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後嫡女 第二十九章

作者 ︰ 薔薇初雪

屋子里的氣氛幾乎凍結,冰寒到了極點。

北宮烈以一個極優的姿勢坐在那張榻上,看著螓低垂跪在他面前的女子。

「下個月,齊國公一家就要回來了!」半晌,他意味不明的開口,「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

是在變相的讓她交代遺言嗎?

「是陛下皇恩浩蕩,外祖父一家自當感激不盡。」展歡顏竭力冷靜的開口,頓了一頓又道,「臣女無意冒犯陛下,方才只是因為不確定陛下的身份,不敢貿然見禮,還請陛下開恩,饒恕臣女的大不敬之罪。」

她明明知道北宮烈針對她的原因,可是卻必須掩藏。

夜色將她眼底真實的情緒掩蓋,從北宮烈的角度看過去,只能見她一小段白皙粉女敕的脖子在燈火下露出迷離的色彩。

看似謙卑,實則冷靜。

明知道生死一線,可是她卻自始至終不曾顯出一絲的慌亂。

只憑著這份臨危不亂的鎮定,若是真的讓北宮馳如願得到她——

結果應該是比他想象中的更為冒險。

北宮烈的眸子眯了眯,突然鬼使神差的探出手去,指尖一點一點蹭上她頸邊的肌膚。

展歡顏的身子劇烈一震。

他的指尖微涼,攀沿在她的皮膚上像是一尾肌膚滑膩的小蛇,讓她全身的血液全部僵硬的冷凝在了血管里。

她知道,只要他的指下稍稍用力,立刻就能讓她變成一具冰涼的尸體橫死當場,並且完全的無跡可尋。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的過程。

展歡顏全身僵硬,一動不動的跪在那里。

北宮烈的手指落在她頸邊的脈搏處,緩緩的來回摩挲著,卻一直沒有真的出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感知到他的指尖漸漸力壓迫下來,展歡顏的心髒已經在這一刻收縮到了極致,而就在她準備閉上眼安心受死的時候,院子里卻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這個時間,所有的下人都應該已經睡下了。

北宮烈下意識的撤了手,兩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個人影快速從院子里走過來,伏在外面拍了拍門,語氣急切道︰「大小姐?您睡了嗎?」

是琦花的聲音。

展歡顏看了北宮烈一眼,回道︰「還沒呢!什麼事?」

「方才夫人院子里的人來報,說是夫人的身子不適,請幾位小姐都過去。」琦花道,語氣越急切。

江氏自從上回見了紅,這段時間胎象就一直不穩,隔三差五的就要請大夫,展歡顏早就習以為常了。

莫不是孩子終于要保不住了?

展歡顏的心神微動,才要招呼琦花進來就想起她屋子里還有一個人,可是心神一緊再度扭頭看去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旁邊的榻上空無一人,若不是後面那扇窗子大開不時有微冷的夜風灌進來,展歡顏甚至會以為之前種種不過是她產生的錯覺罷了!

他走了?莫名其妙的來,現在又一聲不吭的再次消失了?

展歡顏的心頭一松,方才強自支撐的力氣就在這一瞬間消失的干干淨淨,直接癱坐在了地面上。

「大小姐?奴婢進來伺候您更衣嗎?」門外琦花還在試探性的拍門。

「進來吧!」展歡顏提一口氣,聲音卻是虛軟無力。

琦花得了她的話,趕緊推門進來,見她坐在地上,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攙扶,手臂攬住她的後背才驚覺她身上三層衣物都被汗水浸透了。

「大小姐,您還好吧?」展歡顏全身虛軟,琦花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才把她扶著坐回榻上,然後二話不說的轉身去關了門。

展歡顏的意識還有些混沌,看著她的動作才突然有些明白,狐疑道︰「琦花你——」

「夫人那里沒事!」琦花咬了咬嘴唇,大著膽子快步過去把後面的窗子也關了,回到展歡顏面前才低眉順眼的回道,「奴婢方才起來小解,見到小姐屋子里好像有人影走動,不放心就過來看看。小姐您還好吧?」

展歡顏了悟——

的確,就算江氏真的會有什麼事,報給老夫人和展培知道也就是了,找她們幾個丫頭片子過去能起什麼作用?

「謝謝你!」展歡顏道,對琦花露出一個笑容。

方才也得虧是琦花這神來一筆,否則她真不確定北宮烈到底會不會放過她。

「小姐這是要折煞奴婢了。」琦花不好意思的笑笑,見她身上衣服都被汗濕了,就道︰「小姐的衣裳都濕了,這麼穿著該著涼了,奴婢去備水給您沐浴吧!」

「大晚上的,丫頭婆子們都睡了,你去打盆水來,我就著擦一擦就好,明天再說吧!」展歡顏抬手將她攔下。

晚上她剛剛沐浴過,才過了兩個時辰不到又要打水,這不是明擺著叫人懷疑嗎。

琦花也馬上明白過來,點頭道︰「是!奴婢這就去打水。」

琦花出去,很快端了盆溫水進來,濕了條汗巾就著溫水給展歡顏擦了身,然後又找了套干爽的里衣給她換了。

展歡顏的屋子里以前是巧玉和巧心輪翻守夜的,現在只剩下巧玉,便有一半的時間是她一個人。

琦花看了眼那扇緊閉的窗戶,還有些不放心,「要不奴婢今晚就守在外屋伺候小姐吧?」

「今天就先不用了,你去睡吧!」展歡顏笑笑。

北宮烈既然出入這里如履平地,多一個琦花在這里能頂什麼用?不過就是多一個人送死罷了。

主要是依著她今晚的觀察,雖然那個男人的確是對她動了殺心,但卻似乎也不是全無轉圜的余地。

他忌諱的只是北宮馳而已,只要自己和北宮馳把這個關系撇清了,想他堂堂一國之君,哪里會有這樣的閑心來和她這樣一個小女子過不去?

琦花見她拒絕,猶豫了一下也沒有再堅持,帶上門先行離開。

展歡顏躺在床上,反復思量著北宮馳這邊的事該用什麼方法盡快的處理掉,不知不覺也就睡著了。

琦花本來見她受了驚嚇的樣子還擔心她會生病,次日一早見她神色如常仿佛什麼事也沒生過,雖然也有些詫異,但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用過早膳之後展歡顏就跟張媽媽說了,把琦花升了一等丫頭貼身伺候她的起居,橫豎只是她院子里提了個丫頭的事兒,也沒必要特意去和江氏說道,當然了,身邊還有一個巧玉,這事兒江氏肯定當天就知道了,不過也就是個丫頭,她便也沒吭聲。

展歡顏因為腳傷的關系不能隨意走動,老夫人和江氏那里都免了她日常的請安,讓她安心的養著。

展歡顏本來也不願意去和那些人虛以委蛇,便是樂得清閑,每日里繡繡花看看書打時間,日子過的逍遙自在。

兩日之後,展歡歌那里听聞她受傷便急匆匆的遞了帖子過府探望。

展歡顏對她沒有芥蒂,馬上遞了回信。

次日一早展歡歌就來了,她穿一身淺粉色的春衫提著裙子跨進門來,走的頗快,間簪子上的瓔珞跳躍,十分的俏皮可愛。

只是這一天她的情緒似乎不高,眼神頗有幾分黯淡。

「歡歌來啦!」展歡顏見她進門便要起身。

「大姐姐你帶著傷呢,趕緊坐著別動!」展歡歌連忙快走兩步將她攔下。

展歡顏也不勉強,拉著她的手在榻上坐下。

「大姐姐,都是我不好,那天要不是我丟下你,你也就不會傷著了。」展歡歌握著她的手,一臉歉疚,說著眼淚就開始在眼眶里打轉,心里自責的厲害。

「傻丫頭,你可別哭鼻子,要不別人還當是我欺負你了呢!」展歡顏笑著拿了帕子去點她的眼角,「是我自己走路的時候不小心,跟你有什麼關系,你再說傻話,我以後可就不敢再同你一起出門了呢!」

展歡歌本來是要哭的,見她笑的燦爛也似是受了感染,忙是吸了吸鼻子,強辯道,「誰說我要哭了,我也是因為關心大姐姐你,你還不領情。」

展歡歌很仔細的問了一遍展歡顏的傷勢,確定不會留下後患這才放心,可她自己間或卻總在眼底現出幾分愁容來。

展歡顏想著她八成是因為劉氏的事,便道︰「對了,那天說是嬸娘人不舒服,這幾日可是好些了?」

果不其然展歡歌臉上的笑容瞬時就淡了下來,猶豫著攪了攪手里的帕子道,「大姐姐你那天不是問我娘為什麼精神不好嗎?她那是心病,被氣的!就在上個月大伯父的壽宴上,那天你們府上不是來了好些的親戚客人嗎,里頭有一個大伯母的遠房表妹姓佟的,前半個月那女人突然找上我們家,說是——說是——」

展歡歌到底一個未嫁的姑娘家,有些話難以啟齒,羞憤的滿臉通紅︰「反正就是那麼回事,她說是我父親在壽宴那天醉酒去偏房歇息的時候辦了荒唐事兒,我父親自己也說不清楚,再加上又和大伯母的娘家扯上關系,母親為免落人口實只能讓人進了門。可偏偏那女人又是個不消停的,進門沒幾天就鬧的雞飛狗跳,又生了個狐媚子的模樣,幾次三番的找茬可把母親給氣壞了!」

展家的大房和二房之間本來就有貓膩,現在江氏還把娘家的表妹往展驤房里塞,如果是有意為之,那便是故意給劉氏添堵的。

既然二房已經被單獨分出去了,江氏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這其中到底是有什麼隱情?

展歡顏略略失神,展歡歌已經氣憤的繼續說道,「那天咱們不是去了錦繡坊挑料子嘛,後來我母親先行回府,那佟姨娘說是去大門口接我母親的,結果不知怎的就給摔了,當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場面上亂的很,她就是一口咬定是我母親身邊的桂媽媽動了手腳,哭喊著不依不饒的。我們家里又不是沒有姨娘和庶出的子女,就為了那麼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我母親何至于如此?那天偏巧又是在大門口,事情鬧的很難看,父親最後氣的狠了,便叫人把桂媽媽打殺了。桂媽媽可是我母親的乳娘,我母親急怒攻心,就暈過去了,這會子還臥床不起呢!」

展歡歌說著眼眶就紅了。

在展歡顏的印象里,她二叔展驤是個十分沉穩內斂的人,比她父親要明智的多,萬不會為了一個妾室對結妻子的劉氏這樣的不留情面。

而且劉氏那人,又怎麼會是個好欺負的主兒?

「你也說了,當時是在大門口,二叔當是不想被外人議論才不得已吧,那佟氏再怎麼也橫豎不過是個妾,嬸娘大度,還能虧在她手上不成?」展歡顏心里隱隱覺得有些異樣,安慰展歡歌道,「而且長輩的事不是咱們管得了的,你就別自己在這里生悶氣了,回去好好勸著嬸娘一些,她養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嗯!母親也是這麼和我說的,可我就是氣不過才和大姐姐說道說道的,你可別嫌我煩。」展歡歌道,不好意思的笑笑。

「怎麼會?你也是心里憋屈!」展歡顏道,也跟著露出一個笑容。

這會兒她總算知道心里那種隱隱怪異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了。

還記得前幾天在馬車上的時候她也問過展歡歌同樣的問題,話茬卻被展歡歌的女乃娘給截了,按理說那齊媽媽是貼身伺候展歡歌的,萬不該離她左右,可是今天卻沒有跟著一起過來。

那麼,她可不可以認為,其實是劉氏有意為之,故意讓展歡歌來向自己透露出這些消息的呢?

劉氏是個十分精明的人,估計也早就看出來了她和江氏不對付,所以——

她這便是在試探自己的態度,想要拉攏自己過去作為她的同盟嗎?

可是現在她在忠勇侯府都還沒有站穩腳跟,傻了才會明著去和江氏作對,所以這話也不過听听就算了。

展歡顏心里想著,面上卻是不動聲色,而展歡歌自然也不願背後議論自己的父親,遂就點頭岔開了話題。

展歡歌在墨玉齋呆了整天,一直陪著展歡顏一起用了晚飯才戀戀不舍的回去了,之後便是隔三差五的就往這里跑。

對于這個天真爛漫的堂妹,展歡顏的確是喜歡的緊,有她陪著,在家養傷也不覺得那麼悶了,不過在那以後她卻再沒問過二房那邊的家事。

日子過的飛快,待到六月初,展歡顏的腳傷已經好利索了,而她外公裴獻也交代好了臨陽方面的事情正式居家遷移回京,並且得了皇帝的旨意,于六月初十在府邸設宴,屆時百官道賀,替齊國公一家洗塵。

帖子自然也遞到了忠勇侯府。

有皇帝的旨意,足見他對齊國公的禮遇,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齊國公在朝中的地位。

這樣大的宴會可是走關系通路子以及結交權貴的好機會,但凡是能搭得上關系的人家都想盡辦法弄一張帖子赴宴,就是一向謹慎持重的劉氏也親自上門,想要借著展歡顏的和裴家的關系帶著展歡歌一起去見見世面。

橫豎不過是點小事,展歡顏便點頭允了。

劉氏在墨玉齋坐了好一會兒,一直在暗暗打量著展歡顏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女兒的性子,所以當時的確是有意讓展歡歌透露出她和大房這邊不睦的消息來,本來以為有了這一重示意,展歡顏應該就會主動找上她去的,畢竟這個丫頭在江氏手底下的日子也不好過。

可是差不多兩個月過去了,展歡顏這里卻是絲毫沒有動靜,甚至讓她一度懷疑難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這個丫頭其實並沒有領會她的意思?

