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來的皇妃椒房擅寵︰帝宮歡 【冷宮薄涼歡色】08

作者 ︰

風念念扶著翔王回到殿內,倆人渾身都已濕透。那雨水順著發梢、衣襟一滴接著一滴地墜落,不僅讓地上的氈毯染上一抹難堪的色澤,也在誰的心底,添了幾許的陰霾。

有太監宮女迎上來,奉上綿巾,還有干爽的袍衫。

當然,這里,也只有翔王的袍衫。

翔王沒有納過側妃,出宮前的殿內自然不會有女人的衣物。

但,稍後就會有王府的丫鬟送來風念念的衣裙。

「扶王妃去梳洗。」翔王吩咐迎上來的宮女翠環。

翠環喏聲,上前來扶風念念,風念念卻在轉身往一旁的更衣室去時,瞧了一眼翔王,但只一眼,仍是回身離開。

縱然太傅曾試圖對她隱瞞過翔王在嶺南出事的訊息,可,她卻還是在太後一次刻意賜賞出宮時,知悉了這條對她來說,不啻是噩耗的消息。

她清楚太後的意思,或許看到她難受傷心,就是太後所想要的吧,自太後入宮以後,有些本來隱藏起來的東西,便不加掩飾地顯露了出來。

而她,確實在獲悉翔王噩耗後,做不到淡然。

這月余,她每日都跪在佛前苦苦祈禱,只盼著老天不要這麼殘忍,若讓翔王化險為夷,哪怕折去她的壽命十年都是無憾的。

其實,想想真是可悲,大婚前,她幾乎從沒見過翔王,只是,奉詔大婚後,自幼的家教禮法,讓她恪守著,當他是她的所有,是以,竟會祈出那樣的話來。

哪怕,她或許對翔王,還談不上任何的愛。

只是,嫁了,便認了,這一認,對她來說,是一輩子。

迂腐,也是桎梏。

太後自是也深諳這一點。

可,她沒有後悔,這,畢竟是她當初的決定。

然,縱這般,今日,在雨中,看到他抱著欽聖夫人,看到那樣張狂不羈的樣子,卻以最深情的凝視展現出來時,她的心底,好像被什麼砸了一下,于是,有一塊地方發出清脆的崩裂聲。

倘若說,以前,只是隱隱有些揣測翔王和那一人,那麼今日,終是眼見了翔王對那人的情意,這份情意帶給翔王的,是觸怒天顏,也是帶給太傅府一觸即發的禍端。

是的,雖然她是不理世事的太傅府二小姐,可,前段日子,父親和太後之間那些事,她總是有些察覺的,只是,她同樣無心去理,源于,她要的很簡單,只是翔王的安穩,只是自個這一生的安穩。可,隨著事態發生急變,她知道,她要的安穩,終將因著彼時太後的野心、父親的決定,有所變化。

太傅府即便表面仍波瀾不驚,暗中,卻已是成為帝君心底的一根刺,不過礙著些什麼,才沒有動手罷了。

幸好,翔王平安歸來。

所以,今日,她這般對翔王,是不是退一步講,亦是為了不讓最後的依傍一並被帝君所棄呢?

畢竟,在那之後,太後稱病往儷景行宮,是真的病了,還是勢敗被遣呢?

而太傅府是她的家,不管怎樣,她要保得太傅府闔府平安,翔王妃這個身份,不啻是種保障。

這般想時,她才能讓自個對剛才的舉止釋懷。

換完干淨的衣裳,他的袍衫,每一處都燻著淡淡的香味,這些香味環繞著她,就好像被他包圍一般,走出更衣間時,早有太醫替他換去受潮的繃帶,他半果著精干的上身,這樣望去,戰爭留給他的疤痕卻是觸目驚心的,縱橫在那,好像,把什麼都分裂得不再完整一樣。

翔王沒有瞧她,太醫好不容易解開繃帶,可看見,有些傷口因為繃帶浸了水,再撕開,導致有些牽連,再怎樣小心翼翼,總歸會迸開,細細的血絲從那迸**溢出,該是很疼吧?

