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嫡女 第三十章

作者 ︰ 薔薇初雪

裴雲默突然過來,會和北宮烈有關嗎?

「是嗎?表弟來了嗎?」下一刻展歡顏的臉上已經掛上燦爛的笑容道,「姜媽媽快去請表弟進來吧,琦花你去泡茶,別用我平時喝的雲霧,表弟喜歡鐵觀音!」

「是,大小姐!」兩人應著,連忙去辦。

展歡顏重新回了屋內,不多時身著深紫色錦袍,容顏傾城的裴二公子就被姜婆子引進了院子。

「表弟!」展歡顏起身相迎。

裴雲默倒是沒見外,只就微微勾了下唇角便算是打過招呼了。

姜婆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心里暗嘆,怪不得人都說裴家的少爺們個個都是人中龍鳳,只就這樣貌氣度就不是旁人可比。

琦花上了茶,裴雲默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手下動作不由的頓了一瞬。

展歡顏見狀,便是笑道︰「那日在你的書房里偶然瞧見了茶葉罐子,我便想著你可能是喜好這個。不過我的茶只是在茶莊采買來的,比不得宮里出來的貢茶,只能委屈表弟了。」

裴雲默自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是暗指他和北宮烈之間的私交。

不過展歡顏也只是去了他的書房一次,就把他平時喝的茶葉都記在心上了,足見是個心細且謹慎的人。

裴雲默的性格孤傲,並不屑于隨便和人打交道,可是這會兒再看展歡顏時,目光之中竟是難得透露出幾分贊賞之色,微笑道︰「我今日出門走的急了些,早膳都沒顧得上吃,不知道表姐是否介意容我在你這里蹭頓飯吃?」

「咱們是自家表親,表弟說這話就見外了。」展歡顏莞爾,對琦花抬了抬下巴道,「你去廚房準備吧,表少爺中午留在我這用膳,讓他們用心點招呼。」

「是,小姐!」琦花領命,對兩人福了一禮轉身退下。

裴雲默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兩眼,唇角的笑意已經盡數斂去,沉思道,「這個丫頭,你也信不過嗎?」

「不過就是個丫頭!」展歡顏模稜兩可的應了聲,垂眸抿了口茶道,「表弟你今天過來,應該不會只是為了蹭我一頓飯這麼簡單吧?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哦!」裴雲默回過神來,把茶碗放回桌上,抬眸看向她。

他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沉吟著暗暗打量她的神情。

展歡顏的表情平靜,坦然的由著他審視。

裴雲默沉默了片刻,最後卻是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想問我和武帝陛下之間的關系?」

「前後兩次,一則他可以擅自駕馭你的車馬、支使你的小廝,二則又可以在你的書房和裴家的府第之內來去自如,不用說,你和他的關系肯定不一般。」展歡顏道,唇角帶著淡淡的笑容,並沒有裴雲默預期之中的慎重。

裴雲默皺眉,倒是有些心虛道︰「那兩次的事——」

「沒關系!」展歡顏淡然一笑,打斷他的話,「你有你自己的交際圈子,也有你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你要和什麼樣的人結交,要怎麼做事這些想必也都有你自己的用意。這些事,我不會要求你和我解釋什麼,你也沒有這樣的義務。」

裴雲默皺眉,「難道你就不生氣?」

「你這樣連著兩次都和外人聯合起來作弄我,我若說是半點也不動氣那便是假的。」展歡顏白他一眼,頓了一頓,又重新正色道,「不過真要說起來,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如果不是這中間夾著一個你,我現在的境況應該也不會這樣輕松自在了!」

上一世做了一輩子的死對頭,北宮烈是什麼脾氣,雖然她模不透,但多少也知道一些——

那絕對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主兒,在這樣事關自己將來前途命運的事情上他根本就不可能這樣拖泥帶水,說是給她機會讓她去解決這件事?

其實對北宮烈而言,這一步的妥協之下,他自己是需要承擔巨大的風險的。

展歡顏不傻,自然知道他對自己的這一步退讓之下必定會有裴雲默的影響——

這樣說來,她反而要感激裴雲默的。

「你這麼一說,倒是要讓我覺得汗顏了。」裴雲默聞言,卻是頭一次真心實意的笑了。

他慣常的笑就只做在表情上,這一刻卻有明亮璀璨的光芒從眼眸深處溢出來,在那張妖孽一般的臉孔上,晃的人心神一顫。

「你不必謝我,其實在這件事上我什麼也沒替你做過,一切全憑你自己的造化。不過今天得了你這句話,我倒是覺得若不替你做點什麼反而對不起你這一聲‘表弟’的稱呼了。」裴雲默道,說著就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看向展歡顏,「不說廢話了,我今天過來,的確是有事找你。」

「嗯?」展歡顏看著他眼中迅速褪去的笑意,不由的警覺起來。

「你的手給我看看!」裴雲默道。

展歡顏越發不解,但是見他神色鄭重,還是依言抬了右手擱在桌子上,遞到他面前。

裴雲默沒說話,稍稍拉起她的袖子,探指壓在她的腕脈上細細的听起脈來。

展歡顏看著他手下純熟的手法,心里更是大為意外——

她以前和裴雲默的接觸不多,只知道這個表弟閑雲野鶴一般的性子,卻是從未想到他竟會精通醫術。

裴雲默抿著唇,壓著她的腕脈仔細的診了好一會兒,眉宇之間卻是于無形中慢慢凝聚幾分冷意。

「你中毒了!」半晌,他道。

展歡顏聞言,卻是整個人都愣住了,消化了好半天才回過味來。

裴雲默重新給她拉下袖子,把她的手推回來。

展歡顏沉默了好一會兒,除了神色略顯凝重之外,卻沒有什麼大的動靜。

裴雲默沒有想到她听了這樣的話還能如此鎮定,就繼續說道,「早幾年我在外游學的時候和人學了些醫術,昨天你在我那里的時候我無意中觸到你的脈搏,便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今天特意過來確認一下,果不其然是這樣。」

展歡顏擰著眉頭,低頭看著自己的腕間,抿抿唇道︰「還有的救嗎?」

「是一種慢性毒,應該是通過飲食入體的。我剛替你把了脈,你中毒的時日尚短,並且對方可能是怕人察覺,用藥的分量也有限,我給你開張方子,你照方抓藥,喝上半個月,體內堆積的存毒就可以清除了。」裴雲默道。

