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嫡女 第三十一章

作者 ︰ 薔薇初雪

「大——大小姐!」古大夫瑟瑟發抖的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小的——小的——」

「看來古大夫你是知道我在說什麼的。」展歡顏還是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坐在床沿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語氣很慢,不慍不火,「古大夫,我的命呢,雖然不金貴,但我自己卻是珍惜的很,跟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你不知道我的脾氣,萬一用錯了藥,日後咱們不好計較。」

「我——我——」古大夫的腦子里一片混亂。

那劑藥他是花了大心思的,因為是慢性藥,效果並不明顯,並且為了保險起見,藥量他也控制的十分妥當,他有把握,哪怕是宮里的太醫過來診脈都查不出什麼來,府里的人看到的就只會是展歡顏因為感染風寒而日似一日的虛弱下去,最後不治而亡。

這個年代,病死夭折的嬰兒不計其數,還有這些豪門大戶里頭的小姐們,個個都嬌生慣養,病死也是正常。

可是展歡顏給他看的這張方子,分明就是針對他那服藥配置出來的解毒方子。

就算是他對自己再怎麼有信心,這會兒也是不能不信這個邪的。

「說說吧,你的這服藥是給我留了多少時間?」展歡顏道。

「這——這——」古大夫嚇得渾身發抖,還哪里敢說什麼,反應過來就開始拼命的磕頭告饒,「大小姐,小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您給我個機會,其實這要藥——這藥您也才剛用了沒幾日,現在又有了解毒的方子,不會——不會——」

「呵——」展歡顏突然猝不及防的冷笑一聲,下一刻她的神情就沒來由的轉為冷厲。

這時候琦花剛好從門外進來,听到古大夫的話,登時就紅了眼,沖上來就先踹了他一腳︰「你這說的什麼混賬話?竟敢對大小姐使這些下作的手段,還舌忝著臉要什麼機會?照你這話說的,若不是大小姐的運氣好提前得了這解毒的方子,就活該被你毒死了是吧?你——你——」

琦花氣不過,說著就顫抖起來,有些語無倫次。

她抹了把來,扭頭去看展歡顏,「大小姐,這麼大的事,您怎麼也不跟奴婢說,您這要是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話,可叫奴婢怎麼過意的去。」

她跟著展歡顏的時間不長,展歡顏也沒有特別的親近她,平時對她和巧玉兩個也是一視同仁,琦花本來還十分忐忑,但是見到展歡顏真的信守當初的承諾,除了屋子里的瑣事從不叫她摻合到府里的爭斗中,心里便真心實意的存了幾分感激。

或許可以理解為展歡顏實則是信不過她,但這種信不過對她而言又何嘗不是種保護?誰都知道,下頭的奴才一旦參與到府里主子之間的爭斗當中,那就等于是把性命交代出去了一大半,隨時都有可能被人送去做鬼。

琦花是個聰明,同時也是個心眼實誠的,倒是因此而對展歡顏越發的存了幾分感激。

這些事,展歡顏本來是不準備叫她參與進來,見狀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你怎麼過來了?」

「巧玉被張媽媽吩咐去賬房領咱們院子的月例銀子去了。」琦花道,「張媽媽也不在,大小姐放心。」

「嗯!」展歡顏略一頷首,琦花的心細,做事她是放心的。

她轉身走到古大夫面前,臉上神色還是淡淡的,道︰「古大夫,咱們今天既然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就應該知道我是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咱們也不浪費時間了,說吧,你這藥配了是送給誰了?」

「這——這——」古大夫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展歡顏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提起茶壺往杯子里慢慢的倒著水,繼續道,「你也不要想著自己咬牙把這事兒擔待下來,這個事兒你還真是擔不起,我的一條命,就憑你?一命抵一命你都不夠資格!就算你舍得一身剮,肯把你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搭上,我也不會答應。所以,你還是別打這樣的主意了,早點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說清楚了,咱們也好再來計較,今天這一筆賬到底應該怎麼清算。」

古大夫的身子一僵,心里就更是抖的厲害。

為了這一次的事情他可是拿了大好處的,方才他也的確是動了念頭想要自己把這事兒給扛下來。

他只是府里的大夫,並沒有賣身給忠勇侯府,出了這樣的事,展家也沒權利私設公堂要他的命,只能將他送官究辦,橫豎展歡顏現在人也沒事,到時候最嚴重不過也就是判他一個流放之罪。反正這些年他的家底也攢的殷實了,到時候帶著一家老小遷過去,哪怕是地方偏僻點,也可以過好日子。

可是不曾想展歡顏竟然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並且還斷了他的後路。

古大夫攥著拳頭,眼珠子轉了轉,心里還在飛快的權衡。

展歡顏看他這副不死心的模樣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揚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覺得我在說大話是嗎?覺得大小姐我只是拿這樣的狠話在訛你?是啊,我在展家這里說話的確是不作數的,可是難道古大夫你沒听說,齊國公得蒙皇上恩典,已經居家遷回京都了。今天我不妨把話挑明了和你說,其實古大夫你在展家不把我看在眼里是對的,因為我的依憑根本就不在這里。忠勇侯府的這一畝三分地,大小姐我還真就沒有看在眼里。這話你信了最好,不信,你也大可以骨氣一些,就把這一次的事情扛著試試看,看你們一家到底能不能安然無恙的走出京城!」

最後一句話,她的語氣卻是突然轉冷,半分玩笑的意思也沒有。

古大夫一個機靈,他心里掙扎的厲害,展家雖然說是大戶,但是內里中空其實已經不成什麼氣候了,可是齊國公府不然,那可是手里握著兵權的功勛世家,那樣的門第,想要捏死他這樣的人,真是半點難度也沒有。

「大小姐——」琦花听了展歡顏這話也是暗暗心驚。

她一直都知道展家的人對展歡顏不好,卻沒有想到展歡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竟是半點也沒把展家看在眼里。

「琦花你閉嘴,這里沒你的事,你看著就好!」展歡顏淡淡說道,仍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古大夫,冷聲道,「怎麼?還沒考慮清楚,還是不準備把背後指使你的人供出來?」