劉氏心里揣著小九九,想說什麼,又有顧慮不敢貿然開口,這樣又坐了會兒就起身告辭了。

待她走後,張媽媽進來收拾茶具的時候就忍不住開口道︰「大小姐,奴婢怎麼瞅著二夫人今天好像有心事的樣子,幾次都像是欲言又止呢!」

「有麼?我倒是沒注意呢!」展歡顏道,漫不經心的繼續打量著花繃子上繡了一半的香包,吩咐道,「歡歌明日要與我同去齊國公府赴宴,下午的時候她會過來,今晚就宿在我這了,你去收拾準備一下吧!」

「好,奴婢這就去安排!」張媽媽應著,她雖然看不上展歡顏和展歡歌之間親近,但是在展歡顏身邊伺候的久了也知道這位大小姐說一不二的脾氣,所以並不敢說什麼,順從的去辦了。

因為展歡歌愛吃點心,中午展歡顏又特意叫人吩咐廚房多做了幾樣備著,卻不想展歡歌還沒來,午後倒是先把裴雲英給盼來了。

門房的婆子來報的時候展歡顏還很是吃了一驚。

自從上回裴雲英匆匆過來忠勇侯府之後,展歡顏本來還想找機會私底下再和他見上一面的,可是第二天他就有公干離京去了。

「快請表哥進來!」展歡顏沉吟一聲,放下書本,回臥房重新換了身衣服出來的時候裴雲英已經在廳中等著了。

桌子上放著新沏好的熱茶湯,可是他卻未曾落座,而是負手立在窗前一盆海棠花前面。

展歡顏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看著他的這個背影,她卻是覺得他像是有很重心事的樣子。

「表哥!」展歡顏皺眉,輕聲的喚他。

裴雲英聞言,肩膀微微一震,然後轉身露出一個笑容︰「顏兒!」

一如往常般溫儒,溫和而熨帖的笑意瞬間就溫暖了心房。

展歡顏不知道他兩個月去辦了什麼差事,但是相較于上次見面,他似乎瘦了些,膚色也不似那日見他時候的那般白皙,當是日曬雨淋辛苦不小的。

「表哥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展歡顏彎起唇角露出一個笑容,走過去道,「上回你過來的時候沒能和你好好的敘話,後來想著去找你的時候卻听說你奉旨出京辦差了,剛剛我還在想,明日去外祖父那里能不能見到你呢。」

「上回有急事,走的匆忙,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裴雲英笑笑,目光自上而下將她打量一遍,眼波越的溫和柔軟起來,「我听二弟說你前段時間傷著了,這會兒可是好利索了?」

「不過就是崴了腳,早就好了。」展歡顏笑笑,引他落座。

裴雲英落後她兩步,見她行動自若並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癥的樣子這才放心,和她一起到桌旁坐下。

「表哥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提前一點消息也沒有听到。」展歡顏道,遞了一杯茶水給他。

「今天一早才剛進京。」裴雲英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展歡顏一愣,突然又想起他方才臨窗而立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遲疑著把剛剛湊近唇邊的茶盞放回桌上。

她微蹙了眉頭看向裴雲英,「表哥才剛回京城就急著過來看我,可是——有什麼事生?」

裴雲默端著茶碗的手指微微一晃,他素來沉穩,可是這一瞬間失神,竟是生生將碗里茶湯濺了兩滴出來,而他自己卻渾然不覺失態,只是眉峰收緊,一時沉默的抬頭看過來。

裴雲英雖然是武將出身,但卻是天生溫爾的氣質使然,整個人總會給人一種翩翩公子如玉一般的感覺。

見他此時他劍眉深鎖看著自己的模樣,展歡顏心里就格外的不適應。

「表哥,你有什麼話,但說無妨,你我之間不必有忌諱!」展歡顏道。

「顏兒!」裴雲英抿抿唇,看著她的臉孔似有千言萬語的樣子,斟酌了許久的遣詞用句才終于開口道,「今日我回府之後听母親跟我提起,說是昨兒個下午太後娘娘傳召她入宮敘話了。」

「嗯?」展歡顏皺眉,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太後娘娘傳召舅母入宮?難道是和我有關嗎?」

展歡顏的心里砰砰直跳,已經有數,若不是這樣,裴雲英也不會這麼急著來見她了。

「是!」裴雲英道,目光復雜的深深看了她一眼,「太後娘娘的意思,似乎很是看重于你,想要聘了你為梁王正妃!」

單太後的賜婚麼?果然還是來了!

雖然早有準備,展歡顏的臉色還是瞬間冷凝,沉寂了下來。「顏兒!」裴雲英見她臉色不好,眉頭也跟著皺緊,斟酌了一下道,「梁王那人你是見過的,無論是從身份地位還是才學樣貌上講——」

「無論從哪一方面看,都是我高攀了。」展歡顏未等他說完已經出聲打斷。

裴雲英一愣,這些話他本不想說,真的說出口來,自己都覺得不是滋味。

而現在,他更詫異的卻是展歡顏的反應。

展歡顏她——

似乎對和梁王之間的這門婚事並不看好。

「顏兒!」裴雲英不由的提了口氣,試探道,「難道你對梁王——並不滿意?」

「表哥!」展歡顏看著他,卻是不答反問,「你今天過過來,是為了這門婚事來做說客的嗎?」

「怎麼會!」裴雲英不假思索的回道,見她臉上一直冷漠而凝重的表情,一顆心也是跟著慢慢提了起來。

不得不說,展歡顏對這個消息的反應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我只是偶然從母親那里听了消息,就想著先過來給你通個氣兒。明天國公府里的接風宴,梁王也會到賀,既然太後特意找母親過去提了這茬兒,事情就算是已經有了眉目了,我先給你透個底,明日雙方若是踫了面,也好叫你心里有數。」裴雲英道,頓了一下又補充,「另外我也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回頭母親那里,我也好知道該如何幫你應對。」

展歡顏心里一暖,她一直都知道,裴雲英待她很好,相較于親姊妹更勝,在如今自己舉步維艱的時候還有一個人能這般堅定的站在自己身邊,這種感覺真好。

「有表哥的這句話,那我便實話對你說了吧。」展歡顏彎起眼眸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緊跟著便是眸光一斂,正色道︰「表哥,其實我並不看好梁王,而且——我也不喜歡他!」

她的語氣十分堅決利落。

裴雲英仔細觀察,也覺得她的神色坦蕩,並無半分羞赧或是遮掩的意思,看來她是真的對北宮馳半分的旖旎心思也無的。

裴雲英暗中舒一口氣的同時更是詫異,試探道︰「顏兒,你對梁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嗎?當然不是!

只是重活一世,她已然將那個男人的一切看透了罷了。

翩翩如玉的偽裝也掩蓋不住他那副好皮囊下面的狼子野心,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重蹈覆轍再去給他做一次墊腳石了。

「怎麼會?我與他素無交集,又何來誤會可言?」展歡顏也看出他的困惑,便繼續說道︰「梁王是當今聖上唯一的兄弟,又是先帝繼後所出的嫡子,是當之無愧的皇親貴冑,天之驕子。他這樣的身份,又享有這樣的無上尊榮,而我,不過是區區一個忠勇侯府的侯府小姐罷了,按照常規上來說,別說是做的他的正妃,哪怕只是個側妃,都未必有資格。表哥,顏兒有幾斤幾兩重,自己看的很清楚。我知道梁王妃的身份有多貴重,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更不敢高攀。表哥你是知道的,顏兒從來就沒有那樣攀龍附鳳的心思,我想要的就只是能夠平平穩穩的過安寧的日子罷了。」

「你的心思,我自是知道的。」展歡顏的言辭懇切,裴雲英便跟著露出一個笑容。

但是不過在轉瞬之間他的眸色便又緊跟著深沉些許,正色道︰「不過顏兒,既然太後娘娘已經找我母親當面提了這事兒,這事情她就應當不只是一句戲言了,若是太後娘娘真有此意的話——」

「表哥!」展歡顏再度開口打斷他的話,看著他的眼楮道,「我那會兒見你像是有什麼心事的樣子,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單獨跟我說?」

裴雲英一愣,突然明白,她似乎也已經意識到些什麼。

「這件事,其實並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這樣簡單。」收攝心神,裴雲英道。

他起身,再度走到窗前面對窗台上那盆海棠花站定。

展歡顏起身跟過去,走到他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其實關于這件事,我還有一個疑問。」展歡顏主動開口說道。

「什麼疑問?」裴雲英挑眉,側目看她。

展歡顏彎起唇角,語氣緩慢而平穩的慢慢說道︰「按理說,就算是太後娘娘有意要聘了我給梁王殿下做妃子,可我畢竟也是展家的人,就算我的生母已經不在人世,家里還有老夫人和父親在呢,這事兒她又何必繞個彎子去找上舅母說道?是不是有點舍近求遠了?」

如果單純的只是北宮馳想要納她為妃,單太後是應該直接對展家提親的。

可是現在,她找上的卻是裴家。

裴雲英神色復雜的看著她,他一直都知道這個表妹蘭心蕙質心思細膩,卻沒有想到她能把這件事里面的彎子繞過來,並且一眼看出此事已經不單是一樁聯姻那麼簡單,更涉及到朝廷的政局。

「梁王此人,我與他認識已經有幾年了,雖然沒有深交,但事實上,他並不是個安于現狀的人。」最後,裴雲英直接給出了他的結論。

可如果是單太後下旨賜婚的話,那麼誰都無能為力。

展歡顏垂下眼楮,沉默良久才再度抬頭對上裴雲英的視線,字字肯定道︰「表哥,我不想嫁給梁王,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嫁給他!」

裴雲英的嘴唇動了動,眼底有一種很深刻的情緒涌動。

展歡顏只是看著他,她知道,現在自己勢單力薄,展家的人一個也靠不住,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裴家的態度了。

「這件事,並不容易!」半晌,裴雲英道。

「只要表哥肯幫我,我就有辦法!」展歡顏抿抿唇,言辭懇切的看著他,「這些年我一直稱病住在莊子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子不好。」

裴雲英的目光一閃,已然明白她的意圖,不悅道︰「顏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現在已經不小了,如何耽誤的起?這一次若是要以生病為由來推拒這門婚事,那麼為了叫人相信,少不得又得回莊子上再住上一兩年的。更何況,前兩個月梁王也見過你了,知道你的身子已經大好,現在如果這麼突然的再又病下了,只怕他會起疑的。」

「只要是事出有因,哪怕他們真想懷疑也不行。」展歡顏的唇角勾了勾,眼底神色微涼,「明日外公回京的洗塵宴上,梁王不是也會道賀嗎?只要到時候當著在場的所有客人叫他看到,他就不信也得信。至于回莊子上麼——」

展歡顏說著,不由苦笑,環視一遍這間屋子,搖頭道,「橫豎我也不怎麼喜歡這里,住在哪里都是一樣的。」

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她舊疾復的假象並且叫所有人都相信,這一點並不容易,必須要采取非常手段,甚至于她自身可能還要吃些苦頭做一出以假亂真的苦肉計出來。

「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用了。」裴雲英皺眉,不悅道。

「現如今也沒有別的更為行之有效的方法了。」展歡顏無所謂的笑笑,「趁著現在這事兒還沒有正式敲定,明日正好是個難得的機會,在場的人越多,這事情演變出來的可信度就會越大。」

不過就是自殘身體當眾做一場戲罷了,只要能讓她和北宮馳之間撇清楚關系,哪怕是斷手斷腳她都無所謂。

「顏兒,就算是天大的事,也還有我在,有你外公和舅舅在,萬不要再說這樣負氣的話了。」裴雲英見她如此,眉宇之間突然染上濃厚的怒意。

「表哥——」展歡顏被他的疾言厲色驚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道,「現在時間緊迫,難道表哥還有別的更為穩妥的法子嗎?」

「我——」裴雲英下意識的開口,可是話到一半卻是欲言又止,神色略有幾分不自然的從她臉上移開目光。

展歡顏心中困惑,就跟著他往旁邊又挪了一步,笑道︰「表哥和我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嗎?怎麼這樣吞吞吐吐的!」

裴雲英與她四目相對,臉上慢慢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遲疑道︰「如果你就是不想嫁給梁王的話,穩妥的法子我倒是有一個的——」

不想裴雲英的話到一半,巧玉就從外面走進來,道︰「大小姐,表少爺,歡歌小姐和三小姐來了!」

展歡歌到了,怎麼展歡欣也跟著一起來了?

展歡顏由不得多想,趕緊收攝心神道︰「去請他們進來吧,歡歌那里可能帶了衣物行李,叫人幫著搬一搬。」

「是,大小姐!」巧玉應著,出門前悄悄拿眼角的余光掃了一眼裴雲英,面頰緋紅的退了出去。

展歡顏回頭,無奈的看了裴雲英一眼。

「既然你這里有事,那我就先走吧!」裴雲英回她一個笑容,輕輕的拍了她的肩膀。

「表哥!」展歡顏想了想,還是追上去一步,道︰「明天的事,表哥一定要替我安排!」

要在裴家的宴會上做手腳,沒有裴雲英和她里應外合是不可能的。

「顏兒,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裴雲英見她舊事重提,再次不悅的擰眉。

正在說話間外面巧玉已經引著展歡歌和展歡欣兩個走了進來。

「大姐姐,我來了!」展歡歌人還沒進門已經聲音響亮的喚道。

展歡欣緊隨其後跨進門來。

見到屋子里還有個陌生男子,兩人俱是一愣。

「兩位妹妹來了啊!」展歡顏微微一笑,介紹道,「這是大表哥,齊國公府的大公子!」

「裴表哥!」展歡歌兩人連忙垂下眼瞼屈膝見禮。

裴雲英的樣貌英俊,氣質溫爾,當即就叫兩人紅了臉,心里砰砰直跳。

「嗯!」裴雲英心不在焉的應了聲,對展歡顏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和兩位表妹敘話吧!」

「好!」展歡顏點頭。

裴雲英又擔憂的看了她一眼,但是礙著有旁人在,最終也只是欲言又止的大步往門口走去。

「裴表哥慢走!」展歡歌兩人忙是往旁邊側開身子給他讓路。

「早就听說裴表哥器宇不凡,是人中龍鳳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待到裴雲英出了院子展歡歌便俏臉微紅的對著他離開的方向吐了吐舌頭。

展歡欣沒有說話,卻也回頭盯著院門的方向看了兩眼,直听到展歡歌的聲音才收回視線。

展歡歌心直口快,又口沒遮攔,展歡顏本就喜歡她這性子,所以便沒有說什麼,把兩人讓進屋子,又叫上了茶。

「大姐姐,母親說怕我明早過來尋你會來不及,便讓我今兒個就過來蹭你的地方過夜了,又要給你添麻煩了。」展歡歌笑眯眯道,拉著展歡顏的手一點也不見外。

「你這丫頭!」展歡顏嗔她一眼,便把視線移給旁邊垂眸斂目安靜坐在那里的展歡欣道,「三妹妹怎麼在這個時候過來了?是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母親最近的身子一直需要靜養,說是明兒個齊國公府的宴會她便不能去了。方才李媽媽過去傳話,囑咐我和二姐姐明日凡事都隨著大姐姐你一道兒。大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平時出門也少,怕明天會有什麼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丟了外公和舅舅的顏面,所以就先來問問大姐姐,明日可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禮節。」展歡欣道,她的態度十分恭謹,說話間便有些羞怯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

江氏的眼里就只有展歡雪,往常外頭的應酬多半時候就只帶著展歡雪一個人去的,這些展歡顏都知道。

偏偏這麼巧,她明天不能去了,就把展歡欣交代給自己帶著赴宴?明擺著是當自己剛從莊子上回來,把兩個土包子湊到一起等著她們在宴會上丟人現眼的。

「也沒什麼要特別注意的,不過是到外公府上走動走動,既然母親讓你跟著我,那你明日和我一起就好,凡事多看著少說話,也不會出什麼岔子。」展歡顏道。

「是,妹妹記下了!」展歡欣謙虛的應下。

三個人坐著喝茶吃點心,圍繞著明日宴會的話題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待到晚膳十分展歡欣便起身告辭了。

展歡顏和展歡歌一起在墨玉齋用了飯,本來是已經讓人收拾了廂房給展歡歌住的,可展歡歌卻說是難得逮著機會過來一次,非要和她一起睡。

展歡顏拗不過她,只能點頭答應了。

好在展歡歌雖然平時有點孩子氣,但睡覺的時候還算老實,一夜好夢,次日兩人便早早的起床準備。

收拾妥當了出門,展歡欣和展歡雪已經等在那里了。

展歡雪見到兩人出來就暗暗的冷哼一聲,後面倒是規規矩矩的和展歡欣一起上前見禮︰「大姐姐!」

展歡顏見她這幅模樣心里詫異的很,今天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展歡雪居然這麼乖覺的沒有給她甩臉子。

「兩位妹妹早!」她淡淡的回了一個笑容,轉而對隨行的周媽媽道︰「準備啟程吧。」

「是,大小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請小姐們上車吧!」老夫人身子不適今日也沒有出來,卻特意把身邊周媽媽差遣過來照應著。

府上四位小姐出行,今日一共備了兩輛馬車,展歡歌是借著展歡顏的面子來的,按理兩人自當同乘一輛車。

展歡顏也沒多想,先一步上了前面的馬車,展歡歌跟著剛要上車,卻被展歡雪從後面搶上來,一下子推了個踉蹌。

「大姐姐,我和你坐一輛車吧!」展歡雪道,唇角彎起露出甜甜的笑容。

展歡顏一愣,回頭看過來,目光中滿是探尋的意味。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展歡雪對她都絕對是視為眼中釘的,今天居然這般主動的和她親近?