「好!」展歡顏點頭,親自去內室的桌案上取了紙筆過來,親自磨墨。

裴雲默執筆,龍飛鳳舞的寫下一張藥方。

他習的是草書,筆法肆意狂放,會給人一種灑月兌飛揚的感覺。

裴雲默吹干了紙上墨跡把方子遞給她。

「謝謝!」展歡顏收了,在袖子里放好。

裴雲默看著她臉上始終鎮定如一的表情,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對于下毒之人——你心里已經有數了?」

「整個忠勇侯府就只有這麼大,要找一個人出來能有多大難度。」展歡顏道,神色雖然平靜,語氣卻有幾分冷意,「不是江氏就是崔姨娘那兩母女,江氏雖然是不待見我,但是只就目前的沖突上來看,還不至于要到下殺手的地步。所以不用說,就只有崔姨娘那里了。」

裴雲默冷笑︰「一個小小的姨娘,竟敢屢次對嫡出的小姐下殺手?看來這忠勇侯府的門風還真是幾十年如一日,半點長進也沒有。」

展歡顏聞言,心中突然一動,挑眉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裴雲默察覺自己失言,便又垂下眼楮飲茶。

展歡顏見他神色如常,心里剛剛起的那一點疑惑也就壓了下去。

然後她扭頭對裴雲默露出一個笑容道︰「不管怎麼樣,這一次都要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

「舉手之勞而已。」裴雲默道。

既然他肯來,自然就是心甘情願的,展歡顏也不矯情,頓了一下又道,「這件事容後我自己會處理,就不要告訴外公和舅舅他們知道了,省的他們擔心。然後關于這毒藥的來源,日後等我查了線索出來,可能還得要麻煩你!」

「嗯!」裴雲默倒是沒拒絕,「這段時間我會留在京城,不過應該不會住在國公府,你有事就叫人去泰和樓傳信,或者去那里找我也行。」

「好!」展歡顏點頭。

隨後兩人便聊了些瑣事,待到廚房備好了午膳又一起用了膳。

吃完飯裴雲默就起身告辭,展歡顏親自送他到門口,一直目送他的馬車出了巷子才收回目光,對琦花道,「你回去把二妹妹的荷包和香囊取來吧,我正好順路去听雪樓給她送過去。」

「大小姐還是緩緩再去吧!」琦花道,唏噓不已道,「奴婢那會兒在廚房的時候听二小姐院子里的人說二小姐的舊疾又發作了。」

展歡雪那個皮膚過敏的毛病,雖然在府里傳的一直都是疫病,但是幾次三番下來,人們也漸漸的麻木了,橫豎她病她的,也不見傳染給下人,疫病就疫病吧!

「又病發了?」展歡顏意味不明的搖頭淺笑——

看來昨天她是又和北宮馳廝混去了。

「既然二妹妹又病了,我就更要去看看了。」回過神來,展歡顏道。

「可是——」雖說暫時沒見二小姐的病傳染給身邊的人,琦花還是擔心。

「趕緊的吧!」展歡顏不由分說的已經舉步跨進門去。

琦花見她心意已定也知道多說無益,只能領命去了。

展歡顏到訪的消息被丁香報進去,正坐在床邊喝藥的展歡雪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尖聲道︰「她來做什麼?」

動作太過激烈,湯藥灑了一身。

「哎呀,小姐的裙子都髒了!」丁香連忙抽了帕子去給她擦。

「笨手笨腳的!」展歡雪惱怒道,一把將她推開,「叫海棠找衣服給我換,你出去告訴她,我在養病,誰也不見!」

昨天的事情之後兩人都結了仇了,展歡顏這個時候來看她,會有什麼好事?

「是!」丁香不敢違逆她的意思,就出去把展歡雪的話交代了。

「是麼?既然二妹妹要休息,那我就不勉強了。」展歡顏抖了抖裙子起身,從琦花手里接過兩樣東西遞過去,「這個是昨兒個你家小姐掉在湖里的,我讓琦花給清理干淨了,特意拿過來還給她,你替我轉交了吧!」

丁香也知道兩個小姐不對付,本來還擔心展歡顏要鬧,所以出來傳話的時候心里十分忐忑,不曾想展歡顏卻是極好說話,半分也沒有為難。

「是,奴婢替我家小姐謝謝大小姐。」丁香道,雙手接了兩樣東西。

展歡顏微微一笑,然後便不再多留,扶著琦花的手往外走。

丁香捧著東西進去的時候展歡雪正在換衣服,見她回來就挑了眉頭道︰「她走了?」

「是!」丁香道,想著展歡顏方才的舉動就有點心不在焉,把兩樣東西遞過去,「大小姐說這兩樣東西是昨兒個小姐落在湖里的,讓給小姐送來。」

展歡雪的臉色一沉,一把搶過那個香囊在手里攥著。

這東西後來她也回頭找過,可是她在裴家人脈不熟,沒能找到當時負責打掃池塘的下人,本來還怕這把柄落在別人手上會惹麻煩,不想展歡顏竟然主動給她送過來了。

「蠢貨!」展歡雪的心里一松,眼底瞬時閃過幾分得色,拿著那香包在手里晃了一下,聞到清新甜蜜的花香味突然臉色一變,再湊近鼻子仔細的聞了聞,更是勃然變色,一把拽住丁香道︰「展歡顏呢?」

「大小姐已經走了!」丁香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回。

展歡雪恨恨的咬牙,一把推開她就往外跑去。

彼時她衣服剛換到一半,只穿了中衣。

海棠驚呼一聲,趕緊抱著衣服追出去。

「展歡顏,你站住!」展歡雪快跑出去,沖到花廳門口的時候展歡顏一腳已經跨出了遠門。

展歡顏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表情,回頭淡淡一笑,「二妹妹不是要養病麼?怎麼還親自出來了?」

展歡雪衣衫不整,院子里負責灑掃的小廝都連忙背轉身去。

迎面有冷風吹來,展歡雪慌忙抱住肩膀,臉上怒意更盛。

「小姐當心著涼!」海棠一跺腳,趕緊拿了衣服給她披上,然後快走兩步出去,對展歡顏陪著笑臉道,「大小姐,二小姐听說您來了,高興的有些過了,請大小姐進屋里敘話,奴婢給你們準備茶點去。」

