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滄海 第五章 傻瓜愛情

作者 ︰ 琴昂

日子一天天過去,炎炎酷暑,犯人們在望不到盡頭的長江大堤上苦干,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出現時,他們已經走了幾里路,爬上大壩,開始抬石頭扛沙袋,進行固堤除險工作了。堤壩上沒有一棵樹,燒人的陽光,肆無忌憚,烤得人身上淌油,心里發慌,身子發軟。負責監管的干部坐在大遮陽傘下的竹椅上,都連連咋呼著熱,用打開的礦泉水瓶往自己的頭上倒水降溫。

王大海因協助監管干部管理勞動,有空閑時間就把朱兆有挑抬的事都帶做了,朱兆有僅在大堤上用鍬平平沙,拍拍土。突然,王大海听到朱兆有在用一種痛苦的聲音呼喚他,他急忙來到他的做事工地旁,發現朱兆有斜躺在地上,臉色蒼白,額頭上冒著冷汗,一只手壓在左胸。

「哎呀!」王大海驚叫道,「朱總,你怎麼啦?」

「我危險!我的心髒病馬上又要發作了,快,找干部拿速效救心丸,倒十五粒到我的口中。」朱兆有吃力地說著,胸脯大幅起伏,張大口做深呼吸,盡量使自己保持平靜。

王大海快速把監管干部叫來,又與其他犯人一起把朱兆有輕輕平挪到樹蔭下,敲開他的嘴,按照他的吩咐把瓶子里的藥丸數了十五粒,倒進他口中。

半個小時過去了,朱兆有鐵青色的臉頰終于出現了一絲紅暈,一聲輕微的嘆息從嘴里發了出來,他有氣無力地動了一子。

「沒事了!沒事了!」王大海禁不住大叫起來。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朱兆有很虛弱地對王大海說。

「沒事的,不要那麼悲觀,您看您不是好好的嗎?」王大海掏出在路邊的菜地里摘的一根黃瓜,塞給朱兆有說,「您以前不是跟我說過,現在的老人返老還童,時尚的活法像進幼兒園,七十歲進小班,八十歲進中班,九十歲進大班,您才進小班呢!您得振作一點。」

「我的王大海,你別糊涂了,年輕時我做過心髒搭橋手術,從剛才發病的情況看,就已經把我判了死刑啦,」朱兆有自己坐了起來,神色安祥地說,「誰知道我的病什麼時候就發作呢?我可以問心無愧地離開這個世界,回首我這人一生,只有一個愧疚一個遺憾,一個愧疚呢,對不起難妻愛女,難妻受不了我這事的打擊,得了精神抑郁癥。雖然養了一個可愛聰慧的女兒,卻英年早逝。一個遺憾呢,那就是想,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兒子,此生也就了無遺憾。」

「像您這麼好的人,一生都在奮斗不息,還忍受著巨大的家庭悲傷,不應該再有遺憾了,您要是不嫌棄,我願意做您的兒子。」王大海說到動情處時,竟雙腿跪地說,「請您接受獄中兒子的敬拜。」

王大海做出這個決定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感激,也是出于對朱兆有的尊敬和崇拜,暗下決心,只要與朱兆有在一起就一定像親生兒子一樣照顧他的身體。

朱兆有站起來,然後用他那瘦小的身軀抱住王大海的脖子,心潮澎湃,兩眼熱淚盈眶。長久以來,朱兆有一直在深思默想著在朋友公司里的股權如何處置,尤其近年來,隨著自己病情的加重,這種想法更加迫切,現在,他終于能把股權交給他愛如己子的王大海。

第二天,一縷陽光透過牢房那狹小的窗口射了進來,朱兆有右手拿著一張紙,他也不說話,只把那張紙塞給王大海。

「這是什麼?」王大海問。

「看。」朱兆有微笑著說,「我的遺囑,這是我十年前在國豪公司入股的股權,由你,王大海繼承。」

「您的股權?」王大海結結巴巴地問道,「這個股權只屬于您一個人,我沒有任何權利。我又不是您的親人。」

「你是我的兒子啊!不是在監獄里認的干兒子嘛?」朱兆有加大嗓門說,「菩薩終于做了件好事,把你派到我的身邊,由你繼承是最合適不過。」

真是天上掉下一個餡餅,這麼好的事,竟砸在王大海的頭上,王大海將信將疑,他必須向朱兆有問清楚,如果是一時心血來潮,那就沒有這個必要,王大海說︰「可是,您的股權除了我以外,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更合法的繼承人了嗎?」