「大姐姐你回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可是這陣子我都在斷斷續續的生病,也沒機會和你說說體己話兒,今天難得可以一起出門,你就讓我和你一起吧!」展歡雪見她遲疑便上前扯了她的袖子撒嬌。

展歡雪今天只有十四,一張女圭女圭臉白皙粉女敕,平時若是斂去囂張跋扈的驕縱氣,任誰看了都是個乖巧可愛的女孩子。

展歡顏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卻是不置可否。

展歡雪也看出她的遲疑,就是死拽著她的袖子不放,「大姐姐,好不好?你就允了我吧?」

不得不說,展歡雪今天的作為很反常呢!

所謂事有反常即為妖,只怕——

今天這一場宴會上的水還真是不會淺了!

有意思!

展歡顏心里略一思忖,就在展歡雪絞盡腦汁還在想著如何賣乖討好的時候她卻是點了頭道︰「也好,正好我也想和二妹妹多親近親近。」

言罷就先行一步進了車里。

轉身的瞬間,展歡顏便于無人處牽起一抹冷冰的笑容來——

展歡雪啊展歡雪,今天你可別在我的面前出什麼ど蛾子,否則,就真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咱們之間可還有上輩子的諸多仇怨沒有清算,你可別在這個時候考驗我的耐性!

馬車上,展歡雪一改平日刁鑽傲慢的姿態,拉著展歡顏很是熱絡的說著京城里近期生的新鮮事兒。

展歡顏唇角噙一抹笑容,大多數時候都是神態溫和的听著,偶爾也附和兩句,心里卻一直在暗暗盤算,也不知道裴雲英那里都給她安排好了沒有,還是就是等會兒到了齊國公府要怎麼樣才能把那場戲做的不留破綻。

所以展歡雪的話,她壓根就沒往心里去,只是在外面的人听來馬車里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每個人都驚奇不已,府里這兩位嫡出的小姐以往可是相當于從不往來的,今天這還真是怪事。

忠勇侯府和齊國公府,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北,路上走了大半個時辰才到。

展歡顏等人下了車,彼時國公府門前的整條巷子都已經被道賀客人的馬車擠滿了,足見北宮烈那一道聖旨的效力不小。

「今天真是熱鬧,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展歡歌四下里瞧著新鮮,不禁感慨。

「這有什麼奇怪的?皇上親自頒了聖旨下來,哪個敢于違背?這一次齊國公府的宴會,可是堪比宮中的國宴了。」展歡雪不屑的冷嗤一聲。

雖然說是沾親帶故的,但這裴家是展歡顏的外祖家,和她——

半點血緣關系也談不上,裴家風光和她沒多少關系。

說起來這展歡顏還真是命好,竟然攤上這麼個強有力的後台,只是麼——

展歡雪想著就垂下眼楮于暗中彎了彎唇角——

今天之後,可就不一定了!

展歡顏的心里想著別的事,並沒有在意她的神情。

一行人走過去。

今日道賀的大都是達官顯貴,齊國公的身份貴重,自然是在家中坐鎮,大門口便是兩位老爺裴廣元和裴廣泰親自在接待入府的客人。

裴廣元已經不年輕了,只是因為上面還有齊國公裴獻在,所以他如今的身份還只是齊國公府的世子。

「顏兒見過兩位舅舅!」展歡顏微笑著走過去,屈膝給兩人見禮。

展歡雪等人也跟著行禮。

「快起來!」裴廣元朗朗一笑,見到她便是十分高興的模樣,抬手模了模她腦後絲,神色復雜的感慨︰「許多年不見,我家顏兒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他也許只是無意,可是听到他口中「我家」二字,展歡顏卻是心頭猛地一熱。

她知道,在這世上就只有外公和大舅舅一家會將她視作家人看待,可是前世,因為自己遇人不淑而害了他們滿門的性命。

思及此處,展歡顏的眼眶便不覺的紅了。

「傻孩子,都多大的人了,可別哭鼻子。」裴廣元見她如此,就笑著打趣。

「哪有,顏兒只是見到舅舅太過欣喜了而已,這些年不見,我也十分想念外公和舅舅、舅母,現在看著舅舅的神色健朗,我也放心些。」展歡顏露出一個笑容,言罷又對旁邊的裴廣泰也屈膝施了一禮,「二舅舅安好?」

「嗯!」裴廣泰是個十分刻板的人,平時就不苟言笑,對展歡顏也不過如此。

齊國公裴獻一生都沒有納妾,只有國公夫人一位妻,後來國公夫人去世之後他也沒再娶,所以府上並沒有庶出的子女,一共只有三個孩子,現在展歡顏的母親早逝,國公府里就只有裴廣元和裴廣泰這兩房的人,人際關系算是比較簡單的。

可是展歡顏卻知道,這國公府里的水其實也是很深的。

所以裴廣泰對她的冷淡她也不在意,仍是神態自若的微笑著應對。

正在說話間,巷子外面負責引路的小廝就小跑著過來通稟道︰「世子,二老爺,梁王殿下到了!」

「快請!」裴廣元馬上整肅了神情。

眾人循聲望去,果然就見一身紫色蟒袍,錦衣玉帶的二殿下北宮馳帶著一隊人馬從巷子外頭過來。

他的相貌本來就俊美逼人不可多得,盛裝之下又帶著天之驕子的尊貴之氣,策馬行來頓時就叫門口滯留的一眾官家小姐們紅了臉頰。

「見過梁王殿下!」因著他的身份貴重,眾人紛紛止步行禮。

展歡顏沒有想到會在大門口就遇到他,雖然心里不耐煩,但是這個時候也不好有所動作,只能和眾人一起候在門口,垂眸等著北宮馳先進門。

「世子爺不必拘禮,本王今日前來,只是過府的客人,來討一杯水酒喝。」北宮馳笑道,翻身下馬,隨手把馬鞭扔給身邊的孫遜。

「梁王大駕,舍下蓬蓽生輝!」裴廣元客氣道,卻沒有過分熱絡或者吹捧的意思,「殿下請入府吧!」

「好!」北宮馳略一頷,大步朝門口的方向走來,不曾想他走到展歡顏幾人跟前的時候卻是突然止了步子。

展歡顏的心里咯 一下,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便听他輕笑一聲道︰「上一次是雪洛不懂事,多有冒犯,回頭有機會本王再正式向大小姐賠罪!」

他的聲音壓的極低,只限于展歡顏姐妹幾個听到,但是在旁人看來卻無異于形成了一種是他溫言軟語和展家的小姐問候的假象來。

當朝的親王就只有北宮馳一個,不知道有多少名門閨秀趨之若鶩做著梁王妃的美夢,見到這一幕情景,頓時便叫在場的其他閨秀咬牙切齒的紅了眼。

展歡顏的睫毛微動,卻沒有抬眼和他對視,只就淡淡說道︰「殿下客氣了,臣女愧不敢當!」

依舊是十分疏離和禮貌的態度。

北宮馳的唇角勾了勾,臉上保持著一個完美的笑容未變,深深的看她一眼之後便不再多留,淡笑道,「一會兒宴會上見!」

言罷就先行一步跨進門去。

旁邊的展歡歌忌憚著他的身份,一直沒敢抬頭看人,這會兒听他這話著實是有幾分特別溫和悱惻的味道,一時好奇就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待到瞥見他的容貌不由的大為驚詫。

「他不是——」展歡歌吃驚不小,差一點月兌口叫出來。

「噓!」展歡顏連忙不動聲色的拿帕子往她唇邊掩住,對她搖了搖頭。

那麼多人虎視眈眈的盯著,她可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展歡歌的嘴巴動了動,還是處于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她是怎麼也沒想到那天他們在飾店遇到的人就是梁王北宮馳。

彼時北宮馳已經繞過門內影壁進了院子。

展歡雪的目光沉了沉,狐疑的扭頭看向展歡顏道︰「怎麼難道大姐姐你和梁王殿下私底下還有往來嗎?」

她雖然極力壓抑住了表情,但也畢竟是年紀小,還是讓展歡顏一眼就能看到她眼底刻意掩藏的妒意。

展歡顏心里冷冷一笑,面上神色也不覺的嚴厲起來,冷聲道︰「二妹妹可不要亂說話,咱們是自家姐妹,我不會和你計較這些言行,可今天這樣的場合,要是惹了誤會,叫人看輕了我們展家女兒的德行可就不好了。」

世家大族女兒們的名聲從來都是連在一起的,家里若是出了一個品行敗壞的女子,其他的女兒也都要跟著受牽連。

展歡雪察覺自己失言,環顧一眼周圍,臉色頓時就沉了幾分,死咬著嘴唇住了口。

裴廣元和裴廣泰走過來。

他們雖然沒有听到方才北宮馳到底說了什麼,但是看展歡顏幾人的神色各異也都知道這里頭可能是有什麼事。

只是這個時候卻不是計較的時候。

「我這里和你二舅舅還要招待客人,你先帶著姐妹們進去吧!」裴廣元道,「你舅母念叨了一早上了,剛才還叫人過來問了,說你怎麼還沒來!」

「好!顏兒也有許多的話想和舅母說,那我就帶妹妹們先進去了。」展歡顏頷,微微一笑,然後便帶著展歡雪幾個進了門。

外面又有客人到了,裴廣元連忙過去寒暄,裴廣泰卻是沒動,盯著展歡顏等人的背影眼神晦暗的深深看了一眼,眼底有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逝。

展歡顏等人進門就直接去後宅見了她的兩位舅母——

大舅母陳氏,和二舅母李氏。

這兩位夫人對她的態度和各自的丈夫如出一轍。

陳氏自己沒有女兒,是拿她當親女兒一般,拉著她的手當即就抽了帕子抹淚。

李氏也噓寒問暖的寒暄了兩句,大抵卻只是逢場作戲。

展歡雪幾個都很識趣的先行告退,去園子里賞花了。

展歡顏和陳氏說了會兒話,後來陳氏還要忙著招待客人就叫丫鬟先帶她去後面的花廳和姑娘們敘話。

在國公爺的影響之下,裴家的家風算是不錯的,兩個兒子在他的影響下都潔身自好,裴廣元只有陳氏一個正妻,而裴廣泰院子里也只多了兩房姨娘,連通房丫頭都不見一個。

大房的陳氏連著生了裴雲英和裴雲默兩個兒子,沒有女兒,二房的李氏也是生的兒子,但是卻有一個庶出的女兒裴思淼,自幼就被她養在身邊做嫡女一般的教。

裴思淼比展歡顏要小一歲,因為她和裴家的二房並不親近,所以對這個所謂的表妹也沒有多大的印象,不過今天她既然人到了這里也總要去打個招呼的。

這邊她跟著裴府的丫頭剛剛出了院子,卻險些被從拱門另一邊跑過來的海棠撞了個正著。

「你怎麼回事?都不長眼楮的嗎?沖撞了大小姐你有幾個腦袋?」巧玉不悅的上前就罵。

海棠撞了展歡顏還是小事,今天國公府上人來人往的很多人,這個丫頭如此莽撞的行徑傳出去,丟的可以忠勇侯府的臉。

「大小姐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海棠跑的滿頭大汗,倉皇的就跪了下去,聲音里帶著哭腔仰頭看向展歡顏道,「大小姐,方才歡歌小姐在花園里走動的時候突然暈倒了,大小姐快去看看吧!」

「怎麼回事?之前在這里分手的時候還好好的!」展歡顏一愣,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奴婢也不知道。」海棠急的要哭,「本來是好端端的,幾位小姐正在花園里散步的,歡歌小姐突然就說覺得頭暈,然後就不省人事了。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展歡顏心里雖然狐疑,但今天展歡歌是她帶來的,要真出點什麼事她也有責任,當下便不再遲疑,先是扭頭對裴府的丫頭道︰「府上有大夫吧?你先去請過來吧!」

「是,表小姐!」那丫鬟連忙應著就小跑著去了。

展歡顏重新轉向海棠道︰「你帶路吧,我們先去看看。」

「是!」海棠爬起來,引著她快步穿過回廊去了前院的花園。

齊國公府的這座宅子還是祖上傳下來的產業,是個五進的大宅,大花園設在第三重院子里,佔地很大。

以前的國公夫人很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園子經她打理布置的美觀大方,各種花卉草木林立而起,配合了假山涼亭,哪怕是炎炎夏日行走其間也會給人一種十分清涼酣暢的感覺。

花園的西北角單獨開闢出一個池塘,養了些錦鯉,數目不多,也是當年國公府的個人喜好。

海棠一路引著展歡顏往那池塘的方向行去,拐過幾叢綠意盎然的花圃,果然遠遠的就見到展歡雪那幾人的身影。

展歡歌倒在地上,翠色的裙邊鋪灑了一地,她的貼身丫頭淺綠扶著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懷里不住的抹淚。

旁邊展歡雪和展歡欣兩個則是被各自的丫頭扶著,神色焦灼不已的看著。

展歡顏的一顆心瞬時提了起來,快步走過去,道︰「怎麼回事?歡歌這是這是怎麼了?」

說著就彎身下去查看展歡歌的情況。

「大姐姐!」展歡雪和展歡雪兩個喚了一聲。

淺綠抱著展歡歌,眼淚直掉︰「奴婢也不知道,方才二小姐提議來這池塘邊看魚,大家就一起來了,我家小姐本來還有說有笑的,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說頭暈,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淺綠說著就哭的越大聲了起來,乞求的看向展歡顏道︰「大小姐,我家小姐不會有事吧?」

如果展歡歌有事,她也就活不成了。

展歡顏抬手試了試展歡歌的鼻息,覺得她的呼吸沒什麼異樣,並且她的面色也十分正常,白里透紅,並沒有半分染病的跡象,心里也是大惑不解。

「怎麼會這樣?歡歌她也沒有什麼隱疾啊,而且她的面色正常呼吸也平穩,更不像是有什麼不妥的!」展歡顏沉吟一聲,腦中閃過淺綠方才的話,心里突然猛地蹦出一個念頭,霍然扭頭朝站在身後的展歡雪兩人看去。

她的目光銳利,似乎還隱藏了一絲怒意。

展歡雪看在眼里,下意識的捏緊袖口,臉上擠出一個不自然的表情道︰「大姐姐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歡歌這是怎麼了?」

「是麼?」展歡顏的目光冷凝,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她。

展歡雪被她盯著,渾身不自在,為了表示自己的無辜,她立刻挑高了眉頭將身邊沉默著的展歡欣推了出來道︰「方才三妹妹和丫頭們都在,不信你可以問問,我那里知道是怎麼回事。歡歌她本來就身子弱,這會兒吹了風暈倒了也不足為奇吧!」

她越是解釋,展歡顏心里就越是懷疑。

只是一時半刻也看不出破綻來,她便把視線移到到了展歡欣的身上。

展歡欣手里捏著帕子,臉色微微白,顯然是有些惶恐的,連忙道︰「大姐姐,方才的事情的確是個意外,我們本來在這里走的好好的,不知怎的——」

她說著就皺眉朝倒在地上的展歡歌看去,神色之間倒是真實的憂慮情緒。

展歡雪見狀,就高高挑起了眉頭。

這——

是在挑釁嗎?

