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大同湖 谢南山贪功作伐

作者 : 凌之仁

食指的伤口化了脓。危高岩到唐嘴卫生所敷了膏子,打了消炎针。谁知,划伤还不见好,手掌上又打满了血泡,连饭碗都不能端。护着疼,一得空危高岩就要看看他的手掌,仿佛是要给它们一点精神的安慰。血泡们却一个个瞪大赭红的眼,逼视着他,像索命的冤死鬼。书是再不能看了,力气早跑到了海国天外,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劳累却钻进了上上下下的每一根神经。此刻,危高岩才真正懂得了古人“农养人,农亦杀人”这句话。当不堪忍受的劳苦和精神力量的竭蹶合伙来绞杀他的生命,也就是说,他的心理底线即将崩溃的时候,他的脑际甚至飘过要轻于鸿毛的念头。但是,随即他又笑了。因为他想起了“知识器”;想起了床头的那些个大部头;当然,真正使他发笑的是他想起了戏台上的那首“赌徒歌”:“输了金来输了银,丢了钱财又丢人。本想到茅厕里去吊颈,又怕明天归我赢。”

危婆婆的手头上没有肉票,当然,更要命的是没有银子,所以想给儿子改善改善生活,培补培补身子,也只能是有心无力。她自己叫芦湾的人欺负了一辈子,再怎么着日头也要落土了,怕它怎的?可是,儿子才刚刚开头啊,这才怎得了哦?

韩大秀用深口的搪瓷缸子提过来一碗肉汤,搁到危高岩的床头。危高岩再木讷也不至于愚蠢到不可救药。在这个个人问题上,韩大秀和他的老娘是一场合谋那是不用说了。可是,我爱蒙娜丽莎,你却莫拉泥沙;我爱安娜?卡列尼娜,你又说安错了……这,又怎么可能呢?但,眼见得韩大秀的态度不是“行就行,不行就拉倒”,而是“不行也行”,倒叫他危高岩不好措置了。因为,她的亲近的确是一股温存的力量,她的执着又多多少少叫人蒙着一层感化……

此刻的韩大秀却并没有想太多,她只是对一个现象很不理解。于是她说:“谢南山为什么要坑害你呢?还一而再再而再地。——你不敢就算了,我一定要找他问个山清水秀。”

躺在竹床上歇晌的谢队长叫韩大秀逮了个正着,本来睡意沉沉,却又不得不敷衍:“他跟贫下中农感情上有隔碍。改造知识分子是个长期的过程。”

“少来些光面子话!”韩大秀耐不住了,“糊田埂啰,铲田角哦,摇六六六别人是一天一换他是天天不断啰……这不是整人是什么?”

罗列事实谢队长怕是要占下风的,所以干脆就来横的:“就算是整人,又关你什么事?”

“我……”韩大秀一下子突住了口,因为她的质问缺乏身份依据。不过,只一瞬间,她又开始不依不饶了:“路不平,旁人踩消。他跟你有什么仇?捣了你的猪子?打了你的儿子?”

“上次就跟你说了,这是支部的决定,要闹你找韩书记去闹!”

“队长是你当,活路是你派,还赖得上别人?”

惹不起又躲不开,谢南山只好豁出去了:“这是你们韩家的决定,这是你哥韩校长的决定。说什么阶级立场不正,瞧不起贫下中农,要用高强度的劳动打掉他的傲气。——什么瞧不起贫下中农?不就是没答应亲事吗?我这么整,都是为的你们韩家,都是为的你呀……”

“……什,么?”韩大秀眼睛都拉直了,死死地咬住牙,泪才给噙住。好半天,又像发狠一样地说:“不管怎样,再不准整他!”

“他一天不改变,就一天要整他!”

“不——”韩大秀哭喊着跑了出去。

恰恰,韩尧森迈进门,看到这一景,心想韩大秀必是受气不小,就恼了火:“整他个ji巴!支部会上说得好好的,是教育,是改造!”

谢南山心里“呸”上一口:我整他个ji巴?是你韩家的妹子要整他的ji巴。韩尧山欺我,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也配?就招呼也不打,闷闷地,趴到竹床上去了。

韩尧森讪讪地站了一下,“哼”一声,溜了。

谢南山却是再也睡不着,心里头一面小鼓“咚咚咚”地敲了起来:也不能把事情搞得太僵。——欸,这么便宜的人情,我怎么就不捡它一捡呢?