古大夫這會兒是怕的要死,可是他和人合謀對展歡顏下毒也是事實,他是不確定如果他供出背後的人,展歡顏會不會就既往不咎饒了他。

「當真是個不怕死的東西!」展歡顏冷笑,把手杯子往桌上一放,擺擺手道,「你走吧!」

「大小姐?」琦花不可置信的低呼道,「這樣包藏禍心的小人,大小姐一定不能放過他,他既然敢對大小姐下手,就該拉他去見官。」

古大夫也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輕易就繞過他,震驚之余也是不敢相信的抬頭朝展歡顏看去。

展歡顏的面容沉靜,看不出多少的怒氣,但是那雙眸子清冷雪亮,仿佛能刺穿人的心窩一樣。

「謝謝大小姐!」古大夫下意識的回避她的視線,心里忐忑的爬起來,摩模索著背起藥箱。

琦花在旁邊急的跺腳。

展歡顏卻一直只是冷眼看著,直到古大夫轉身要往外走的時候她才再次開口說道,「古大夫,還有一句話我再跟你說一遍,我給你的機會就只是這麼一次而已,你要就這麼走了,我不會攔著,可是今天一旦你出了我的這道門,以後就不會再有機會回頭了。」

古大夫心虛的厲害,卻是自我安慰的想著︰這大小姐平時總都是溫溫柔柔的和誰都不為難,方才也該只是氣得狠了才撂下的話來,要不然她一個小姑娘,還真能打殺了自己全家不成?

他心神不寧的快步往門口走。

展歡顏看著他的背影,唇角的笑容就越發凜冽了起來。

古大夫有點慌不擇路,奔過去就要開門,後面展歡顏突然閉了下眼楮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前段時間崔姨娘用在那香餌里頭的藥也是你配的吧?」

古大夫如遭雷擊,整個身子劇烈一震,將要去推門的手就憑空頓住。

展歡顏已經不屑于再去理會他的反應,站起身來,一邊在屋子里慢慢的踱著步子一邊道,「古大夫你的膽子真的很大,只要是有利可圖,這府里,不管是誰的黑心錢你都敢賺。一個人貪財很正常,我不評判你的對錯,可是為了你好,我還是提醒你一句,你有手段斂財也最好是在確定有命花的前提上,否則,難道拿了那麼多的銀錢來墊棺材板嗎?」

這一刻她的語氣凌厲,一改方才平和溫柔的姿態,句句誅心,都是毫不掩飾的威脅。

古大夫的手心里全是汗,戰戰兢兢的回頭看過來。

展歡顏挑眉,眉目之間一片清冷,有說不出的凌厲氣勢透出來。

「今兒個我見著母親了,雖說是她這段日子調養的好了些,可是我看著她的身子卻是虛浮的厲害,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實這段時間為了給她保胎你也花了不少的心思吧?」展歡顏道。

「大小姐,你——你——」古大夫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遍了,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的一樣。

這會兒他是真的再也鎮定不下去了,眼神惶恐的差點哭出來。

展歡顏看著他卻無半點悲憫的意思,繼續道,「之前那次張太醫就說過了,她這一胎要保住很難,你能替她保了這麼久,也實屬不易。可是事情總是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她那肚子現在眼看著就五個月了,正常的話,七個月之後胎兒該完全成型,可是她——」

展歡顏說著,兀自搖了搖頭,十分篤定道,「你和崔姨娘那一手的功夫下的那樣重,其實她的孩子早就注定已經廢了吧?至多撐到六個月,我想祖母和父親等了十幾年的希望又要泡湯了吧?」

古大夫聞言,全身已經虛月兌,沒了骨頭一樣直接滑了下去,癱在了地上。

崔姨娘下手可是不留情的,江氏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保得住,可是府里上下對她的那個肚子都看重的很,古大夫也是怕了,所以這段時間才竭盡全力的想盡一切辦法替她掩飾,拖得一天是一天。

可是紙包不住火,這件事遲早是要露餡的。

被展歡顏把這麼大的把柄拋出來,古大夫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大小姐饒命,是小的糊涂,小的錯了。」他爬起來,跪著不住的自抽嘴巴,涕淚橫流道,「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小的只是混口飯吃,您就饒了小的這一次吧,小的知錯了,真的知道錯了,您想知道什麼,小的全都告訴您!」

他說著就膝行爬到展歡顏腳邊,也不用再等展歡顏問了,自己就倒豆子一般的說道︰「是崔姨娘,一切都是崔姨娘指使小的做的,夫人的事,還有這次給您下藥的事,全都是她的主意。小的只是個窮郎中,還指望著在這府里混口飯吃,她又許了大的好處。」

他說著又開始自打嘴巴,「小的是雙眼被狗屎糊住了,是我鬼迷心竅,大小姐,小的已經知錯了,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他抬手就要拽展歡顏的裙角,展歡顏厭惡的往旁邊避開,面上表情卻無半分緩和的對琦花道︰「琦花你都听到了,這個狗膽包天的奴才竟敢串通了崔姨娘謀害父親的子嗣,這樣的人,我們展家可是容不下的,還不去稟報了祖母和父親知道?好讓他們定奪!」

「是!」琦花立刻的精神一震,聲音響亮的應道。

展歡顏今日這樣的氣勢她也是頭次見到,但卻是真的心悅誠服。

古大夫的臉色鐵青,屁滾尿流的爬過去抱住琦花的雙腿,哀求道︰「大小姐饒命,小的已經知錯了,這事兒千萬不能報給老夫人和侯爺知道,您這不是要小的命嗎?」

展歡顏冷哼一聲,就是不松口。

琦花倒是怒了,指著他大聲道,「還不是你居心不良想要對大小姐不利在前?這些錯事本來就是你做的,難不成還想著叫大小姐替你遮掩嗎?難道你是覺得你的性命會比大小姐還值錢?」

古大夫惶恐至極,完全是無言以對。

可是他也知道,只要今天展歡顏把事情捅出去,那麼他就絕對活不成了,老夫人和展培那里姑且不說,只就江氏就先會要了他的命。

「大小姐——」古大夫期期艾艾道。

琦花看著展歡顏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另有打算,于是也暫時按捺下來沒動。

展歡顏一直垂眸看著窗口那里照進來的一線陽光,她不吭聲古大夫就連大氣也不敢喘,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濕,不住的打著哆嗦。