展歡顏的心里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這會兒就很確定,展歡歌會突然暈倒絕對和展歡雪月兌不開關系。

可是展歡歌和展歡雪之間算是無冤無仇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展歡顏正在困惑的時候,旁邊的淺綠已經被展歡雪有恃無恐的表情激怒,忍不住的大聲道,「二小姐,我家小姐怎麼說都是你的堂姐,現在小姐暈倒了,你卻這樣袖手旁觀的說風涼話,實在是太過分了。」

「哼!」展歡雪柳眉倒豎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指著淺綠怒聲道︰「你這區區一個賤婢,竟然這樣子和我說話?是誰給你的膽子?」

淺綠擔心展歡歌的安危,再被她這事不關己的態度激怒,已經完全顧不得身份,反駁道︰「奴婢說的都是事實,二小姐您這樣當真是叫人心寒,回頭這名聲若是傳出去,怕是對您也不好的!」

「你——」展歡雪幾時受過這樣的氣,惱羞成怒的一步上前,揚手就甩了淺綠一巴掌,怒罵道︰「你這沒規矩的死丫頭,我的面前何時輪到你來說三道四了,別以為你是二房的人我便奈何不得你了,回頭跟你們夫人說了,照樣把你賣到窯子里去!」

這樣的話,大家夫人教訓奴僕的時候也是經常拿出來說道的,可是展歡雪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小姐,張口窯子閉口窯子,叫人听來難免覺得刺耳。

展歡欣的臉色一白,求救的看向展歡顏。

展歡顏卻是目光冷靜盯著展歡雪的舉動——

展歡雪驕縱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按照常理來說她會因為幾句口角就和淺綠動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她卻總是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

因為——

直覺上她總覺得展歡雪的舉動有些刻意,似乎是在故意挑釁激怒淺綠和她起沖突的。

展歡欣見到展歡顏沒動,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快步過去扯住展歡雪的袖子低聲勸道︰「二姐姐息怒,這里是國公府,今天我們是來做客的,這丫頭縱使再有不是,也等家去再說,萬一驚動了旁人就不好了。」

這里是花園里較為偏僻的一角,這會兒倒是沒有外人在這。

展歡雪要真的鬧開了,他們幾個都得跟著受連累。

展歡雪哪里會給她面子,正在氣頭上就狠狠的一把將她推開,罵道︰「滾!你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庶女,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展歡欣被她推了個踉蹌,听了她的這句話,頓時就是神色一黯。

「小姐當心!」青玉趕緊上前一步扶住她,暗中用力攥了攥了她的手指。

嫡庶的差別本來就是展歡欣心里的一根刺,偏偏展歡雪還要傷口撒鹽。

展歡欣的眼眶紅泫然欲泣,只能忍著,卻是再不敢上前。

這邊淺綠被展歡雪一巴掌打翻在地,也是怒上心頭,捂著臉爬起來,道︰「二小姐,咱們老爺已經被老夫人分出去單過了,現在我是二老爺府上的丫頭,縱使我有什麼不是,也是我家小姐教訓,何時輪到你來隨意打罵?」

「不過就是個下賤胚子,我打了你又怎樣?」展歡雪不屑的冷嗤一聲,目光倨傲的斜睨一眼倒在旁邊昏迷不醒的展歡歌,道︰「而且你家小姐現在這個樣子,她管的了事嗎?」

展歡歌突然昏迷不醒,淺綠本來就著急,這會兒展歡雪竟然拿這個來打趣?

「你——」淺綠一下子就失去了理智,擼了袖子就朝展歡雪撲去。

「小姐當心!」丁香和海棠唯恐自家主子吃虧,連忙過去拉扯。

淺綠終究是被氣的狠了,力氣大的驚人,竟然一下子就把兩人推開。

展歡雪這才有些怕了,慌亂之余看到站在旁邊的展歡顏,就要往她身後躲。

展歡顏一直瞧著她的舉動,察覺她的意圖,已經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

展歡雪撲了個空,一時微愣,好在是海棠和丁香兩個又趕過來再次將淺綠拽住。

這邊正鬧騰的厲害,冷不防遠處就有一個女子微冷卻高傲的聲音響起︰「這里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人循聲望去,卻一個身著粉色羅裙,容色嬌艷的少女被一眾的丫鬟婆子擁簇著從花園里過來。

女子的容顏嬌美,眼角明明是帶著笑的,但是那笑容卻不友善,甚至是帶著明顯不屑一顧的譏諷。

展歡顏對這女子的容貌並不熟悉,但是看見她身後跟著的大夫和之前給她引路的丫鬟也就馬上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是她二舅舅家的那位表妹,裴思淼!

「表妹!」展歡顏和她略一頷見過,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道,「沒什麼,就是歡歌妹妹突然暈倒,二妹妹有些著急,數落了丫頭幾句。」

「是麼?」裴思淼勾了下唇角。

方才她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這邊明顯已經動起手來了。

展歡顏這是要掩飾太平,怕展家人丟臉吧?

「大夫,你去給展小姐看看吧!」裴思淼道,以一種完全施恩一般的語氣。

展歡顏十分不喜歡她這種傲慢的姿態。

「不過是個庶女!」展歡雪更是不屑,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好在是她的聲音不高,並沒有叫人听到。

展歡顏不悅的扭頭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展歡雪見狀,便露出不悅的神情,還就著之前的事情不依不饒的扯了展歡顏的袖子道︰「大姐姐,淺綠這個丫頭以下犯上,竟敢公然對我動手。這里是外公的府邸,你可不能輕縱了她,沒得叫人看笑話!」

「有什麼話都等回去再說,還嫌不夠丟人嗎?」展歡顏低聲道,「而且現在歡歌還暈著,耽誤之急是先讓她醒過來。」

展歡雪撇撇嘴,神色卻是不甘。

展歡顏不再理她,走上前去對正在給展歡歌診脈的大夫道︰「大夫,如何了?歡歌她怎麼會突然暈倒?」

「是啊,大夫,我家小姐這是怎麼了?」淺綠也道,「這天氣也不該是中了暑期啊!」

那大夫是國公府的家養大夫,有些年紀了,捻著胡子仔細的給展歡歌把脈之後,眼底不由的浮現一抹訝然之色道︰「這——這位小姐這是中了迷藥了!」

「怎麼會?」裴思淼第一個月兌口嚷了出來。

這里是齊國公府,若是過府的客人在她們家沾染上不干淨的東西,難免國公府也要被人詬病的。

她的聲音有點拔高,瞬時間就忘了大家小姐的風度。

不過話一出口她也馬上察覺自己失態,連忙捏著帕子掩住嘴角道︰「劉大夫,你可診準了?怎麼會中了迷藥了?」

「的確是迷藥所致!」劉大夫肯定道,「這迷藥的藥效算是非常厲害的了,暫時我也無計可施,一定得要她睡足了一個時辰,到時候自己就會醒了,小姐不必擔心,不會留下後患的。」

展歡歌怎麼會無緣無故中了迷藥?

展歡顏心里狐疑的同時卻也知道必須先把這件事壓下來,于是便對裴思淼道,「表妹,既然歡歌沒什麼大礙,還是麻煩你先給安排個地方讓她休息一會兒吧!」

這件事,不管起因在哪里,都不能傳出去。

裴思淼也是一點就通,馬上點頭,對身邊的嬤嬤吩咐道,「展小姐不舒服,你們兩個先把她扶著去我的院子里休息會兒吧!」

「是,小姐!」兩個婆子領命,過來抱起展歡歌先行離開。

淺綠要跟著走,卻被展歡顏叫住︰「淺綠你先等等,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是!大小姐!」淺綠擔憂的看了展歡歌一眼,還有些戀戀不舍。

「你是展小姐的貼身丫鬟,你仔細想想你家小姐方才都接觸了什麼人,或是踫了什麼東西,怎麼就會沾上什麼勞什子的迷藥了?」裴思淼冷著臉道。

淺綠剛要應下,站在展歡顏身後的展歡雪突然「哎喲」一聲,一把抓住展歡顏的手臂,軟聲道︰「大姐姐——我——我頭好暈!」

眾人一愣,展歡顏只下意識的想要擺月兌她的手,可是就在這個瞬間她袖子揚起的時候自己鼻息間偶然撲過一股異香。

下一刻就是腦中一空,腳下也跟著一個虛浮。

展歡顏的心中警鈴大作,忙是屏住呼吸。

展歡雪不勝虛弱的拽著她不松手,硬是拉著她往旁邊連退了數步。

展歡顏的腦子里有一瞬間的迷糊,她突然明白了展歡歌會驟然暈倒的原因,而彼時當她的腳下觸到池塘邊上堆壘的鵝卵石,也馬上了然——

展歡雪今天的目的不是展歡歌,展歡歌暈倒只是為了引她過來。

如果她中了迷藥,然後跌入池塘,那麼必定半分反抗的力氣也無。

換而言之——

必死無疑。

所以,展歡雪設下這個局,這是想要她的命了!

這是謀殺!

展歡雪,居然是想要她的命!

展歡顏的胸中有一瞬間的怒意沸騰。

先是方才故意挑釁淺綠,想要制造混亂趁機下手,被裴思淼的到來打破了計劃之後又馬上換了現在的這一招。

前世的時候展歡雪可沒這麼急著要她的命!

展歡顏的心思飛快的轉了幾轉,一念之間人已經被展歡雪帶到了池塘邊上。

雖然方才她及時屏住了呼吸,但是誠如劉大夫所言,那迷藥的效力的確很強,這會兒即使還勉強能夠保持意識清醒,她全身上下卻是使不出什麼力氣的。

「大姐姐,我——好暈——」展歡雪做出一副不勝虛弱的樣子,但明顯是裝出來的,手下大力抓著展歡顏,一個轉身就用力的將她往池子里推去。

身子背過人群的那一瞬間,展歡顏清楚看到她眸子里透出來的殘忍笑意。

時光倒轉,她看的依稀仿佛又是前世最後的那一刻,這個女人就是帶著和現在這一刻一模一樣的表情將她從高處推落,跌進一片冰冷的湖水里。

前後兩世,難道是要讓她以同樣的方式死在這同一個女人的手下嗎?

不!不可以!

既然老天給了機會叫她重活一世,她就萬沒有重蹈覆轍的道理!

展歡顏心里怒火熊熊而起,就在身子向後傾倒的瞬間她突然用力咬破舌尖。

巨痛之下,她用了全身上下所能積蓄的所有力量反手一把拽住展歡雪的的袖子。

她的身子下墜,展歡雪以為大功告成,本來是想松手後退的,這會兒被她死命一拉,也跟著不受控制的往前撲去。

彼時展歡顏的腳跟更好抵住了池塘邊上的一塊巨石,她當機立斷的就不再掙扎,身子虛軟無力的直接坐在了那岩石上。

「啊——」展歡雪一下子撲了個空,尖叫一聲,下一刻就直接頭朝下栽到了池塘里。

身後濺起巨大的水花,將展歡顏背後的衣物濕了大半,寒意襲來,倒是叫她又清醒幾分。

展歡顏坐在岩石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琦花驚懼不已的撲過來,抱著她就開始落淚,「大小姐,剛才您可嚇死奴婢了!」

「沒事!」展歡顏咬牙道,驚魂甫定,她的面色略顯蒼白。

而這里因為展歡雪落水,岸上瞬間亂作一團。

裴思淼指著那水塘的方向跺著腳大聲道︰「快,你們有誰會水,快去救人!」

她倒是不關心展歡雪的死活,可如果人是死在他們國公府里的就又另當別論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展歡雪的命不好,在場的幾個丫頭婆子居然沒有會水的。

展歡顏扭頭看去,就見展歡雪在水里死命的撲騰,但她越是掙扎,身子就越明顯的往下沉,漸漸的就只留了一個頂在水面上,兩只手揮舞著四處亂抓。

這一刻展歡顏是真恨不能就這麼看著她算了,讓她也嘗嘗身體在水中逐漸被封凍成一具尸體的滋味。

可是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因為——

這個時候,展歡雪還不能死!

強壓下心頭恨意,展歡顏扭頭對琦花吩咐道,「把你的外衣月兌下來給我!」

「大小姐要做什麼?」琦花不解,但還是麻利的把自己的外衫月兌下來。

展歡顏撐著力氣從岩石上挪開,轉身把那外衫的另一端甩向身後的水面。

旁邊的婆子丫頭立刻明白過來她的意圖,連忙過去幫忙,接過展歡顏手里的衣衫向水里正探手亂抓的展歡雪甩去,道︰「展二小姐,抓住衣服,快抓住!」

展歡雪已經被水嗆的直翻白眼,根本听不清岸上人都說了什麼,不過求生的本能驅使下她的手指倒是一把揪住那件衣服便死死的抓住不放。

幾個丫頭婆子合力,費了半天的力氣才把她拽上來,死豬一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兩眼翻白,手腳不住的抽搐。

「快!快救人!」裴思淼急忙催促。

劉大夫卻是犯了難,支支吾吾道︰「這展小姐是女兒家,老朽——這不合規矩啊!」

「命都要沒了,還要什麼規矩!」裴思淼急道,她現在就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也不能叫人死在他們裴家的地界上。

劉大夫卻是還有顧慮,就是遲疑著不敢上前。

展歡顏當機立斷,扭頭看了一眼愣在旁邊的海棠和丁香道︰「要怎麼做,大夫你口述就好,你們兩個去幫忙!」

海棠和丁香兩個嚇的魂都沒了,一心只以為今天得給展歡雪陪葬了,得令還哪敢遲疑,連忙應聲過去。

劉大夫把給她壓出肺部積水的法子說了,兩個丫頭生怕展歡雪有事,使出渾身解數的全力施救,不過兩人到底是生手,反反復復折騰了好一陣子展歡雪才把嗆在氣管里的兩口水給吐了出來。

這個時候裴大夫人也聞訊帶人趕了來。

與她同來的,還有裴雲默和北宮馳。

幾人飛快的把眼前的場面掃視一圈。

裴雲默的目光不覺的微微一沉,不過很快恢復如初沒有叫任何人看出跡象。

北宮馳卻是大為意外,目光先是驚詫,隨後在展歡顏和展歡雪身上掃過一遍之後就隱隱透了幾分冷意,不過因為在裴家的地盤上,他卻是沒有吭聲的。

裴大夫人見到這個場面不由嚇了一跳,對裴思淼問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就會落水了?人都沒事吧?」

