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红楼 第二卷 贾府春秋 第一一五章 冰窖

作者 : 荆钗布裙

转眼冬至已过,时节已进了腊月。

按例,每年的十二月初八日开始,工部便开始奉旨在护城河等几处开采取冰,将合计四千余块的坚冰分别贮藏于通州及城内几处的官窖中,以备来年夏季时宫中的使用。三品以上的官员及有爵位之家也都有自己的私窖藏冰。

“往年采冰这事儿都归贾府二老爷管,今年二老爷倒是去南省管官绸去了。”平儿站在后花园里,手上笼上皮筒子,一边看小子们一递一块儿的把冰下到冰窖下,一边跟王氏笑着说。

王氏穿了件湖绿满绣的小毛皮袄,下面是白绫裙子,外面罩了件白狐皮大氅,两手捧着个小珐琅手炉,听了这话,便抿了抿嘴唇淡淡笑道:“往年姑父管冰都没大管明白,我在家时也听见父亲母亲暗暗说过,说那些采冰的匠人工钱常拿不够数,也曾聚众闹过事,虽然都被压下去了,毕竟说出去也不体面。我常想着,姑父虽然为人刻板些,倒不是那等贪官,又有悲天悯人的心肠,何至于为了贪几个可怜人的活命钱,连官声也不要了?必是他手下办事的人瞧着他迂腐好欺,就冒着他的名头从中渔利罢了。好在那终究算不上太大的过失,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却放出去任起了织造这样的要职,这里头有多大的藏掖,多少玄妙之处,只怕姑父更加不能弄得周全了。当日听姐姐跟母亲说了这事后,我就觉得不妥,只愿他老人家平平安安任满了期限早日回京,千万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这话正说到平儿心坎上,因略踌躇地缓缓道:“谁说不是呢?要说起来……夫人别怪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次太后娘娘用人可没用到点子上。”

王氏叹道:“就是这话了。照我说,太后也是心急了些,大约想着娘家已经势微,你瞧贾府里除了姑夫有个五品之职,其余的哪还有能撑得起门户的人了?不过都是靠着祖宗的余荫过日子罢了,这样坐吃山空下去,如何了得。大老爷和珍大哥哥又是那样的人,扶上去更让人说。倒是把姑夫平级挪动到织造位置上,至少还能实惠些——将来还有个宝兄弟呢,哪里不得有钱……哎,太后也够难的了。”她顿了顿,又冷笑道:“不过我想着,这里定是有“好心人”故意“扶持”了姑夫一把,目的不过是想看太后的娘家人闹笑话罢了。”

平儿没料到王氏身处深闺的一个柔弱女子,倒将事情看得这样透,一时沉默了半晌,方叹了口气道:“普通大户人家,上下人等不过百十口人,当家主母处理日常事务还常觉得难办呢,更别说太后面对的是朝局和天下,更难了。好在父亲和提督大人忠心朝廷,能为太后娘娘分忧一二……”

王氏听了这话,展颜一笑,便把这话题撂开,兴兴头头地说道:“走,咱们瞧瞧小子们把那些冰都弄得怎么样了?”

王氏就是这样,自从嫁到屠府后,仿佛突然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一切都显得兴致勃勃,象一个乍乍月兑离了束缚的小女孩一样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心。天还暖和的时候,常到园子里的湖边垂钓;腊月里庄子上送来鲜活野味,她也会兴味盎然地站在笼子前面看上半天,现在居然又对冰窖感兴趣了……

平儿无奈地笑道:“夫人想看,就在这亭子里远远地看看好了。不然,父亲要是知道夫人又跟小子们在一处闲聊,恐怕会不大高兴……”

王氏便微微皱起了两道秀眉,拉住平儿的袖子,讨好般轻轻摇晃着,鬼鬼祟祟地低声笑道:“哎呀,我就想看看那藏冰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书上讲的是一样的构造?怎么就能把冰一直贮存到夏天都不化呢?难道你不好奇吗?。”

王氏拉住平儿的手纤弱无骨,白皙修长,连手背上的血管都隐约可见,腕上又戴着个羊脂玉镯,越发显得那手莹润光滑,我见犹怜。平儿低头瞧着这只小手,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这哪有一丁点继母应该有的威严啊,分明就是闺阁里的女孩在撺掇同伴去做件什么坏事时的那种狡黠……

“好吧,好吧,咱们就去瞧瞧好了”,面对这样一个有旺盛求知欲的女子,特别是她还一直用楚楚可怜的眸子望着你……平儿终于招架不住,无奈地松了口:“不过可别靠得太近,掉下去可不玩的,一丈多深呢……”