好半天,展歡顏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扭頭朝他看過去。

「大小姐,小的是真的知錯了,您就饒過我這一次吧,小的一定結草餃環報答您的恩情。」古大夫連忙道,「這傷天害理的事小的再不敢做了,日後我在這府里就全憑大小姐一個人吩咐!」

殊不知,展歡顏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聞言,她的唇角便毫不掩飾的展露一個笑容,緩和了語氣道,「古大夫,這話你早說不就得了,我們也就不必浪費這些力氣了。」

古大夫頭皮一麻,自知中計,但是他現在有把柄落在展歡顏手上,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是是是,一切都是小的糊涂,大小姐有什麼吩咐小的一定照做,小的這就去夫人處告知夫人崔姨娘給小姐下毒的事情,請夫人還小姐一個公道。」

古大夫說著就作勢爬起來。

展歡顏卻是冷笑︰「古大夫,看來你是真的學不乖,在我面前還要繼續玩這樣欲拒還迎的把戲?是一定要我公事公辦嗎?」

古大夫一愣。

展歡顏的唇角勾起諷刺的笑意︰「你在侯府里呆著的時間不短了,崔姨娘是什麼人你不知道?你去江氏那里告發她?那不就擺明著叫她惱羞成怒把你一起拉下水嗎?你故意在我面前說這些,這是在等我攔著你嗎?我既然已經給了你一次機會了,就不會有第二次,你自己若是想死那就盡管去好了,我才沒那閑心理會你們狗咬狗!」

古大夫的臉色唰白,這會兒是真的自覺白日見鬼——

這大小姐竟然把的心思模的這般透徹。

「大小姐,小的只是不想死,崔姨娘這事兒您若是氣不過,小的——小的可以給你想辦法,可是您千萬別叫小的去指證她,這些年她手里握著小的的把柄不少,她是一定不會放過小的的。」古大夫跪下去。

言下之意便是他可以幫著展歡顏以牙還牙,也給崔姨娘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死法。

琦花听著,心頭一顫。

「這種下作的手段,大小姐我還怕髒了手呢!」展歡顏卻是不能苟同的冷嗤一聲,「你回去伺候著吧,今天我這里的事誰都不準說,以後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不過麼——二妹妹最近病發的頻繁,她那里若有什麼異常,我要第一個知道,你明白是什麼意思吧?」

「是!」古大夫連忙應道,「二小姐的病情一有反復小的一定第一個報給大小姐知道。」

展歡顏揮揮手,古大夫拿眼角的余光又瞧了她一眼,見她沒有別的吩咐這才背著藥箱飛快的離開。

琦花不解道︰「大小姐,既然你都拿住了把柄,是崔姨娘串通了這古大夫害您,為什麼不直接報到老夫人那里,求老夫人做主?」

「傻丫頭,我哪里有什麼把柄?雖然我猜得透這一切背後的玄機,可是就拿崔姨娘這次害我的事情上來說,捉賊拿髒,我們可是到現在都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麼人,又是從哪里著手對我下的藥。」展歡顏搖頭,「而且狗急跳牆的說法你是知道的,這古大夫雖然是被我嚇住了,但他的切身利益卻是和崔姨娘聯系在一起的,供出崔姨娘,他也是個死,你覺得他真會這麼傻嗎?現在我捏著他的把柄,他是對我有所忌憚,可若是我真的逼他急了,到時候到了祖母他們跟前他就必定要反口,那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琦花反應了半天才轉過彎來,倒是又對展歡顏的這份心思敬佩了一把。

「是奴婢把一切都想的簡單了。」琦花道,想了想還是十分不解,「可他們到底是從哪里給小姐下的藥?食物和點心都是從大廚房拿過來的,那邊人多眼雜,要是在那邊動的手腳,很容易就會被人察覺,再有幾位小姐的飯菜份例都是一樣的,每次奴婢去取的時候也都是隨便拿的,他們也不知道我會選哪一份,怎麼就能拿捏準了來下藥呢?」

「是啊。這個問題我也一直沒想明白!」展歡顏若有所思道。

她的院子里沒有小廚房,飯菜都是從大廚房里來的,就是平時喝茶也是琦花親自燒水,沒有別人經手。

思來想去,還真是找不出任何的端倪來。

「算了,先不想這個了,那張方子你拿著去抓藥吧。」重新收拾了散亂的心緒,展歡顏道,「別人若是問起,就時候是古大夫給我開的補身子的藥,不要讓人察覺了。」

「是,奴婢心里有數!」琦花道,從地上撿起那張藥方小心的揣了,又道,「可是那古大夫那般的不老實,小姐也最好不要全信他,還是要提防一二的。」

「我本來也沒信他,只不過是暫時需要借他的手替我驗證一件事情而已。」展歡顏笑笑,那一抹笑容浮現竟然很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透出來。

琦花一愣,頓時便覺得她今日這般榮光很有些光彩懾人,不禁呆滯了一瞬。

「去吧!」展歡顏擺擺手。

琦花趕緊應著轉身出去。

展歡顏的視線追著她的背影延伸到院子里,目光卻是一寸一寸不住的收冷——

展歡雪,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這會兒你的身上應該是背負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大秘密的吧,你可千萬別叫我失望!

