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大同湖 韩尧金再议亲事

作者 : 凌之仁

韩大秀跟哥哥吵了一架,责问他为什么用苦活加害危高岩。韩尧金苦笑着,不肯解释。韩大秀最后毅然地说,这个事就是搞不成也不准你加害他!——嗨,既然是箭在弦上,那开弓哪有回头箭?若不然,我韩家哪丢得起这个人!——看来,这个家庭联席会议是不得不开了。

韩尧金的堂屋很宽敞,梁也很高。盘踞在中堂之上的是一幅立轴:伟人戴一顶褡帽,背着手,穿一件哔叽呢风衣,风衣的下摆叫风吹得朝一边翻去;脸上的表情很是豪迈,流光溢彩。两旁自然是歌颂的对子。李玉和、郭建光、江水英、柯湘一干人等在两边忙着各自的事情,或引吭高歌,或劈波斩浪,都显出英雄的气概。韩文韩武最喜欢的杨子荣穿着虎皮大衣,挥舞着马鞭,一个劈叉,两条腿直尺一样地定格在白灿灿的林海雪原之上,英武非凡。此外,还有两张实在是拍不成剧照的油画。一幅是《柳下跖怒斥孔老二》:柳下跖义愤填膺,唾沫横飞,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使出了一指禅功,搂头盖脸地甩向左下角只有半个身影的孔老二;可怜这被奉承了两千多年的小老儿,在一指禅的威逼之下露出了原形,灰头灰脸,狼狈逃窜。另一幅叫《瓦岗军开仓赈粮》:洛阳古城里那叫隋炀帝整饬苦了的饥民们欢欣鼓舞,踊跃分抢,一个个脸上流露出对农民军言之不尽的感激……

横梁的下边是一面缀满了流苏的风褡子,韩大秀在上面正眉正眼地绣了“清风徐来”四个大字,还煞有介事地在右上角绣出几条方向一致的斜杠,——看到它,稍有艺术想象力的人立马就会听到“呼呼”的风声。一根苘麻搓成的绳子,上端系着撑拽风褡子的摇杆,下端就缠着一个钉于立柱之上的楔子。风褡子下面是一把麦黄竹扎成的太师椅,椅背立可以靠,横可以躺。伏暑季节,它大概成了老爷子韩正堂的专座——当然,韩文韩武特别是韩双全有时候也可以爬上去耍耍赖。

中堂的左下方是一道弯弯的拱券,后门跟拱门在一条线上。此刻,为着获取穿堂风的眷顾,别说是大门,就是后门也是大敞八开。

白胡子冬冬的韩正堂坐在上席,端坐于右首的便是威震芦湾的韩尧山,韩尧金、韩尧森、韩尧垚哥几个只好打横,妇女主任则须委曲求全地坐到下首。呵呵,既然韩尧山韩尧金韩尧森唐翠姣皆已莅临,这可不可以算是一个支部会议呢?韩延秀多多少少也可以算得半个客人,也就适得其所地陪在了唐翠姣的身边。龚运枝别看样子粗笨性子粗犷,却是做得一手好菜。本来她是不愿为这个会议亲自执爨劬劳的,但鉴于水灵灵的韩延秀已然许配给了她的兄弟,好算是一个极好的补偿,那,她那喉头的骨鲠之气就自自然然地落槽正位了。恰如其分,事件的中心人物韩大秀便是专门的传菜员了。

酒是行销桑梓的沔阳小曲,有点辣,却很醇,很好下喉。龚运枝的作品则有:蛋饺一碗、汆猪肝一碗、皮蛋剟豆腐一盘、一个糟熘鱼片、一碗虾馓炖粉条、一道笋衣爆肉丝、一盘虎皮青椒,再就是几道当令菜蔬;最为打眼的则是盘踞中央的陶瓷砂钵,里面盛的是湖区人人爱喝的瓠子松花汤,这是案酒的好东西。

杯子里斟满以后,(唐翠姣、韩延秀斟的是汽水)韩尧山站起身来,先为老爷子祝寿。其他人等也纷纷站起。韩正堂眯缝起双眼,观望着他的子侄们,不紧不慢地说:“坐,坐坐!”可是,韩尧山站着,哪个敢坐?韩尧山对韩正堂说:“我们一大口,您老随兴。——来。先喝为敬!”就率先灌了一气。待大家或深或浅地下了一趟,韩正堂这才俯就着咪了一口。

酒一下去,汗就冒出来。韩尧金喊:“韩文,扯风!”根据惯例,大人整酒,妈妈都会跟他们留足备份。韩文韩武就欢忭雀跃地奔向太师椅,韩双全也蹦蹦跳跳地窜过去,口里喊着:“我来,我来!”就去抢那苘麻绳。于是,哥三个就替换着拉拉扯扯,做游戏一般。

会议正式开始——

韩尧山看着韩尧金,说:“我问你,你怎就同意这桩事?”