「也好!」展歡顏看了展歡雪一眼,竟然真就沒有為難。

海棠也覺得今天這大小姐實在是太好說話了,不過卻也顧不上多想,急忙把她引著進了屋子。

展歡雪黑著一張臉死死的盯著展歡顏微笑的面孔,目光銳利,似乎是想在她臉上剜幾個洞出來一樣。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幾個丫頭都戰戰兢兢的。

「你們都出去!」展歡雪沉著臉冷聲斥道。

丁香和海棠對她言听計從,琦花則是看了展歡顏一眼,見展歡顏沒反對這才跟著退下。

閑雜人等一走,展歡顏就一抖裙擺大大方方的在椅子上坐下來,含笑看著面前的展歡雪道,「二妹妹真是太不小心了,貼身的東西也能遺失,還好是被我撿到了,這要是落在別人手上,可不就要壞了你的名聲了嗎?」

一語雙關,諷刺至深!

荷包和香囊都是展歡雪的貼身物件,若是落到男子手中,她絕對是百口莫辯。

而現在,那香囊又是另有玄機的,若是她用藥謀害自己嫡姐的消息散出去,對她而言,同樣是滅頂之災。

「做什麼?你這是以為拿住了我的把柄來找我示威的嗎?」展歡雪冷冷說道。

她已經想明白了,如果展歡顏真的是要把事情鬧大,那麼就該直接去找老夫人,而不是帶著東西來她這里了。

「示威就算了,我這個人素來厚道,充其量也就是來給二妹妹你提個醒兒!」展歡顏道,卻是不慍不火,眸子里帶著些許明亮的笑意看著眼前氣急敗壞的展歡雪,「二妹妹你不會是到現在還要跟我說,昨天的事情全然都是個意外吧?」

展歡雪咬著嘴唇,防備至深的盯著她,好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你想怎麼樣?」

「你都想要我的命了,你覺得我該怎麼樣?」展歡顏反問。

展歡雪的眉頭瞬間擰的死勁,掐著掌心冷笑道,「你不用在這里虛張聲勢,你要是真有本事,也不用在這里和我浪費時間了。就算昨天的事情我是故意的,那又怎麼樣?現在時過境遷,你能把我怎麼樣?」

展歡顏眼底的笑意斂去,深深的看她一眼。

展歡雪防備著後退一步,她便起身走過去。

「我今天的確是沒打算把你怎麼樣,不過那只是因為我暫時還不想動你。你香囊里的東西,我留下了,算是咱們彼此留個底。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以後別在我面前玩這種手段,否則的話——」展歡顏看著她的眼楮,一字一頓。

她的目光清明冷澈,幾句話听的展歡雪一個機靈,趔趄著後退兩步。

展歡顏見她這副模樣,忽而就又再微笑起來,一個字一個極慢的說道︰「我手里抓著你的把柄可不只是這一樣兩樣的,你不招惹我,咱們相安無事,要不然,那結果可就不是你能承擔的。我可不是危言聳听,二妹妹你千萬要好自為之。」

言罷就極溫柔的拍了拍展歡雪的肩膀,然後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啊——」展歡顏的前腳才剛跨出院子就听得屋子里展歡雪壓抑至極的一聲嘶吼。

琦花神色怪異的回頭看了眼,上前扶了她的手道,「大小姐,咱們回去嗎?」

「嗯,回吧!」展歡顏道,再不理會後面展歡雪要如何發瘋,被琦花攙扶著離開。

海棠和丁香兩個躲在院子里,一直目送展歡顏出去,這才憂心忡忡模索進了屋子。

彼時展歡雪盛怒之下已經把屋子里能砸的瓷器全都砸了,梳妝台都整個兒掀翻在地。

「二小姐!」海棠的膽子比較大,走上前去道,「大小姐雖然沒做什麼,可是奴婢覺得她這一次絕對是來者不善,昨天的事,怕是她不會就這麼輕易算了。」

「她能怎麼樣?她要是真的有本事,今天也用不著跑到這里來說些有的沒的了,不過就是個馬後炮,以為我真會怕了她嗎?」展歡雪冷哼一聲,其實她的心里也很不踏實。

畢竟昨天差一點出了人命,這梁子可是瞬間就結大了。

「話雖然是這麼說,可是——」海棠還是不放心,想了想道,「二小姐,奴婢覺得這一次大小姐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與其等著日後她尋了機會報仇,我們不如——」

海棠說著就是目光一厲,抬手做了個動作。

展歡雪看在眼里,心頭不由的一動,思忖道︰「你是說先下手為強?」

「否則後患無窮!」海棠道。

旁邊的丁香听的膽戰心驚,但是她卻知道,在二小姐面前海棠的話遠比她有分量,所以也只是听著,並沒有開口相勸。

展歡雪自然也知道她現在和展歡顏已經是勢不兩立,可是轉念一想北宮馳的警告就又頭皮發麻,道︰「這件事先緩緩,容我再想想!」

「二小姐,事不宜遲啊!」海棠不由的急了。

她是展歡雪的心月復,是依靠著展歡雪生活的,萬一展歡雪被展歡顏斗倒了,她也就沒跟著沒活路了。

見到展歡雪猶豫,海棠當即就明白了對方的顧慮,眼珠子一轉,繼續道,「二小姐,您可得想清楚了,日後若是真的叫大小姐進了梁王府,您再要對付她,可就難了。」

男人心思,誰能說是十拿九穩的把握在手里?

展歡顏的樣貌生的又好,萬一真的讓北宮馳動了心,到時候她豈不是就白忙活了?