她不自禁地朝前走去,從醫女手中接過棉球,學著醫女剛才做的,將那些細細的血絲在太醫的傷藥上來前,先行試去。

從現在開始,不管怎樣,她會更做好自個的本分,而不是,在夫君的心另有所屬時,繼續選擇蟄伏。因為,那樣,無疑,只會讓夫君的心越走越遠,她將會徹底失去他。

她能做到不計較,沒有怨尤,可,她是個女人,她做不到放縱,而不去努力。

「疼麼?」柔聲問出這句話,甫問出,卻覺到鼻端微癢,許是剛才受了涼,而翔王這由于半果著胸膛進行治療,攏了碳盆,一冷一熱,果然起了反映,但,眼下,她只能忍著。

翔王搖了下頭,仿佛這才看到她的存在︰

「本王無礙,汪太醫,稍後開一貼驅寒的方子給王妃。」

吩咐出這句話,帶著相敬如賓的意味。

也帶著,心如死灰的沉悶。

是的,從翔王的話語里,她只品到了這兩種意味。

是為了欽聖夫人麼?

「也給王爺開一貼方子來。」她復添了一句,在外人眼里,除去剛才雨中那一幕,誰能說她和翔王不恩愛呢?

帝王世家,從來都是這樣的相敬如賓吧。

只是,這樣的賓如冰,很冷,很冷。

思緒甫轉到這一個冷字,她終是驟然收手,急執起絲帕,掩去不期而至的噴嚏。

這樣的動作無疑是不雅的,可翔王並不在意,只藉此轉了身子︰

「你來替本王擦拭。」

他一指那名醫女,醫女復執了棉球蹲俯身擦拭時,她站在那,倒像是多余的,可,她還是站在那,直到太醫包扎完畢,奉上湯藥,她先奉給翔王用下,自個才用。

殿內的人在用完湯藥後,終是退出去一些,除了近身伺候翔王的小德子和翠環外,再無他人。

「王妃,待雨稍微停,你先回王府,本王不日也會回去。」翔王漠然地說出這句話,下了明顯的逐客令。

若非殿外的雨下得如斯大,恐怕現在,她就該離開了吧。

「你們先退下。」她依舊聲音輕柔地對那兩名宮人道。

小德子和翠環看了一眼翔王的臉色,方喏聲退出殿去,關闔殿門。

風念念緩緩走到翔王跟前,讓他的目光不能避開她的,接著,她蹲到地上,手覆上他的放在膝蓋上的手,覆上的剎那,她能覺到他不明顯的閃躲,只是,她是那麼堅定的覆上,絲毫不容許他的退卻︰

「王爺,有些話,嬪妾知道不該講,可,卻是不能不講,因為,這不僅事關王爺,也攸關著嬪妾,更攸關著——」

她頓了一頓,緩慢卻清晰地說出剩下的兩字︰

「娘娘。」

語音甫落,她緊緊凝著翔王的目光,分明看到翔王的眼底拂過一絲的痛楚,他真的那麼愛欽聖夫人嗎?

是的,即便她不曾愛過,卻能分辨出,翔王的這抹痛楚,是因為愛。

只有愛,才能讓一個叱 疆場的王,這般痛苦,卻又無奈。

手心發涼,這種涼意順著她的手腕,一點一滴地沁了上去,直抵心口的柔軟。

「王爺,嬪妾不知道,您為什麼會喜歡娘娘,但,眼見著,皇上對娘娘也是好的,既然如此,您的這份喜歡對娘娘來說,就是災難。可娘娘從入宮的那日起,今後的一切,便都是帝王的,再由不得娘娘,所以,不管娘娘對您怎樣,您對娘娘如何,您都是不能,也不可以繼續這份喜歡的。嬪妾知道,說出這樣的話很輕巧,可真要去做,確是難的。但,如若王爺想娘娘從此以後過得好,還請王爺收起這份心,為了娘娘,也為了嬪妾,嬪妾當初選擇王爺,就是希望能和王爺白頭偕老,哪怕王爺現在不喜歡嬪妾,沒有關系,嬪妾願意等,只求王爺給一個念想于嬪妾,嬪妾就甘之如飴了。」