裴思淼剛要回話,旁邊的展歡雪剛好把最後一口水吐出來,凶猛的咳嗽兩聲,待到隨後回過神來就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展歡顏身上的力氣還沒完全恢復,一直坐在旁邊的岩石上看著,這回听了她的哭聲就冷聲道︰「我都還沒有哭呢,二妹妹你哭什麼?」

展歡雪一愣,聲音戛然而止,滿臉淚痕的扭頭朝她看過去。

展歡顏的面容平靜,但是平靜背後又似乎透著幾分刺骨的冷意讓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慌亂的開口道︰「大姐姐我——」

方才許多人共見,是展歡雪說頭暈拽了展歡顏一把,本來展歡顏也是要跟著落水的,只是運氣好才逃過一劫。

兩人是姐妹,眾人只當這是個意外,卻沒有想到展歡顏會這麼不留情面當場就翻出來了。

裴思淼本來只想以一句「意外」推月兌,這會兒卻不得不實話實說,對裴大夫人道︰「方才展二小姐突然說是頭暈,就撞到了旁邊的表姐身上,也是表姐的運氣好,要不然只怕也要跟著遭殃了。」

裴大夫人的心頭一緊,看到展歡顏的臉色白本來想去扶她,但是礙著展歡雪也是她名義上的外甥女,在外人面前不好做的太明顯,于是便忍著沒動,只是不悅的掃了展歡雪一眼。

這一眼,滿是譴責的意味。

展歡雪哆嗦了一下,傻了眼。

她本來剛剛劫後余生正是要找人訴委屈的時候,這會兒卻成了害人精,反而讓一個完好無損的展歡顏成了受害者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展歡雪下意識的開口,囁嚅道。

說著她便神色乞求的朝展歡顏看去,「大姐姐,我當時是真的頭暈,沒想到差點連累你,你別生氣,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展歡顏不置可否,身上有了點力氣了就扶著琦花的手站起來,上前對裴大夫人施了一禮道︰「舅母恕罪,是我二妹妹不小心,給府上添了麻煩了,她也是年紀小不懂事,您就不要和她計較了。」

「你這孩子,都是自家人,說什麼見外的話!」大夫人握住她的手,又看了眼呆坐在地上落湯雞一樣的展歡雪,對身邊龔媽媽吩咐道︰「雪兒的衣裳都濕了,別叫她受了涼,你先帶她找個地方把濕衣服換了吧!」

「是,夫人!」龔媽媽應道,招呼海棠和丁香兩個把展歡雪扶著離開。

展歡雪被嚇的不輕,全身虛軟,幾乎是整個兒靠在兩個丫頭身上才得以撐住身體。

腳下虛浮,她走的極慢,錯過北宮馳身邊的時候有些怯怯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了眼他的臉色。

北宮馳的表情十分鎮定平靜,但是回望給她的目光卻透著森冷的寒意。

展歡雪腳下當即就是一個趔趄,險些又軟了下去,好在是被兩個丫頭攙扶著步步小心的離開了。

展歡顏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注意著兩人之間的目光交流,此時已經篤定了心中猜測——

這一次的事應該是展歡雪一人所為,北宮馳沒有攙和在內!

可是,到底是什麼理由讓她這樣迫不及待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呢?

「好了好了,這里沒什麼事了,留兩個人把這里收拾了,其他人都先散了吧!」裴大夫人的聲音將她的神智拉回。

展歡顏對她一笑,「舅母後面還有事情要忙就先去吧,是顏兒給舅母添麻煩了。」

「傻丫頭,說什麼見外的話!」裴大夫人嗔她一眼,又握著她的手打量一遍,「沒嚇到你吧?要不要讓劉大夫給你看看?」

「我沒事,舅母不必擔心!」展歡顏道。

裴大夫人見她神色如常才沒再多言,轉身對站在後面的裴雲默道︰「你表姐是第一次過來咱們府上,你也別四處閑晃了,多陪她逛逛,說說話兒!」

「兒子謹遵母親的吩咐就是。」裴雲默頷,他本就生了張妖孽的臉孔,不笑亦是風情萬種。

裴大夫人听他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就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又拍了拍展歡顏的手,「我後頭院子里還有事,你有事就過去那邊找我。」

「好!」展歡顏點頭,目送他離開。

這邊裴大夫人離開之後,北宮馳就關切的開口道︰「方才這里鬧的動靜不小,展大小姐的臉色不大好,真的沒事嗎?」

他的態度不是太熱絡,看不出刻意獻殷勤的意思,一直是一副翩翩有禮的君子相。

「不敢勞梁王殿下親問,臣女無事!」展歡顏客氣道。

旁邊的裴思淼眉頭皺了皺,然後施施然走上前來,微笑道︰「既然表姐沒事,那不如大家一塊兒到那邊的亭子里坐坐吧,我最近剛學了煮茶的手藝,剛好可以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這話她是對展歡顏說的,但是說話間美目流轉,卻是面容羞怯艷麗的掃著北宮馳的反應。

裴雲默沒吭聲,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

北宮馳也沒有表態,場面一時竟然僵持了下來。

裴思淼的臉色僵硬,略顯尷尬。

展歡顏這才歉疚一笑道,「表妹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這會兒我有點不方便。」

「方才二妹妹落水,我的衣服也打濕了,難受的緊。」她說著便面露難色,轉而對裴雲默道︰「我車上帶了備用的衣物,我叫丫頭取來,麻煩表弟你——」

「如果表姐不嫌棄的話,就去我那里吧!」裴雲默道,倒是十分配合的。

「好!」展歡顏點頭,又對裴思淼和北宮馳說了句抱歉。

既然她都說了要去更衣了,北宮馳哪怕是還想借機套關系也不是這麼個套法的。

裴思淼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北宮馳︰「既然表姐要換衣服,那二殿下我們先去吧,橫豎表姐換衣服也用不了多長時間,一會兒過來也行。」

北宮馳看了展歡顏一眼,自然知道她意不在此。

「不了!」北宮馳道,溫和一笑,「本王正好有點事情要找大公子,辜負了裴小姐的美意,還是改日吧!」

「殿下說話算話,那我們就約了改日了?」裴思淼卻只當听懂他的推諉之意,俏皮一笑。

展歡顏微愣——

這裴思淼倒像是對北宮馳動了心思了。

北宮馳略一頷不置可否,然後便轉身先行離開,背影頗為急切。

展歡顏看著他的背影,目光不覺的沉了沉。

裴思淼也無意多留,緊跟著也被丫鬟攙扶著離開。

裴雲默勾了下嘴角,「我們也走嗎?」

「嗯!」展歡顏點頭。

琦花要來扶她,展歡顏卻沒讓,吩咐道︰「你現在這里幫著他們一起收拾了再去吧,我的衣服放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說話間她便努努嘴,示意琦花去看那水面。

琦花循著她的指引看過去,看到市面上飄著的一個香囊和繡帶,略有所悟的用力點點頭︰「是,奴婢知道了!」

展歡顏微微一笑,這才轉身跟著裴雲默離開。

裴雲默看一眼她的小動作,眼底有明亮的光彩一現,卻沒做聲,轉身引著她往回走。

裴雲默這人沒有定性,幾乎很少在國公府里露面,雖說這一次是皇帝降旨給齊國公洗塵,但是他會這麼巧的出現,展歡顏的心里還是存了幾分本能的戒備的。

裴雲默步調散漫的走在前面,展歡顏亦步亦趨的跟著,垂眸想著自己的心事。

最後裴雲默突然停下來的時候她也未曾察覺,險些撞上他去。

「表弟,抱歉!」展歡顏尷尬的扯出一個笑容。

「怎麼表姐是有心事嗎?」裴雲默挑起眼尾,隱約的露出一個饒有興致的表情。

「只是隨便想些事情。」展歡顏敷衍道,隨即就飛快的抬眸打量一眼這個院子。

院子很大,遍植花木,現在六月的天氣,花草繁茂郁郁蔥蔥的一片,尤其廊下排開的一長溜的各色牡丹爭奇斗艷,美不勝收。

展歡顏目測,覺得這個院子應該會比她外公住的主院還要大上一圈,不禁疑惑︰「這里是——」

前世雖然她也和齊國公府走的很近,但是她外公一家卻是終其一生都住在臨陽的,從來沒有回過這邊的宅子。

「這院子是當年祖父和祖母住過的,院里一草一木都是祖母親手打理,現在祖父的年紀大了,不想觸景生情,就讓給我住著了。」裴雲默解釋。

「原來是這樣!」展歡顏環顧四周,想起早逝的外祖母心里不免悵惘。

裴雲默已經推開房門,道︰「先進來吧!」

展歡顏跟著走進去。

這是個二層的閣樓,一樓整層用作待客之用,分了花廳和旁邊的暖閣,擺設裝飾並不見多奢華,卻都透著隱隱的沉穩大氣,十分符合展歡顏記憶里國公夫人的為人。

展歡顏有種異樣的感覺,飛快的將這屋子掃視一遍才明白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裴雲默的院子里外連一個下人也不見,想必他應該是為了今日的接風宴臨時趕回來的。

此時偌大的花廳里,只就並肩站著他們兩個。

雖然是表兄妹,展歡顏還是略有幾分不自在。

裴雲默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看一眼她身後其實已經干了大半的衣服道︰「你的那個丫頭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還是我去走一趟給你把衣服取來吧。書房和臥房都在二樓,你若是無聊就去找本書看。」

「好!衣物就放在馬車里右邊的那個櫃子頂層,有勞表弟了。」展歡顏感激一笑,想了想又補充,「我那個丫頭不一定知道過來這里的路,麻煩表弟順便差個人去跟她說一聲吧。」

「嗯!」裴雲默點頭,然後便轉身先去了。

展歡顏一個人在屋子里轉悠了一圈,把花廳和暖閣都慢慢的打量一遍,回味起來這里似乎真的是處處都有外祖母影子,難怪外公會避而不見。

展歡顏心中感慨,然後又想起了自己,她母親剛剛去世那幾年,外祖母憐她就特意將她接到身邊照顧,那個時候她雖然年紀小,但是卻受了國公夫人不小的啟和影響。國公夫人親自教她讀書習字,女紅刺繡,甚至于還將一些史料知識做故事講給她听。那個時候是少兒頑皮,後來慢慢長大了之後才明白了國公夫人待她的苦心,讓她在做好一個大家小姐本分的同時也增長了見識和遠見,而不至于被展家那些人給荒廢掉。

可能就是因為外祖母的影響,提前給她定了性子,後來她回到展家之後江氏覺得已經不能完全將她拿捏在掌心里了,這才會找了借口將她送到了外面的莊子上去。

雖然說一個人流落在外難免孤寂,展歡顏卻是十分感激國公夫人給了她這樣的機會,至少讓她早早的避開了展家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前世的時候她一直不曾深究這些,現在想來——

卻原來,國公夫人在暗中已經替她做了那麼多。

展歡顏的心里微微澀,想著這里是國公夫人布置的屋子就舉步上了二樓,試圖從此處尋找更多有關國公夫人的記憶。

二樓的房間也十分的寬敞明亮,書房和臥房是連在一起的,中間以水青色的幔帳隔開。

展歡顏舉步上了樓梯,抬頭卻赫然現,早她一步,敞開的窗戶前面已經長身而立了一個男子的背影。

那人臨窗而立,身上蜜合色的錦袍被窗口吹進來的風時而帶起一角舞在滿是墨香的房間里,墨飛揚,哪怕呈現在眼前的只是一個背影,也頗有仙人之姿。

「來了?」听聞她的腳步聲,那人淡淡的開口,卻沒有回頭。

展歡顏愕然,一顆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真的太大意了,明知道裴雲默和北宮烈的關系不一般,這會兒裴雲默把她單獨留下她居然都沒有懷疑過。

「臣女給陛下請安!」強自鎮定了心神,展歡顏對著他的背影屈膝見禮,「臣女不知道陛下在此,貿然打擾壞了陛下興,還請陛下恕罪!」

言罷,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轉身離去。

北宮烈聞言不過冷嗤一聲,轉身看過來道︰「如此的欲蓋彌彰,你覺得躲得過一次,還能躲的過兩次三次甚至是十次百次?」

展歡顏的腳步頓在樓梯口,皺眉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北宮烈勾了勾唇角,卻未能構成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後他沒再吭聲,又重新轉身看向窗外。

展歡顏隱約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強打精神走過去,錯後他半個身位站住腳步也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這才現裴雲默的這個院子原來就是建在三重院子里的,這個房間本來就在高處,而窗口朝向的方位堪堪好就是斜對著方才事時候的那個水塘,站在他們現在的這個位置上,便可以將之前水塘旁邊生的一幕一覽無余。

北宮烈不是個閑著無聊來這里看白戲的人,展歡顏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鼓足了勇氣抬頭朝他的側臉看去,試探道︰「陛下在此,是——等我的?」

北宮烈唇角的弧度深了深,終于構成一個笑紋,但是面容還是帶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漠然。

「前幾天太後已經對朕提起,想要將你聘為梁王正妃。你覺得朕該如何回她的話?」他的話突兀的讓展歡顏僵在了原地,半天沒有反應。

北宮烈等了片刻,見她不語,這才扭頭看過來。

他的眸子很黑,還是如往常一般帶著窺測不透的幽光。

避無可避,展歡顏只能迎著他的視線苦澀一笑,誠實道︰「展家之女,病歿,請太後另擇他人!」

她的語氣鏗然,每一個字出口都帶著一種隱忍之後的爆力,這種語氣,讓北宮烈覺得莫名的熟悉,因為——

這應當是他和單太後之間交流時候的語氣。

他看著她,突然便又多了幾分興致——

這個女子,竟然會有這樣的洞察力和決斷能力,她既然能說出這番話,就說明她是已經對單太後此次提出聯姻的內里關系都琢磨的通透了,如果是有人告訴她的還另當別論,可如果這事兒是她自己揣測出來的,那麼這個女子的智慧和遠見就著實叫人咂舌。

展歡顏沒有心情在意他眼中審視的眸光,心里卻是十分狂躁也郁悶的——

她好端端的過她的日子,就因為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北宮馳,今天便一次兩次的有人在算計著要她的命!

她這是招誰惹誰了?怎麼一個個的都當她是軟柿子,隨便的上來就想捏一把是嗎?

今天她是真的被展歡雪激怒了,這會兒面對北宮烈的時候更是心里憋火。

北宮烈看著她眼中神色連著變了數變,一時倒是料不準她的心思——

明知道他有意取她性命,還是沒有采取半點舉措,難道她是覺得有裴家和齊國公的面子撐著,自己並不敢真的動她嗎?

北宮烈的心思微動,下一刻,展歡顏突然毫無征兆的再次抬頭朝他看來。

兩個人,四目相對。

這一次她卻是不避不讓,再次語出驚人的開口道︰「放開臣女的婚事暫且不提,臣女也還听聞,太後似乎有意將我那二妹妹聘予陛下為妻,不知道可否真有此事?」

北宮烈一愣,不由的高挑了眉毛。

單太後的確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但還並沒有當面提過,只是他和那女人明著暗著打了二十余年的交道,已然可以揣測到罷了。

眼前的這個小女子和單太後之間可是沒有半分關系的,她又是從何得知的?