展歡雪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但是腦子里想著北宮馳的話還是有些猶豫,「可殿下說是留著她還有用,萬一我真的對她動手,回頭壞了殿下的事的話——」

「二殿下那是哄您呢,大小姐不過就是個尋常的閨閣女子罷了,您還真指望她在大事上能給二殿下幫上什麼忙嗎?」海棠道,語氣中滿是不屑,「奴婢可是從巧玉那里得了消息,頭兩個月大小姐去綢緞莊子那次和二殿下在街上遇到,還拉拉扯扯的說了好些話兒呢,據說,二殿下對大小姐可是殷勤的不得了。」

「怎麼還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展歡雪勃然變色,聲音不由的拔高。

「是大小姐警告下頭的人把消息壓下去的。」海棠道,奴婢也是費了不少的心思才套了巧玉的話出來,「二小姐,反正奴婢瞅著二殿下對大小姐的心思可不簡單,您可得考慮清楚了,您現在所有的指望可都是在二殿上呢,這萬一若是叫大小姐鑽了空子的話,您這一輩子——」

展歡雪是一門心思的撲在了北宮馳的身上,根本不做他想。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如果北宮馳要迷上展歡顏而舍棄了她,她的下場將是何等淒慘,幾乎不用想都知道。

展歡雪捏著帕子,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二小姐?」海棠還在旁邊攛掇。

「好!」展歡雪終于一咬牙,眼中迸射出狠厲的神情來,「替我更衣,我要去見母親。」

要除掉展歡顏,最穩妥的法子就是讓江氏出手了。

「小姐,您臉上的疹子還沒好呢,古大夫囑咐了,不叫您吹風。」丁香忍不住小聲提醒,「而且現在天色還早呢!」

展歡雪的病被盛傳是疫病,所以一旦發作起來,江氏就會下令禁她的足。

「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等到晚上也不遲。」海棠道。

「不行!」展歡雪一旦定了心思就片刻也等不得,在房里轉了兩圈道,「丁香你去母親那里,就說我不舒服,把她請過來。」

「這——」丁香遲疑。

展歡雪看不出來,他們幾個丫頭卻都知道,夫人對二小姐這病可是忌諱的很,每回二小姐一病,夫人基本上都不會出現,生怕被她傳染了。

「磨蹭什麼?還不快去?」展歡雪斥道。

「是,二小姐!」丁香知道拗不過她過,只能答應著去了。

海棠伺候展歡雪換了衣裳,又叫人進來把地上的碎瓷渣收了。

那邊丁香忐忑的去了翠華苑,江氏本來正靠在暖閣的炕上閉目養神,聞言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怎麼又不舒服?你們幾個到底是怎麼伺候小姐的?三天兩頭的病,還動不動就要死不活的?」

自從遭了崔姨娘的狠手,這段時間她的胎象一直不穩,所以府里的大事小事都盡量避開不理,生怕一個不小心再沖撞了自己的肚子,可是這個展歡雪就是不給她省心。

「昨兒個小姐在齊國公府的時候落水,感染了風寒,再加上舊疾復發,這會兒渾身發熱,一直喊著疼,奴婢害怕,只能過來請夫人了。」丁香跪在地上,硬著頭皮道,根本不敢去看江氏的臉色。

展歡雪那病,江氏想想都覺得心里鬧的慌,猶豫了一下道,「李媽媽,你叫上古大夫去听雪樓瞧瞧吧!」

「是——」李媽媽剛要應下,丁香卻是急了,連忙道,「夫人,二小姐現在正在病中,一直哭著要見您,能不能請您憐憫一二,親自過去看看小姐?」

丁香竭力的保持鎮定,可江氏是什麼人,立刻就看出了破綻,目光一冷道︰「到底什麼事?你這賤蹄子是把心眼耍到我這里來了嗎?」

「奴婢——奴婢——」丁香渾身一抖,磕頭道,「小姐是真的想要見夫人,夫人,您就發發慈悲吧!」

如果她這一趟不能把江氏請去,展歡雪正在氣頭上,鐵定扒了她的皮。

江氏挑眉看了李媽媽一眼。

李媽媽的神色凝重,低聲勸道,「夫人,不如還是走一趟吧,看著樣子,二小姐可能真有什麼事。」

江氏還在猶豫,李媽媽又道,「今兒個早上古大夫請脈之後不是說了,夫人最近這段日子養的好,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嗎?」

江氏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終于妥協,叫李媽媽服侍著換了衣裳一起去了听雪樓。

不過她對展歡雪的病是真的忌諱,進門之後只在外間的花廳里坐下。

展歡雪蒼白著一張小臉腳步虛浮的被海棠扶出來,在她跟前五步之外跪下去,聲音軟糯,委屈的喚了聲「母親」之後眼淚就開始不住的往下落。

「哭什麼?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天出門之前好好端端的,這才過了一天,怎的就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江氏不悅道。

「母親,您救救我,這一次您一定要救我!否則——否則女兒就沒命了啊!」展歡雪哭道,語無倫次的做出一副惶恐模樣。

江氏暗暗提了口氣,心里不由的跟著警覺起來,沉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展歡雪抹著眼淚,把頭天在國公府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然後便爬過去拽住江氏的裙擺道,「母親,這一次大姐姐一定是恨死我了,她已經撂了狠話下來,她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母親,她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您要救救女兒,您一定要幫我,要不然我一定會沒命的。」

她倒是沒有瞞著江氏,把自己是如何設計謀害展歡顏的事都說了。

這會兒她心里很清楚,一定要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江氏為了保全她才會不遺余力的對展歡顏出手。

江氏听完,整張臉都黑成了鍋底灰,氣的渾身發抖,就連展歡雪何時爬到她身邊都未曾察覺。

展歡雪拽著她的裙子哭的梨花帶雨。

江氏嘴唇顫抖半天,最終緩過勁來就抬手狠狠的給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齒道︰「你這個糊涂的東西!」

展歡雪被她一巴掌打翻在地,眼冒金星,瞬時也忘了哭。

她捂著臉爬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江氏惱羞成怒的表情,囁嚅道︰「母親——」

原以為江氏為了擺平這事兒會二話不說就給她出頭的,可是江氏似乎卻是惱了她的。

「我之前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叫你不要和那小賤人糾纏不清,你怎麼就是不听?」江氏怒不可遏的指著她,罵的口沫橫飛,「我說了多少遍了啊?她就是佔著個展家嫡女的名頭又怎麼樣?有我在,有你舅舅在,你將來的命格那可是貴不可言的,你何時需要跟她去爭這一時的意氣?平白惹得一身騷,還掉了自己的身價,你怎麼就是拎不清楚?你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你是真的要把我氣死嗎?」