這一番話,她以最溫柔的語意,最坦然的目光說出,覆著翔王的手,也用了些許的力,可翔王的目光並沒有因此有一絲凝聚在她的臉上,仍是散漫地,沒有任何焦點。而她卻不能再多說什麼,只能等,等翔王一個答復,也等這一個念想。

半晌,翔王才緩緩地啟唇︰

「本王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這件事。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本王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很久,而這份喜歡沒有辦法轉移。本王娶你,是奉召,本王會努力盡到作為夫君的責任,可,感情,是沒有辦法勉強的。本王希望你能明白。至于欽聖夫人——」

翔王提到那四個字時,滯了一滯。

猶記起,那一日,他救她于殉葬,發現她不會上馬時,便在彼時,先入為主地排除了她是聖華公主。

源于,第一次見到聖華公主,她就騎在一匹馬上,猶如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一樣的,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她的笑聲和她腳踝上的銀鈴一樣,都是清脆脆的。

所以,哪怕,蒹葭的眸子和聖華公主一樣,容貌也一樣,他只當她是一個影子,從沒想到過,蒹葭就是聖華公主。

畢竟,除了眸子、容貌外,個性和聲音都是不同的。

只是,今日,在雨中,他卻還是把她當成了她,沖動地抱住她的感覺是那般熟悉,回憶起來,那日在姆勒山上,在他抱住那‘聖華公主’時,反倒沒有這麼熟悉。

然,當那‘聖華公主’將匕首刺入他的胸膛,心底的哀鳴讓他忽視了一切。

而今日,在西陵夙身旁的‘聖華公主’顯然容貌是陌生的,根本不是三年前,他所見到的聖華公主。

西陵夙認不出來,情有可原,但,他卻是記得深的。

難道,蒹葭真的是聖華公主?

這個念頭刺進心里時,讓他更加的難耐起來。如果真的是,那麼,不管怎樣,他還是要帶她離開,一如,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希望能帶她出宮,哪怕是影子,他都有所擔憂地想帶她離開。

可,那一日,當他平定太子造反的余孽後,返回那處藏著蒹葭的殿內,只看到,太後將蒹葭認做了宮女。

遲了一刻,一切便以另外一種形式開始進行下去,一步步,看蒹葭從司寢成為西陵夙的寵妃,他只能在心里祈願,蒹葭並不是聖華公主,如此,或許,就不會是最糟糕的。

但,最糟糕的情況,恐怕已經發生。

如若,蒹葭真的是聖華公主,並且,是她蓄意隱瞞的呢?

這個念頭拂過時,心底不由一涼,話卻還是要繼續說下去︰

「本王也知道,欽聖夫人是皇上的嬪妃。這點,不需王妃提醒。」

說出這句話,雖然殘忍,可,是實話。他不能勉強自己去給風念念希望,明明知道這種希望,或許根本不會發生。

因為,他錯過聖華公主的這三年,已經成為他一生都沒有辦法淡忘的烙印。

風念念的臉色隨著他這番話,一陣發白,但,卻沒有失態,只是覆在他手上的手,微微顫抖,低下眸光,不去瞧他的漠然,唯有這樣,她才能把接下來的話說完︰

「王爺有王爺的堅持,嬪妾自嫁給王爺那一日起,也有嬪妾自個的堅持。不管怎樣,一年,兩年,乃至這一輩子,只要王爺願意回頭,嬪妾總會站在王爺的身後,一直等下去,不論王爺給不給希望。」

真是個倔強的女子,想當初,奕翾何嘗不也太倔強了呢?

如果,只是說如果,他沒有先于風念念之前,邂逅了奕翾,他或許對這樣的女子,會心動吧?