北宮烈心中狐疑,面上卻是不顯,只就深深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這些事,上輩子都真真切切的生過,根本就不需要得他的承認,橫豎是孤注一擲了,展歡顏也不管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只就徑自問道︰「既然陛下不語,那麼臣女斗膽,就當您是默認了。那麼這件事,陛下又準備如何處理?是叫展家的兩個女兒一同暴斃嗎?」

她看著他,直視他的視線,不卑不亢!

似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眉毛也也是微微上挑,大有幾分挑釁的味道。

北宮烈看著眼前凌厲如同一只斗雞一般神彩凜然的小女子,眼底眉梢突然有很濃厚的笑意漫上來。

就在這邊展歡顏和北宮烈眼神激烈拼殺了數個回合正是風生水起的時候,另外一處院子里,展歡雪剛渾渾噩噩的被兩個丫頭服侍著換了衣服,外頭的北宮馳就直接推門闖了進來。

他的臉上罩了一層寒霜,眼神陰郁的幾乎能殺人。

「見過梁王!」兩丫頭腿一軟就倉皇的跪下去磕頭。

「滾出去!」北宮馳冷著臉沉聲一喝。

「是是是!」兩個丫頭連忙磕頭,連滾帶爬的沖出門去。

房門關上,展歡雪蒼白著一張小臉緊張的從榻上站起來,囁嚅道︰「殿下——」

話音未落,北宮馳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毫無征兆的揚手給了她一記耳光。

展歡雪始料未及,被他力道十足的一巴掌直接掀翻在地,膝蓋磕在那睡榻一角,疼的眼冒金星。

「殿下——」她一下子就哭了出來,捂著臉瑟瑟的扭頭朝北宮馳看過來。

北宮馳渾身殺氣,冷冷的看著她,那目光森冷而無一絲的溫度,下一刻展歡雪的哭聲就卡在了喉嚨里,只就瞪大了眼錯愕不定的看著他。

北宮馳死死的盯著她,如果那目光能殺人的話,估計是可以在她身上戳出幾百個窟窿來。

展歡雪頭次見他這副模樣,心里懼怕的厲害,不過她也不傻,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怒氣從何而來,連忙爬過去扯住他的袍子道︰「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以為剛才在那水塘旁邊是我對大姐姐做了什麼吧?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那只是個意外,我——」

她語無倫次的慌忙辯解。

北宮馳看著她,卻是連連冷笑。

到了後面展歡雪的聲音就心虛的自覺卡住。

「你當是本王沒長眼楮?嗯?」北宮馳冷笑,拽著她的胳膊提小雞一樣把她拽起來,目光銳利如鷹的盯著她的眼楮,道︰「什麼時候開始,你也學會在本王跟前耍手段了?你應該知道本王最恨的是什麼,還不準備說實話嗎?」

他的語氣實則很平靜,甚至可以稱之為溫柔,但是展歡雪還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雙腿忍不住的抖。

她看著他,嘴唇嗡動半天,最後還是再次虛軟的跪倒在地,流著眼淚顫聲道︰「殿下,我不是——我——我只是一時想岔了。您說過,您是喜歡雪兒的,可是之前在國公府的大門口——我——我不是有意要壞你的事,我只是嫉妒,我怕你會喜歡她。」

「哼!」北宮馳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不置一詞。

展歡雪慌亂的扯著他的袍子,淚水連連的仰著頭看他,「殿下,雪兒真的不是有意的,我這樣做也是因為真心的仰慕殿下,我沒有想過要惹你生氣的。雪兒已經知道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以後再不會了!」

「知道錯了?」北宮馳拿眼角的余光掃了她一眼,「那好,說說你錯在哪兒了?」

展歡雪一愣。

她方才認錯,只是個權宜之計。

展歡顏既然得了北宮馳的青睞,本來就是該死,她根本就不覺得自己有錯。

「我——我——」展歡雪支支吾吾,目光凌亂的四處亂飄而找不到一個切實的落點。

北宮馳見她如此,心里剛剛滅了幾分的火氣就又躥了上來,再次一把將她拽起來,一字一頓的冷聲道︰「你應該知道本王最恨的是什麼,本王的女人,可以不聰明,但是也一定不能愚蠢。還有最重要的一條,我和你說過的——」

他的目光冷的人,展歡雪在他手里瑟瑟抖,囁嚅著小聲開口︰「殿下說您不喜歡不听話還自作主張的女人!」

「那你這就是明知故犯了?」北宮馳的唇角牽起一絲笑容,明明還是那張俊逸月兌俗的面孔,看是展歡雪看在眼里還是懼怕的厲害。

他的指月復輕柔的撫上她的面頰,依舊是如往日那般溫言軟語的慢慢說道︰「之前本王就跟你說過我要娶她的理由,本王拿你當知己,可是你卻把本王的話都當做耳旁風了是嗎?」

「我——我不是——」展歡雪慌忙,臉色慘白,就連唇上都不見一絲的血色,只就機械化的回憶著北宮馳曾經和他說過的話,「殿下只是說為了大局才要娶她,可是之前在國公府的門口您為什麼——」

北宮馳說要借勢齊國公府,所以他的正妃就必須是展歡顏,只憑這一點她心里就已經嫉恨交加,恨不能將那個女人給吃了,再見北宮馳有意和展歡顏親近,心里嫉妒的種子就更是瞬間芽,毒蛇一般徹底侵襲了她所有的理智。

北宮馳明明應該是她的男人,梁王妃的位子明明應該是她的,憑什麼要讓給那個女人?雖然北宮馳承諾過那也只是暫時,可是見到他對她好,她就是嫉妒,嫉妒的近乎狂,幾乎是一刻也容不下她。

北宮馳的耐性被她消耗的厲害,但是想著後面還有大把的事情需要她配合,又不能隨便舍棄這顆棋子。

至少——

一時半刻他還找不到一枚比展歡雪更听話並且更容易操控的棋子。

「本王只需要她死心塌地的替本王辦事,若是不給她些甜頭,你覺得她會听話嗎?」強壓下心里的脾氣,北宮馳道。

這算是個解釋。

看著他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展歡雪心里積壓了許久的委屈終于絕提而出,哽咽著縮到他懷里道︰「雪兒知道自己不該不顧大局去破壞殿下的計劃,可我就是不想看著殿下對她好!」

「本王對她再好也只是演戲,我的心思你還不明白?」北宮馳就勢攬住她的肩膀,唇角的笑容看似溫柔,但眼底的光芒卻是凜冽。

展歡雪並無所查,雙手用力抱緊他的腰,嬌嗔道︰「那殿下保證,您真心喜歡的永遠都是雪兒一個?」

「這是自然!」北宮馳的手輕拍了兩下她的後背,「她哪能和你比!」

听了這話,展歡雪頓時心花怒放,揚起臉來湊上嘴唇去吻他。

北宮馳沒有主動接納,也沒決絕。

展歡雪的臉色酡紅,大著膽子樓主他的脖子,舌尖往他口腔里探去。

北宮馳的目光冷淡,手下卻就勢一攬她的腰壓著她倒在了旁邊的睡榻上。

兩個人纏綿悱惻的吻了好一會兒,就在展歡雪嬌喘不已拉著他的手往她襟前探去的時候北宮馳卻撤了手,翻身躺到一邊。

展歡雪咬著嘴唇,紅著臉還要湊過去︰「殿下——」

「這里是國公府,回頭要是出了什麼事,對你的名聲不好!」北宮馳道,還是伸手攬她入懷用力的擁著。

知道他是為她著想,展歡雪的心中便是十分雀躍,又伸手摟住他的腰往他懷里蹭了蹭。

北宮馳側目看過去一眼,見到最初的芥蒂已經消了便是輕聲一笑,語氣里帶了幾分寵溺的味道道︰「今天你壞了我是事,讓你那大姐起了疑心了,後面的事情怕是不好辦了!」

「雪兒已經知道錯了。」展歡雪撒嬌道,小鳥依人的靠著他,嘴巴嘟著。

北宮馳的態度讓她很受用,但是只要一提起展歡顏那個女人,就還是讓她心里不怎麼舒服。

「知道錯了就要想辦法彌補,可不能說說就算了。」北宮馳揉了揉她的絲,笑道,「下一次可不能再壞本王的事了。」

「嗯,雪兒都听殿下的!」展歡雪順從的應著,渾然不覺間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已經消失不見。

相較于展歡顏,展歡雪這個女人的確是要容易掌控的多。

北宮馳的目光深了深,唇角笑容瞬間閃過一絲古怪。

這邊裴雲默的閣樓里,展歡顏卻還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暗暗惦記上了,還在全神戒備的和北宮烈對峙。

北宮烈唇角的那一點笑意展露的猝不及防,展歡顏看著他的表情這才猛然察覺自己失態。

她後退一步。

他的腳步卻是緊隨而至,一步上前,便是將她的身子逼退到旁邊的柱子前面退無可退。

男子的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將她眼前的陽光盡數擋在了後面,他單手撐住她身後的柱子俯視下來,語氣卻是異樣的嚴肅認真︰「你覺得朕該是如何處理這件事?」

展歡顏在他的逼視之下只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再一想到這個人是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一國帝王她就隱隱覺得頭皮麻。

不過現在如果她不能立刻打消他的疑慮,那就是必死無疑,這樣的情況之下她似乎也沒什麼好怕的。

心一橫,她強橫的往旁邊別過頭去,字字清晰而肯定的說道︰「我不嫁北宮馳!」

「嗯?」北宮烈一愣,因為她如此直白的話,眉頭也跟著皺了一下。

展歡顏深吸一口氣,重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問道︰「既然陛下肯在這里听我說了這麼多話,想必您也是不滿意我那二妹妹的吧?」

北宮烈對展歡雪,不能說是不滿意,而是從來就沒將這麼個人看在眼里。

不過這會兒他倒是覺得眼前這個一板一眼和他對峙著的展家大小姐很是有趣,心里興味不由的更加濃厚幾分,很配合的勾了勾唇角道︰「所以呢?你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有!」展歡顏點頭,眸子里有種堅定而穩固的神情閃現。

北宮烈看著她的眼楮,不自覺的被這女子眼底剛毅的神色吸引,慢慢道︰「說來听听!」

展歡顏抿抿唇,略顯尷尬的動了動肩膀。

他這樣緊貼著站在她面前,雖然兩個人的身體沒有直接的接觸,但是這個男人自身的氣場太過強大,壓迫著她連呼吸都要受制。

更何況男女有別,在他這樣不加掩飾的目光俯視之下,她渾身都不自在。

北宮烈看她一眼,倒是被她局促的神情逗的心情略有幾分舒暢。

不過顯然的,他現在更感興趣的是和她之間談話的內容。

遲疑了一瞬,他便抽身退開︰「你說!」

展歡顏咬咬牙,先是屈膝端端正正的在他面前跪下,然後正色道︰「那先請陛下先恕臣女斗膽,不若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吧!」

「你要跟朕做交易?」北宮烈突然就笑了,听了笑話一般。

這個男人平時是不常笑的,這樣暢快一笑之下眉目之間的光彩極盛,竟會給人一種瀲灩之感。

展歡顏一直都知道這個男人的樣貌生的十分出色,但是他通身的氣質慣常都凜冽而霸道,叫人不敢直視,直到這一刻才覺得驚艷。

她垂下眼楮,恭謹而認真的吐出一個字︰「是!」

北宮烈見她的神色若有其是,便斂了笑容,靠著旁邊的書案好整以暇的看著她,「說來听听!」

「是!」展歡顏頷,重新垂下眼楮,字字清晰的開口︰「既然陛下您不願娶,而臣女我也不願嫁,那麼不若就當我們彼此互相幫對方一個忙,臣女幫您破壞掉和展家聯姻的可能,而陛下您,則要替臣女推掉梁王的婚事,如何?」

她的語氣肯定,甚至是帶了勢在必得的強橫。

北宮烈的眸子眯了眯,一直在打量她的一舉一動。

半晌,他了然的略一沉吟︰「你手里有你妹妹的把柄?」

展歡顏但笑不語。

事關她自己的生死存亡,這個時候已經不容許她再畏畏尾,既然逆來順受的走下去注定是個死胡同,那麼她何懼放手一搏?至少——

還有一線生機。

當然了,這是她用來和北宮烈交易的籌碼,自然也是不會透露給對方知道。

「臣女知道,陛下您手眼通天能人所不能,這一點小事即使不用臣女插手,最後也必定可以按照您自己的意思解決。可是忠勇侯府現在雖然不濟,到底也是世襲了三代的爵位,若是您要親自對我那二妹妹出手也無不可,但事後想要把一切的痕跡徹底抹除就要花費不少的心思。」展歡顏道,「可是臣女不然,由我出面,至多不過是展家內部無傷大的小把戲而已,就算真的會有什麼差錯,也不會牽累到陛上。更何況,在這件事上臣女有絕對的把握,可以萬無一失,讓陛下得償所願!」

北宮烈不語,只是長時間的盯著她審視起來。

她的態度從容鎮定,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讓他想要懷疑都不能。

可是這卻是個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韙和他叫板談交易的膽大包天的女人!

他的沉默卻是帶給了展歡顏巨大的壓力,不多時就感覺到身後的里衣上面沾了汗水,黏在身上十分的難受。

可是感知到北宮烈的視線,她也只能忍住不動。

北宮烈沉默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然後便舉步走了過來。

看著他黑色的袍角一點一點優的步入她的視線,展歡顏知道,真正決定她此生命運的時刻到了,緊張之余心里砰砰直跳,只能用力的掐著掌心來讓自己勉強保持冷靜。

北宮烈在她面前站定,頓了一瞬,然後竟是紆尊降貴親自彎身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扶起來。

夏日里穿的衣物本來就少,男人掌心里的溫度雖然不覺得熾熱,但是隔著衣物還是能清楚的熨帖在皮膚上。

展歡顏硬著頭皮爬起來,一直忐忑的低垂著腦袋,等著他給出最後的判決。

北宮烈卻仍未作答,只是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和自己對視。

他看著她的眼楮,黑色的眸子深沉冰冷,如靜夜之下的海面遼闊深遠,卻叫人永遠都窺測不到邊際。

「為什麼不想嫁給梁王?」他問。

男人的手指微涼,觸在皮膚上立刻就叫展歡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想要避開,可是卻拗不過他手下的力道,只能移開目光盡量避免和他的視線正面接觸,敷衍道︰「臣女人微言輕,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存攀龍附鳳的心思!」

「你沒說實話!」北宮烈搖頭,卻是不肯妥協。

頓了一頓,他突然沉吟一聲︰「是不是裴雲英對你說了什麼?」

從潛意識里,他並不相信展歡顏這樣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子能夠參透單太後和北宮馳設計這一場聯姻的內幕,前一天裴雲英匆忙的去了一趟忠勇侯府,他是知道的。

展歡顏一愣,立刻就反應過來,順水推舟的點頭道︰「不敢欺瞞陛下,表哥的確是和臣女說過,梁王殿下不會是臣女的良人。」

「還有呢?」北宮烈卻是不依不饒。

「臣女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展歡顏道,只能裝傻。

這種情況之下她著實沒有那樣好的定力去和這人比拼心理素質。

「就因為裴雲英的一句話,你就深信不疑的拒絕這樣一門大好的婚事?」北宮烈道,步步緊逼。

展歡顏強撐著扯了下嘴角︰「表哥自是不會害我的!」

說話間樓下的院子里突然有腳步聲傳來。

北宮烈的眸光一斂,兩人都是不約而同的俯視下去。

他們所站的位置偏離的窗口較遠,樓下的人不刻意留心是難以察覺的,但是從這個方位俯視下去,卻能將外面來人的一舉一動看的清清楚楚。

來人——

是裴雲英。

展歡顏的心跳斷了半拍。

下意識的抬頭,剛好對上北宮烈似笑非笑的眸子。

應該是听了展歡顏險些出事的消息,裴雲英來的很急,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焦灼之色。

「見過大少爺!」他一腳跨進院子,旁邊連著的偏院里已經有一個小廝迎出來。

展歡顏認得,就是那日替裴雲默駕車送她回府的那一個,好像是叫小四的。

「我听說顏兒跟著二弟來了這里,他們人呢?」裴雲英道,腳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

展歡顏心頭一緊,下意識的就想掙開北宮烈鉗制她下顎的手——

萬一讓裴雲英進來看到他們兩個,那就解釋不清了。

北宮烈卻沒放手,手指稍稍用力,疼的展歡顏倒抽一口涼氣。

「看來裴大公子是真的十分關心你。」北宮烈道,唇角牽起,看似是個微笑的表情,但是那笑容卻未達眼底。

頓了一頓,他看著展歡顏的目光不由加深,道︰「看來今天哪怕朕是真的想在這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對你做點什麼都不可能了!」

展歡顏的心頭一跳——

她分明就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說如果裴雲英不來,如果不是裴家護著她,他便真的會肆無忌憚的出手除掉她?