江氏說著就激動起來,額上青筋直跳,恨不能撲上去再給展歡雪幾巴掌,好把她打醒。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二小姐只是一時意氣,她只是孩子脾氣,您可不要跟她置氣,好歹顧著肚子里的孩子。」李媽媽撫著她的胸口給她順氣,一邊勸慰。

展歡雪被她罵的整個人都懵了,捂著臉愕然看著她。

江氏也知道她現在是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努力的壓著脾氣,緩了好一會兒,等到氣兒終于喘順了才擺擺手對李媽媽道︰「你帶著他們都先出去。」

「是,夫人!」李媽媽知道她是要和展歡雪說私房話,于是也不遲疑,當即就帶著海棠和丁香兩個退了出去。

大門合上,展歡雪才瑟瑟的看向江氏道︰「母親,我只是看不慣她事事都要壓在我的頭上,本來我才是展家的嫡女,可是自從她回來,就什麼都成了她的了,昨天在國公府更是人人都上趕著巴結她,我就是不甘心給她作陪襯。」

「那又怎麼樣?」江氏冷冷說,眼底有幽暗的冷光閃過,「她就算是現在再得意,將來也是注定要被你踩在腳底下的,不過是一時之氣罷了,你怎麼就忍不住?非要去招惹她?現在還鬧成這個樣子,你簡直就是——」

江氏說著,就又激動起來。

展歡雪被她這話听的雲里霧里,狐疑道︰「母親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您說我一定會把她踩在腳底下是什麼意思?」

「哼!」江氏冷哼一聲,看一眼展歡雪哭的紅腫的眼楮,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道,「這些事我本來是不打算現在就跟你說的,可是你太不爭氣,若是我一直壓著,指不定你又要做出什麼蠢事來。我實話告訴你吧,你舅舅在暗中已經都把門路給你通好了,他跟太後娘娘提過,太後娘娘對你也很滿意,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不久的將來你就可以一飛沖天,成為高高在上的一國皇後。那個位子,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時候一個展歡顏算什麼?連跪下來給你提鞋都不配。」

展歡雪听的越發糊涂,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皇後的頭餃對她來說可是從來就不曾想過的,那可是一國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可是同時她腦中呈現的卻是北宮馳溫文爾雅的笑容,體貼入微的言語,心里便十分不確定的猶豫起來。

江氏見她走神,便只當她是驚喜過度,緩和了語氣道︰「這件事我本來是想等宮里賜婚的聖旨正式下來之後再告訴你知道的,省的節外生枝。可是沒想到你會這麼沉不住氣,為了一點小事就和展歡顏鬧上了。不過這樣也好,我現在跟你說了,你自己心里有了數也好早做準備,一國之母的德行可不能隨便,在聖旨正式下來之前,你可給我穩住了,萬不能傳出什麼閑話去,否則的話——你舅舅苦心孤詣替你做的這一番謀劃就白費了。」

「可是——可是——」展歡雪回過神來,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她抬頭看向江氏,神色卻是極為忐忑,「皇後嗎?歷來的皇後不是都要公卿之女,最不濟也得是功臣之後,怎麼會——我——」

「你當你舅舅這些年在太後娘娘跟前是混瞎的嗎?」江氏冷嗤一聲,目光之中卻滿滿的都是得意之色道,「嚴格說來,這樣的好事的確是不該輪的上咱們忠勇侯府的,可是有你舅舅在,一切就不一樣了。當今皇上的生母廖皇後早逝,整個後宮都是單太後做主,哪怕他是皇帝,為了秉承孝道,只要太後娘娘看中了你,他也就沒有反對的道理。前幾天我才剛得了你舅舅的消息,你這皇後的名分基本已經內定了,應該也就在這個把月之內太後娘娘就會降下旨意正式賜婚了。所以我就說,你現在,根本就不必和展歡顏那小賤人計較什麼,等你做了皇後,她算什麼?」

「母親——」展歡雪張了張嘴,也說不清心里的感覺是興奮還是遺憾,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定了定神道,「可是我還听說,梁王殿下有意聘娶展歡顏做正妃呢?」

「嗯?」江氏聞言倒是十分意外,剛剛送到唇邊的茶碗不覺的頓住,冷了臉道,「這話你是從哪兒听來的?」

這個消息,自然是北宮馳親口透露給她知道的。

「我——」展歡雪差一點月兌口說出來,和江氏的目光一踫,心虛的趕緊改口胡謅道,「是昨天在國公府,我偷听到了世子夫人和裴二夫人的談話。」

「世子夫人的話?那就應該不會是空穴來風了!」江氏沉吟,神色不覺的凝重起來,「這事兒你舅舅怎麼不曾和我說過?沒道理要把你聘給皇上做皇後的同時還要再把展歡顏許給梁王啊!」

先帝的子嗣就只有當今皇上和梁王,京城里的名門閨秀多的是,怎麼看都沒有理由讓兩個皇家媳婦都出在他們展家的。

「其實梁王殿下風度翩翩,又文武全才,看著是個很好的人呢。」展歡雪觀察著江氏的臉色,試探道,隨即語氣便帶了明顯的怨毒情緒︰「若是真叫展歡顏嫁給梁王的話,真是便宜她了。」

江氏還在沉思,听了她的話,頓時覺出幾分不對勁,嚴厲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說什麼?」

「女兒——女兒——」展歡雪咬著嘴唇一副嬌羞無限欲語還休的模樣,低聲道,「女兒從來沒見過皇上,也不知道他生的何等模樣,其實比起來,女兒還是比較心儀梁王殿下的!」

這是她的心里話,本來她是不敢和江氏說的。

說起來做皇後的話也是蠻好的,可是她和北宮馳之間,已經沒有退路了,想起這件事她心里就不安的很。

江氏看她臉上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砰的一聲把茶碗扔到桌上,指著她道︰「你腦子糊涂了不成?梁王再好,一輩子也只能是個王爺,你要嫁了他,遲早有一天得要滾出京城,跟他到千里之外的封地過活兒。他能跟皇上比嗎?你不過就是見了他一兩次,趕緊的給我把這些鬼迷心竅的心思都收了,再讓我听到這樣的話,別就別怪母親對你不留情面。」

