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零紀事 第七迷章︰固步便執迷 第五節

作者 ︰ 水龍

這時淮陰三雄與利摩法王先後離去,剩下的少林眾僧也紛紛散去,只有幾個心字輩的紅衣老僧未走,心觀方丈問心遠道︰「師弟傷勢如何?」心遠道︰「賴師兄導氣,現下已無大礙。」心觀方丈微笑道︰「這也是師弟平素武學修為深厚之故。」

心鏡在一邊兀自恨道︰「這利摩法王枉從天竺佛國而來,行事當真……當真……」終究他做了數十年的佛門弟子,說不出重話,憤憤半晌,才嘆氣道︰「被他胡攪蠻纏一通,真是無奈的很。」

旁邊又有個心字輩僧人皺眉道︰「利摩法王只不過是天竺來人,被他攪擾一番倒也罷了,反是近來登門挑釁的江湖武人愈發增多,更需咱們注意。」

心遠也道︰「是呀,方丈師兄,這當口淮陰三雄事情雖了,可近一個月來上門鬧事挑戰的已有**起,武功越來越高,寺中僧侶疲于應付,早晚經課也荒廢不少。」

一個紅衣老僧道︰「心遠師弟向來是心字輩中武功頂尖的人物,現下也受了傷,若是再有淮陰三雄這般的高手前來尋釁,咱們可如何是好?」

這一條十分緊要,眾僧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半晌人群里有人道︰「實在敵不過,咱們就把人帶到後山坐忘洞,請師叔出手,如何?」

心遠道︰「師叔他受十余年怪病折磨,我們晚輩僧侶不能為他去除心障已足慚愧,又怎能再帶外魔前去攪擾他老人家?」

心觀方丈環顧一周,見眾人神色各異,顯然心中所想各不相同,便頌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心遠師弟說的在理,師叔他有病在身,多年來苦痛****,輕易不可勞動,以至更惹塵氛。外敵挑釁一事還待從長計議,大伙先各回職守,容我慢慢考慮。」

眾僧終歸無法可想,只得離去,唯有心觀和心遠兩位高僧見眾人都已離去,心觀方丈朗聲道︰「坡上面的施主,可以下來相見了。」

坡上二人吃了一驚,心燈一吐舌頭︰「原來咱們在這里偷看,方丈師兄早知道啦!」

葉夢書道︰「既然方丈大師靈覺敏銳,已經發覺,此時才出言點破,是給我們留了面子,我是上山觀覽的游人,不可失了禮數,小師傅,咱們下去罷。」

他二人下坡繞到廣場中,心觀方丈見心燈也在,倒是微感訝異,說道︰「原來心燈小師弟也在,那這位施主便是友非敵了,我听音聞聲,雖知二位不會武功,但直到此刻才放下心來。」

葉夢書連忙拱手行禮︰「在下範陽葉夢書,一介布衣書生,路經少林,特地前來觀覽禮拜,正巧遇到心燈小師傅,機緣巧合下看了方才一場比武,還望方丈大師不要見怪。」

心觀方丈亦合十行禮道︰「佛門開方便之門,施主既有向善之心,來者是客,又有心燈師弟帶領,我等豈會見怪。」

旁邊心遠大師忽地向旁邊閃開,對心燈招手道︰「小師弟,你過來看。」

心燈與葉夢書走得近些,便看到方才心遠腳下所站之處有幾行字跡,竟是刻在地面的石板之上,第一行是︰「坡上有人。」入地頗淺,形跡大開大合,筆畫粗獷,葉夢書心念轉動,明白是人以腳寫成,暗道厲害。第二行是︰「無妨,呼吸不均,聲音發散,應不會武。」筆跡清瘦細小,入地甚深,如用毛筆寫完,再以雕刀刻出一般。這一來葉夢書倒糊涂了,心道這筆跡如此精細,若說有人用腳在地面石板上刻出,也太過匪夷所思,可方才更不見有人低子用手去刻字,此地也無筆墨刻刀,實在想不清楚是如何寫成。

下面隔了一段,精細字跡又起一行︰「三人已存死志。」葉夢書心想這是說方才淮陰三雄的事了。粗獷字跡則道︰「雖欲救之,奈何少林清名。」下面精細字跡道︰「我佛慈悲,師弟無需掛心。」