「沒有了,這方面你放心好了,既使你不做我的兒子,我也能做到全部饋贈給你,你完全可以問心無愧地享用這股權,」朱兆有看王大海面有疑惑之色,對接受股權的事猶豫不決,可以理解一個正常思維的人都是這麼想的,但我朱兆有這個人情況特殊,知道自己的生命大限已到,又沒有自己的親人來接班,必須打消王大海的顧慮,接著說,「我想你從今天開始應該考慮,出去以後怎樣用好這股權。你也不要太驚喜,這點股金,只不過與你的同齡人比,得化幾年功夫才能積累起來的第一桶金。」

王大海听了朱兆有真誠而坦率的勸說,心想,他是真的決定了讓自己來接受股權,不管他是處于什麼目的,對于自己來說是真正的受益者,那麼,就得對朱兆有以及所有朱兆有的一切負責。王大海擔心地說︰「您這麼信任我,我怕我沒有這個能力。」

「你放心大膽地做你想做的事,在我沒死之前,賺了是你的,虧掉的是我的。如果我百年之後,那麼盈虧都是你的事了。」朱兆有拿回那張給王大海看的《股權繼承書》,掏出筆簽上自己的名字,遞給王大海說,「我相信你不會讓我看錯的,那末,我倆簽過字就交給監獄管教科,請公證處公證一下。」

王大海簽過字就被管教隊長叫去了,對他說︰「有一個美女要會見你,在登記時也拿不出直系親屬的證明,按規定不是父母夫妻子女是不準會見的,她說是你的女朋友,我看你平時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就給你五分鐘時間會見,去吧。」

「謝謝政府!」王大海說完,在管教隊長的帶領下走進會見室。

會見室里的一角,劉春花兩頰發紅,呼吸急促,坐在一把椅子上等待王大海,經過剛才與警官的一翻周旋,答應允許會見,這樣她才松了一口氣,有時間順順自己的頭發,盡量使臉色恢復平靜,她的眼楮盯著會見室玻璃隔牆的那一邊,分分秒秒地期待著王大海的出現。

劉春花心想,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樣踏進監獄的大門,他王大海肯定也不知道,他怎麼能知道呢?我在他面前經常裝得那麼拘謹,那麼莊重,一副「別踫我」的神氣,所以他也許認為我一點不把他放在心上,只當作普通朋友而已。難道我真是一個傻瓜,在家里,母親對自己與王大海的交往,過去是不贊成,現在是極力反對,說自己是一個傻瓜。自從王大海進去以後,劉春花的眼前總是浮現他的影子,看到別人總沒有他那麼順眼,感覺自己內心已離不開這個人。

王大海使勁拍著玻璃牆,對著話筒喊叫︰「劉春花!」

喊叫聲把劉春花從沉思中拉回到了現實,當她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接觸,他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在曬得黑黑的臉膛上閃閃發光,特別耀眼。

劉春花來這里前想好的許多話,想問的很多問題,此時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仔細地看著玻璃窗那一邊的王大海,過了好久,鼓起勇氣說︰「我以為你是狗熊了,看看還好,你現在這個樣子還算得上是一個落魄英雄。」

王大海的眼前也浮現出當年學校組織拉練捉特務野營活動時,劉春花送給他糖果時的情景,以後,上中學期間,王大海已長成英俊青年,他沒注意到總是在路上與劉春花巧遇,她還回頭看他,他就匆忙走開,或者躲到一邊,拿與他天天在一起的章文的話來說,他就是這樣無限期「笨蛋」地活著。