只是,現實容不得‘如果’,他的心,被那一人佔得滿滿的,再容不下其他的存在。

他閉上眼楮,手從風念念的手心中抽出,隨後起身,朝殿內行去︰

「王妃自便,本王倦了。」

風念念仍保持這蹲伏的姿勢,沒有人會看到,在翔王起身離開的剎那,一顆清淚墜落,因為,她很快就拭去眼角的淚水,眼淚是軟弱的象征,她不要軟弱。

※※※※※《失心棄妃》※※※※※作者︰風宸雪※※※※※

西陵夙再回到寢殿時,蒹葭仍臥在龍榻上,伺候在帳外的眉嫵輕聲︰

「皇上,方才院正來瞧過了,娘娘的風寒在好轉,又開了新的方子,一會醫女熬好會端上來。」

他沒有說話,只在眉嫵掀開紗帳時,步進殿去,徑直走到龍榻旁,即便在睡夢里,她的眉心還是顰緊的,是昨晚的夢魘還沒有紓解麼?

藥效加上錦被的捂緊,使得她半副如玉般瑩潤的臂膀擱在了錦被外,他想把這被子替她蓋好,卻是看到,微微敞開的褻衣里,那垂掛的墜子。

一個綴著護身符的墜子,上面還用絲線編了一朵妖嬈的紅色花朵。

看似普通的墜子,卻不曾想,這竟是觴帝的信物。

是那封函文里,提及的信物。

將她的手臂放回錦被中,他執起這枚墜子,淚滴型的墜子上刻滿了護身符,但,若仔細瞧,卻可看到,這些護身符勾勒出了一條蛇形,正是觴帝的御用標記,只是,並不是每個人都瞧得懂這個標記,他也是今日,從密函的啟印上,第一次見到這枚標記。

果然,是觴帝的東西。

而她還戴在頸部。

不是沒有查過她的出身,包括先于太後一步找到她的父母,就是早前查詢的結果,或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不希望太後再用其他的法子去控制她,尤其,這種法子還帶著人性的泯滅。

或者說,從彼時,他就不希望她的親人出事。

縱然,他早已知曉,她並非是太後從行宮帶回的宮女蒹葭,真實身份是先帝駕崩那日,應選入宮,本該隨著先帝駕崩被殉葬的宮女明露。

其實,在魑魅山時,她已對窈娘自稱明露,不知是她以為他不知,還是從那時開始,她就不想瞞他了呢?

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些,根本不是她最終的真實身份,她的真實身份,竟然極有可能是當年錦國的白露公主奕茗,本來聯姻觴國,最終逃婚的白露公主。

也是那場逃婚,使得錦、觴兩國多年的友好關系岌岌可危。

白露公主,在錦國的皇室記載里,幾乎是被人忽略的一個封號,對于這位公主的記載少之又少,他命人將當時破國當日得到的錦國皇室名冊拿來,才在角落里找到,關于白露公主的寥寥數筆。

是錦帝巡行民間時帶回來的,當時年僅十歲,其生母沒有被記入皇室的名冊,關于這位公主的記載也是很少,沒有提及錦帝是否寵愛這位公主,也沒有提及這位公主和觴帝有聯姻,關于她的記載,不過是和聖華公主同年,在四年前,突然在宮闈中失去蹤跡。

對于一名在滅國前就不知所蹤的,無關重要的公主,自然是引不起他更多的注意。

然,現在看來,這個身份,牽涉到的,或許,還不是表面那般簡單。

否則,觴帝不會這般明確地要他歸還她,並且不惜為此,將百萬大軍壓到嶺南天塹。

百萬大軍,這樣的兵力,是他沒有想到的,誰都不會想到,這麼多年,遠在漠北的觴帝韜光養晦地,竟有百萬兵力之多。

而坤國,如今在邊境,除了聖華公主的二十萬不到兵力,再加輔國將軍的兵力,至多勉強湊齊四十萬。

雖國內還有部分兵力,可,隆王那些親兵,縱然此刻歸降,編入雲麾將軍、歸德將軍麾下,可,若往邊境去和觴國一戰,萬一觴帝讓隆王率兵,這部分的兵力實則就成了很不穩定的因素。

坤國除此之外,另能派出的兵力,實屬有限,並且,恐怕未等跋山涉水行軍到嶺南,那戰事一觸即發之下,顯然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至于觴帝這舉,究竟是意圖在坤國的萬里河山之上,還是,本身,白露公主對觴帝來說更為重要呢?

