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零紀事 第七七章︰固步便執迷 第六節

作者 ︰ 水龍

心燈拍手道︰「正是如此,只是這門功夫道理雖易,實際練習起來卻異常艱難,待縮減至一百招下,每進一步都需莫大努力,能練到六十四招的,在江湖上便已算得上是高手,而若削減到三十二招,就能步入一流境界。自這門功夫創立至今七八十年,能練到十六招的武僧已是鳳毛麟角,削減到十招以下的高僧更是屈指可數。」

葉夢書听得愈發入迷,追問道︰「那心觀方丈練到了幾招?」

心燈搖頭道︰「前幾年我听師傅和老施主談論,師傅說方丈師兄的拂塵功還在十三四招徘徊不前,若是更進一步,這兩年大概能觸到十招的關口,至于他現在的進境到底如何,就不是我能揣測的了。」

葉夢書道︰「這麼說來心觀方丈的武功也已十分了得,難怪他隨手一掃,便將石板抹平,想來方才那些清瘦精細的字跡也是他以僧衣的袍袖刻成的……不知這門功夫可有練到至高境界的高僧麼?」

心觀道︰「拂塵功雖是我少林所創,但除去創立武功的那位前輩高僧外,本寺再無人達到無招至境。余者最出色的是四十年前的一位僧侶,將拂塵功練到只有四招的境界。其時他每出一招,只看東南西北四方位置,每一方位便是一種運力法門,更無其余刻板招式,但將袍袖揮擊便足以拒敵。後來這位前輩高僧一時不查,將拂塵功遺落江湖,被一舞女得到,短短時間便被這位女施主練到了兩招的極高境界,袖分陰陽二氣,玄虛高明,離隨心所欲的地步也已不遠。」

葉夢書訝然道︰「不是說拂塵功十分難練麼?」

心燈道︰「拂塵功著實是門習練艱難的武學,本寺僧眾資質出色者,往往苦練二三十年才能達至三十招之數。這位女施主不僅天資超卓、履逢奇遇,更與拂塵功十分契合,不時有所頓悟,這才能有極大成就。十年後這位女施主自謂與佛有緣,才得以天賜奇功,了卻平生許多恩怨,便將拂塵功送還本寺,明言十年間既無額外抄錄,亦未別授他人——當時那位女施主的拂塵功已達至一招境界,迫近于無招極境,出手再不拘泥于招式,隨心所欲,往來自在,實勝過我寺歷代武僧,當初那位老施主便以此例子擠兌師傅來著。」

葉夢書听得心馳神往,心想︰「江湖上的故事可比書上記載的還要精彩許多,這一趟遠來少林,便是為了這一門功夫的典故,便已十分值得!」抬頭一看,已是午後,月復中亦開始作響,被心燈听到,淡淡一笑,便領著葉夢書去廚房尋了些齋飯吃了,又一路觀覽了幾間佛殿,漸漸地走到後山僧房,已經是夕陽將下的時候。

這一處所在雖是後山,卻離眾僧人住處並不遙遠,相隔也不過是兩三里路,小樹林邊一間茅舍,外面有石桌木凳,別有一番疏淡恬靜。葉夢書見這景色,心有所感,不禁憶起範陽老家的模樣,微微嘆息,對在此地休息更無異議。

心燈見葉夢書神色甚是滿意,說道︰「師傅住在前面不遠的坐忘洞里,這間茅舍平時是我在住,葉施主這幾日住在此處,我夜里去師傅處侍奉便是。」

說話間兩人推門進屋,葉夢書見屋內空間不大,床鋪更是窄小,心燈一個孩子,平日在這床上大抵空余一些,自己卻是北地男子,身量頎長,在這床上只怕就十分的拘束了,想道︰「難怪心燈要去跟他師傅住,這屋子實在只夠一人獨居的。」心中雖過意不去,卻又想不到更好安排,只得收起客套的話,記得心燈的師傅法號明行,便道︰「既然如此,這幾日就叨擾了,今日天晚,待明日再去拜見明行大師。」心燈道︰「一切由施主自便,我還要去廚房拿些飯菜給師傅送去,這就告辭了。」

等心燈去了,葉夢書把行李放到床上,稍加整理,便听到遠處鼓聲,心想︰「佛門自來有暮鼓晨鐘之說,南朝時庾信曾有‘戍樓鳴夕鼓,山寺響晨鐘’,在長安時跟杜甫先生講論詩歌,他也曾作過‘欲覺聞晨鐘,令人發深省’這樣的詩句。」推窗看去,正見遠遠的夕陽西下,世界一片醉人的紅,門前樹林被風一吹,葉子簌簌發聲,大是安閑,一掃往昔在長安時的抑郁不得志。

佛門清心寡欲,暮鼓一過,僧侶便要各回禪房,縱不睡去,也只是參禪誦經罷了。寺中燈火漸稀,初春時天晚亦早,不多時夕陽落盡,夜幕低垂,顯露出一天星月交輝來。葉夢書倚在窗前看星看月,心情比長安時大有不同,一時有感,從行李中取出竹笛,放到唇邊吹奏起來,這一帶地勢空闊,笛音又尖,聲音遠遠飄去,傳遍後山。

