嘀咕,嘴上却不得不硬起来,因哼了一声,道:“从我手上三万五万的钱也进出过,现在还怕这两万银子咬手了不成?我只是替你担心,怕你见钱眼开就顾头不顾腚了。这差使来得也不易,你可要处处仔细。”因把手一张,道:“拿来吧,这笔钱放出去,按三分利算,一年下来又能多出几千两。”

贾琏适才顾上得意了,忽然忘了一事,此时便有些支吾起来,因笑道:“哎哟,我才刚忘说了,其实也不是整两万,应酬各处还花了几千银子呢……”

王熙凤一听这话,登时便把脸一沉,“这大年下的京里各处都没用你打点,你还有什么可应酬的去处?我也不跟你论这个,你且说,到底还剩多少?”

“一万五。”贾琏很镇定地说。

“我呸才刚两万,这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五千?就算你在南边天天跟狐朋狗友逛窑子喝花酒睡姑娘也花不了五千银子吧?我不信,你赶紧把银票拿出来我瞧瞧”

“好吧,其实还剩一万六,再也没了。”贾琏一时也有些懊悔,不该一心得意地急着在凤姐面前显能耐就把老底都透出去了,只图了嘴上痛快,现在倒是后悔莫及了,

“哼,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赶紧拿出来吧,少了一万八咱们就见老太太去,让老太太评评,看你当差几个月是不是能攒出一万八千银子来。”王熙凤随手在小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悠闲自在地磕了起来,一幅“你看着办”的神情。

贾琏暗暗咬了咬牙,心里连着骂了几百声娘,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刻毒婆娘一脚踹飞——在苏州认识了一个唱昆曲的小旦琴宝,正是两情缱绻如胶似漆之时,路上又寂寞,便把她也带来了京里。买首饰置行头添衣裳外加吃喝和打点她的养娘及戏班子,少说也花了三千多了……幸好刚才报的两万也有些水份在里头……

于是,贾琏故意愁眉苦脸象吃了八个苦瓜,迸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好,就给你一万八,谁让我嘴欠呢。”

王熙凤心里得意,脸上便春风和煦起来,因扬声吩咐小红:“铺床吧,把汤婆子灌了焐上。二爷也累了,今儿早点歇息吧。”

一转头间却发现贾琏脸上松驰了下来,倒象是松了口气似的,心里顿时又起了几分疑惑:难不成那两万还是少说了?想到这里又是惊骇又是恼怒,一时竟怔住了。

这时便想到了平儿,若是有她在,便可以跟她尽情一诉;可恨现在跟前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小红人虽机灵,却最多不过是个忠仆罢了,能尽情跟平儿说的话却不能跟她说,说了只怕她也听不懂。这么想着,由不得便有两分沉郁起来。

当夜,夫妻两个同榻而卧,却是各怀心事。贾琏见凤姐脸色不大好,又疑心是不是藏在外书房的拜匣露了形迹——里面藏着琴宝的一件贴身小衣。心虚之下,贾琏便表现得格外热络,才一上床,便翻身将凤姐抱住。

王熙凤一伸胳膊将他推到了一边,披了衣裳便坐了起来,冷冷道:“先别忙着干那些事,我先问你,那么些钱,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可不能因为几两银子跟着你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贾琏笑道:“有什么话咱们躺被窝里慢慢说,看你别再冻着了”,边说,边又来拉扯凤姐。

王熙凤厌烦地扒拉开他的手,索性下床趿了鞋走到紫檀花架旁,将那烛火拨亮了些,回身坐在椅上,正色道:“不行,你得先跟我说清楚。你别以为我是女人,就不知道官场上那些事。你这钱到底是收的礼呢?还是克扣的机户的钱?抑或是别的什么来头?我可跟你说,敛财的路子明里暗里也大有学问呢,有的钱看着眼热,拿着却烫手……”

贾琏见她正襟危坐在那里,竟是一幅要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里原有的几分兴致顷刻间便丢到了爪洼国去了;又见她长篇大论地教训自己,心里越发烦躁起来,不由冷笑道:“难不成我还要叫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们教导我怎样办差不成?你若嫌那钱烫手,我还乐得自己拿着逍遥快活去呢。”说毕,赌气翻身向里睡了,不多时便已发出鼾声。

王熙凤虽然心里气恼,却也无计可施,来回寻思了几回不得要领,直到天将破晓时才胡乱上床睡了。

这便已经到了年根底下,贾府里连日忙乱着给亲朋勋贵送年礼,又准备着过年的一应事务,王熙凤是头一个不能偷闲的人,忙得也暂时顾不上这回事了。

贾琏更是连日忙着打点内务府内外诸官员,额外给南安王和世子刘跃备了一份大礼亲自送了过去。

等到正月初一日,贾母率着邢王二夫人等皆按品大妆起来,一早便进宫向元春朝贺,元春又有赏赐下来,不提。

忙忙碌碌七八日之后,贾府里仍然每日宴乐不断,各府官眷走马灯一般过府来拜年,倒也显出一派富贵繁华的景象。

初九日,忠靖候史鼎的夫人来给贾母请安,因是侄媳妇,贾母也没有特别外道,就在自己的荣禧堂摆了宴,不过是叫家里一班唱戏的女孩子过来清唱了几出戏也就完了。

贾母上了年纪的人,又连日应酬,身上有些乏了,便只在那杨妃榻上歪着。史侯夫人便由王夫人邢夫人和凤姐等人陪着。大家妯娌姑嫂不过闲聊些家常,因凤姐夸史夫人身上的衣裳漂亮,史夫人便笑道:“这个薄片子,还是上用宫缎呢,我瞧着倒还不如我平时穿的。太后娘娘今年赏下来的绸缎有些不如往年的,我猜定是内务府那帮人弄鬼,拿着陈年的老货糊弄人。也不知独是我们府里这样呢,还是别家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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