名冊即便找不到答案,但,倘蒹葭真是白露公主,無疑,聖華公主該是識得她的,關于白露公主的種種,聖華公主不啻也是該清楚一二的。

或許,也包括為什麼,蒹葭會出現在坤宮,除了,她是太後安排給他的部署之外,他竟沒看穿,她這個隱在暗處的身份。

這個身份,是她蓄意隱瞞,還是另有原因呢?

神思間,修長的手指不自禁地微微收緊,卻不想,那收緊的護身墜子竟是將她勒得咳喘起來,這一咳喘,讓她難受得從睡夢里醒來。

他察覺到自己的失神,忙松手,墜子已在她白皙嬌女敕的頸部勒上淡淡的一道紅色印子。幸好,她之前的傷口沒有因著他無意識的所為再次裂開,其實,那傷口早已慢慢愈合,只剩下頸部尚未褪去的繃帶,再再昭示著是當日靈堂,她為了他,所受的傷。

不管她是誰,她在他身邊,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他的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醒了?」這一次,不待她啟唇,他的聲音很是輕柔,連那笑都是和煦的。

「嗯,咳咳。」她還是嗆咳著,好不容易緩下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腦子很昏沉,好像睡夢里不停地做著噩夢,然後哭了很久很久,眼角很干澀,或許,真的哭過吧。

現在,只拿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借此垂下眸光,不去看他。

他只在她身旁坐了,仿佛沒有發生今日的事般,淡淡道︰

「朕已命人明天帶你父母進宮,見上一面,你這病,或許也好得快些。」

真的?

這一句話,讓她是愕然的,接著是欣喜,她這一病,他確是讓她能見阿爹阿娘?

因她不可置信地抬起眸子,他將她欣喜的目光盡收眼底,這樣的眼神,是佯裝不了的,他看得清楚。

不管怎樣,一切,姑且等到明日,再說吧。

「謝皇上。」她在龍榻上俯低身子,話語里滿是感激。

「雨還在下,今日,就歇在這罷。」他的聲音仍是淡然的。

其實,雨早停了,她若仔細听,便能听到,外面偶爾傳來的鳥鳴聲,可,這一刻,她突然願意只當做雨還沒有停。

這樣,是否就是一個給自己留在這寢殿的最好理由呢?

至于,六宮會怎麼看,那不是她現在該去顧及的了。

畢竟,這樣的事,以前,她十分配合地做了一次又一次,然,這一次,終究是她藏了些許的私心。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醫女送來了湯藥,她用下不久,便到了晚膳時分,因著她病體未愈,司膳司只送來稀松的粥,而西陵夙則是往偏殿用膳。

用完膳,她有些忐忑,西陵夙或許今晚未必會回到寢殿,畢竟,若他翻牌子,歇在雨露殿亦是有可能的。

其實,她不喜歡這樣忐忑的感覺,為了一名男子的若即若離,讓自個也若有所失,可,時至今日,她想,她真的騙不過自己的心。

也回避不了自個的心。

更無法強迫自己去放下那顆心。

從雨中,翔王抱緊她,結果,被西陵夙撞到,那一刻,她真的羞憤難以,直到西陵夙口中輕飄飄一句相信她,竟是讓她有了如釋重負,甚至感銘于心的體味,那時起,她終知道,她逃不過他給她無形中下的牢。