古大夫一走,大小姐沾染風寒臥床不起的消息就跟著不脛而走,再加上琦花高調的出府采買藥材,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當天老夫人就差了素雨過來看望,說了好些安慰的話,傍晚周媽媽又來送了不少滋補的藥材。

展歡顏讓琦花收了,又給了周媽媽豐厚的打賞,表示等自己身體好些了再親自去錦華苑拜謝老夫人。

藥買回來,是琦花親自去廚房煎藥好了給展歡顏送過來的。

彼時夜已深沉。

「大小姐,藥熬好了,您趁熱喝了吧。」琦花道,順手把房門帶上。

展歡顏放下手里繡到一半的帕子,接了藥碗用湯匙攪了攪等著熱氣散掉,一邊問道,「這幾天你注意一點盯著下人房那邊,有什麼異常的都記下來。」

「是,奴婢記下了。」琦花道,「方才奴婢在耳房里熬藥的時候也一直注意著院子里的動靜呢,請大小姐放心。」

展歡顏的飲食里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被人下了毒,這一點怎麼想都叫人覺得毛骨悚然的,若不是發現的及時,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琦花想著,還是覺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道,「大小姐,難道你還是懷疑這毛病是出在咱們院子里頭的?」

「不是懷疑,是肯定。」展歡顏道,彎了彎唇角,「你也說了,大廚房那里人多眼雜,每日的吃食都是你和巧玉隨機取的,他們要做手腳哪有把握做的那麼準的?若在前幾年也還罷了,可是經過上一次香餌的事情,老夫人和父親對次姨娘都有了忌諱,她做事就更要小心謹慎了,去大廚房里做鬼?她沒那個膽子!如果是在咱們院子里,那把握起來,相對的就要容許很多。」

「所以小姐讓奴婢盯著,是要找出那個內鬼?」琦花的眼楮一亮,終于有所頓悟。

「今日古大夫和母親剛好都來看過我,崔姨娘的為人向來謹慎,如果我所料不錯,她應該很快就會叫了那個內應過去問話,以便確認我院子里的真實情況的。」展歡顏道,目光幽深的看著窗外懸于枝頭的月亮,若有所思。

上一回江氏驚夢的事件里她才剛派了張媽媽出府,馬上就有人把消息透露給江氏知道,這分明就已經說明她院子里有不干淨。

巧玉和巧心兩個自視甚高,當時又被張媽媽防著,很顯然不可能是她們兩個听的牆角,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是崔姨娘借刀殺人,得了消息透露給江氏知道的。

當時她是沒能拿住小辮子,沒想到那女人蹬鼻子上臉,這回更是變本加厲,竟然直接對她下毒?

真當她是軟柿子?奈何不得嗎?

展歡顏想著就兀自失笑,回過神來對琦花道,「這段時間若是有人問起我的病,你就告訴他們說我一直在調養,還是老樣子,再多的,就不要說了。」

崔姨娘既然在她的院子里埋了眼線,那就一定是要拿出來用的,遲早會露出馬腳。

展歡顏倒是不急,覺得碗里的藥晾的差不多了就舀了一匙湊近唇邊試了試溫度。

「是!」琦花認真的听著她的話,想想還是擔憂道,「可是小姐這樣一直裝病下去也不是辦法,到現在奴婢都想不明白他們是怎麼下的手,您這邊是喝著藥,他們若還不收斂的話,也是治標不治本,再萬一藥性相克,傷了小姐的身子就不好了。」

展歡顏聞言,腦中靈光一閃,正在喝藥的動作突然頓住。

她的目光一凝,直直的盯著手里藥碗。

琦花不解,走上前來,「小姐怎麼了?可是這藥太苦,您先喝著,奴婢去給您取些蜜餞過來。」

展歡顏不語,盯著那碗里藥湯看著。

琦花越發狐疑,就听她道,「把蠟燭拿過來。」

琦花依言到旁邊的桌上捧了蠟燭來,展歡顏招招手示意她捧到面前。

燭火下,碗里深褐色的藥汁微微蕩起一層漣漪,展歡顏的目光落在上面,觀察片刻突然如釋重負的笑了一聲,道︰「原來問題出在這里!」

「小姐說什麼?」琦花月兌口問道,反應了一下不由的大為驚詫,指著那藥碗道,「大小姐您難道是說這碗藥也有問題?可是怎麼會?藥是奴婢親自買回來煎的,從頭到尾都沒過別人的手!」

她說著便有幾分慌亂,連忙就要給展歡顏跪下︰「大小姐明鑒,奴婢什麼也沒做啊!」

展歡顏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將她攔下,笑道,「你緊張什麼?我又沒說懷疑你!」

琦花見她臉上笑容真誠,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你過來看!」展歡顏把藥碗放在旁邊的小桌上,接過她手里蠟燭放在緊邊上。

琦花湊過去,眨巴著眼楮看了看,揉了揉眼楮再看,怎麼都沒能看出個所以然來,困惑道,「不就是一碗藥,大小姐是讓奴婢看什麼?奴婢什麼也沒瞧見啊!」

展歡顏莞爾,把蠟燭又往藥碗旁邊湊了湊,指著藥汁的頂層道,「你仔細看這邊上,可有發現,這里飄著一些極小的青白色的小顆粒?」

琦花瞪大了眼楮仔細的湊了湊,驚訝道,「是有些東西浮在上面,可——這是什麼?」

展歡顏神秘一笑,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靠在椅背上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才道︰「這就是我們一直沒有找到來源的毒藥了!」

「什麼?」琦花大為驚詫,連忙捂住嘴巴,唯恐叫嚷出來讓別人听到。

「剛才我們已經說過了,他們要對我下毒,從大廚房那里著手是行不通的,那麼問題就只能出在咱們自己的院子里,雖然吃的都是從大廚房端來的,可我平日里用的茶具碗碟呢?」展歡顏道。

琦花的眼楮瞪得大大的,再看一眼擺在旁邊的那碗藥,不可置信道,「所以大小姐是懷疑,有人在這些餐具上動了手腳?」

「大廚房的飲食不可能出問題,我喝的茶又都是你親手煮的,也不會叫人鑽了空子,那麼現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借著打掃之名在茶具和我用的碗筷上做了手腳,提前把毒藥抹在那些器皿上,這樣不管是我平時用膳還是你煮水沏茶就都逃不過去了。」展歡顏道,又斜睨一眼那碗藥,「這上面的顆粒應該就是毒藥和這解毒的藥湯互相沖撞才形成的,剛才也得虧是你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

「那——那這藥現在——」琦花結結巴巴,震驚之余還有點沒有緩過來。

「既然明知道有毒,我自是不能再喝了。」展歡顏道,袖子一撫,那藥碗就應聲落地,然後她道,「這藥我不小心打翻了,一會兒你重新再煎一碗來吧!」

「是!奴婢知道了。」琦花道,取了托盤過來,跪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然後又找了抹布過來細細的把濺出來的藥汁擦了。