驚嚇過度,展歡顏的臉色不由的白了一白。

她的這個反應,北宮烈看在眼里卻是十分滿意。

而展歡顏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的下顎已經被北宮烈捏的有些酸麻了。

她擰眉看過去︰「陛下可否先行放開臣女。」

「怎麼?」北宮烈挑眉,竟像是絲毫也不覺得這樣的舉動有欠妥當。

展歡顏的力氣拗不過他,又礙著對方的身份不好出言苛責,神色之間已經明顯見了幾分惱意。

北宮烈微愣。

方才他一直都只是注意著院子里的情形,反而沒太在意自己的舉動,這會兒回過神來才現之前他手下的力氣的確是有點大,生生把她的下巴捏了兩個指印出來。

此刻展歡顏掙扎的稍微厲害了些,他的指月復蹭過女子的皮膚,入手的觸感竟是出乎意料的滑膩溫軟。

趁他失神,展歡顏連忙拉開他的手往後連退數步。

她轉身便要下樓,而北宮烈指間正玩味著的感覺驟然落空,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已經一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大力拉拽之下,展歡顏防備不及,一下子就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彼此之間沖撞的力道有點大,北宮烈也未曾防備,倒退一步,剛好踫到身後的桌案,放在桌角的一摞書本應聲落地。

聲音不算大,還是驚動了樓下的裴雲英。

裴雲英的神色驟然一緊,舉步便要往里走。

「大少爺!」小四一驚,連忙上前攔住她,「二少爺和表小姐都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裴雲英卻是不信,目光冷冷的盯著他。

小四也知道他不好糊弄,正要再開口的時候院外又有腳步聲傳來,又有一人進了院子。

卻是——

北宮馳。

彼時展歡顏已經六神無主,整個人都顯得無所適從,只就慌忙的去掰北宮烈扣在她腕上的手指。

這個變故同樣也不在北宮烈的考慮之內,可是展歡顏越是急著甩開他,他心里便越是有種逆反的情緒,越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面色沉毅難當。

兩人正在拉扯間,樓下北宮馳的聲音已經傳來︰「真是巧,原來雲英兄也在!」

風度不減,溫和致。

「二殿下?」裴雲英頗為意外,馬上定了定神道︰「您怎麼會來這里?」

「那會兒去拜會令堂的時候剛巧趕上水塘邊生意外,展大小姐好像受了驚嚇,本王過來看看,需不需要請太醫來幫著瞧瞧。」北宮馳道。

北宮馳會對展歡顏的事情如此上心,為的必定就是聯姻一事。

裴雲英心里警惕起來,面上卻是不顯,淡淡道︰「顏兒她人微言輕,怎敢勞煩二殿下親往探望?您這不是折煞她了嗎?」

北宮馳的心里閃過絲異樣的情緒,看了眼跟前男子溫潤如玉的面容,笑道︰「雲英兄你太見外了,本王今日趕巧正在府上做客,也只是順便,舉手之勞罷了!」

他二人算不上是有什麼深交,但的裴雲英的為人向來穩重謙和,凡事至少表面上不會輕易露破綻出來。

小四在旁邊看著,卻是漸漸覺得兩人之間今天的氣氛有些不對,隱隱的總有種火藥味透出來。

北宮烈挑眉朝展歡顏看過來︰「看樣子你想要推拒和梁王之間的這門婚事並不簡單,他追的這樣緊,像是勢在必得。」

「他的事情,與我何干?」展歡顏不悅道,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只就全力試著想要擺月兌北宮烈的牽制,焦急的低聲道︰「你先放開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的運氣特別不好,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卷進來一股強風,夾帶著桌案上的幾張空白宣紙從窗口紛紛揚揚的落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兩個人的寒暄被打斷,不約而同朝二樓的窗口看過去。

展歡顏一驚,連忙就要往屋子里退。

但是北宮烈的反應明顯比她要快,就著扣在她腕上的手指輕輕一帶,同時身形一移閃到了窗後。

他的後面貼著牆壁,展歡顏的身子被他的手臂反壓在懷里緊緊的束縛,後背卻是貼在他的身前。

她錯愕的抬頭,剛好對上北宮烈同時俯視下來的眸光。

兩個人,四目相對。

有一種異常緊迫而危險的氣氛在空氣里蔓延。

展歡顏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樓下的兩個人會上來,目光凌亂的閃了閃,慌張不已。

「陛下——」她下意識的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然則下一刻,卻見北宮烈的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笑意,毫無征兆的突然俯下來以唇堵住了她的唇瓣。

展歡顏的腦中嗡的一下,瞪大了眼看著這男人俊美逼人的面孔已經在眼前放大到了極限。

陌生的氣息帶著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她的心跳瞬間停滯,整個神智像是被響雷驟然劈散了一般,整個人都僵在他的懷抱之下無從反應。

而北宮烈也只是以唇壓著她的唇瓣,並無進一步的舉動,明顯——

只是為了不叫她出聲。

而又誠然,他的這個方法也當真是十分的見效。

這一切都不過生在轉瞬之間,院子里小四正苦于無從應對的時候,就見外面裴雲默優哉游哉的晃了進來︰「喲,大哥和梁王殿下怎麼都來了,是來找我的嗎?」

「我听說顏兒在你這里休息,所以過來看看,踫巧在這里遇上二殿下了。」裴雲英道。

「哦!」裴雲默略略點頭,挑眉看向小四。

小四忙道︰「表小姐稍事休息之後說是沒什麼了,就自行離開了,奴才剛才正準備去和二少爺說呢。」

裴雲英的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皺了一下,隨後笑道︰「既然她沒事就好。」

說著就上前拍了下下裴雲默的肩膀,道︰「你回來還沒去見過祖父吧?正好我這會兒沒事,就押著你過去吧!」

「這麼著急做什麼?一會兒宴會上不就見著了?」裴雲默卻是漫不經心。

裴雲英無奈的笑了下,一直攬著他的肩膀並沒有準備放過他,然後扭頭朝北宮馳看去︰「二殿下要同我們一起嗎?」

「好!本王原也正想要去給國公爺問好的。」北宮馳頷,微微一笑。

三個人先後往院子外頭走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轉身的一瞬間北宮馳卻是突然扭頭朝二樓這邊敞開的窗口看了眼。

「二殿下?」裴雲默回頭催促。

「來了!」北宮馳應道,這才收回視線跟著快步離開。

雖然是隔了一層牆壁根本踫觸不到幾人的視線,展歡顏卻還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的緊張,整個身子都虛軟了大半。

好在是有驚無險。

回過神來,才現她和北宮烈還保持著那樣一個曖昧的姿勢靠在一起。

她的身子被他反鎖在懷里,分毫也動彈不得,而這樣的姿勢之下哪怕是她想要出聲說點什麼都不能。

窘迫之下,展歡顏的整張臉都燒紅了——

不是羞怯,只是尷尬異常罷了。

她試著扭動身子想要從北宮烈懷里月兌困,而北宮烈本來也的確是準備放開她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驟然注意到她酡紅一片的臉頰,心中突然一動,就著此時的便利突然齒關微啟含住她的唇瓣品嘗起味道來了。

展歡顏剛剛回籠了大半的神智再度被擊的七零八落,整個人又再呆滯僵硬了起來。

女子的氣息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清香盈入鼻息,似是施了咒的魔法,激起男人血液里本能的。

他含住她的唇瓣吸吮,摩挲,原來不過是臨時起意想要嘗一嘗她的味道,這一刻卻有些欲罷不能,那種柔軟滑膩的觸感,溫潤而柔順的感覺如洪水般瞬間席卷而來,埋沒了所有的理智,讓人只想要遵循著本能的渴望索取的更多。

展歡顏愣了許久,是在他的舌尖探入試著想要頂開她齒關的時候才一個機靈回過神來,開始劇烈的掙扎。

可是北宮烈的手臂困死了她的整個身體,完全不可撼動。

他的視線對上她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女子眼中的慌亂和恐懼。

她掙扎的越是激烈,北宮烈眸子里渲染的色彩就越的深刻幾分。

然後他便笑了,似乎是帶著存心戲耍的心態,用空閑在外外的另一只手輕輕一捏她的下顎。

展歡顏吃痛,差一點低呼出聲,一點微弱的呼聲卻是被他盡數吞沒。

齒關開啟,他等待已久的舌便是趁虛而入,卷上她錯愕不定的舌尖,試圖掌握控制,不遺余力的侵佔,肆無忌憚的品嘗她的所有美好。

展歡顏的腦中有一陣緊接著又一陣的驚雷不斷炸開。

彼時北宮烈已經閉了眼,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用一種方式和她交流。

展歡顏驚懼的有點想哭,強撐著最後的一絲理智不叫自己在他所營造的那個世界里沉淪,可是他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讓她被困其中而完全的無從拒絕。

展歡顏在用了所有的力氣掙扎無果之後終于泄了氣,身子慢慢虛軟,同時更是燥熱的厲害。

旁邊窗口處有微涼的冷風吹進來,她的心念微動,突然就心一橫也閉了眼,在北宮烈的舌尖再次踫觸到她的時候主動迎了上去。

事實上展歡顏算是個十分保守的女子,前世與北宮馳做了七年的夫妻,那時候北宮馳更多看重的只是她的利用價值,而在房事上她大多只是被動的接受,他對她並沒有過什麼要求。

這是前後兩世她第一次這般的勇敢,技巧談不上,甚至由于緊張而使動作顯得有些僵硬。

而北宮烈卻是萬也不曾想到會得到她的回應,原來還能維持三分的理智突然之間就被那女子主動應和上來的小舌盡數吞沒。

他倒抽一口氣,再不是淺嘗輒止的試探和引誘,突然之間就如風暴席卷,用了所有的力氣毫無保留的攻城略地。

唇舌糾纏,同時帶來一種新奇而叫人悸動的感官享受。

他大力的吮吻她的唇瓣,帶起絲絲縷縷的疼。

展歡顏皺眉,察覺到他的失控,鼓足了所有的力氣抬起手肘往後用力一頂他的腰肋。

北宮烈吃痛,悶哼一聲,手下力道驟然松懈,展歡顏便借著這個間隙從他懷中月兌困。

她連著後退兩步,局促不安的抬頭朝他掃過去一眼,眼神防備。

北宮烈單手撐在身後的桌案上,他的面色微紅,卻是不見怒意,只就隔了一小段距離神色玩味的看著她。

他承認方才自己臨時起意,的確只是存了個戲耍玩鬧的心思,可是這女子的反應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膽子大到會以主動迎合他來求得月兌身的機會?

虧她想的出來!

回味著方才與她唇舌糾纏時候那種新奇而意外的感受,北宮烈的心情突然有點出奇的好。

「呵——」笑了笑,他直起身子款步朝她走過去。

展歡顏見他逼近,身體本能的反應就是步步後退。

他進一大步,她就退兩小步,直至最後,後背抵到後面的書架被逼迫到了死角。

北宮烈稍稍伏低了身子對上她閃躲的慌亂眸子,唇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容︰「怎麼?現在知道怕了?剛才一板一眼和朕講條件的時候,你可不是這般模樣的!」

「臣女斗膽。」展歡顏強自鎮定了情緒,聲音里還是無法完全壓制住的微喘,「我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女子,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為了求存罷了,陛下貴為一國之君,何需同我這樣的人計較?」

「你就真的那麼害怕嫁給梁王?」北宮烈卻沒理會她的話,只就徑自問道。

「是!還望陛下成全!」展歡顏道,緊緊鐵靠著身後的書架,盡量的和他之前拉開距離。

北宮烈近距離的看著她,卻未作答。

展歡顏一直不敢直視他的目光,閃避之余目光凌亂。

「它的味道,朕已經嘗過了,滋味兒——比預料中的要好的多。」半晌,北宮烈突然抬起一指,以食指的指月復輕蹭了她略顯紅腫的唇瓣,語氣溫柔的竟然像是情人的耳語一般低靡而蠱惑。

展歡顏拿不準他的意思,也不敢搭話。

然後,他說︰「卻不知道老二到底有沒有這樣的福氣。」

展歡顏如遭雷擊,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剛要從他的氣息包裹之下逃開,北宮烈卻像是料準了她下一步的動作一般,一指挑起她的下巴,唇瓣再次貼上她的,輕輕的摩挲了兩下。

這一次他倒是沒有太過深入的舉動,只是唇瓣上那一點若有似無的踫觸也讓展歡顏心驚不已。

那男人的唇原還帶了幾分微涼的觸感,此時的膠著摩擦之下卻是慢慢升起一絲暖意,竟然頗有幾分纏綿悱惻的味道。

展歡顏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不管北宮烈是存了什麼樣的心思,在這個男人面前,她什麼都無從拒絕,因為在生命前面,其它一切都變得無關緊要。

「如果你的膽子再大一點,那麼方才就不該只是避讓,而是應該主動引他們上來。」北宮烈突然道。

展歡顏不解,錯愕的抬眸看他。

「怎麼?還不明白?」看著她眸子里?*??墓獠剩?憊?揖陀止創叫α艘幌攏?胝姘爰俚潰骸襖隙?退閽僭趺淳?謁慵疲?餐蠣揮泄?淮與薜氖擲鍇廊說牡覽懟!包br />

說話間他的氣息奔波在她臉上,展歡顏連耳後都燒紅了一片。

這一天之內展歡顏見過他的笑容,真真假假的加起來比上一世一輩子見到的都多,可是也就是在這種完美無缺的笑容之下,她的心理防線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摧殘的支離破碎。