愛上帝王的女子,是最幸福,也是最不幸的,莫名,她的心頭涌上了這句話,似曾相似的話。

抬眼瞧了眼殿外,除了眉嫵伺立的身影,再沒有其他,也罷,不去等,不去想,畢竟,她的風寒還沒有痊愈,他若過來,歇在這里,萬一感染到他,豈不是她的罪了。

他是帝君,龍體染恙,耽擱的,便是朝政大事。

這般想時,她安靜地躺下,將臉埋進錦被中,強迫自己盡快入睡,這樣,無疑是兩全的法子,不會因為他不來而失望,也不會因他來了,感染風寒而內疚。

殿里攏的蘇合香無疑是有很好的安神作用,他進得殿時,眉嫵已輕聲稟告說,欽聖夫人歇下了。

隔著一層紗幔,他沒有進去,只透過那層明黃瞧著,她睡得很安然。

他不知道明日之後,他會做什麼樣的抉擇。

因為,臨近傍晚時觴帝又發了一封密函,若他願將白露公主護送回觴國,那麼,觴帝願將漠北毗鄰嶺南的三座城鎮劃給坤國作為謝禮。

這座謝禮之大,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戰,或是和,竟全系在一名女子的身上,這名女子,還是他的嬪妃。

觴帝的謀算,他愈發看不懂,也愈發覺到事態的發展,漸漸棘手起來。

以一名女子換三座城池,又熄了戰火,這種決斷,是任何一名帝王都該會做的。

他毅然回身,不再去瞧紗幔後那嬌弱的身影,何況,這名女子並非他心儀的女子,送予觴帝,觴帝都不計較她曾經是他的嬪妃,他又怎會舍不得呢?

一步一步走出殿去,眉嫵微皺了下眉,伺候西陵夙這麼些年,她從沒有瞧到西陵夙這般神色,緊繃的俊顏上,竟有一絲落寞浮過。

她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下紗幔後的龍榻,還是固守本職,頓坐在紗幔外,值起夜來。

翌日,卯時還沒到,蒹葭就醒了過來,沒有睜眼,只把小手下意識地稍挪了一下,便知道,身側是空無一人的。

睜開眼楮,殿內亮著一盞燭火,燭影搖曳間,那些陰影投射在明黃的紗幔外,滿是清冷。

「娘娘,您醒了?」听到一點動靜,眉嫵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嗯。」她應了一聲。

「皇上昨晚歇在雨露殿了,」眉嫵若有似無地提了一句,「奴婢伺候娘娘洗漱?」

蒹葭頷首應了,今日,阿爹阿娘就會進宮,她理該早早準備了才是。

辰時不到,一切也就準備停當。由于剛發過風寒,她只能臥在龍榻上,等著太監傳召阿爹阿娘,雖然昨晚西陵夙沒有告訴她何時會召她父母入宮,但,眉嫵在早上卻是告訴她,午膳前,便會傳進來,用過午膳,再出宮。

果然,她用完早膳沒一會,殿外便傳來太監小碎步的聲音,接著是鄧公公行至殿前︰

「娘娘,老爺夫人覲見。」

只一聲很平常的通稟,卻讓她的眼底微微地朦朧起來,瞧向殿門口,半年多未見,阿爹和阿娘其實變化不大,僅由于進宮,換了一套體面的衣服,而不再是往日的茶農裝束。

阿爹阿娘相攙扶著步進殿來,顯然是早有人教了規矩,一進殿就在小宮女擺上的蒲團上,跪叩請安,三呼娘娘千歲。

她不想受這禮,可,除了盡快說出平身這兩個字外,其他的,都是不能說,也不能做的。

眉嫵讓小宮女抬了兩張椅子放在明黃的紗幔外,按著規矩,即便是她父母都只能隔著紗幔說話。

「你們先退下。」她吩咐出這一句,雖然有些宮規不能免,可至少有些,卻是她能免的。

「奴婢遵旨,請娘娘好生顧念著玉體。太醫說了,不可太過激動。」眉嫵稟出這句後,便退出殿去,一會,千湄就該來了,她自然不用再伺候跟前。

待到殿門關闔,殿內沒有旁人時,蒹葭想先開口,可,喉口的沙啞,以及眼底的熱氣,讓她害怕一開口反而將這情緒沾染得悲傷起來,幸好,阿娘總是最能懂她的心,已然先說起了話︰