等她收拾好了展歡顏才道,「我日常使用的這些餐具都是誰負責清洗整理的?」

「小姐的餐具和旁人是分開的,東西就擺在偏院的耳房里,負責清洗整理的是下頭的馬婆子,那櫥櫃的鑰匙則是由二等丫頭鳳枝保管,再就是那里日常打掃則是交給三等丫頭芝蘭做的。」琦花回道。

「這麼說來,我們要找的人就應該鎖定在她們三個身上了?」展歡顏沉吟。

「如果真如小姐所言,那就應當是了。」琦花道。

「好!」展歡顏想了想,點頭道,「其他人暫時可以不管,你先給我盯著這三個人的舉動吧,尤其是這幾日,多注意一點。」

「是,奴婢明白!」琦花謹慎的應下。

展歡顏看一眼她端在手里的碎瓷片,笑了笑,招呼琦花過來在她耳邊交代了幾句話。

琦花認真的听著,最後就笑了出來,「還是小姐的心思細密,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

主僕兩個相視一笑。

琦花下去重新煎了藥送來,展歡顏喝了就睡下了。

次日一大清早,人還在夢中便听到院子里有哭嚷聲和叫罵聲,展歡顏平時有個小毛病,剛睡醒的時候容易犯懶犯迷糊,雖然意識里知道出事卻還是賴在床上沒動,直到巧玉過來敲門才起。

「什麼事?」巧玉推門進來,展歡顏翻身坐起來,「外頭怎麼了?」

「耳房那邊出了點事情,幾個丫頭這會兒正鬧著呢。」巧玉道,神色略有幾分焦灼。

「院子里的事,叫張媽媽處理也就是了。」展歡顏皺眉,聲音听起來帶著病中的疲憊和虛弱,神色懨懨的似乎沒什麼精神。

「張媽媽是去了,可是琦花和鳳枝鬧的很凶,兩個扭打在了一起,拉都拉不開,張媽媽也沒辦法,只能叫大小姐去看看了。」巧玉小聲道,垂下眼楮,唇角卻揚起一抹冷笑。

琦花那丫頭仗著油嘴滑舌會討好大小姐,竟然要和她平分秋色?這會兒事情鬧起來,她當然要借故在展歡顏面前給對方上眼藥了。

「琦花?」展歡顏的眉頭皺的更緊,不悅道,「伺候我更衣吧!」

巧玉小心的服侍著,展歡顏更衣之後就被她扶著去了側院的耳房,彼時墨玉齋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丫頭婆子都到齊了在瞧熱鬧。

這會兒琦花和鳳枝兩個已經住了手,兩個人都抓的頭發蓬亂,烏眼雞一樣彼此瞪著。

鳳枝是個潑辣的性子,又生的虎背熊腰十分壯實,這會兒正叉腰指著琦花大罵︰「我擋拆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別以為在大小姐跟前服侍了幾天你就高人一等了,在我面前指手畫腳?我呸!」

琦花滿臉都是淚痕,脖子上也被指甲抓了一道血痕,一邊擦著淚一邊反駁道,「我只是隨口說了你兩句,大家都是小姐院子里頭的,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你這樣。」

展歡顏走過去,旁邊圍觀的丫頭們馬上就給讓了地方出來。

「大小姐!」張媽媽見她虛弱的靠在巧玉的臂彎里,連忙就過去攙扶,愧疚道,「都是奴婢的不是,這兩個丫頭著實鬧騰的太不像樣子了,只能請大小姐過來了。」

說著就面色一冷,對兩人喝道,「大小姐來了,你們兩個沒大沒小的賤蹄子還不跪下!」

「大小姐恕罪!」琦花立刻就跪了下去。

鳳枝原本還怒氣沖沖的,這會兒卻是不服氣了,搶著一步跪到琦花的前面,對著展歡顏就先說道,「大小姐,耳房這里的器具平時都是奴婢管著的,奴婢自認為盡心盡力沒出什麼差錯,今兒個卻要被人直指鼻子數落,奴婢著實氣不過才和琦花理論理論,請大小姐明鑒。」

「到底什麼事?值得你們這樣?」展歡顏道,看向張媽媽。

「說是早上琦花過來給大小姐煎藥的時候看到耳房里跑出了耗子,她便數落了鳳枝兩句,鳳枝又是個急脾氣——」張媽媽道,話不用說的太明白,其實平日里後院的丫頭婆子之間掐架為的也就是這麼些雞毛蒜皮,所有人都見慣不怪了。

「奴婢只是隨口說了鳳枝兩句,沒有別的意思。」琦花道,也不過分分辨,面有愧色的回頭指了指櫃子旁邊一地的碎瓷片道,「是奴婢的不是,不小心撞翻了櫃子,砸了小姐的東西,知道鳳枝的脾氣不好我該讓著的,請大小姐責罰奴婢吧!」

「可惜了這麼些的東西了。」張媽媽惋惜道,斜睨著展歡顏的臉色。

對于展歡顏提了琦花上來的事,她心里頭也一直不怎麼待見,這會兒自然也是落井下石。

展歡顏哪里不明白這些人的心思,聞言便道,「既然知道錯了也就算了,每人罰三個月的月例銀子以作小懲大誡,以後別再犯了。」

鳳枝瞪了琦花一眼,咬著牙,兩人都表示服氣沒說什麼。

張媽媽撇撇嘴,道,「大小姐,琦花是您身邊的人,這麼鬧著也著實不像話——」

「那琦花你就在這里再跪一個時辰吧,這算是我額外罰你的,以後做事不要這麼莽撞了。」展歡顏沒等她說完已經開口打斷。

張媽媽和巧玉對望一眼,雖然心有不甘,但是展歡顏已經這麼說了,兩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展歡顏疲憊的揮揮手,示意這里可以散了。