葉夢書這才恍然,原來粗獷字跡是心遠大師以腳在地上刻成,精細字跡則是心觀方丈所寫,用何方法刻成雖無從得知,但二僧的武功之強也足見一斑了。

心燈呵呵笑道︰「原來兩位師兄早有計較,出家人慈悲為懷,心遠師兄救助三位施主,那自然是極好的。」心遠目視葉夢書,問道︰「葉施主以為如何?」

葉夢書愕然,心想這是你們少林自己處事的辦法,做都做過了,問我又有何用?轉念一想,忽然明白︰「是了,方才心遠大師與人交手不勝,又落了個欺凌外客的口實,他們故意讓我看到地上字跡,一來是顯示自己先知先覺、武功超卓,讓我莫要把少林看得低了;二來是說明自己本意慈悲,怕我以後到江湖上多嘴亂說,壞了他們名聲。」既想明白,忙道︰「兩位大師慈悲為懷,方才實是那胡僧不懂中原禮儀,一味胡纏,怪不得少林。」心中卻略有不滿,暗道︰「這兩位也是年紀不小的大和尚了,卻把我看得如此淺薄,又把少林的聲名看得如此重要,縱然不看這字跡,難道葉夢書還是多嘴多舌之人麼?就算你們與我是初見,並不信任,那當面告誡也無不可,又何必旁敲側擊,打這機鋒?至于少林的聲名,哪里是我一介普通書生辱沒的了的,就算真的有傷少林清譽,佛門講究色不異空,又何必太過在意。」

他這一番月復誹自然不會說出來,心觀與心遠听了他前面的話,相視一笑,心觀方丈道︰「施主既能見到此處,總也不枉心遠師弟一片慈悲心腸。敝寺近日來連遇諸多事端,招待不能周全,還望施主諒解,既然是心燈領施主入寺,不如施主就隨他一起暫住在後山,這幾日都由小師弟帶著施主觀覽。」

食宿之精美華麗,一向非葉夢書所好,何況身處佛寺之中,處處都是粗茶淡飯、瓦房木床,也沒什麼差別,對心觀方丈這等安排自然沒有意見。更何況他與心燈十分投契,心想與這聰明多聞的小和尚一起,倒少了幾分約束,多了幾分輕快,若是和這些老僧終日相處,反而像是回到了長安城里,有許多規矩要時刻在意,十分拘謹。

心觀方丈見葉夢書一口答應,更不多講,告辭一聲便回身離去,他走時將僧袍袖子一抖,在那寫字的石板上輕輕拂過,等葉夢書再看去時,那石板已被輕輕刮去一層,復又光滑干淨,哪里看得出曾有字跡的樣子?

心燈見心觀心遠兩個去了,葉夢書還愣愣盯著石板不動,呵呵一笑,道︰「葉施主不必驚訝,這是方丈師兄的拂塵功,也是本寺的一門絕學。」

葉夢書一愣,︰「拂塵功?拂塵不是道家的用具嗎?」又想起當初在長安王忠嗣所講,龍虎山的張真人曾以拂塵將天下第一的賀蘭舟甩開的故事,愈發疑惑。

心燈道︰「此拂塵非彼拂塵也。道家的拂塵是一類法器,我少林的拂塵卻是一個典故。」

葉夢書書既廣且多,此時驚訝之情漸漸褪去,听心燈說起典故,馬上便道︰「是了,本朝之初,禪宗五祖弘忍大師欲傳衣缽,命眾弟子作偈,神秀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五祖以為不佳,惠能則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五祖大為嘉許,以其為傳人,想來這一門拂塵功便是由此而來。」

心燈喜道︰「葉施主見聞廣博,拂塵功正是自此典故中來。說起這門功夫,初學時便十分辛苦,要將一千二十四式運力法門一一銘記,但凡資質稍弱便不得入門。至于尋常武僧,則冥想苦記兩三年,總能習練精熟,記在心中,之後仔細修習,功夫漸深,又兩三年,能將招式削減到五百一十二式,那便是初見功效了。」

葉夢書吐吐舌頭︰「這門武功好生奇怪,一開始便要記一千余招,尋常人已甚難得,之後怎還越練越少,豈不是之前的功夫全都白費?」

心燈道︰「我少林法從六祖之學,禪理上一向講究頓悟精進,武學上也是如此。這門功夫既從六祖典故而來,習練時便如偈語所述,自有鏡台至無鏡台,刪繁就簡,漸次深入。開始時一千余招記在心中,紛繁復雜,只能作為入門的基礎,卻不能與人交手。後面削減到五百一十二招時,與人搏斗亦十分勉強,直到習練六七年,將招式凝練到二百招上下,方可與人交手。只是那時候經驗既淺,功力也因招式繁復而發散不純,算不得入流,須得再接再厲,將招式縮減至一百二十八招以下,才算得上登堂入室,小有所成了。」

葉夢書推而廣之,說道︰「既如此說,想是將招式從有招化作無招,從‘勿使惹塵埃’化作‘無處惹塵埃’,才到拂塵功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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