傍晚,谢南山来到了危家。危婆婆受宠若惊,谄媚地站起身:“哎呀谢队长,谢队长……”

“听说高岩累着了,我来看看。”

“高岩快出来,高岩,谢队长看你来了!”

危高岩从耳房里不快不慢地出来,拿张凳子递给谢南山,自己拣了条低低板凳坐下。

“五活是杀人的。”谢南山说,“你们学生娃刚下学,肉皮子女敕,受点苦也在所难免。我们刚出茅的时候,还不是月兑了三层皮!特别是挑担子,那肩膀啊,疼得呲牙齿,累得喊天爷。”说着,掀开他的褂襟,露出高高的肩包。接着,又安慰道:“三冬两秋苦,闯过来赛老虎。拖出来就好了。”危高岩无可无不可地“嘿嘿”地应付着。

停了一会,谢南山引入正题:“高岩小伙子耍净,文化又高,是我们芦湾的头块牌。”

危婆婆道:“哪里?承谢队长抬举。”

“那个终身大事,也不好太拖沓。你一拖,有眼的石头都挑走了。你看韩延秀,又女敕蕻、又朴实,多好的姑娘,硬生生叫西湖沟的龚运城挑走了。再说了,就便是你不急,危婆婆也急。危婆婆说是不是?”

危婆婆自然说是,并且说:“那就借谢队长高情,帮我们成全这桩美事!”嘴里这么说着,心却提到了嗓眼。

“应该的,应该的。”谢南山一边客套着,一边站起身来,假装物色着人选。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欸,韩校长的妹子韩大秀怎么样?”他这一说,危婆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大秀的水色多么好!那个脸蛋子,那个身条子,在芦湾,该是头块牌的吧?”

危高岩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这个可以承认。

谢南山又谆谆地说:“说个不该说的话,你们危家在芦湾,势力也是弱了点。若是联上韩校长,做了他韩家的娇客,那人望可不就欻欻欻地上去了!”

危婆婆喜笑颜开,连忙说:“那是那是。不过呢,再怎么着,也还是离不开谢队长抬举,谢队长照应。”

“没有的话。我们谢家算什么?说不定,到时候,还要高岩照看呢!”谢南山一边假意地谦套着,一边朝危高岩逼过去,“你这里先点个头,我再帮你们到他家去求亲。这年头,咳,媒人撮杯酒,累死一条狗。我都成狗队长啦!哈哈哈哈……”他嘴里哈哈着,眼光却严正地盯住危高岩。这就等于是说,把危高岩逼到了旮旯里,没有了退路。

危高岩踟蹰了一下,思虑着说:“这个,我觉得,需要两个人酝酿酝酿情绪,培养培养感情……”

谢南山呵呵一乐,心说:酝酿个屁,培养个屁!哪个男儿不钟情?那个少女不怀春?把嘴一亲,再发点蛮,把觉一困,就什么都有了!哪里还用得着婆婆妈妈呢?韩大秀,那是何等样的小妖仙,哪个男人不流三尺长的涎水。危高岩假意的扭扭捏捏,不过是读书人的臭脾气。

谢南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下,对韩尧山、韩尧金,可以有个漂亮的交代了。

谢南山走后,危婆婆赶紧道:“儿啊,再不能磨叽了,快点趁热打铁,把事情做实了。谢队长亲自做红人先生,这是几大的面子哟!”

危高岩却皱起了眉头:“本来是两人间的事,谈得来,花好月圆;谈不来,一拍两散,多利索!哎,现在好,半空里跑出个中人,撮价砍价,干什么咧这是,做小菜生意?”

“嚼你妈的神话!千里姻缘一线牵,再合情美意的,也要托一个媒人。”

危高岩两腕左朝左、右朝右地直翻动,他在以姿势助讲话,他想说车尔尼雪夫斯基那句话,他想说爱情与婚姻与理想之辩证关系,但,她哪里又听得转?嗐,听不转就只好来点通俗的:“感情是婚姻的前提,它需要两颗心灵的碰撞……”

危婆婆看了伤痕累累的儿子一眼,心疼地说:“儿啊,再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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