巧玉扶著她回了屋子,用過早飯之後琦花也受完罰,趁著院子里沒人就提了個不起眼的藍底小包袱進來。

展歡顏見她做賊似的就笑了,道︰「我要的東西拿來了嗎?」

「是!」琦花道,把小包袱拿過來放在桌上打開。

里頭兩個茶碗,一個小碟子,還有一只素瓷碗,都是展歡顏平時用的。

「晚點你出去抓藥的時候順便組偶偶一趟泰和樓,替我留個信兒給表弟,讓他這兩日得空再過來一趟。」展歡顏道,示意她把包袱收了放到角落的一個箱子里。

「若是直接拿了餐具出來找人查驗,必定打草驚蛇,我也只能出此下策,這會兒所有的東西都摔了,少了這一兩件的才不會有人知道。」展歡顏道,看著琦花脖子上的血痕很有幾分內疚,起身去梳妝台的匣子里取了傷藥給她,「這個金瘡藥你拿去抹了,姑娘家家的,好歹別留了疤痕下來。」

「奴婢能為小姐做的就只是些小事情罷了!」琦花謙遜道,接了那藥瓶揣進袖子里,支支吾吾又猶豫了一下才道,「大小姐,奴婢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

「什麼?」展歡顏隨口應道。

「鳳枝的月例銀子,您可不可以不扣她的?六個月的份例都從奴婢這里出吧!」琦花道,因為是頭次求展歡顏辦事,臉色有些不自在的憋的通紅。

展歡顏頗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才紅著臉道,「這事兒說起來她也是受了連累,她家里老爹病著,還要供著個弟弟念書,全家都指望著她的月例銀子過日子的。」

這對展歡顏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事兒,不過她倒是有了些興致,道︰「既然是這樣,你直接把我罰了她的月例私底下塞給她不是更好,還能做個人情呢!」

「小姐是不知道那鳳枝的脾氣,若是我塞銀子給她,她是一定不會要的。」琦花不好意思道,「還請大小姐成全。」

「好,就應了你吧!」展歡顏笑笑,「回頭我會和張媽媽說,至于扣了你的那些,過幾日等風聲過了我再不給你。」

琦花想要推拒,但是想想又覺得矯情便沒說什麼。

當天下午琦花就借由抓藥為名去了趟泰和樓。

展歡顏因為要裝病,便不再肆意走動,大多數時候都關在屋子里,並且為了做出沒精神的樣子,只能早睡晚起。

飯後被巧玉扶著在院子里消了食她便回到屋里熄燈躺下了,對著頭頂空曠的夜色想事情,二更過後,才隱約有了點朦朧的睡意就听到外面很輕的拍悶聲。

「大小姐,您睡了嗎?」琦花壓低了聲音喚道。

展歡顏心中一喜,就知道應該是交代她的事情有眉目了,趕緊翻身坐起來︰「還沒呢,你進來吧!」「有眉目了?」展歡顏道。

「是芝蘭!」琦花謹慎的點頭,掏出火折子照明,並未敢點燈,小心翼翼的用手護著火走過來道︰「半柱香的功夫之前奴婢听到對面的屋子有響動,起身看了,看到芝蘭偷偷模模的出了院子。奴婢遵照大小姐的吩咐,為免打草驚蛇就沒敢跟著,只遠遠看著她出了墨玉齋,至于到底去了哪里就不曉得了,不過為崔姨娘做事的應該就是她,這一點該是沒錯的。」

展歡顏只是听著,並未發表意見。

琦花等了片刻,見她沒吭聲就道,「大小姐現在準備怎麼辦?是不是奴婢去叫幾個婆子,一會兒在門口堵著抓她一個現形?」

展歡顏卻是笑了笑,擺擺手道,「什麼叫抓她一個現形?你若是在崔姨娘的院子里堵住了她,她還還能推月兌是過去看交好的姐妹的,如若不是人贓並獲,說什麼都沒用。」

主要是崔姨娘那人的心思太深,她既然敢動手,就一定會把一切的事情都準備妥當,不會輕易叫人拿住把柄的。

「那怎麼辦?難道就由著她逍遙法外嗎?」琦花終究還是意難平。

「自然是不能的。」展歡顏慢慢道。

琦花等著她拿主意,片刻之後卻只見她擺擺手,「你先回去睡吧,明天起來該是怎樣還是怎樣,暫時就先當沒有這回事。」

「大小姐,您可不能輕縱了那個丫頭,他們這就敢在小姐的院子里動手腳,您若不嚴懲,日後那些人只會更加蹬鼻子上臉,還不得要被他們欺負死了。」琦花是越想這件事情越生氣。

「我知道了,你家小姐哪有被人平白欺負去的道理?」展歡顏拿她沒辦法,只能敷衍,想了想突然道,「對了,你和鳳枝沒什麼吧?」

琦花一愣,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困惑的搖頭道,「那丫頭最是個有口無心的,大小姐不必掛心奴婢的事了,奴婢和鳳枝已經和好了,下午小姐剛說要把月例銀子還給她她就找了奴婢,這會兒已經沒事了。」

展歡顏彎了彎唇角,眸子里有種意味深長的笑容閃過,「哦?她都說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問是不是奴婢幫著在大小姐跟前求了情,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琦花道,頓了一下眼中顏色便有幾分不忍道,「奴婢才剛听說,頭個月上鳳枝的弟弟和學堂里一個富商家的少爺打架打傷了人家的頭,那邊家里不依不饒的鬧著要賠償,她也是個不容易的,怪不得最近脾氣又壞了好多。」

「是麼?」展歡顏微微沉吟,然後笑道,「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平時沒事就多寬慰著她一些吧,省的她想不開。」

「鳳枝的性子直爽,奴婢也願意和她說話。」琦花痛快的應了,突然想起了正事就又重新正色道,「大小姐,那芝蘭的事還要不要管了?」

「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不過你總要容我想個法子才是,今天就先這樣吧,你先去吧!」展歡顏揉了揉額頭。

琦花听她保證不會咽下這口氣這才覺得心里的氣順了些,又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一夜好夢,次日早膳過後裴雲默就來。