「可——」展歡雪還想說什麼,但是見到江氏的臉色又生生把話咽了下去,話鋒一轉道,「那展歡顏那里要怎麼辦?母親真的不準備插手嗎?這一次我是真的把她得罪的狠了,保不準她便要伺機報復的。」

提起這茬兒,江氏的臉色就更不好看。

展歡雪心虛的垂下頭去。

江氏想了一會兒,捏著帕子起身道,「算了,我替你去墨玉齋走一趟吧,先想法子把她給穩住了。在你被賜婚的聖旨正式下來之前咱們府上可是什麼事也不能出,若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彈劾你父親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你的事情恐怕都要跟著出現變數。」

皇家的媳婦不好當,言行舉止上更要處處得當,半點岔子也能出。

展歡雪費了半天唇舌最終也沒能說服江氏替她出手對付展歡顏,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

不過江氏的警告也著實讓她心驚,這會兒便只能先安奈不提。

送走了江氏,海棠和丁香兩個從外面進來把展歡雪扶起來。

「二小姐,怎麼樣了?夫人答應替你出手對付大小姐了嗎?」海棠迫不及待道。

「母親說是另有打算,讓我先忍得一時。」展歡雪沉著臉道,想到北宮馳,心里便暴躁了起來,本來是想讓海棠想辦法送個信約他見面問問賜婚的事,可是轉念一想自己的臉上還生著紅疹就又暫時打消了念頭。

李媽媽扶著江氏的手從听雪樓出來,在她身邊小聲的詢問道︰「夫人把舅老爺的謀劃都跟二小姐說了嗎?」

「我怕我若是再不跟她透底,這丫頭就會更加的不知道輕重,萬一叫她捅了簍子出來,哥哥前面所有的謀劃就都白費了。」江氏道,「提前跟她說了也好!」

李媽媽听著,便沒有多說什麼。

江氏並沒有回翠華苑,而是直接繞道去了展歡顏那里。

這段時間展家內部一定不能有任何不好的流言捅出去,她雖然也不待見展歡顏,但是為了女兒的前程,也不得不暫時低頭過來走這一遭。

「夫人?」江氏進院子的時候剛好遇到琦花端著盆水從屋里出來,見到她,琦花很是吃了一驚,慌忙道,「奴婢給夫人請安!」

「嗯!」江氏淡淡道,「顏兒呢?我來看看她。」

「大小姐——在屋子里。」琦花道,心里卻是納悶,江氏怎麼會有閑心親自來看展歡顏了。

江氏點頭,扶著李媽媽的手徑直進了屋子,沒見到展歡顏出門迎她,心里剛要覺出幾分不痛快,就听琦花在身邊小聲道,「大小姐身子不舒服,這會兒正在床上躺著呢,奴婢這就去叫她起身。」

江氏心里冷笑︰這就是要借題發揮了嗎?好在是她提前來了,否則隨後要是鬧去老夫人那里就有的折騰了。

「不用了,我進去看看她吧!」江氏抬手攔了琦花,直接進了展歡顏的臥房。

琦花所言不假,展歡顏的確是躺在床上休息。

江氏原以為她是裝病拿喬就沒當回事,可是走近床邊驟然一見她的臉色便是勃然變色,一顆心不由的提了起來。

「大小姐,夫人來看您了!」琦花道,坐到床沿上輕輕的推了展歡顏一下。

「母親?」展歡顏迷迷蒙蒙的睜開眼,見到站在旁邊的江氏連忙就要欠身行禮。

「你身子不舒服就躺著別動。」江氏道,快走一步過去。

琦花趕忙讓開,給她騰了地方。

展歡顏的臉色不太好,具體卻說不出來,只是滿臉的困頓之意。

江氏坐在床邊握了她的手,同時不動聲色的飛快打量,細看之下便能察覺她的臉色黯淡無光,幾乎是不勝虛弱的模樣,眉心處有很重的郁結之氣凝聚。

前兩天見著的時候,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江氏的心頭一跳,不覺的晃了下神。

展歡顏已經微笑道,「母親怎麼突然就來了?您如今的身子重,大夫不是交代了要好好養著麼?」

「我听說你昨天受了氣,哪里還能坐的住,這不趕緊的就過來看看了嗎?」江氏忙是收攝心神,握著她的手道,「雪兒那孩子莽撞沖動,做事都不過腦子,你也是的,受了委屈怎麼也不去告訴我?要不是听下頭的人說了,我都還不知道呢。」

「母親正在養胎,女兒不敢打擾,而且——應該只是個誤會罷了,真要鬧去您那里,倒顯得是我小氣了。」展歡顏,態度溫順的垂下眼楮。

自己去找她?她會管嗎?這女人和展歡雪可以是一條心的,就是嘴巴上說的好听罷了。

「你啊——」江氏無奈的長出一口氣,心疼的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剛才已經去罵過你二妹妹了,那丫頭也是後悔的很,本來說是要來給你請罪的,可是她現在還在病中,我怕她過了病氣給你就攔著沒讓。回頭過幾日等她好了,我再叫她來給你斟茶認錯,你看可好?」

斟茶認錯?展歡雪一出手可是要她的命的,這江氏說的真是輕巧,一句「認錯」就想糊弄過去?

展歡顏心里冷笑,面上卻是不顯,仍是語氣淡淡道,「不必了,都是自家姐妹,二妹妹年紀小,女兒自是不會和她一般見識的。」

江氏的心里越發有些困惑——

按理說展歡雪已經把事情做到那個份上了,已經相當于撕破臉。

她來的時候本來也就是做做樣子,想要掩飾太平,只要暫且把展歡顏穩住,後頭等著展歡雪賜婚的聖旨下來就好,至于再後面,還要鬧起來的話——

訂了婚,展歡雪就相當于是皇家的人了,如果展家內部再鬧出什麼事來,只要她哥哥在單太後跟前周旋一二,單太後為了皇家的顏面也會幫著出面遮掩了。

可是眼下這展歡顏的態度也著實叫她拿捏不準。

江氏微微失神,倒是頭一次覺得眼前這個黃毛丫頭的心思她竟然絲毫也揣摩不透。

「你是個大度的孩子,既然你這麼說了,能見到你們姐妹和睦,我也就放心些。」定了定神,江氏笑道,看著展歡顏的臉色又有些憂慮,「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的這般差?」