没等她说完,王氏已自顾自脚步轻盈地向那冰窖旁一径走了过去。

“果然是很深啊”王氏一步就迈到窖口,低头向下好奇地瞅着。把后面紧跟上来的平儿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扯住她,颤声叫道:“夫人小心可不敢站在那边上”

这种地窖深约五米,真要是失足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地窖周围忙碌的小厮们也俱吓得煞白了脸,不知道主母和大小姐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连请安打千儿都忘了。

“不妨事,我又不是小孩子。”王氏的兴趣丝毫不减,望着那竖在地窖里的梯子,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小心翼翼地向平儿试探着微笑道:“我……下去瞧瞧?”

平儿简直头疼死了,牙疼一样吸着冷气,勉强笑道:“您下去做什么呀?里头黑咕隆冬的,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再说也不安全……”

“不是有梯子吗?我顺着梯子下去……我想瞧瞧里头有多大……”王氏简直象固执的小女孩忽然发现了宝藏一般,兴趣喷薄而出,一发不可挡。

“不好,不妥当”,平儿头摇得如拨浪鼓般,抓耳挠腮,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话才能打消了这小夫人的热情,忽见鸳鸯陪着屠光远远远地向这边走了过来。

“哎呀,父亲来了”平儿低叫了一声。

王氏连忙退后了几步,赶紧回头乱看,果见屠光远两手背后,已走到面前。

“你们俩在这儿做什么?”他皱着眉头瞅了一眼平儿。

“是……我的一只簪子不知道掉到哪儿了,叫凤姑陪我过来找找。”王氏连忙掩饰地一笑。

“东西掉了叫丫头来找也就是了,大冷天的你们俩站在这儿不象个样子。再说,你身子又不好,跑出来吹什么风?”屠光远不以为然地轻斥了一句,也就罢了,倒也没多说什么:“贾府琏二女乃女乃打发人送你的生日贺礼来了,过去瞧瞧吧。”

“嗯,我这就去。”王氏脸上隐隐有些潮红,掩饰地自语道:“姐夫大概也该回来了……”

每年年底,会有一批上用贡缎的官船进京,由三处织造衙门轮换着押运,今年轮到了江宁织造府。贾政回不来,这差使便落在了贾琏身上。按理早该到了,不知为何拖延了这么久。

“不会路上出什么事吧?。”王氏上回去贾府看望凤姐时,王熙凤不无担心的悄悄说,毕竟第一次为朝廷办差,事关重大。时常也听说年底下河道上不太平。

“应该不会,江苏巡抚不是派了水师营护送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兴风作浪。”王氏笑了笑,安慰她姐姐。

事实证明,王熙凤的担心是多余的,腊月二十,贾琏带着的几艘官船终于在通州靠了岸。

先去内务府交了差,贾琏兴兴头头地去见过贾母和邢王二夫人。

“怎么这时候才进京?大家都急死了。”贾母又是急又是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漏子,吓得我x夜提心吊胆。”

“临装船时出了点小问题,耽搁了两天,害老祖宗担心,都是孙子的错。”贾琏倒是一脸轻松,含笑在堂上给贾母磕头,又道:“我带回来的东西不知道可收进来了没有?里头有两只樟木箱子是专程孝敬老太太的。另外给母亲和二太太的东西都让小子们送进去了。”

“你才刚学着办差,可要谨慎,别弄那些藏着掖着的花头。”贾母有些担心地说了两句,又不忍拂了孙子的心意,便又笑道:“你二叔这一向可好?”

“好着呢,二叔为官清正,从上到下没有不夸的。”贾琏随口嘻嘻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连连点头,“可别象上上任织造李大人那样,弄了几十万亏空出来补不上,最后落得个……”说到这里,连贾母自己也觉得这种话在大年下的说出来很是不吉利,连忙住了口。

前面有一任织造,还是先帝近臣,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后来放了个织造这样的肥差给他,原也是有体恤照顾之意,谁知那位李大人贪心过甚,闹了几十万的亏空跟内务府交不了差,后来连先帝也保不住他,终于落到个抄家流放的惨境。

屋里一时有些冷场,凤姐忙笑道:“老祖宗也是太操心了,怎么把二老爷跟那等贪官作比?就二老爷那两袖清风的作派,恐怕海瑞来了都得甘拜下风呢。”

众人一起连声附和,贾母这才笑着说了句“贫嘴”,也就罢了。

一时散了,各自回房,贾琏便洋洋得意地悄向凤姐笑道:“怎么样,这回你可服我了?看见那银票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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