韩尧金正待开口,站在一旁的龚运枝抢过话头:“为了照看侄儿,委屈了他的妹子。这样,不管黑的白的,凡事都依着她……”

上席的韩正堂车过头,轮了一眼。龚运枝赶紧噤住口,嘴巴抿紧,颧骨下的两块糙肉就挤开去,做出那又好笑又噤若寒蝉的鬼脸。

“我,”韩尧金说,“就是看好了将来。”

“对——了!”韩尧山一拍大腿,“不要光看到脚尖上。你们以为,天下永远是文盲的世界?”说着,就睄了韩尧垚一眼,就连韩尧森也没有放过。韩尧森嘴皮子嘟了两下,心里讲:“我文盲?那初中毕业证是你读来的?自己还区区一个小学生呢,有什么?不就是吹牛拍马,又心狠手辣,才做了这花果山的美猴王?就指责这个,指责那个!”

“别看他今天忍气吞声,其实,你们这些人——也包括我——早就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芦湾,不是他的世界;到时候,恐怕大同湖也统他不下。”韩尧山高瞻远瞩地说。

韩尧金接过话头:“现在的高中生,都读了些什么?还不是鬼混唐朝!彭进臣跟我讲,欸,他还就是那少数几个尖子当中的一个!现在下了学,他的床档还是码满了‘枕头’——可见,此人志不在小!”

韩尧垚也说:“你评他个七分,他屁都不放一个,可见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左眼高,右眼低,他家中必定有前妻。”

众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但见韩正堂眯细起双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那花白的胡子,还在随着嘴巴的颤抖,轻轻地蠕动。

韩尧金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才二三两,不至于吧!”

众人正在发懵,却见韩正堂的双眸干脆闭拢来,那半张的嘴巴又开始抒情:“自古男儿多薄幸,可怜红颜枉多情。寒风一枝花谢了,也无苍空也无云。”

这都什么呀?这个老爷子平日都好好的,只有喝高了,才喜欢唧唧歪歪,神神道道。韩尧山忙喊道:“爷醉了,快快扶去休息!”韩尧森便同着韩尧金一道去搀。老爷子脚下拌蒜,口中还要呶呶不休:“自古男儿多薄幸……”

韩大秀赶紧把如意太师椅的靠背横放下来,招呼着父亲躺好,然后接过韩武手中的麻绳,着力地扯了起来。

好一会才恢复平静。韩尧山沉吟了一会,才说:“他和他的家,是个典型的两头翘:一是他这个人才翘,可惜是个隐形的,一般人看不出,还把他当个傻儿待;一是他家的那个寒境,简直就翘上了天——到时候,迎来送往,陪媒发亲,怕不好看……”

众人都看了看韩延秀,又去看大秀,心里唏嘘。本来,韩大秀表面上装出尽量地回避着酒席,暗地里,却在耳孔里插了根耳麦,还装置了高倍的扩音器。听了韩尧山这一句,竟蛮不讲理地嚷了起来:“我不管,我不管!”

龚运枝又忍不住:“都说抬头嫁姑娘,低头接媳妇——哼,我看你老韩家,只怕是要低头嫁姑娘喽!再有,人家刚过门的新媳妇,哪个不是把婆屋的东西往娘屋拖?到时候,韩校长的家里,只怕是要反过来……”

韩尧金恼怒地站起来,朝着龚运枝,把手指向了门旮旯的一块油石。龚运枝一时反应不及,傻乎乎地问:“怎么啦,你要油石?”

大家伙想笑,都忍住。唐翠姣却忍不住,对着龚运枝说:“你嘴巴痒,就到那上面去擦一擦。”众人这才“噗哧”一声,开怀大笑,就连龚运枝自己也笑了。

笑过之后,唐翠姣又对龚运枝说:“运枝嫂子,问你个事。”

龚运枝怕她使坏,不敢接腔;又忍不住好奇,还是问:“什么事?”

唐翠姣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询问:“你做新姑娘的时候,把我们韩家拖了多少东西到西湖沟?”

又是一阵哄笑。

因为气氛不再像开始那样紧绷绷的了,韩文韩武也放肆起来,在一边唱:“新姑娘,打麻糖。麻糖贵,跟牛睡。牛放个屁,新姑娘不过意……”

韩尧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呵斥道:“去去,一边玩!——来,喝酒喝酒!”

三杯下肚,韩尧垚脸上的酒刺更红了。虽说只是韩门新丁,但看着哥哥们那一个个胸有城府见识深远的牛b相,他心里颇不服气。“我看你们这个见识那个主张,全都是白忙活!雁在天上飞,锅里烧开水。”

韩尧森盯住他,辞色俱厉:“怎么讲?”

“谢队长把话都拣开了,可他们家,好几天是烟熄火熄,鱼不动,水不跳。”

“哦对了,”韩尧山也想起了什么,就来责问韩尧金,“说你是智多星,恐怕也有瞎火的时候。你哪个不好找,单单要找个谢南山?他浑身上下有几两肉?就他,镇得住他危高岩?——你看看,现在煮成了夹生饭!”

韩尧金叫苦不迭:“我哪里就找他了?是他自作主张瞎掰的。”

“嗯——”韩尧山舀了一勺子瓠子松花汤,吱溜溜地咪下去,同时在思考着良策,“怎样把夹生饭煮熟?——我看,只有找那种有头有脸、能够镇住他的人物……”

韩尧金忽然一拍脑门:“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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