「露兒,在這宮里還好麼?」

阿娘沒有用客套的稱謂,這讓她是開心的,可是,這句話,卻說得不妥。

「你個老婆子,女兒現在是娘娘了,怎麼還喚乳名?」阿爹忙拉扯住阿娘,小聲提醒。

對于蒹葭在宮里的種種,宮人早有鄧公公在接他們入宮前,就大致地說了一遍,自然,都是揀緊要的說,包括,如今蒹葭的身份,以及叫什麼,都一一囑咐仔細了,讓兩位老人言談時不可出任何的紕漏。

這,自然是西陵夙的交代,他知道她的底細,太後也將她的身份作過妥善的處置。

也正因此,這宮里,其他人都未必是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阿爹的當心是不無道理的。

「我很好,你們也看到了,能伴著皇上住在這里,這樣的日子,怎麼會不好呢?」蒹葭笑著說,可,為什麼臉上能笑,心里的滋味卻是那麼難受呢?

不過,眼淚,倒是隨著她的仰起頭,慢慢都倒流回心里。

心里好像在下雨,卻不會有人看到。

「露——你的嗓子怎麼了?」阿娘差點又說錯話,忙收了口,畢竟做娘的細心,听出蒹葭嗓子不再似以往一樣清脆悅耳。

「沒事,前幾日染了風寒,嗓子咳啞了。」她下意識模了一下喉口,那里還纏著繃帶,幸好,有著明黃的紗幔相隔,外面是看不真切的。

「你呀,放心吧,女兒如今肯定好得很,也多虧了女兒,我們才能從戰亂的地方遷到這里。對了,得多謝皇上,是皇上派人把我們一路把我們護送到這,還給我們置了在帝都的宅子,如今,我和你阿娘過得很好,也不必每日都起早模黑的采茶。」阿爹爽朗的聲音將突然變得有些悲傷的氣氛帶動起來。

「是啊,看我,怎麼去說這些呢,只是突然閑下來,倒是我們有些不適應。」阿娘笑呵呵著說,接著,蒹葭听到衣袖的窸窣聲,想是阿娘從貼身的地方取了什麼東西出來,「這是娘給你做的烙餅,可宮里的規矩,不讓我們帶,所以只能這樣偷偷捎進來。」

「娘——」她喚出這一聲,卻是說不出話,只看見阿娘有些猶豫,卻還是沒有掀開紗幔,僅將那餅從紗幔下塞了進來,並盡量地靠近她的榻前。

是用好幾層的油紙包住的烙餅,也是她每每生病最愛吃的,因為很甜很甜,而生病的時候,味覺卻是會變苦,只有這和了上好砂糖的烙餅,能將她唇齒間的澀苦淡化。

她稍移了身子,從榻上站起,躬身拿起那烙餅,想說些什麼,卻怕自個的淚水再控制不住,僅能低低地應了一聲,隨後,是阿娘在紗幔外繼續叮嚀著一些話,這些話進宮前其實听過一遍了,再听一遍卻仍是好的。

顯然,阿爹阿娘並不知道她懷了身孕,又失掉孩子的事,否則,倒是要讓他們白白擔心傷心,畢竟屬于宮闈內的私事,不到子嗣誕下的那日,是不用向天下昭告的。

她坐回床榻,磨蹭著油紙包裹下的烙餅,油紙還是溫熱的,是阿娘的體溫,但,這樣靜好的時光,總是流逝得太快。

當千湄叩響殿門,說時辰到了,請老爺夫人往偏殿用午膳時,她知道,意味著今日見面的結束。

宮里有宮里的規矩,即便是皇後的家眷進宮探望,也不過兩個時辰,所以,她該知足了。

況且,還得了額外的恩旨,用了午膳,才出宮,即便,這午膳並不能陪她共用。

相見時的欣喜越深,無疑離別時的難受越多,瞧著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殿門那出,她知道,自個的眼淚打濕了油紙,本來溫暖的烙餅在她的掌心里,也漸漸冷卻。