「女兒也不知道。」展歡顏搖頭,捏著帕子輕咳了兩聲,就更顯的虛弱,「前幾日開始就總覺的身上乏的很,原來以為是天氣轉熱了才容易犯困我也沒在意,今兒一早表弟過來,陪他多坐了會兒,這精神就越發不濟了。大約是著涼染了風寒吧,休息會兒應該就沒事了。」

江氏的目光微動,神色不覺的凝重起來,看了李媽媽一眼。

李媽媽也是暗暗心驚,便冷著臉對琦花呵道︰「你是怎麼伺候的?大小姐不舒服,也不報給夫人知道嗎?大小姐的身子何等金貴,是由的你們這樣糟踐的嗎?」

「奴婢知錯了!」琦花慌忙跪下,李媽媽可不是個善茬兒,她根本連分辯一句都不敢。

「李媽媽就別怪琦花了,是我不想驚動了母親才攔著沒叫她上報的。」展歡顏道,說著就又咳嗽起來,「我也沒什麼事,就是——就是——」

她說著,就咳嗽的越發厲害,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臉色發紅。

江氏的手被她握的發疼,眉心皺的死緊,對琦花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請大夫?」

「不用!」展歡顏連忙就要抬手制止,可是因為咳嗽的太厲害,說兩句話都氣喘吁吁的,「二妹妹舊疾復發,還是叫古大夫去照管她那邊吧。」

「你這孩子,雪兒是我的女兒,難道你就不是了嗎?」江氏嘆一口氣,語氣強硬的瞪了琦花一眼,「還不快去?」

「是,夫人!」琦花應道,爬起來趕緊小跑著去了。

展歡顏咳嗽了好一會兒,整張臉漲紅,更顯出幾分不自然的病態。

琦花的動作很快,不多會兒就把古大夫找了來。

「顏兒身子不舒服,你過來給她瞧瞧。」江氏道,從床邊起身,被李媽媽扶著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

張媽媽如今對江氏避諱的緊,知道江氏來了就故意躲著沒露面,倒是巧玉極有眼色的斟了茶送進來。

古大夫取了脈枕,琦花又拿了絲帕蓋在展歡顏的手腕上由他診脈。

當著江氏的面,古大夫就格外重視,仔細的給展歡顏把了脈。

展歡顏靠在軟枕上半坐著,一直注意著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收拾了脈枕才道︰「古大夫,如何了?」

「大小姐是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古大夫道,又起身對江氏回稟,「夫人,大小姐自小就身子弱,這些年雖然調養的好了些,但是底子總歸是比平常人薄了些,這回感染風寒又沒及時診治所以這會兒瞧著是有些嚴重的,不會有妨礙的。」

「確定只是感染風寒?」江氏確認道。

她的心里有一個明顯的疑團,可是當著展歡顏的面卻不能問。

「是,只是風寒而已。」古大夫道。

「那你開方子吧!」江氏點頭。

琦花取了紙筆過來,伺候古大夫留了藥方,然後又把方子拿給江氏過目。

江氏只是象征性的掃了眼,又對古大夫道︰「顏兒這病什麼時候能好?」

「這——」古大夫十分謹慎的估模了一下才道,「夫人您是知道的,這夏日里的傷寒尤其要好的慢些,大小姐這病又拖了幾日,要完全調養好可能得多費一段時日的功夫。」

展歡顏只是安靜的听著,並無異議。

倒是江氏將信將疑,不過她也沒說什麼,又對展歡顏囑咐了兩句讓她安心養病,便帶著古大夫和李媽媽離開。

出了墨玉齋的院門,江氏就止了步子,扭頭看向古大夫又再確認一遍道︰「大小姐真的只是感染了風寒?」

「小的方才診脈,的確是風寒的癥狀。」古大夫道,垂著眼楮十分恭敬的模樣,並不去接觸她的視線。

江氏臉上布了層陰雲,沉默片刻才冷聲道,「這段時間用點心,好生伺候著大小姐,知道嗎?」

「是,小的一定盡心盡力。」古大夫道。

正說著話呢,後面巧玉就急匆匆的追出來,大聲道︰「古大夫留步!」

巧玉提著裙子快跑過來,先是給江氏端正的行了個禮,然後不好意思的對古大夫道,「古大夫,剛才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把您留下的藥方給濕了,麻煩您過去再重新寫一張吧,我們好照著抓藥。」

巧玉是自己的人,江氏對她的話不作他想,只是不悅道,「怎麼這樣毛手毛腳的?」

「是奴婢一時失手!」巧玉道。

其實是她要收拾茶碗的時候不小心被琦花踫了一下,不過都是小事情,不值得一說。

古大夫看了江氏一眼,江氏擺擺手,「你去吧!」

「是!」古大夫這才應聲跟著巧玉回了墨玉齋。

江氏卻是站在原地沒動,回頭看著墨玉齋大門的方向若有所思。

李媽媽肚子里也是憋了半天,這才終于忍不住走上前道,「夫人,您是不是覺得大小姐這病——來的有問題?」

「你說呢?」江氏反問,眼底有冷諷的目光浮現。

「老奴愚鈍,倒是沒看出什麼來。」李媽媽絞盡腦汁的想了一遍,最後還是一頭霧水,「難道夫人您發現了什麼?」

「那丫頭的癥狀瞧著倒像是感染風寒,可是剛才我和她坐的近些,卻是瞧著她的眉心底下隱隱泛著點灰,瞧著有點不太對勁!」江氏道。

「夫人是說——」李媽媽一驚,險些月兌口叫出來,她忙是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低聲道,「難道這大小姐是被什麼人算計了嗎?」

「這還不好說,我也只是懷疑。」江氏道。

「那——夫人要不要查一查?」李媽媽試著道。

她知道江氏現在一門心思都在為展歡雪的婚事謀劃,雖然展歡顏是她的眼中釘,可是這個時候要是鬧出人命來也不好。

「古大夫我還是信得過的,剛才我也仔細的瞧了,他那神情不像是做假的,如果他都診不出來的話——」江氏的唇角勾起一個陰冷詭異的弧度,深深的看了李媽媽一眼。

如果展歡顏是被人害死的,那麼捅出去必定引起軒然大波,可如果她只是尋常染病死的呢?