展歡顏依舊是叫琦花沏了茶送來,打發了其他人,兩人在暖閣里擺了一局棋,慢慢的下。

兩人都已經成年,雖說是表姐弟但是也要避嫌,外頭的房門大開,院子里來往的人都能瞧見里頭的光景,兩人光明正大的一邊對弈一邊閑談。

這一局棋下了整整兩個時辰。

裴雲默的棋藝之高已經到了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展歡顏雖然是頭次見識,但是對于這個高深莫測的表弟她已經習以為常,並沒有大驚小怪。

而裴雲默本來是不屑于和展歡顏對弈的,隨便的應付了兩子之後才不由的重視起來。

他手里拈一枚白子看向對面的展歡顏,眉目之間染了幾分笑意,越發襯得那張臉俊俏美膩的如同妖孽一般︰「沒想到表姐的棋藝竟然這般出眾。」

「琴棋書畫,我也總要有一樣能拿得出門才好。」展歡顏笑笑,神色自若的落子,解釋道,「前幾年在莊子上沒事的時候研究了幾本棋譜,那里沒什麼消遣的,我便自己和自己對弈,自娛自樂打發時間了。我這些不過是雕蟲小技,和表弟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

裴雲默深深的看她一眼,沒說什麼。

誰都知道,下棋是需要天分的,而同時更重要的卻是心境,兩者對弈,最忌心浮氣躁,同時要考驗的更是掌握全局的能力,否則「一子錯則滿盤皆輸」。

琴棋書畫這四樣里頭,唯有棋藝最不受重視,京城無數才名在外的閨秀大多是以琴技和書畫著稱,而至于棋藝——

的確不的是有顯擺價值的東西。

可是這一項,卻最能考驗人心。

裴雲默一邊落子一邊仔細揣摩著展歡顏下棋的路數,展歡顏的棋藝其實不能說是有多高段,但是重在穩重和心思周到,她對整個棋局的把握十分精準,出奇制勝的招數不多,但是思路清晰穩扎穩打,哪怕是到後面被裴雲默逼到絕境也全然沒有亂了心境,每走一步都清楚明白,把利害權衡的清楚得當。

一局終了,展歡顏輸了三子。

敗給裴雲默,她絲毫也不氣餒,笑道,「馬上就到中午了,表弟留下來用過午膳再走吧!」

「好!」裴雲默點頭,若有所思的看了棋盤半晌。

展歡顏起身去外面的花廳吩咐丫頭們布置飯桌,裴雲默從半垂的卷簾後面看著她的身影,眼中的神采越發的深了。

用完午膳,展歡顏便找了借口暫時把丫頭們支開,從箱子里取出那幾樣器具讓裴雲默幫著鑒別︰「你幫我看看,這幾樣東西可有什麼不妥當的。」

「嗯!」裴雲默點頭,他今天本來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就拿起那幾件碗碟仔細的查了查。

他身邊沒有帶著專門驗毒的工具,只對著光仔細的觀察了一下那些器皿內壁,然後以指尖擦了擦湊近鼻下輕嗅,最後點頭道,「是了,問題應該就出在這里。」

「這藥的藥效到底如何?」展歡顏道,又把東西收了放回去。

「藥效主要還是要看用藥的劑量。」裴雲默道,「從這些器具上面涂抹的毒藥份額上來看,對方應該是極為謹慎小心的,如果從一日三餐上算,起碼要連著用上三日才會表現出癥狀,真要把人耗死,怎麼也得三月以上。可這藥如果是一次性大量服用的話,雖然比不得鶴頂紅、孔雀膽這些,三兩個時辰之內也會發作。」

裴雲默淨了手回來,接過她遞過來的帕子,道︰「展家這里烏煙瘴氣的事情太多,你總這麼防著躲著也不是辦法,有沒有想過早點擇個人嫁了,也省的再攙和他們這些事情。」

「嗯?」展歡顏下意識的抬頭看他一眼。

兩個人,四目相接,裴雲默就知道她是回錯了意,以為他是從北宮烈的角度出面做說客的,但事實上他真正想說的人是裴雲英。

「你別誤會,我不是——」回過神來,裴雲默道,剛要開口,外面巧玉已經端了果盤進來。

沒奈何,兩人只能把話題岔開了。

既然事情已經辦了,裴雲默隨後便尋了個借口告辭。

他這次來是打著替裴大夫人來探病的名頭,展家的人自然也沒話說。

接下來的幾天展歡顏還是一如往常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養病」,琦花看著暗暗著急,但是見她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幾次想要開口卻都是欲言又止。

又過到第五日,在芝蘭再度晚間偷溜出去之後,琦花終于忍無可忍,跺著腳道,「大小姐,事情可不能這樣下去了,芝蘭這死丫頭也真是太猖狂了,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不和她計較,她就越發的不知好歹,這麼三番兩次的的下去,指不定還要把什麼骯髒的玩意兒都往咱們院子里頭弄呢,不能再拖下去了。就今兒個晚上,干脆直接把她給拿了,叫人打一頓,看她招是不招。」

「是啊,這個丫頭真是越發的有恃無恐了。」展歡顏听著,深有同感的點頭,頓了一頓又看向琦花道,「鳳枝真的跟你說,頭幾日芝蘭曾經以打掃為名借了櫥櫃的鑰匙去用?」

「嗯!」琦花點頭,「昨天閑聊的時候她也是隨口那麼一提,不過既然她說了,那麼就應該不會假了。」

「這樣說來便是芝蘭趁機配了鑰匙,然後在我的茶具和餐具上做手腳了。」展歡顏嘆息一聲,神色之間還是很淡,沒見多少怒色。

「這個丫頭,真的大膽!大小姐,事不宜遲,趁著她今兒個又去了崔姨娘那里,奴婢這就去偏院找人?」琦花的精神一振,連忙道。

「不用你去,一會兒你把張媽媽給我找來,我讓她去辦,上一回你的虧還沒吃夠嗎?」展歡顏搖頭笑道。

琦花一愣,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因為琦花是展歡顏親自提上來的,張媽媽十分不待見她,總是借故找茬,逮著一點的事情就借題發揮,好在琦花的性子好,凡事都十分順從,管她是打是罵都沒有怨言的受著,而張媽媽對展歡顏多少是有些忌憚的,也不敢做的太過,所以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了。