「還英雄呢,是個大笨蛋。」王大海模模自己的光頭說。

「我媽媽說我是一個小傻瓜。」

「有句話不是說,幸福就是一個笨蛋遇到一個傻瓜,引來無數人的羨慕和嫉妒。」

「誰跟你遇到!你自己一個人想得美滋滋的。」劉春花興奮地說著,扭過頭去。

王大海壓低嗓音說︰「這個話筒是錄音監控的,你听著不要說話,你等會往左前一百米電線杠右十米白楊樹下。」

劉春花按照王大海的指點,那是沒有人煙的荒坡,就是幾個人一起走都有點膽顫心驚的地方。但她是一個人,一個從沒有出過門的城市閨秀,想到王大海在前方,她就感到前方是迷人的,世界在前方,未來在前方,神奇在前方。她沒有膽怯,顧不上草叢里埋伏著的毒蛇,饑餓的惡狗,亂竄的牛虻和低飛的草蚊,貓過苗圃,前面是一片荊棘,密集叢生著小灌木,劉春花用她那白女敕的手臂,拚命的扒開一條縫隙,艱難地爬過去,帶刺枝條扯破了她的裙擺,手背上劃開一個口子,鮮血直淋,她也顧不上,忘記了疼痛,連滾帶爬地來到白楊樹下,此時王大海早已熟練地翻過監獄食堂的煙囪,站在栽有鐵柵欄的圍牆下一人高的草叢中,王大海輕聲喊︰「這邊。」

劉春花順著聲音的方向模過來,兩人隔著一道鐵柵欄,面對面地凝望,劉春花準備用手抓鐵柵欄。

「不能抓,牆頂上有電。」王大海從劉春花剛剛抬起的手背上看到有鮮紅的血,心痛地說,「啊呀!你的手背掛彩了,抬起來我看看。」

劉春花把剛剛放下的手重新抬起來,王大海看到她手背上一道長口子,在陽光照耀下,鮮紅刺目,血還沒止住,不斷外溢。

王大海跑到監獄食堂外的菜地里,采集來一把南瓜葉,取兩片葉放在手中使勁碾壓、搓揉,樹葉在掌心捋到黏糊稍出水,盤成薄餅狀,用做傷口止血消炎之用。接著把自己系褲腰的繩子抽下來,用牙齒咬緊,撕下一長料用做包扎帶子,這樣敷料基本備好。他把工地上用的絕緣膠靴筒子,塞在鐵柵欄網洞中,形成一個小安全通道。他把頭對著靴筒,看著那一邊說︰「喂!把受傷的爪子伸過來。」

劉春花看著王大海所做的一切,沖著他撒嬌地說︰「喂什麼喂!你看你那手,除了皮就是骨,才是爪子呢!」

「哦,對不起,我是說我自己呢,你是縴縴玉手」王大海恭維地說,「你看你的手,指若春蔥,腕似白藕。」

劉春花說︰「這還差不多。」順從地把受傷的手從安全通道中伸了過來。

王大海輕輕握住劉春花的手,那柔女敕的肌膚感覺一下子就能擠出水來,他的頭油然而下,在迷人的清香中,張大嘴,含著傷口盡情地吮吸起來。

「你是獸醫啊!哪有這麼啃人家的。」

「要把紫血和細菌吸干淨,如果傷口發炎,那就把事情搞大了。」王大海吐出口中的血,用準備好的敷料把劉春花的傷口包扎好。

突然,一陣風格外快活,從苗圃飛來,撲向鐵柵欄,纏住春花,讓她渾身一抖,那美妙的姿態,勝似林黛玉,不料那風更大了,幾乎裹住春花整個身軀,顯露出那美妙標致的曲線。

王大海看到了,頓時,他心潮涌動,渾身燥熱。

劉春花也感覺到了,像驚慌的林黛玉那樣,羞澀地拽拽連衣裙。轉身從身後背的馬桶包里掏出一塊紅色手帕,遞給王大海說︰「听說紅色能避邪,希望它能給你帶來好運。」

王大海接過手帕,在手中展開,上面還用黃線繡著八個字「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把手帕捫住視線開始模糊的雙眼。

「繡上海子的一句詩,想你好好的,為未來而活著。」劉春花久久地凝望王大海,把自己的受傷的手伸過柵欄,放在王大海滾燙的手心里。

王大海熱烈地吻著劉春花的手,然後,托住她的手背,用筆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上「好好的」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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