吹了一曲《鶴鳴》,見月光愈發明亮了,想到董庭蘭送的霓裳羽衣曲譜,自己十分鐘愛,向不離身,便自懷中取出,借著月光翻看。那曲譜里有許多董庭蘭的心得注解,翻到後面,更有不少番邦外族的樂曲研究,那是董庭蘭琴技既高,中原樂曲涉獵已深,便對其余各族音樂好奇,這曲譜里所注是他在中原各地搜羅的胡曲心得,雖于他只是入門,在葉夢書看來卻已十分高明。

葉夢書心想︰「我自從得了這根竹笛和曲譜,一向只吹奏詩經上的詩歌,現在既已離了長安,身涉江湖,那和以前一心書的時候頗有不同,何不試著吹奏些羌笛胡曲?」于是又將竹笛一橫,照著曲譜上的注釋,吹起西域樂曲來。

吹了一段,忽地听到遠處有聲音隱隱傳來,隆隆作響,葉夢書一驚,向天上瞧去,星光月光明明照下,更無半點雲彩,怪道︰「無雲無雨,怎地似有雷鳴?許是我听錯了。」便不在意,又橫笛吹奏。

誰知這一來他笛聲再起,遠處的悶響又至,隨著笛聲時大時小,笛聲高亢處,悶響亦十分沉凝,笛聲婉轉時,響聲便也弱了許多。葉夢書邊吹邊听,漸漸發覺那是人的吼嘯之聲,心中愈發驚奇,只是他不知厲害,還道是山野之中自有雅士,要以長嘯跟自己的曲子相和,笛聲便不稍停,全想不到後山場地開闊,笛聲尖利能夠傳遠,人的吼聲低沉厚重,若無極高內力,如何能有這等聲勢?

果然他越是吹奏,那嘯聲越是升高,初始還像天邊雷鳴,到了後來,卻好似有人在耳邊扯著耳朵嘶聲大吼,震得葉夢書頭暈腦脹,心髒撲通亂跳,終于支持不住,停了笛聲。他手扶窗欄,抬眼四望,見四周更無半個人影,心中升起一絲恐懼︰「難不成這佛門之地,夜里還有鬼怪出沒不成?」這次笛聲雖停,那聲音卻還持續,只是又漸漸遠離,不似方才那般急峻。

葉夢書等了半晌,這才緩過神來,心跳漸漸恢復正常,只見外面一個瘦小身影跑來,正是心燈。

心燈滿臉擔憂神色,跑近了見葉夢書正倚窗看著自己,這才放下心來,長出一口氣道︰「幸好葉施主你沒事,若是有所損傷,可是,可是……」說到這里,氣息不勻,大口喘息起來。

葉夢書看他神色,多半知道這嘯聲是怎麼回事,便出了門去,領著心燈到石桌前坐了,等他慢慢調勻氣息。

果然心燈呼吸一暢,便道︰「方才的嘯聲是我師傅所發,萬幸葉施主你不會武功,沒什麼內力,不然被這獅子吼功力一摧,多半有性命之憂。」葉夢書道︰「還請小師傅詳細說明。」

心燈道︰「方才我和師傅已然安歇,忽然听到遠處有笛聲傳來,起初還沒什麼,師傅問我說︰‘平時寺里十分安靜,今夜怎地竟有笛聲?’我道︰‘方才弟子提過的葉施主,是個書人,我看他行李中有根竹笛,想來是他在吹奏。’師傅便道︰‘文人雅士喜好音律,這曲子倒也吹的不壞,咱們不要理會,安睡就是。’可是又躺了一會,師傅就發起病來,大吵大鬧,嘶吼之中更蘊含獅子吼的功力,我擔心施主你的安危,這才趕來。」

葉夢書大奇,問道︰「明行師傅這是什麼怪病?居然要大吵大鬧,縱聲嘶吼?」他心知佛經中有︰「譬如獅子吼,諸小蟲怖懼,暢佛獅子吼,降伏外異學。」的話語,心燈所說的獅子吼功夫多半也是一門少林護法絕學,只是這時心燈滿臉擔憂,他便不好開口提問,只是關心明行的病情。

心燈道︰「我師傅的病十分古怪,平時講經練武並無異狀,可就是離不開山洞,一旦踏出半步,便要發作。前幾年還是如此,這兩年愈發嚴重,就是安坐在山洞之中,時不時也要折騰起來。」他邊說邊側耳遠听,待那嘶吼聲又低了些,嘆氣道︰「師傅病發時神智昏亂,用出這獅子吼的功夫,並非刻意傷人,對你我這樣不會內功的人並無大害,只是師傅他有時還在洞中縱跳亂打,那便十分凶險了,師傅因此才在兩年前讓我搬出來自己居住。」葉夢書愈發覺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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