這一次既然是要動院子里的人,不過張媽媽這個管事婆子的手,她背後指不定又要怎麼編排琦花的不是。

「是,奴婢這就去把張媽媽給找來!」琦花道,應聲出去,不多一會兒就把張媽媽帶了進來。

彼時張媽媽已經睡下了,听說展歡顏有急事找她連忙就套了衣服過來,進門的時候才剛把頭發挽好。

「大小姐,這麼晚了,您找奴婢有什麼事?」張媽媽道,對著展歡顏屈膝福了一福。

展歡顏看她一臉,臉上表情冷冰冰的。

張媽媽是頭次見她這副模樣,心里不由的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惹了她,忙道,「大小姐,是不是奴婢平時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惹您生氣了?您這還在病中,身子虛著呢,可別和奴婢動怒。」

「張媽媽,你也伺候我多年了,我院子里的事情交代給你原也是最放心的,可是這一次竟然是出了這樣的紕漏,我也實在是看不過眼了。」展歡顏道,說著就怒然一拍桌子。

如今她說是還在病中,這一掌下去的力道沒有多大,張媽媽還是心跳一跳,趕緊跪下,苦著臉道,「大小姐,老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在了哪里,還請大小姐明白示下,老奴一定改。」

「你是怎麼調理院子里頭的那些奴才的?」展歡顏道,「現在他們竟敢背著我做些下三濫的勾當,還有沒有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里!」

「老奴愚鈍!」張嬤嬤一頭霧水,「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惹了大小姐生氣,老奴這就——」

「不必了!」展歡顏冷聲打斷她的話,態度強硬不容拒絕,「既然你管不好他們,今兒個就由我親自出面來治一治他們的毛病,你馬上去側院,把所有人都給我叫起來,我一會兒親自過去。」

張媽媽張了張想說什麼,但是見她心意已決就知道多說無益,硬著頭皮應聲去了。

展歡顏換了衣裳,然後由琦花和巧玉兩個扶著去了偏院。

彼時她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已經被張媽媽招呼過來,分兩排垂首立在屋檐下。

因為不知道這三更半夜的大小姐為什麼突然召見他們,每個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忐忑不安的拿眼角的余光打量著展歡顏的臉色。

展歡顏的目光掃過去,最後停留在張媽媽臉上︰「人都到齊了?」

「沒!」張媽媽道,「缺了一個芝蘭,和她同屋的瑞兒說她半夜鬧肚子出去了,奴婢這就叫人去找?」

「先不用了!」展歡顏抬手制止,吩咐道,「叫人給我搬一把椅子過來吧!」

張媽媽知道她今天這是要大辦這件事,半分也不敢懈怠,馬上招呼了兩個婆子去尋了把椅子。

展歡顏靠著椅背坐下,目光仍是從眾人身上掃了一遍,冷聲道︰「你們都是我園子里頭的人,我的脾氣你們都是知道的,若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這樣興師動眾,大半夜的把你們都叫到這里來。可是今天,在我的院子里卻是出了不干淨的事兒,已經容不得我袖手旁觀了。當初你們被分來我的院子,想必張媽媽都已經把我的話兒轉給你們知道了,我的院子里,唯一容不得的就是沒規矩和手腳手腳不干淨的奴才,現在你們當中卻有人明知故犯,就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現在我再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你們之中有誰要說話可以先站出來,否則——」

展歡顏說著一頓,隨即語氣卻是突然轉冷,涼涼道,「一會兒等到要我出手親自己揪出來的時候,就不會這麼好看了。」

一眾人都使勁低垂著腦袋,左右環顧著旁邊的人,卻是沒一個吭聲的。

張媽媽越听就越覺得這事情玄乎,湊上來道,「大小姐,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可是有人手腳不干淨,盜了您屋子里的東西?」

「若是這樣倒還好了,我是缺那一兩樣首飾物件的人嗎?」展歡顏冷嗤一聲,反問道。

張媽媽急的不行,不悅的瞪了琦花一眼。

既然是要挑明了事情來說,琦花也不用再藏著,冷了聲音道,「張媽媽,小姐的屋子里沒丟東西,可是這次的事情卻比盜竊財物更嚴重,因為有人狗膽包天,竟敢在大小姐的東西上頭動手腳,給大小姐下毒。」

「什麼?這怎麼可能?」此言一出,滿場嘩然,張媽媽一下子跳了起來。

展歡顏冷著一張臉,臉上半點表情也無。

「大——大小姐——」定了定神,張媽媽還是難以置信,「這事情是不是弄錯了?怎麼會——」

「媽媽這是懷疑我無事生非?」展歡顏冷冷說道,轉頭對琦花道,「把東西給我拿出來!」

「是!」琦花提了那個包袱出來,把里面的東西掏出來放在地面上,里頭兩個茶盞一副碗碟,張媽媽自然認得,是之前耳房里砸壞的那些里頭出來的。

「這些東西,我已經找人驗過了,證明上面都被人動了手腳。」展歡顏道,字字清晰,在這夜色中又顯得分外森涼,他的目光掃過去,落在其中兩個人身上皴巡一圈道,「馬婆子,鳳枝,關于這一次我得的傷寒,你們兩個難道沒有話說。」

「大小姐明察,這——這話從何說起啊!」馬婆子噗通一聲已經跪了下去,渾身發抖。

鳳枝也是倉皇跪地,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看著眼前的地面。

展歡顏的目光卻是越過先出來一步馬婆子,直直的盯著鳳枝道,「怎麼?還是沒話說嗎?」

鳳枝覺得展歡顏是針對她,嘴唇嗡動了一下,下一刻突然怒目圓瞪,大聲道,「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您是懷疑奴婢嗎?我——」

「撒潑耍狠這一套就別拿到我面前來顯擺了,我沒時間和你逞口舌之快,現在我只就最好再問你一句話,這個罪名,你到底認還是不認?」展歡顏冷聲打斷她的話,目光凜然而不帶一絲溫度。

琦花看著心里卻是大為驚詫——

真正在這些東西上面做手腳的人不應該是芝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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