李媽媽眼珠子轉了轉,馬上反應過來,興高采烈道︰「夫人英明!夫人英明!」

江氏笑了笑,重新扶了她的手︰「走吧!」

這邊古大夫跟著巧玉回了墨玉齋,去的仍舊是展歡顏的屋子,進門的時候展歡顏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依靠在床柱邊上,神色懨懨的,看上去十分虛弱。

「大小姐!」古大夫上前行禮。

「嗯!」展歡顏淡淡的應了聲,對巧玉道,「這里的花箋用完了,你去書房取些過來吧。」

「是,小姐!」巧玉應著,轉身走了出去。

古大夫垂首立在當前,展歡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氣氛一時便有些詭異。

「大小姐不必太過憂心,您這只是普通的風寒,好生調養著就成。」古大夫猶豫了一陣,主動開口調節氣氛。

「哦!」展歡顏低低的應了聲,聲音軟軟的沒什麼力氣,隨後便很是傷感的嘆了一聲道,「可是我怎麼覺得我這一次的病有些嚴重呢?」

「生病的人都愛胡思亂想,大小姐放寬心就好。」古大夫陪著笑道。

「是麼?」展歡顏笑笑,語氣柔和道,「可是剛才我好些听古大夫說我這一次的病不容易好,可能是得要拖上些日子了,卻不知道具體是得要拖的多久?」

「這——小的也不好說。」古大夫道,臉上一直帶著恭維的笑容,「方才夫人已經交代過了,要小的盡心替大小姐診治,小的一定盡力而為,盡快治好大小姐的病。」

展歡顏一直盯著他,雖然目光平靜溫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古大夫的心里還是慢慢的毛躁起來,隱隱的就有種不安的感覺。

「母親真是心疼我,那就要勞古大夫多費心了。」展歡顏點頭笑道。

「都是小的的本分。」古大夫點頭,漸漸的就有點呆不下去了,道︰「大小姐,您現在還在病中,小的還是不打擾了,我還是去書房給您寫方子吧,您也好早點歇著。」

展歡顏看他一眼。

兩個人,四目相對。

古大夫趕緊垂下頭去。

展歡顏卻沒說什麼,而是直接越過他去瞧了眼門口的方向,皺眉道,「這巧玉也是,交代她去拿兩張紙來怎麼這樣拖拖拉拉的,是不是又跑去哪里偷懶了?」

琦花察言觀色,忙是上前一步道,「小姐還在病中,可別動氣,奴婢過去看看。」

「嗯!」展歡顏點頭,囑咐道,「早去早回,別叫古大夫久等。」

她刻意的這麼一強調,琦花腳下步子一頓,心里就了然的知道她這說的是反話,意思便是叫自己拖住巧玉了。

琦花雖然不知道展歡顏的意圖,但是對她卻是言听計從的,重重的點頭應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琦花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展歡顏和古大夫兩個。

古大夫越發的不自在,臉上表情僵硬的不去和展歡顏正面接觸。

展歡顏看著他,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緩聲道︰「古大夫,這里沒有外人,我就跟你透個底吧,早些年我的身子不好,幾乎每日里喝藥,那些藥我也著實是喝的夠了。您說,我這次的病,有沒有什麼別的法子,能早些治愈的?」

她的表情散漫,一派自然。

古大夫拿眼角的余光掃著,為難道,「大小姐,俗話有雲,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可是急不得的。」

「可我是真的受不得每日里喝藥的苦楚。」展歡顏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似是不勝苦惱的樣子。

古大夫也不知道她今天怎麼這麼多話,就盡量不去接她的話茬。

展歡顏也不在意,慢慢從枕頭底下模出一張紙來,拈在指間玩味道,「昨兒個我在國公府的時候剛好得了個治療風寒一類病癥的特效方子,可是那位大夫我與他不相熟,他的方子我不敢隨便用,這會兒正好,古大夫你替我看看吧,看看這個方子治我的病是不是有效?」

古大夫的心頭一跳,不過卻是很快鎮定下來,走過去接了那藥方,「是!」

他伸手過來的時候展歡顏是遲緩了一下才把裴雲默留下的那張方子遞過去的。

古大夫狐疑的接了,原來根本就沒當回事,可是掃了兩行之後臉上的表情就掛不住了,神情驚駭,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展歡顏依舊是那副不慍不火的表情看著他,看到他鼻尖冒汗雙手發抖,她臉上笑容就越發深刻了些,催促道︰「如何?古大夫覺得這方子治我的病,可是對癥?」

古大夫一個機靈,再抬起頭整張臉上的顏色已經鐵青。

他看著眼前笑容款款的少女,卻是有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直沖天靈蓋。

「這——這——」古大夫支支吾吾,眼珠子亂轉,半天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表情。

展歡顏只是看著他,漫不經心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其實古大夫這話我是十分贊成的。可是我這人呢,打小就容易生病,一而再再而三的下來,膽子就越發的小了。這話說出來古大夫你可別笑話我,方才听你說是我這病需要養上好一陣子的時候我這心里就怕的厲害,畢竟生老病死這回事,全部都是命,誰也不能十拿九穩,您說是吧?」

「是!大小姐說的是!」古大夫顫聲附和,腦子里卻是一片混亂,根本無從考究她的話。

展歡顏也不在意,只就繼續說道,「凡事都會有個萬一,古大夫你的醫術我是信得過的,你說是能治的好我,這話我也是信的。可是誰也拿捏不準來日方長到底能發生什麼事,有人生病,治一治是可以痊愈的,而直接不治身亡的也屢見不鮮。您說說,萬一古大夫你盡心盡力勞神勞力的替我調養著,可是我這身子骨若就是不爭氣,反而日後一日虛弱勝似一日,這麼慢慢的熬下去,萬一到哪一天油盡燈枯就那麼去了——」

展歡顏說著,頓了一頓,聲音里卻突兀的染了幾分玩味的笑意道︰「古大夫您是盡了力了,這一點有目共睹,不用你擔待什麼責任。可是這命卻是我的,到時候我是不是就得跑到閻王殿里去哭一哭了?」

她的神色一直平靜,語氣也溫和,最後的笑聲更是悅耳清脆。

古大夫听在耳朵里,終于再也支撐不住,兩腿一彎倉皇的匍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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