第一次,在千湄等宮女出去傳膳的間隙,能夠這樣沒有顧忌的流淚,長久以來愈漸窒息的心,往往會舒坦很多。

打開油紙,她輕輕掰下一小塊的烙餅,放進唇中,真的很甜,即便院正說,她這幾日要忌口,可她不想連這份心意都不能用,而阿娘明顯也考慮到了她的身子,今天的烙餅烙得十分松軟,她慢慢地咽下去,在準備掰第二塊時,忽然發現,手上那一整張烙餅在她沒掰前,就少了一塊。

當然,她沒有錯過,正掰下一小塊烙餅的修長手指,不用順著手指朝上望去,她知道是他。

「看上去很不錯。」他的聲音悠悠從她頭頂傳來,她沒有請安,僅是低聲︰

「皇上喜歡,可以讓司膳司照著做。」

這句話出口,難道,她竟小氣到連一塊烙餅都不舍得給他共用?

神思間,他已在榻旁坐下,將手上的烙餅用下︰

「以前,朕的母妃也會做這些烙餅,可朕只用過一次,唯一一的一次——」他突然沒有說下去,雖然唇邊還是含著素來慵懶的笑意,只是在此時,這份笑意,只讓她品到落寞。

她把手中的烙餅朝他移了一移︰

「我還不能多用,這個給你吧。」

話語甫出口,才意識到自個忘記了分寸,竟然只喚他一個‘你’字。

他卻絲毫不介意,伸手從她手里接過烙餅,一分為二,再遞回給她一半︰

「想是谷物做的,對你的身體應該無礙。」

金碧輝煌的寢殿,倆人對坐著分享完一塊烙餅,在這帝宮里,是很奇怪的場景,但,卻在每一口烙餅用下時,能覺到除了甜蜜之外的溫暖,那種溫暖通過齒間,一點一點地溢滿唇齒,及至,漫到心房,讓那里,也暖融起來。

她慢慢用下最後一口烙餅,他也剛好用完,瞧她用完,用手替她輕輕拂去唇邊殘留的一小塊餅屑,這個動作自然而然的發生,卻在其後,讓她和他都有了一絲局促。

她不是第一次在他跟前局促。

而他卻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窘迫。

指尖隨她有些懵然的目光,滯留在她的唇角,指下的肌膚細膩美好,一如她的眸光,也給他美好的感覺。

可,方才下朝後,在御書房內,安太尉的話猶在耳,這次,觴帝似是勢在必得,在天塹的百萬大軍已經悉數壓上,只待一個號令,便將攻擊歸遠。

歸遠的守兵應對此次觴帝的突然侵犯,不啻是寡不敵眾。

誰,能相信,素來安定于漠北的觴國竟會兵行這般神速呢?

誰,又能相信,觴國此舉,只是為了一名女子?

他的眉心蹙起,凝著眼前的女子。

若硬踫這一仗,無疑,坤國邊境的兵力是處于弱勢的。哪怕坤國如今將舉國大半兵力聚集,奔赴嶺南,在時間上已處于弱勢。

但,若退一步講,按太尉的意思,是不如將欽聖夫人舍于觴國,看觴國接下來如何部署,而這一舉,日後也能成為坤國師出有名的依托。

哪怕,觴帝的密函措辭嚴謹,只說畫上的公主逃婚至坤國,萬望他代其尋到,並送還觴國,並沒有提這公主已成為他的嬪妃。

可,日後反說是觴帝見欽聖夫人畫像起了歹意,于暗中劫走夫人,同樣是不錯的說辭,並且,隆王據報即已投誠了觴國,也為這份說辭套上一個最冠冕的理由。

太尉的建議,不得不說是上好的,也是作為明君該會采納的諫言。

畢竟,天下的民心是根本,若讓民心只當帝王為了女子失德,這戰,沒有開打前,就已輸了士氣。

他能麼?

不能的話,後果,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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