展歡顏了悟,可是她卻沒有傻到這樣的膚淺的地步。

抿抿唇,她迎上北宮烈的視線︰「那麼到時候就不用陛下動手了,無論是太後娘娘還是梁王殿下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將臣女這塊絆腳石踢開,所有人就都可以高枕無憂了!」

「梁王既然已經打了這樣的主意,那就是勢在必得。他是沒有膽子公然和陛下搶人,可是既然他已經抱了如此大的期望,一旦臣女這顆預定好的棋子對他徹底失去了作用,他要惱羞成怒殺人泄憤應該不為過吧?」展歡顏道,不管北宮馳怎樣,她現在是真的有點惱羞成怒了,也不再顧及什麼,直接看向北宮烈道,「臣女雖然不是太聰明,但至少也不傻,這其中利害還是分的清楚的。別人的事,臣女管不了,同樣也不想攙和,現在只請陛下一念之仁,給我一條生路,臣女所求也不過只是爾爾。」

北宮烈的心頭巨震,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鏗然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展歡顏也不管他到底作何反應,直接抖了抖裙子屈膝跪在他面前︰「臣女人微言輕,于陛下手中操控的大局而言根本就是個無關痛癢的存在,如若陛下當真覺得臣女的存在對您而言是個麻煩,您也大可以不必這麼麻煩,直接將臣女賜死了事也就算了。」

北宮烈的臉色微變,不覺的斂了眸光,半晌之後冷聲嗤道︰「你難道不怕死?」

「臣女怕死,臣女也想活,可是如果眼前的境況已經容不下臣女了,臣女也無話可說。」展歡顏道,不卑不亢。

她承認這些都是她的負氣之言,可是如果一定要讓她替北宮馳的野心埋單,她忍到今天已經夠了。

橫豎不過一條命,她的這條還是額外賺的,交代出去一了百了。

她胸中怨念北宮烈不是感覺不到,只是她會當面就這樣直言不諱的說出來便叫他十分之意外。

展歡顏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筆直卻是不再吭聲。

北宮烈想要抬手將她攙起來,但是目光觸及她眼底冰冷的怒意又下意識的忍住,甩袖走到了旁邊的窗戶前面。

「你之前說的交易,朕答應你了!」北宮烈突然開口,語氣又恢復了往常那般高高在上的冷漠和疏離,補充道,「機會朕就只給你一次,全看你自己的本事。既然你都知道這件事里頭的利害關系,也就不必多言,可若是最後還要落到朕的手里來親自解決,應該就不會太好看了。」

展歡顏本來已經幾乎放棄希望了,此時倒是頗為意外。

北宮烈見她不語,就又側目看過來一眼,目光凜冽而清明︰「朕再提醒你一句,你可用的時間不多,自己把握吧!」

不管是北宮馳的婚事還是他自己的婚事,一旦單太後賜婚的聖旨下來,那麼就相當于再無轉機,北宮烈所言就是這個。

「是!臣女謝陛下提點!」展歡顏恭謹的垂應下。

「嗯!」北宮烈淡淡點頭,「你去吧!」

「是!」展歡顏頷,撐著身子從地面上爬起來。

跪的時間有點久,她的膝蓋酸麻,起身的時候卻還是盡量小心翼翼的不弄出動靜。

北宮烈再沒有額外的話交代,她也不再多留,轉身扶了樓梯的扶手下樓去了。

其間北宮烈一直朝向窗口站著,再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展歡顏的腦子里有點渾渾噩噩的,剛下了樓梯就迎著外面裴雲默推門進來。

「你怎麼了?」裴雲默見她腳步有些不穩,就上前扶了一把,手指隔著衣物觸到她的手腕突然愣了一下。

「我有點不太舒服,你這里的偏廂應該空著吧,我先過去休息會兒,晚些時候等宴席開了我再過去。」展歡顏沒有在意他的神情,只就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其實依著她現在的心情她是想直接走人的,但是這會兒國公府里正是人來人往最熱鬧的時候,這樣子出去難免就要被人撞見。

裴雲默的目光從她唇上一掃而過,目光不覺一深,點頭道︰「好!你跟我來!」

然後便不再多言,帶著她轉身出門去了旁邊院子里的一處廂房安置。

「謝謝!」展歡顏對他頷一笑,笑容之中還是帶了幾分勉強。

裴雲默見她這般模樣,心里倒是破天荒的生出幾分愧疚之意,可是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最後只道︰「你先歇著吧,你的丫頭我會叫人先行安置,不會叫她果然打擾你的。」

展歡顏在忠勇侯府的日子也過的如履薄冰,哪怕是她的貼身丫頭都信不過,論及細心周到,裴雲默是沒的挑的。

「嗯!」展歡顏點頭,也不和他客氣。

裴雲默又看她一眼,然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先喚了小四去安撫琦花之後裴雲默就回了屋子,直接上了二樓。

彼時北宮烈正坐在那張寬大的幾案後頭,單手撐著額頭閉目養神,听聞他的腳步聲也沒睜眼,只就淡淡說道︰「回來了?」

「嗯!」裴雲默點頭,神色之間卻是少有的凝重。

他觀察著北宮烈的神色,又想起方才撞見展歡顏時候的情形,眉頭就擰了起來,忍不住沉聲道︰「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會是——」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來,北宮烈不是個會隨便亂來的人這一點他十分肯定,可是看展歡顏那個樣子,他猜也能猜到之前這里到底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出了點小意外。」北宮烈道,揉了揉眉心站起來,「再有個把時辰這里的宴會就要開始了,朕還有事,先走了。」

「陛下!」在兩人錯肩而過的時候裴雲默還是忍不住開口。

「還有事?」北宮烈止住步子。

裴雲默的唇角揚起一個笑容,一如往常那般散漫不羈道︰「恕我多嘴,這件事你到底準備如何解決?」

「你不是不管這些事嗎?」北宮烈挑眉,語氣調侃。

「我是不想管,不過也如陛下之前所言,她到底是我表姐。」裴雲默道,語氣半真半假,「你若真覺得這事兒是個麻煩,我就去和我母親說,直接回了太後話,將她聘給我大哥也就是了,更省的那老妖婆母子倆算計來算計去的鬧騰你。」

裴雲英對展歡顏的事情的確是上心的很,這一點北宮烈自是看出來了。

目光略一凝滯,他便抬頭看向裴雲默︰「這是真心話?」

「怎麼?」裴雲默雙手環胸靠在身後的書架上,姿態閑散。

北宮烈與他對視一眼,然後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搖頭道︰「你們裴家擔不起這個後果,你和朕之間何時也需要玩這種試探來試探去的把戲了?方才朕和那位展家大小姐的確是說了些話兒,她倒是把這里里外外的利害關系看的清楚明白,看這個架勢,老二真想成了這門婚事也不容易。朕也不想傷及無辜,看在你和裴家面子上,給她一次機會又何妨?若是她真能在展家內部把這事兒解決了,也是一舉兩得。」

北宮馳和單太後已經盯上了展歡顏,如果由裴家出面阻撓了這門婚事,那麼可想而知,以後這齊國公府就該成為那兩母子的眼中釘了。

所以裴雲默這話也的確不過就是一說,要說是讓裴雲英在這個時候去娶展歡顏,那就等同于是烈火烹油,把整個齊國公府放在火上烤了。

「這話是她說的?」裴雲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麼看來展家那烏煙瘴氣的地方倒還是有點好處的,可以把人都逼的精明幾分。」

北宮烈又看了他一眼,卻沒再多言,先行一步離開。

這天齊國公府的宴會賓主盡歡,熱鬧非常,一直鬧騰到日暮時分才散。

回去的路上,展歡雪再沒敢和展歡顏親近,出了國公府就急匆匆的和展歡欣一起回了忠勇侯府。

這邊展歡顏要先送展歡歌回家,和她們並不同路。

馬車上,展歡歌刻意打了兩人身邊的人,神情忐忑的一把握住展歡顏的手道,「大姐姐,我剛剛在宴會上忍了許久一直沒找到機會和你說,那會兒在花園里,我好像不是無緣無故暈倒的。當時展歡雪說我的妝容花了就抬手替我整理,我好像是聞到一股什麼味道——可是後來就神志不清,也記不太真切了。」

「是迷香,後來她跟我拉扯的時候我看到她袖子里有個香囊,東西應該是放在那里的!」展歡顏道,她本來是不想告訴展歡歌知道,可當時在場的人很多,要瞞也瞞不住。

「啊?」展歡歌的臉色一白,不由的大為驚駭,「可是為什麼?我和她又沒什麼牽扯,她為什麼要用那髒東西害我?」

「傻丫頭,她若是真要害你你現在還能坐在這里嗎?」展歡顏笑笑,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撫道,「其實說起來這一次的事情倒是我連累你了,她讓你暈倒的目的應該只是為了引我過去,不過後來陰錯陽差,沒叫她得逞也就是了。」

展歡歌臉上錯愕驚慌的神色更甚,張了張嘴,好半天才不可置信道︰「可是——可是為什麼?」

「沒什麼為什麼的,高門大戶哪一家里頭沒有點這樣的事?」展歡顏笑笑,卻是不以為意,「我和她不是一母所出,又佔著展家長女的身份,她看我不順眼也沒什麼奇怪的。總之今天的這件事你不必記在心上,也別有什麼負擔,和你沒什麼關系。」

展歡歌看著她臉上恬靜的笑容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劉氏的手段了得,雖然他們家也不間斷的就有小妾、姨娘使絆子、耍手段,但是都被劉氏拿捏的死死的,根本就不會波及到她這里,現在反觀展歡顏的處境,展歡歌卻是憂心的很,不由用力的握緊她的手道︰「那大姐姐你以後就更要小心些,今天她一計不成,保不準還會有下一次。」

「嗯!」展歡顏從善如流的點頭應下,心里卻不是這麼想的。

展歡雪既然已經正式出手了,以後的日子就注定不會消停了,只是小心防備著能頂什麼用?只會叫那些人更加肆無忌憚的踩到她頭上來罷了。

這些話她卻是不會和展歡歌說的,劉氏一直都把展歡歌保護的很好,想必就是不想讓她沾染這些污穢的東西,自己又何必打破?不如就一直留著她心里這份純真的美好吧。

從展驤府上回去的路上,琦花和巧玉兩個都陪在身邊,展歡顏一路閉目養神一句話也沒說。

巧玉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的神色——

今天展歡雪已經把事情做的這麼明顯了,她生怕展歡顏會因為她是江氏的人就拿她來開刀泄憤。

一路忐忑的回了忠勇侯府,展歡顏先去錦華苑見了老夫人,交代了一遍今天去齊國公府生的事,只說是展歡雪意外落水,卻沒提她有意設計自己的事。

畢竟時過境遷,展歡雪是肯定不會認的,再加上她背後還有一個江氏撐腰,說了也是白說。

回到墨玉齋,簡單的用了晚膳,丫頭們準備好了洗澡水展歡顏就打她們下去了,自己泡在浴桶里閉目養神。

不多時琦花提了最後一桶熱水進來,挽起袖子試了試浴桶里的水溫道︰「奴婢又準備了一桶熱水備用,大小姐今兒個累了一天,您多泡會兒,若是水涼了奴婢再給你添上。」

「嗯!」展歡顏淡淡的應了聲,並沒有睜眼,只道,「白天交代你的事辦妥了嗎?」

「是!」琦花謹慎應道,左右看了眼門窗外頭,確定沒人偷听才小心翼翼的從袖子里掏出有一方手帕,把里頭裹著的兩樣東西送到展歡顏面前。

一個松綠色繡著迎春花的小香囊,還有一個櫻桃紅繡蘭草葉子的精致荷包,都是展歡雪掉在水里的。

當時展歡雪自己嚇了個半死,根本沒在意身上的東西是丟了還是少了,她的丫頭也只顧著找地方給她換衣服,所以展歡顏便鑽了空子叫琦花留在那里給國公府的下人打下手,順帶著把東西要來了。

展歡顏抬起眼皮掃了眼,當時展歡雪故意抬手來撲她的時候袖子就揣著這個香囊,再綜合展歡歌的記憶,玄機應該就是藏在這里的。

琦花見她盯著那個香囊出神,就捧著小心翼翼的遞過去︰「大小姐!」

「嗯!」展歡顏又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先放著吧!」

「是!」琦花把東西擱在旁邊的小幾上。

展歡顏也不急,突然憋了口氣身子下沉整個兒沒入水中。

溫水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將她的整個身體和神智一並淹沒。

因為前世留下最後的記憶太不美好,重生之後她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十分懼水,開始的時候連洗臉都覺得異常恐怖,每回要沐浴的時候那感覺就像是要上刑場,可是她卻知道,既然上天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就不能再一味的沉浸在那些過去里了。為了克服自己的心魔,她便逐漸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越是懼怕就越是強迫自己去接觸和嘗試,每日沐浴的時候就整個沉到水底。起初總是伴著前世的那些記憶,哪怕周身浸潤的都是溫水,她也會忍不住的全身抖思維空白,仿佛覺得這一次沉下去就會永遠沉睡下去一般。可是後來也就慢慢的適應過來,雖然心里還會有種本能的抵觸情緒,但是現在,越是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她的思維意識也就越的清晰。

琦花剛到身邊服侍的時候曾經被她的這個詭異的習慣嚇哭過,但是現在——

已經見慣不怪了!

展歡顏窩在浴桶里全身心的放松,足足泡了小半個時辰才爬出來。

琦花取了寬大的浴袍給她披上,又要替她絞干頭。

「行了,我自己來吧!」展歡顏接過帕子,「你去把剛才的那個香囊拿過來。」

「好!」琦花轉身去把香囊取來。

展歡顏起身,從放在旁邊繡墩上的針線筐里拿了剪刀,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把那香囊拆開,倒出里面的一些花瓣,和上面粘著的淺色粉末。

「這是什麼?」琦花狐疑。

展歡顏不語,用指甲挑了點粉末稍稍湊近鼻尖淺淺的嗅了一下。

藥沫浸了水,已經失去了效力,但是細聞之下還是能夠分辨出來味道。

定了心中猜測,展歡顏不過一笑,用帕子將這些花瓣裹了收好,然後又把那破了的香囊遞給琦花,「二妹妹的這個香囊都髒了,你給洗干淨,再重新找些香草填上縫補好,明兒個我好還給她。」

「是,大小姐!」琦花心里雖然還有疑惑卻沒多言,接了那香囊,又去把外間的荷包一並收了退下去。

次日,天氣很好,展歡顏早早的起來坐在廊下曬著日頭看書,無比的愜意,待到日頭漸漸毒辣起來,早膳也送來了,她就收拾了書本進屋用膳。

飯後琦花就把重新縫好的香囊和清洗過的荷包送過來,「大小姐,這香囊奴婢給重新做好了,您看看可以嗎?」

展歡顏接過去打量一遍,笑道︰「你的針線做的本來就好,可以了!」

嗅了嗅,里面新裝的是茉莉花。

「走吧,我們去還給二妹妹!」展歡顏道,起身抖了抖裙子,扶著琦花的手剛要往外走,就見門房的姜婆子從院外進來。

「大小姐!」姜婆子陪著笑臉屈膝一福,「國公府的二公子來了,說是前來探望小姐!」

裴雲默?他怎麼來了?前後兩世她和這個表弟之間的交集都不多的。

展歡顏微微一怔,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念頭。

是——

北宮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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